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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1 / 2)

>艾京红欣喜地转过来转过去。然而当赛赛提出让她也去买一件时,艾京红的表情又严肃起来。她将羊毛衫脱下,还给赛赛。

“红红,我给你说一件事,”赛赛高兴地说。“你谁也不要告诉。”

艾京红答应了。赛赛贴着艾京红的耳朵。原来她爸说要给她说亲了,过几天媒人就来。

“你才十六岁?”艾京红有点惊讶。

“我姐姐十六岁生娃娃,我咋就不能十六岁说亲?”赛赛有点不高兴,转过身去。

艾京红笑笑,她推推赛赛。“赶紧穿上衫衫,再系上小兔子扣扣,别生病了。”

“红红,你都十九岁了,”这个女孩两眼又弯成了月牙,笑起来。“你咋就不结婚?”

“我?”艾京红苦笑了一下。“我不结婚。”

赛赛问起艾京红结婚好不好。

“怎么不好。穿新衣,盖新被。又是吹打,又是放炮。”

“那么多人看着可羞了。”赛赛笑起来。

“那是看你长得漂亮。赛赛,你结婚时,我给你铰一个这么大的古时花。”艾京红双手比划成筐子那么大,她开始为女伴筹化了。在杏子沟里,人们管窗花叫古时花,艾京红绞这东西是出了名的好手。

“我就喜欢你铰的古时花,里面要铰上谷子、玉米、牡丹、石榴。”

“我解下了。”艾京红扳着手指一个个认真记着。

“还有核桃、花生。”赛赛又说道。

“行,再铰上一个抓髻娃娃。”艾京红又扳下了三个手指头。

“哈,抓髻娃娃。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抓髻娃娃门前叉。”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抓髻娃娃门前叉。”

“抓髻娃娃门前叉,鬼就进不来了。”两人都笑起来。

“红木箱,绿木柜,你们走了我们睡。”赛赛唱起来的是一支当地儿歌。立刻两人拍拍手又一起唱起来:“红木箱,绿木柜,你们走了我们睡!红木箱,绿木柜,你们走了我们睡!”两个女孩高兴地抱在一起,将这首歌不知疲倦地唱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一种声音,一种女儿的对话,一般人听不见,然而它们在苍茫黝暗的黄土之隅存在着。女孩子们说得好听是因为她们善良,说得简单是因为她们不识字。(她们纪年既不是城里人的公历也不是种庄稼山里人的谷历,而是用自已的方法,延安发大水那年,赛赛妈殁了那年,地分了那年,艾京红妈解不下事那年,吃上白面馍馍那年,赛赛姐姐害娃娃生娃娃那一年,在坪桥镇看上了电视那一年。)尽管简单、不识字,可谁又能说她们就不能有憧憬,有希望。在我们的共和国里,在无数大大小小的山峦下、沟洼里,其实有着许多这样的女儿对话,它们就像黄昏中的灯火一样闪烁摇曳,淹没在蒿萊草影间。人们唯一想问的是,为什么她们就没有生存与追求美好的的权力?

这时一阵咽哑的歌声突然从窑洞飘出,杏花也唱起来了,在这片嘲哳的声音中,只有艾京红、赛赛能听得懂歌词:“鸡娃子叫来,狗娃子咬,我的三哥哥哟回来了……”

就连凄凉的歌声,今天也变得动人。歌声在静寂的空气中悠荡升起。其实今天也真是陕北高原最好的一天,就在白昼即将过去的这个时刻,最后一抹霞光又冲了上来,整个天空红彤彤。衬着这片大火似的明亮余晖,可以清楚地看到艾京红家窑洞后面的那条黝黑的山脊正蜿蜒而下。它显得那么美,那么单纯,也是那么寂寞和那么漫长……

第三章(一)

干干静静是黄土

作者汗马

第三章

“芦花子公鸡飞上墙,

照不见哥哥照山梁。

鸡娃子叫来狗娃子咬,

红火不在人多少。”——安塞民歌

五一节这天杨晓涛去了延安,他是接妻子、女儿来陕北旅游。这位康格采油公司的经理有两件事放心不下,其中当然有杏1井,而另一件事就是给侯文格跑长途的小李和那辆吉普车。其实杏1井一切正常,这会儿光溜溜的井场一片空荡,只有那台深红色井冈山牌柴油机发出有弹性的哒哒响声(内行人能听出,当抽油机抑头时,响声有些缓慢沉重,而当下垂时,那声音轻脆得就像打机关枪。这就像在室内人们观察石英钟,格位6点到12和12点到6点,秒针发出的响声不一样)。王辉去了杏2井,今天那儿下油管,昨晚小白值了一宿班,他正在活动房里睡觉,只有小牛蹲在房檐下,满头大汗埋头吃一大碗放满鲜红辣椒油的宽面条。这后生吃得那么香,不时地还用筷子在牙齿上这边捣捣,那边敲敲,然后再快活地擤下鼻,噌噌两声又抹到鞋帮上。

杨晓涛发现小牛,其实也是一个有趣的过程。来杏子沟的第一天,小白让他到自已家住。望着这家一大堆婆姨娃娃,杨晓涛提出找一个清静点的地方。于是小白就把他领到小牛家。小牛和他妈分开住,自已有一处三孔窑的院子。在交谈中杨晓涛知道这后生在延安七里铺干过一阵子修车工,是杏子沟里唯一见过世面的人。小牛住的是中间连通的并排窑洞,当地叫前后窑。门在前窑,后窑是主窑,朝南用麻纸糊的窗棂下为一大炕。不像别人用剪纸啦、塑料单啦、废报纸啦做炕围子,杨晓涛看到这后生是将各种牌子的烟盒整整齐齐糊在窑壁上,于是就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这里面有公主香烟、百花香烟、金丝猴香烟、哈德门香烟、希尔顿香烟。再仔细看看,嘿,里面还有大前门、宝成、黄金叶、羊群。看样子这后生打小就捡烟盒。到了晚上,小牛非要拉杨晓涛到烧得烫乎乎的石板火炕上和自已一起睡,这是陕北人待客的礼节。可杨晓涛不去,小牛不知其中缘由,拉扯了半个小时。最后后者还是在前窑里康格公司新购的一张钢丝床上,裹着军大衣,戴着棒球帽,没垫任何铺盖睡了一晚上。

凌晨五点这位北京人起来上厕所。他打开三节电池的大手电,轻轻扳门栓。拉一下,打不开,又拉一下,还打不开。他都奇怪了,为什么这个最简单的被人磨得油光水滑的农村木栓他却拉不开呢?杨晓涛在门边足足折腾了五分钟,声音越来越响,终于惊醒了小牛。就听他在后窑炕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哆哩哆嗦叫一声:“谁?”杨晓涛说门打不开。小牛踩着柔软的土地吧嗒吧嗒过来了。只见他光着脚,浑身上下一丝不挂,腰下黑乎乎毛茸茸的一大嘟噜生殖器毫不害臊地搭拉着,在手电眩目的光圈下,只见长长的胳膊、短短的腿都打着弯,大骨节还一拐一拐,活像一个猿猴。杨晓涛起初没意识到自已要笑。他只觉得横隔膜开始抖动,一起一伏,激烈紧张,控制不住,终于一种突然爆发的大笑攫住了他。他笑啊笑,又是弯腰又是直背,眼泪都淌出来,可就是停不下。小牛给笑毛了,刷子般的眉毛下一双熊猫似的愁乎乎的惺忪小黑眼不知所措莫名其妙地瞧着杨晓涛。杨晓涛笑得更厉害了。只见他又是喘气,又是咳嗽,身子转来转去。终于小牛也逗乐了,和杨晓涛一起哈哈笑起来。杨晓涛觉得自已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样激烈地笑过。这已不是笑,而是一种前仰后合的痉挛颤抖。从这刻起,杨晓涛喜欢起这后生,他决定让他到杏1井上照井。这是康格公司在高奴县招聘的第一人。后来杨晓涛才知道,在门栓上方还有一个钉子那么大的木销,只有把它拔出,才能拉开门栓打开门。后来杨晓涛和农民在一个炕上睡觉时,他也会和他们一样脱得光溜溜,早上起来浑身上下扑簌扑簌就行了。这是一种避免染上虱子的简便方法。来陕北他什么吃苦的思想都有,但唯一担心的是这种灰白的头屑般大小的裸虫。当它们从皮肤上爬过时,节肢快速移动,人的神经也紧张地上下游走,总有一种危险感。再后来,在山沟里时间长了,杨晓涛觉得大可不必,人和虱子其实挺相似,都是赤条条,四肢张开也如节肢。没有片羽的束缚,人才有一种光滑的愉悦,才有一种解脱的释放。人其实是一种裸虫,裸体才愉快。

此刻小牛吃完了面条,将又酸又辣的油汤水也呼噜呼噜喝了个干干净净。他一手抓碗底,一手抓筷子,哈一口气,抬起眼茫然地望着远方。然而在这个季节里,杏子沟里没有什么好看的风景。太阳亮晃晃照着,四周的山峁啦、山梁啦都泛出一片干燥的黄色。天地之间只有这种颜色在眩耀,人的眼睛不由得眯缝起来,以免被这种巨大的黄色灼伤。其实小牛并没有在张望。对于这种景色他已司空见惯。这位后生陷入了一种沉思。这是一种小牛式的经常性的特有沉思,那脸上分明露出一种见到某物而想得很深很远的问题。想到了什么?萦绕了很久的女性生殖器?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太深邃,犹如女性生殖器一般吧?后来杨晓涛骂他时,常用弗洛伊德的术语对此总结,那是渴望回到子宫胚胎里去的巨大幸福(尽管这位北京人同样地对那位奥地利精神病学家的泛性论也充满了嘲笑)。也就在这时,井场边的土坎上出现了一种变化,一个小牛从未见过的全新场景展现在他面前,一个人影正一点点升上来,那样儿就像从一个移动舞台上一位明星演员出现一样。显然此人是从通往杏1井的那条唯一走汽车的土路上走上来的。只见先是一顶宽檐牛仔呢帽,然后是一件发蓝的牛仔劲服,接下来又是一条发蓝的牛仔裤,接下来就是一双驼色的牛仔短腰皮靴了。一切都像小牛在县城电影院录像厅里看到的美国西部片中的那种牧牛人。可来人长得不是金发蓝眼麦穗脸,而是一副中国人的面孔,肿眼疱啦,扫帚眉啦,而且腰间皮带上挎的也不是弯把大个手枪,那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鹿皮夹。后来小牛才知道那是钱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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