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2 / 2)

她话音落下,在座各位似乎更沉默了些,气氛凝重。

我知道为什么安静如鸡了。鹿野院苦涩一笑,拱手实话实说:“九条大人,昨日是祗园祭第一日,天领奉行各位留役都不在奉行所,我也是在听说消息后赶回来,属实侥幸。”

祗园祭第一日,按例是休沐日,只是鹿野院平藏查案不舍昼夜,更别说休假了。他要是想,一年到头都是假,但他不想。眼下碰到这种事情,属实有些尴尬了。

留役们听闻消息赶过来,倒也没什么,最搞笑的是只有左大人没装死,其余都装聋作哑,以“第二日才知晓”作了借口。

其实也能理解,他们在民众面前声望不行,当时的情况别说他们了,鹿野院都要觉得棘手,不如让出头羊把事情处理完了再说。

反正事情总要有人去出头,我也是受欢迎的那个是吧。鹿野院平藏暗中气愤,九条裟罗骂你们也活该。狠狠骂,支持了。

“鹿野院同心说是侥幸,我看不是。”她施施然瞥过眼前几个,“他不是第一次替你们收摊子了。”

九条裟罗说的是实话。不过倒不是鹿野院平藏爱替别人收摊子,前面几次也是,事情已经触及到了天领奉行在民众心目中的权威与律法公正问题,哪有时间等他们踢皮球踢出个所以然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种官场风气并不少见,因为出头意味着担责,鹿野院平藏再怎么样有家中父亲当退路,被辞官了回家继承遗产,落罪也落不到哪里去。其余人却不一样,指着管职混呢,没有容错率啊,对比之下他确实是最适合被推出来当头的人。

但这就很好笑,他只是同心而已。说句不好听的,他也就比门口站岗的卫兵高出两级,再多就没有了。推一个同心出去当头,还一而再再而三,好像天领奉行里的人都死光了。

九条裟罗看着眼前这群人,淡漠地说道:“我也不想摆架子威胁各位大人。按理说我比各位都年轻,没有训斥年长者的理由。但今日朝堂上的事,想必各位都已悉数知晓。”

眼见这话明摆着就是警醒之意,鹿野院心说坏了,原来我才是那个真正消息闭塞的。这才散朝多久啊,就都知道了?

“身居其位,必承其责。”她的声音响在上堂里,余音绕梁:“无论是留役还是老臣,做不好的话,就不要吃这碗官场的饭。”

简直是给足了面子,没说半句过分的话。鹿野院平藏都不敢想,要是长公主在这里,这群人听完这段会不会想直接去投稻妻海。没有长公主不好的意思。

身旁扑通声齐刷刷地响起来,鹿野院心说得了,他也跟着跪吧,低头刚要撩袍角,九条裟罗抬了抬下巴,道:“你且站着。”随后向他走来,与他错身而过,竟是朝门口过去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路过地上这群跪得战战兢兢的,快走两步跟在后边。

出了上堂门,周遭路过的算是见一个,就有一个低头罚站,等眼前这位走远了才敢大喘气,头也不回,攥着一手心汗该干嘛干嘛去。鹿野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稻妻城人对夜晚的动静并不在意。

其根源或许是前朝断断续续的宵禁令,以及一个战事不断的国家,总会星夜兼程地速递搪报。所以凭空听见马蹄声乱,窗外人影呼啸而过,大家窝在温暖依旧的被衾里边,都会心知肚明地想:

哦,估计明日的朝堂要热闹了。

能在这鸣神御所脚下开门立户的人,总是有这般冷淡自如的心肠。这似乎是一种刻板的印象,稻妻城中走过的每一个人,哪怕低如贩夫走卒,也是比其余地方要精明自利些的。

然而按照惯例,一地风气大抵与高位者的风格相关。大御所阁下如何,长公主也就如何,朝堂也就如何,她的子民也就如何。

「一国之君与一国之民,就好像煮粥。然而这水如何,米如何,都是由煮粥的人决定的。产地,品质,年份,器具,火力,时间。人本质上,也是需要水煎火熬,才有属于自己的时日。」

九条裟罗少时,曾在九条家本家的老管家那里听到这样的一段话。

那是个年近半百的妇人,来历似乎也平凡无奇,但家中的孩子们对她颇有几分敬畏。九条家最不缺的就是孩子,本家的,旁支的,都会被作为家族的资源。而这其中,不乏有些嚣张跋扈的,管教时常拿上头的大人来压下人,意思是还能叫说身份不如自己的骑到头上去了不是。

但她却不在意,不犯错还好,犯了错挨罚没有例外。

九条裟罗就被罚跪过几次,因为偷着去看三公子了。按道理,她不该和他有什么联系。在家族眼中,她是个女子,而清源是男子,眼下虽然女子当政,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男子总是要比女子有用的。

男子可以领兵打仗,可以谋于朝堂,可以铁石心肠,女子却是柔软的——世人认为,她们常常困侑于“情感”二字,做出些主观臆断的抉择。而对于每个有可能成为未来棋子的孩子来说,听话最重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管家按规矩办事,并没有错。九条裟罗也并不怨恨她,对于自己罚跪的时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似乎是在用她的方式体谅自己。更何况,她教给自己的东西,比这些更值得重视。

九条裟罗瞥了一眼足靴边的光景。宫内用的一砖一瓦都已经上了百年,稻妻城中大多数建筑,在京中大火时多有损毁,现今大多都并非本来之貌。

除了宫内的建筑。这里的一砖一瓦,全数是从几百年的烟火动乱中保存下来的。无论稻妻城中乱成何等样子,它自岿然不动,静卧在天守阁后,如一只匍匐的巨兽。

不远处,高大耸立的东大殿投下阴翳。稻妻今夜明月高悬,从这处看去,也不过是高了顶瓦几分。

或许是奔波,没有时间让她抛却思绪睡去,也没有喘息的时机,于是现任的九条家主快马加鞭赶回稻妻城,站在这月光如霜的夏夜里,无奈开始回想起一些往事。

也不知是上了年纪还是如何。但九条裟罗没记错的话,她也就比那位长公主略长一岁,而那位,今年夏至前后才完婚。

说起长公主。

她先前同鹿野院说,要撇清柿泽案中与枫原府的关联,尤其是长公主。其实在说这话之前,女君与她见过一面,授意即是如此。

原话是,“我去影向山后,柿泽将军后续若出了什么事,便全权听长公主的吧。”

彼时九条裟罗已经知道柿泽家干的那摊子好事,即在歌舞伎町追杀她的下属,收买人点了春纪的歌舞台,与苦主商量之后苦主莫名其妙死了,以及天领奉行门口堆满了群情激奋的民众。说实话,要不是自己这几日没见过柿泽,肯定当面提他去天领奉行问话。

一件事怎么就能被他们这些人弄得如此复杂,主线还未摸明白,其中就又扯上了长公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些年,九条裟罗实际上是长公主直接或间接的辅助者,事情始末,除了女君与长公主清楚之外,也就是她了。不过她自然心知肚明,某些事还是两位关起门来说话,她并不算知情,只是浮于表象的一个帮手罢了。

上次遣间的事,尸体和现场都在九条裟罗手上过的,她能不清楚,这位是死于一刀致命的伤吗。

其实想来,那些人有一点说对了——女子对于“情感”二字是重视的。所以她们擅长抓住一切情感的端倪,有时仅仅凭直觉,就能判定下一步的动机。

火烧天守阁一事,由她和神里绫人全权负责查处,一路查过来,她只觉得思维麻木,就好比一壶热水烫熟了脑子,竟觉不出是喜悦还是愤怒。喜在,她对那些顽固派的老臣也并不同情,甚至说句不好听的,巴不得他们早日下台,腾出九条家的事权;怒在,女君此举不光是削了他们,九条家也因此受了牵连,八酝岛与九条阵屋的兵权,估计要派人接手一部分去。

这位年轻的九条家主自然清醒,没有兵权与女君的偏爱,御三家从今日起换成别的与神里家柊家两家,也是可以的。换成枫原家也未可知,毕竟女君都把长公主嫁过去了,显然是想扶持一个本家势力。

血缘亲疏,本就是君权的一部分。

相比之下,她九条裟罗,成也是这个姓氏,败也是这个姓氏。只要她一日是九条家的人,无论行至何处,她身后都是尾大不掉的家族,虽并无情义,但终归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前方自灯火通明殿内快步走出来一位侧用人,九条裟罗认得她,女君身边最亲信的那位侍女。她在这宫里也有十余年了,似乎一直在女君身边服侍,这倒是少见。

这宫中势力也不见得比朝堂简单多少,每个人都有其来历。女君信任她的原因是什么?

侍女快步行至她身前,行礼道:“九条大人等候多时了。女君在殿内,传您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劳烦你。”九条裟罗向她颔首,由她领路在前。

眼下正是子时光景,月明星稀,除去大殿外,天地一派安寂。在这样浓墨般的夜里,总是会酝酿些不一般的冷意与阴谋。

“九条大人周折劳顿,想来很是辛苦。”她在前领路,顺便关心道。九条裟罗应了一声,就此话头,同她问道:“容我打听一二,姑姑可知道殿内还有哪些大人?”

侍女却不说话,等到进殿前,侧过身子与她对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手上却比了个手势。

九条裟罗心领神会,行了一礼,迈步进了大殿。

“三”是何意?

御三家或许会都来这里。女君明日便要启程上影向山进行祗园祭,此是每年都有的大祭,王室与民间两头举行,影向山上的鸣神大社历来承办王室的祭祀部分。召见算是惯例,只不过,今日若仅仅是因为这事,她也不用半夜三更来这东殿了。

还未待她多想,移步进殿内,几个的人影却直直撞进她眼底。

左手边那位素白镶藤紫的圆领官服装扮,唇边有颗小痣,笑起来显得像狐狸——稻妻社奉行,神里家家主神里绫人。九条裟罗不用多加思索他在此处的原因,他在哪里都不奇怪。

剩下这位,她就有些疑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目光与她对上,微微颔首,以作回应。她点了点头,心中纳闷这几位的配置。

大半夜的,把枫原大人从家里喊过来。

长公主八成也已经知晓此事,说不定此刻正在猜,女君想借这所谓“女婿”的名义,来做些什么文章。九条裟罗与这位殿下相识多年,她二人对于女君的行事,也摸得一点门路。

九条裟罗心中波涛翻涌,面上只不动声色地一撩袍角,跪地行了大礼,恭敬道:“女君。”

主座上那位,眼下正正当当地穿着朝服,层叠堆砌,威严如旧,头上还是如往日般,上了两根金银的簪子,素雅之余,也显华贵。

这是平日里上朝的打扮,想必是打算这边商量完了之后,转身就去天守阁,拉着众人开朝会了。

殿内的目光交错,轻飘飘如有千斤之重,一时尽数落在她身上。

女君的神色较往日要冷了几分,方才她远远一眼便看明白了。照在往常,跪是不见得要跪的,殿内几位与她平级的不用跪,她自然也不用。

只是倒霉就倒霉在,九条家那群人触了雷电影的霉头,所以她自然也是霉头的一部分。

“我说,裟罗。”女君合上了手中的折子,忽然开口唤她。这是相当亲昵的唤法,她听着,心中暗道不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雷电影这么喊她,一般是两种可能性:稻妻要打仗了,九条家要出事了。眼下两种都不能排除,但大概率是二种。

“你且起身。”她缓缓起身,衣摆拂过木质地面,脚步声沉稳轻盈。“今日喊你来,不是怪罪你的。”

女君说不用跪,她也不用在这谦虚了。而且看这样子,还有事要落到自己头上。九条裟罗于是起身,不过她心里明白,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此次天守阁事件,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目的就在动摇九条家的权势身上。很显然,大获成功。

火烧天守阁的过程,两个字形容:荒谬。

她与神里绫人及特意选出的手下人查了五日,从当差的侍从身上查到其背后的主子是当朝总大臣之一,也就是九条裟罗辈分上的叔父。总大臣一向喜欢在天守阁安排人,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也是女君默许的。然而前提是他没有打翻烛火,烧了天守阁。

问话这人的时候,他并不记得自己打翻过烛火。然而事实上,他额角的伤与桌案边相契合,不是他也没有别人了。但他一直宣称自己失忆,甚至连当日进入天守阁后的记忆都十分模糊。

他说什么不重要,结果才重要。前面说了,这位身上有九条总大臣的关系。而女君想在名单上看见什么,昭然若揭。

于是乎九条裟罗和神里绫人,就此调查结果你来我往地谈了两个时辰,把揣测的君意换成名字,呈了上去。

九条裟罗虽说心里也没有维护这位叔父的必要,但她有维护自己和九条家的必要。而神里绫人当然是想进一步削掉九条家的势力旁支——他甚至提到了八酝岛的贸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据我所知,因为九条家的军队在八酝岛驻扎,地区税收骤降。”彼时他端着茶盏,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你叔父那位好后生不知道借此捞了多少油水,此事九条大人可清楚?”

鹿野院平藏后来才知道此事,他被顶头上司,也就是九条裟罗,勒令不许掺和,但还是在她回天领奉行后锐评道:“总得带个和事的,听说你俩聊得差点掀桌子,真的假的?”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没人规定三奉行家主必须要相亲相爱吧?“你听谁说的,鹿野院大人。”九条裟罗从手上的公文里分出一个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神,鹿野院平藏干笑两声,跑了。

九条裟罗又不傻,反常必有妖。如她来时估计的话,八成是要在这殿上,在这两人面前,跟她说八酝岛的事了。

八酝岛是个必定要起争议之地。不是她紧张过头,先前九条家动手夺了当地领主的权,此事发生时,她又方在海祈岛打了胜仗回来。彼时九条家势头正盛,满朝敢怒不敢言的事多了,她都看得见,女君肯定也看得见。

女君不喜顽固派,这是朝中不言的事实。要九条裟罗说,这群老家伙不是活该吗,有谁闲着没事劝大御所阁下结婚的?

那位九条总大臣,如今已经剥了官职赋闲在家,位子空了出来,实则还是归到了剩下几位身上,尤其是青木遥人。这几乎是一种必然,要知道他作为女君亲手扶上来的总大臣,短短三个月,已经到了朝中事皆须过手知情的地步。这次的祗园祭女君离朝,估计就是要把事情留给他,而青木遥人很显然,是长公主派的人。

女君已经铺好路,她确有这样的自信,于是腾出地方来,在影向山上隔岸观火,点了名叫他们演戏给自己看。

京中局势至此,已经七七八八。至于八酝岛,九条裟罗都疑惑女君为何不杀了自己那位叔父。他的嫡系可是现今握着八酝岛的实权之人,毋庸置疑,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砍了他,随后清理旁的枝桠。

登基之初人头乱飞的场面,她可从来不敢忘。女君这些年的脾气,哪怕是装的好,那也算是朝堂之幸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稻妻的战事如今堆在八酝岛与海祈岛一线,自年初起,她的时间大多数就花在了这些地方。说是战事,其实根本也没打起来,只是两处都在岸线边上练兵扎营,时不时有些小动作,局势紧张。

海祈岛的渊源太深,九条裟罗算是最清楚的一类人。总之,说起来没完没了。

“两个时辰前,八酝岛递了搪报上来。我喊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个。”说着,重绣金线的袖口一晃,女君信手从桌案上捡了本菖蒲颜色的折子,翻开扫视几眼。

事关海祈岛的搪报都是这个封皮,九条裟罗心说果然,这才是正事。

“海祈岛的侦察队登岸后,尸体在八酝岛的军营中被发现。两岸正借机混战,但对方却不知为何,突然实力大增。”

虽然知道女君在念折子里的内容,但还是有些难以想象,她口中的“实力大增”到底是如何。九条裟罗心中忖度,海祈岛以战术见称,兵力上远不如幕府军,如今能压在八酝岛不动,全是因为稻妻无力支撑军事活动。

居然能反咬一口,实在不得不重视。

女君瞥了一旁的神里绫人一眼,有些意味深长。她淡然解释道:“方才你未来时,我与神里大人还有枫原大人商讨的就是此事。八酝岛,我的意思是祗园祭之后再说。”

九条裟罗有些诧异,但很快反应过来,神里绫人和枫原万叶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总不见得是都同意这个方案。八成就是神里绫人不同意。

她也看了眼神里绫人,对方点了点头:“方才女君与我二人商议,但未得出一致的结果。此事还是要看九条大人的意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又来了,你挖的坑我可不跳。九条裟罗礼貌一笑,不卑不亢回道:“神里大人,我只是一介武夫,如何担得起这话?女君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

眼看他二位就这么你来我往地,就这个话题吵起来了。枫原万叶站在一旁,神情自若,有种罚站多时的无所谓。

他并不想插嘴,与其说是被拉来商议的,不如说是被拉过来看热闹的,作为“本家”。还有就是,他见即长公主所见,女君既然喊他来了,就是想让殿下也知道这事。

得了,真成吃软饭的了。

约摸一个多时辰前。

枫原府值夜的侍从着急忙慌地从书房门口闪进来,和他说女君召见,有事商议。枫原万叶心中诧异,先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事,要商议也是在朝会过后。于是他便猜测:是有什么不一般的消息,大概率是军情。

虽然诧异,但枫原万叶也没有被牵着鼻子走,就此动身去宫里,而是先去找了一趟自家殿下。

半夜敲人寝室门似乎不太好,再加上不宜惊动太多人,他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侍从在他身后欲言又止,最后识相地立在了不远处。他猜都不用猜,转头明月就得知道这事。

沉寂昏暗的过堂内有盏尚亮的烛火,就摆在一旁的桌案上。这似乎是殿下的习惯,从书房的窗户看,也能看见这处微弱的光亮。不过他倒没有怀疑过这是什么多余的意思,也从来不干多余的事,比如半夜因为好奇跑到人家寝室里看为什么留盏灯在那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或许是为了今日这种突发情况。

枫原万叶顺手捡了那灯,脚步放轻,朝一旁的房间走去。木质的门扇传来轻轻的推动声,房间内的光景便朦朦胧胧地呈现在他眼前——尚未散去的熏香薄薄一层拢在室内,屏风上搭着几件衣物,样子眼熟。

他下意识瞥了一眼,认出是昨日昼时殿下身上那件,绣着水浅葱的小纹留袖。

绕过屏风,眼瞧着床榻上那团白色的被衾似乎是听见了动静,缓缓动了一下。

希望这人白天的时候,不要反应过来杀人灭口。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稻妻长公主睡觉像团白色糯米糍似的,给自己裹得连脸都不露。

稻妻昼夜温差大,情有可原,情有可原。枫原万叶憋住想笑的意思,轻轻跪坐下去,将灯盏放在了一旁。

“殿下。”他轻声喊道。

稍显凌乱的紫色发顶又动了动,些许沙哑的声音从薄被里闷闷地响起来:“半夜找我什么事?”

还好,听着不像有起床气的样子。“宫里喊我过去。”枫原万叶心里松了口气,继续说道。

此言一出,像是有什么奇妙的魔力,被子里的人直接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方才被盖住的脸庞与碎发也展露在他眼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头发睡得有些乱了,长发随着起身的动作垂下,有几缕从肩上掉落,凭空晃了晃;看起来确实是没睡醒,都有点睁不开,半眯着的眼瞳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又变成那副捉摸不透的样子,将目光落在面前吵醒他的人身上。

枫原万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就听他随意开口问道:

“怎么,雷电影死了?”

语气中还透露着隐隐的兴奋之情。枫原万叶憋着笑摇了摇头,答:“说是有要事找我去商议,先前没有过。所以来和你交个底。”

「长公主」闻言撇了撇嘴,脸上惋惜的表情与天守阁时如出一辙。枫原万叶忍不住伸手,替他整了整脸侧的碎发,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动作不对味儿,只是垂着眸子,接着问道:“知道是什么事么?”

“大概率是八酝岛的事。昨天刚动了九条家,今日就出了战事,未免太巧。”枫原万叶说。

他冷哼一声,接着小声说道:“巧就巧了,反正要等到祗园祭之后才能动手。九条裟罗在京中,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不等他再说什么,对方摆摆手,同他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说完转过身去背对他,抬手理了一下身后松垮垮的低束发,躺下继续窝在被子里睡了。

或许是因为没有睡醒还是如何,殿下的状态足以用“可爱”两字来形容,平日里哪里看得到这副……娇憨的样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枫原万叶虽然大半夜被拖出来在这里罚站,但心情还算不错。其实这事要感谢女君,不是吗。

方才不知两位吵到哪里去了,待他回过神来,那位正背对着他们在看折子,一副懒得理的模样。

说来好笑,女君今日喊过来的三位,谁也不是能发火的主。如若这里是天守阁,估计早开始发脾气骂人了,但也骂的不是他们。朝堂上能指桑骂槐的倒霉蛋多了去了,但总归不会指着三奉行家主骂,也不会指着旗本将军骂。

就像长公主与她一直是母慈子孝那样。

九条裟罗忽然停下来,将他拎出来问了句:“枫原大人既然在此,可否表个态?”

问的是他们吵的话题。无非是女君想打仗,神里家主不想打。这其中的逻辑也好说,闭关锁国的事近一年才放松不少,正是民生恢复的时候。再者出钱要找柊家,女君之所以今日没有把三奉行都召过来,是因为知道柊家肯定反对,喊过来自讨没趣。

雷电影也清楚,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摆架子就解决的。

“对于战事,我想还是九条大人的意见在重。”枫原万叶淡淡回道:“我未到过战场,贸然说不了什么。”

神里绫人笑了笑,没说话。

“说起来,京中的旗本将军中唯有枫原大人是未带过兵的。”女君终于说话,却是奔着他来的:“那此次荒海的护送就由你来负责吧。裟罗也累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九条裟罗先他一步答应道:“多谢女君。”

枫原万叶欲言又止,剩下两位也不吵了,简直是亲切平和过了头,好像刚才阴阳怪气对方的不是他们似的。合着八酝岛也不重要,只要有人先把眼前的祗园祭应付过去,什么都好说。

之所以此事的优先级大于八酝岛,除了迫在眉睫之外,还有一点不可忽视的条件:荒海是稻妻城驻军的地方。

此事要从身份来说起。

开国以来,旗本将军作为历代君主最亲信的一部分人,手中平分奥诘众的调配权,但多被外派出去,各掌握着稻妻一块地方的军事权力。虽不至于盖过当地大名,但总归是女君的人,招致忌惮是常事。

枫原万叶之前,旗本将军也只有两位而已,九条裟罗是一个,还有一位就是禁军统领的千秋。

稻妻城世家颇多,再加上城防与女君自己的兵力,不可能都放在稻妻城。荒海距离合适,地界宽阔且隐蔽,大型驻军最为合适。

女君上影向山必然路过荒海,一般都会选择旗本将军护送——上次长公主大婚,就是枫原万叶顺手扮了护卫的角色,因为彼时九条裟罗不在京中。

眼下把枫原万叶又支去荒海,想来是因为柿泽家那位公子。

他心中叹了一声,行礼道:“谨遵女君旨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今日是不是起得早了。明月眼瞧着午饭时分将至,殿下已经坐在院子的凉亭里打了三个哈欠。

手里拿着的那本书似乎没什么用处,殿下看着看着,眼神里透出一股子百无聊赖。前面一个时辰还强打精神坐直了,后边一个时辰干脆,胳膊撑着脑袋,越看越有晕过去的意思。

什么书啊,这么无聊?明月趁着添茶的功夫瞥了一眼,哦,《鹤观的舞女》。

嗯?她察觉到有点不对劲。这书前两年新出时爆火不已,但后来不是禁印了吗,怎么殿下……

据说里面有涉及政事的内容,彼时闭关锁国施行不久,民众的生活颇有些怨气,都教笔者写了出来,于是被禁印了。不过也有另一种说法——那就不是她这个年纪的人该讨论的了。

看这书都能打哈欠,得有多困啊。明月有些心疼,轻声出言劝道:“殿下,要不您去小睡一会儿,家主大人回来再……”

“无事,我倒不困。怪这东西写得过于无聊了。”殿下应付了她两句,知道她是看自己这副要晕不晕的样子担心,干脆合上了书,往桌上放。然后,忽然动作顿了一下,侧过脸来看她,问:“你刚说枫原卿回来再怎么?”

再去找您。明月面上不敢回,心里发愁:这都离请脉过去几个月了,上次和家主大人骑马的时候,也挺好的,怎么平常就是……家主大人到底怎么惹殿下了?

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殿下端起茶盏,仍是看着她,说道:“怎么欲言又止的。我先说好,我可没跟你家主大人吵架。”

那怎么……明月眼神询问,殿下移开视线,抿了口茶水,解释道:“只是昨夜他把我吵醒了,我睡不着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家主大人半夜三更被叫走了,这事她知道;但家主大人顺便还把殿下也弄醒了,这事她可不知道啊。

明月想了想,有些惊喜确认道:“家主大人是怕您不放心,特意去和您交底吗?”

这下换殿下惊讶了。“明月,你如何知道的?”如果他没记错,说话的内容他可没跟其余人说过,这小姑娘莫不是猜的吧……那也太蛔虫了。

明月确实是猜的。昨夜的事,值夜的侍从等她早上起来才告诉她,于是她早上起来后收拾利落,直奔寝室,却撞见殿下就在茶室坐着,与往常无异。见她急匆匆地从茶室门口闪过去,还纳闷呢:“明月?何事啊怎么急成这样?”

殿下?是急您知不知道家主大人半夜被喊走这事。她言简意赅地说了,对方淡然道:“哦,这事啊。我知道啊。”随即不等她打听是怎么知道的,就眨巴眼睛看着她,问早饭何时用。

现在立刻马上。明月转身就去厨房准备早饭,回过神来,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被糊弄了。

殿下总是这样,喜欢糊弄人。家主大人是一个,她作为府上的管家,也是一个重要被糊弄对象。久而久之,殿下的套路她也摸清了些。

似乎,关于家主大人的大多数问题,殿下都不愿意给出明确的回答。

比如现在,信不信她问完自己的问题,殿下一准糊弄她。

“殿下。”明月目光坚定,问:“您是在等家主大人回来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殿下正在喝茶,闻言差点没被呛到,随即矢口否认道:“没有,我在等午饭。”这孩子怎么,他干的什么事都喜欢往枫原万叶身上安啊?

意思是等午饭都不等家主大人是吧。明月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殿下,我都看出来了,您别嘴硬了。”

什么嘴硬不嘴硬的。他倒是很想说,自己和枫原万叶不是她想的那样。但还是不能说。

于是这副要说不说的样子看在明月眼中,就更坐实了某种事实。比如现在,这小姑娘八成是觉得,他就是在等枫原万叶回来找他说话。

部分属实,话肯定是要说的,但是——“明月啊。”他组织语言道:“午饭吃什么呀?”

明月有些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他干笑两声,捏着茶盏靠在唇边,装模做样地垂眸,嘟囔道:“天气太热,近来食欲不振,总是打瞌睡。不知道为什么。”

道理很简单,夏日食欲不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明月还是心下一动,提议道:“要不,喊医师过来为殿下请个脉……”

都不用继续说太明白,他就知道,这姑娘又在想孩子的事了。

明月不是喜欢孩子,她只是喜欢自己生的孩子。这事他确认过,具体表现在他试探地问了个类似于“枫原万叶想在外面抱个孩子回来如何“的问题,明月气得说话都颠三倒四的,但又要在他面前保持修养,于是只好气呼呼地说:“殿下,下次莫要再说这样的玩笑话了。除了殿下的血脉之外,我谁也不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枫原卿要是……”他还在明月的底线边缘试探,小姑娘冲他行了个礼,斩钉截铁地回道:“家主大人就不是那样的人。”

回忆结束,眼下正是糊弄明月的时候。等会她请个不明所以的来,还要思考怎么灭口。他摇了摇头,讲了些推脱之词:“先不急,等枫原卿回来了再说。”

听在明月耳朵里,估计就是“等家主大人回来给他个惊喜”。

好吧,虽然脑补的东西有点多,但殿下很是信任家主大人,这总是真的吧?

明月笑了笑,正欲再说些什么,门口传来说话的声音。

这边殿下还坐得稳稳当当的,明月眨眨眼睛,就差把话写在脸上了。殿下有点烦不过她,只好搭了一只手让她扶着,妥协地站起身,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说道:“好好好,去看看谁回来了。”

天呐真是难猜,毛毛说话的声音都快传到后院去了,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家主大人您可算回来了,殿下在院子里等了一上午,担心您得紧……”

估计枫原万叶也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想着自己等他做什么,准没好事。

「长公主」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由明月半扶半拖往门口走。她比自己急切多了,自己是好奇雷电影喊谁去说了什么,她纯粹就是……想看热闹。

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喜欢把枫原万叶和他绑一块,难道就是因为他们结婚了吗?早知道不结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今早穿着身银朱衬白的官服就被拽进宫里开会去了,不过托这个颜色的福,倒是显得人没那么疲倦不堪,气色正好。他正抬脚朝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笑着回毛毛的话:“是吗?”

结果一抬眼,和院子里走过来的人对上了视线。仔细看殿下的表情,颇有些为难来着。

什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枫原万叶心中诧异,随即想到,自家殿下八成是等着他回来,讲点好笑的朝堂笑话听。也是,没有正事,kuni基本不会同他主动说话来着。

“家主大人。”明月给他使了个眼色。一旁的殿下顺势打量起他来,随后开口问道:“枫原卿,这趟去遇到好事了?”

枫原万叶确保自己没有高兴得不加掩饰,又看了看他旁边的明月,才敢走近了。先用眼神问了一遍,那双绀色的眼睛还是看着他,他只好试探地问道:“什么好事啊,殿下?”

这不是你回来了么。他干脆抛去做作的客套,按自己的方式抛出问题去:“半夜三更宫里喊你去作甚,升你的官?”

“……”枫原万叶没有即刻回答这个明显是调笑的问题,待会儿再说也不迟。对方的意思很明显是让他说正事,没给他聊闲的机会——但架不住这十分难得的机会,他想闲聊啊。

他递给明月一个眼神。

管家心知肚明地行了个礼,以去厨房看看为由闪人了。

不等他说什么,对方转过身,向凉亭走去。枫原万叶背过手跟上,亦步亦趋在他身边走着,故意问道:“听说殿下在这等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谁说的。”他双手拢在轻薄宽阔的袖口内,不紧不慢地走,看似随口答了句:“确实。”

枫原万叶抬头看了看天,今天的太阳确实是从东边出来的,是吧?

“雷电影还喊了九条裟罗去吧?”殿下说着,一手提着裙摆,踩上了凉亭的台阶。这衣服依旧不便行动,步子迈不大,尤其是到了这种地方。

枫原万叶顺手扶住了他的胳膊,对方似乎也没料到,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

要说早就说了,他想,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笑他半睡不醒的样子。

关于前面那个问题,并没有被这个小小的插曲盖过去,枫原万叶应了一声,和他在桌案边坐下,补充道:“还有神里家主。”

殿下挑了挑眉,眸子里闪着戏谑的光芒:“他俩没吵架?”

谁?九条裟罗和……想来他也见的不少。枫原万叶笑着摇了摇头,回他:“怎么会呢,九条大人好久没回朝,自然是要热闹点的。”

九条裟罗其人,十几岁就战场立名,未及笄就代行家主,封旗本将军和及笄礼也就是前后脚的事,稻妻一半以上的军事都出自她手。这位除去战场上杀伐果断之外,实际上也是个有些脾气的主。

热闹,他忍不住好笑道:“她和神里绫人不对付,多少年的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雷电影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这事大可以安排目付去做,不知道是怕官职小了的压不住九条总大臣,还是真的喜欢看神里绫人和九条裟罗吵架。就当她喜欢看好了。

枫原万叶其实也很好奇,他反正是要在家待一会儿的,索性就这个话题聊起来了。“那女君还要找他们两位?”他想起自己今天在东殿罚站的时刻,很是无奈。

“你得庆幸,还没找柊家家主一块去。”「长公主」扶额低头,笑着嘀咕道:“他要是在场,还得哭呢。”

柊家家主年纪大比他们点,中年人一个,敦实厚道,可想而知嘴皮子不行,吵不过他们,但又对钱很看重——虽说也不是他的钱。于是吵来吵去,他听到最后的结果要花的钱越来越多,就开始掉眼泪,说这年头钱难挣,怎么怎么,这年头民生不易,怎么怎么。

雷电影每次都不爱喊他,一方面难拿钱,一方面,她最讨厌男人掉眼泪。

没辙,人家都成这般的草包了,她也杀不了。柊家下一辈的都是群小狐狸,跟神里绫人一般的难搞,杀了这位,稻妻的财政还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呢。

枫原万叶在旁边看着他乐有一会儿了,也不说话,也不喊停,嘴角噙着笑意。他自觉地收了收,抬起头故作正经道:“看我做什么?你的话还没说完。”

“kuni今日心情好啊?”枫原万叶问他。

这话也是颇有调笑的意味,他认为枫原万叶是在报复他方才的话。“别打岔。”他轻咳一声,转而问道:“雷电影又要跟海祈岛打仗?不会是想把你拎去战场吧?”

枫原万叶眉眼平和,给自己倒了杯茶。不得不说他家殿下对朝堂局势还是有些掌握,并未在大御所阁下的限制下,就放手不管,只开民间一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要知道朝堂之上,许多事情早就定下了结果。让长公主成婚,远离真正的政治中心,与眼下枫原万叶被重用,不无关系。

“暂时不会。”他饮了一口茶水,说:“至少今年之内,我出不了稻妻城。”

或许大御所阁下这么做的动机让人不明所以,但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枫原万叶必然是长公主的势力延伸。他出稻妻城,即是长公主出了稻妻城。尤其是军事,原先长公主在稻妻军事上,顶多是有支持者与一些亲信,而他的身份特殊,有道是「夫妻一体」,不管是在外人看来,还是他们自己审时度势,他们都是真正意义上一条绳上的蚂蚱。

大御所阁下在看重提拔新派中人的同时,也要忌惮他们几分;不喜长公主接触权力,却给了长公主另一种支配权力的方式,即获取枫原万叶的支持与忠诚。

这怎么看都不对劲。

还有一件殿下会更感兴趣的事。枫原万叶抬眼看向他,低声解释道:“祗园祭御驾影向山是我来护送。八成是要我和柿泽家公子打个照面。”

「长公主」整了整袖子,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不好吗?女君看重你啊,枫原卿。”

“至于柿泽家的公子,”他腾出两根手指,不轻不重地点了点桌案,眉眼透出一股凌厉之色:“蠢货一个。”

好低的评价。不过枫原万叶也不否认就是了,毕竟这位可是趁着柿泽朝野火冒三丈的时候,怕他爹揍他,跑到了荒海的驻军营里。九条家都挨批了的节骨眼上,他还有胆子像去自己家一样回驻军营,显然是个没心眼的蠢货。

女君要打仗,得先把兵权收回自己手上。自锁国令以来,不,应该说从朝堂成型之初开始,稻妻战事再不由她操心,皆是层层下落,到了各级将军手上。眼下所有动作,都说明了八酝岛这一仗,大概率是非打不可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你还有空在家吃午饭?”只见殿下挑挑眉,身子前倾过来,倚着桌案上的胳膊:“回来走个过场吧?”

枫原万叶中午不回家吃饭,明月就要比他这个「长公主」还急了。小姑娘因前几次的事叮嘱过枫原万叶,“不回家用午饭就派人传个信回来,免得殿下失落”。

不得不说在明月眼中,他还真是塑造了一个好夫人形象。其实没怎么演,枫原万叶又搬到书房去了,更不用演了;也不用怕他闷着,京中天天都有事发生,不给他找麻烦就是好的。只能说,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想象丰富,指不定怎么在脑子里编排他和枫原万叶,好一对伉俪。

枫原万叶也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轻叹一声,眸光闪烁地与他对视,坦然道:“那也没办法,总是要回家里看看,不能让殿下一直等着呀。”

你还真以为我等的是你啊。他轻轻嗤笑着说:“你自己去跟明月说吧。让我说,你晚上回来还得挨教训。”

别呀,晚上回来本就空着肚子没吃饭,再要挨教训,真是惨绝人寰了。主要明月要是误会我对你不好还是如何,要上升到品德问题的。

枫原万叶悄悄伸了左手过去,轻轻拽着人家的袖子,换了副语气求情道:“看在我……”

“看在你半夜吵醒我的份上?”殿下好笑道:“还是看在,你回来就为了在我眼前晃一下的面子上?”

他这边话音落了,枫原万叶也一时不说话了。他想:这么不经逗,生气了?也是,他好像一直挺喜欢生气的。

“kuni。”一个温和而轻的声音响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又开始用这招了,怎么这么烦人呢。他眼皮子一跳,开口阻止道:“好了,我本来就胃口不好,你差不多得了。”

说罢用眼神看了看门口,意思是可以滚了。

但身旁这人却没有起身的意思。还有什么事啊?再在这扯皮,明月可就来喊吃饭了,到时候想跑自己可不帮他。

他转头,有些疑惑地看了枫原万叶一眼。

这小子眨眨眼睛,问他:“上次对的诗句,kuni何时写的?”

“……怎么,”他移开视线,装模作样地看到向凉亭四周,干巴巴地反问道:“不许我进你书房?那下回我不去了。”

上次对诗也只是想另辟蹊径,没有想到他那么好哄,不知道把那诗句理解成什么意思了。要是真追问起这个……那还真不知道能聊出来些什么。

枫原万叶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正午的太阳还毒,眼下正是伏天。听他说胃口不好,明月先前也说了,想必是天气的缘故。要不要买些开胃的小点心回来?大多是酸的。kuni不怎么讨厌酸味,但也说不上喜欢。

或许和自己的处境地位差不多。

“当然不是。”枫原万叶忽而感慨地说道:“我很开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真是让人大夏天也冷汗直冒的话。他抬手,想把自己的袖子悄悄扯回来,不过不等他这么做,枫原万叶自己松了手,站起身淡淡地笑了笑。他说:“我该走了,殿下。”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什么,朝门口走,几步就被回廊的木头柱子遮住,不见人影了。

他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看见桌上两个盛着水的茶盏,一时无言。

枫原万叶相比先前愈发难应付,这点感觉尤其明显。想来是同自己混熟了,总是试探着某些事,想把窗户纸越磨越薄。这对他和自己都没什么好处,尤其是对他,雷电影巴不得将他拽到局中,添一份让自己分心的乱。

谁人懂他的用心良苦,不过是害怕重蹈覆辙,所以不希望扯上某人罢了。毕竟他甚至不能确保自己的未来如何。

懊恼担忧之余,又不由得有些怨气。早知道不对那劳什子的诗了,让枫原万叶气着,看他何时把自己哄好。最好因此讨厌自己,少管闲事,烦人得紧。

正低头想着,明月自他身后过来了,脚步声听得清楚,他知道是她。“哎?”她愣了一下,看着他,磕磕巴巴地问道:“殿、殿下?家主大人怎么走了?”

似乎是看自己面带惆怅,担心吵架了吧。他收拾了一下心情,起身道:“枫原卿还要上一趟影向山。走吧,我们去吃饭。”

明月不明就里,想说什么又短短地犹豫了一会儿,索性想不明白,干脆还是跟着殿下走了。

她属实是搞不懂家主大人和殿下的相处之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二人不像是寻常夫妻那般相敬如宾,也不像是新婚夫妇那般如胶似漆,实际上的关系,就好像两个不太相熟的朋友,又或者是君臣。在一起不是说正事,就是说正事,难得有几句体己话,又被殿下打岔丢了。

真急死个人了。明月心说着,眼瞧着殿下从袖子里摸出方才那本禁书来,脸上神色如常,抬手递给了她。

“殿下,这是何意?”明月接过那本书,只听殿下轻描淡写地说道:

“哦。方才不能叫枫原卿瞧见,顺手拿回来了。麻烦你帮我收着吧,改天再看。”

改天是哪天?估计以后都不会再看了。不过重点不在此,明月心中嘀咕道:家主大人不能看见?为什么?这书里有什么?

也没什么。他瞥见管明月拿着这本书,皱起眉头思考着,就知道小姑娘绝对会翻开看的。他故意引导的罢了,这么无聊的书,当然不能只给自己看。最好哪天再塞给枫原万叶看看。

「长公主」拢袖,伴着日光与轰烈的蝉鸣声,施施然穿过庭院,去吃午饭。

烈日灼心。

午后正是一日之中最热人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热浪的灼烧感,呼吸之间,似乎人都要蒸发了。

荒海是稻妻城外的一片空旷之地,位于影向山脚下东北方向,与镇守之森相连,镇守寺在荒海西侧,面朝影向山与稻妻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而此处同时又是驻军之地,这就代表,镇守寺之后的地界有着至少千人以上的军队驻扎,军事重地,闲杂人等无法进入。

民众也清楚此事,即“荒海本质上是一片禁地”的事实。每次前往镇守寺参拜,除正门以外的其余偏门,进出总是要留个心眼。也有不少人借机从偏门踏入过荒海的地界,远远地见到过营帐。

其实也就是看个热闹,说起来,象征女君意志的雷光帐帷,与天守阁一样,对他们而言都是高高在上、触不可及的东西。

稻妻的荒海夜间也有雾,但比稻妻城中的雾气要大的多,望不见路,望不见营帐,只影影绰绰看得见心中惦念又害怕的东西,在雾气里穿梭。

白狐之野的传说是狐狸,荒海的传说又是什么?是千秋家的灭门,亦或者,每朝每代,都有这么一个家族在此被人为地覆灭。

镇守寺依旧在此。

寺前大门的小和尚正低头思索着今日的功课,却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轻盈地缓缓而来。他连忙抬眼看去——

高头大马上,赫然是一位身着官服的青年,颜色含蓄,但款式……显然是从一品及以上的职位。

镇守寺接待过无数重臣,女君也曾前来参拜过,能认得的他自然认得。但眼下这位,他却没什么印象。

青年下了马,他迎上前去,行了个僧礼,恭敬道:“大人。不知大人来此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话说一半即是满。来者眉眼间有着年少之人特有的意气,却带着一份自生的沉稳与柔和,他回了一礼,道:“在下枫原万叶,是来寺中找人的。”

原来是他。小和尚心中吃了一惊,原先大婚队伍路过镇守之森时,他只远远看了一眼浩浩荡荡的队伍,没想到主人公就是眼前这位公子。

明眼人都知道他为何吃惊,除去王室之外,枫原万叶,是唯一与大御所阁下攀上亲戚的外姓,按理来算,是本朝第一位的本家。

此情此景,这位与长公主的面子是一样重的。小和尚惶恐道:“大人稍等片刻,待我通报住持,前来迎接。”说罢转身就要跑进门去。

对方却喊住了他。

枫原万叶语气平和,道:“不必了,我自寻到人便走,不宜兴师动众。多谢小师父。”

他确实也没说假话,此次来就是寻人的,而且还很急迫就是了。下影向山前他特意看了时辰,未时已过三刻。

掐指一算,人已经丢了快十二个时辰,很明显不是丢了,就是死了。要是死了,那这事可就大了。

他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镇守寺的匾额。

据说这三个字是几百年前,开国总大臣题的字。如今已经装裱翻新,过了几圈,总大臣早已不是百年前的总大臣,人间也早就不是百年前的人间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总欺负人家青木大人做什么。他心中叹了一口气,跟着小和尚径直走进了这处,几乎在稻妻无人不知的宏伟寺院。

“镇守寺分四个大殿,又分前后两处正院,后院是众师兄弟与住持起居的场所,参拜香火都在前院四殿。”

小和尚说着,快步带他进了正院,今日参拜之人不少,市内大殿烟气缭绕,全是星星点点的香烛之类。自然,人也是不少的。

先前讲过,镇守寺的香火旺盛其中内因在于,代替了鸣神大社一部分职能。今日是祗园祭第二日,没有昨日那般一窝蜂的人,意外清净不少。

枫原万叶权当路过,但不乏有认识他的,议论之声就此隐隐作响。

他确实无奈,脚步不停地从侧廊走了过去,但仍旧是没有放弃考量四周,在这众人里,他却见到个认识的身影一闪而过。

不过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想,近藤也查到这里来了?

走了几步,他便瞧到后院的门,并非紧锁不开,而是虚掩着,时不时有僧侣出门来前院,料理香客信众。

小和尚在前领路,枫原万叶放慢脚步,伸手轻轻推了一下某扇门。

“住持嘱咐过,寺中凡是来了贵客,都要通报,切勿慢待,您……”小和尚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人早就没影了,一时愣在原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左看看右看看,左边是人来人往的香殿,右边是颇有年份的石墙。这人去哪儿了?

小和尚一脑门茫然,正待原路返回找人时,感觉身后领子紧了紧。他大惊,回过头去,是个戴着半边面具的男人,个头高挑,眸子暗沉沉的。廊下的光昏暗,看着像是皮肤灰白,有些吓人。

乍一看以为是谁家的死尸爬出来了。小和尚拍了拍心口道阿弥陀佛,您又是哪位。

“寺里今日辰时来客,来的是谁。”那人背着手,冷冷开口问道。小和尚心中更是一惊,他怎么知道镇守寺辰时来客了?

联想方才那位枫原大人说来找人……他心想:莫不是找的一个人吧?

镇守寺与高官世家有所联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然而其中到底有什么交易牵扯,他只是个小人物,并不清楚。

小人物倒霉就倒霉在,既不知道什么事情该说,又不知道什么事情不该说。在眼下这种情急的时刻,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只好如此。

毕竟他也不想死。这位看着不想是会跟你虚与委蛇的主,说的话不实诚了,指不定反手就杀了。

“借一步说话。”小和尚胆怯怯地指了指就近那扇门。

那人背着手,静静地看看他,看样子是同意了。他便讪讪地转身,推门进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处是殿后的堆杂物的房间,通常不会有人来此。看这位的架势,似乎不问出来什么不会罢休,告诉他也行——小和尚害怕的是,若是自己告密这事被其他人撞见了,他确实也不好交代。

“荒海的人。”那人的声音自他背后传来,还有伴随而来的关门声。

他的冷汗登时就下来了。

只听那人问:“是或不是。”

“你、你如何知道?”他回过身,惊讶不已。那人眸色太深,还是难以分辨情绪,但绝对不会是高兴就是了。

接着他又冷冷问道:“几个人?”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三个。”小和尚咽了咽口水:“而且似乎……其中两个是认识的。”

那人终于将身后背着的双手垂到身侧,打量了他一会儿,抬起右手,随意平举到肩膀的高度。“身量。”他说。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感觉这人越来越阴恻恻的,这算怎么回事?小和尚心里叫苦,搁着糊纸看了看门外的情况,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我只隐约听见他们途径门口,客套时的称呼,一个是公子,一个是大人。另一位似乎不怎么说话,更警惕些。身量……有一位尽如您所说。”

说完,那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也没话了,不再言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空气安静得有些诡异。

“哒。”

房间内凭空响起一处声音,听着像是什么东西落了地。小和尚正紧张,这一下差点吓得他腿软,当即回头一看。

身后站着那位,不是方才走丢的枫原大人又是谁。

枫原万叶神情如常,笑着竖起食指,点点头顶上的横梁,然后将沉静如水的目光落在他二人身上。

青木遥人于今日辰时进了镇守寺。虽说除同行的人之外都不知道,天领奉行的人也不知道。硬要说,这也没什么,毕竟总大臣到哪里去不需要跟谁报备。但近藤回也不知道此事,这就有问题了。

基本可以断定是被绑了。

“有劳你了,小师父。”枫原万叶缓缓说着,就见到近藤回抬起手,利落地打晕了这位正在发愣的领路人。随后向他微微颔首,当是行了个礼。

“枫原大人。”他语气淡然,似乎没什么惊讶的。“劳烦您查到此处。”

两人来此的目的是一样的。只不过枫原万叶不光是为了青木遥人,还有剩下那位,柿泽家的公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人是如何跟镇守寺达成协议将人藏在这处的,又怎么将主意打到青木遥人身上的,说来都是蹊跷得很。

柿泽朝野要抓他,天领奉行也是。今次郎的命案除了柿泽朝野,也就只有柿泽公子清楚其中的内情,而且嫌疑最大。他们提审不来柿泽朝野,于是就打算从这个小子身上下功夫。

他不出军营,鹿野院平藏自有办法让他出来。

“接下来如何打算?”枫原万叶想了想,还是先打听他的下一步计划,再决定如何商量行事。眼下多了个帮手,人自然就好找多了。

近藤回也不隐瞒,简短回道:“住持住在后院左手边回廊亭后正对的那间。”

住持……想来住持也年纪大了,怕是经不住你这么威胁。枫原万叶觉得还是先稳住他,于是安慰道:“你先别着急,青木大人在柿泽手里是个人质,不会出什么事的。”

但他下一句话,就问的是:“如若让你与门口的僧卫交手,几分把握?”

近藤回顿了顿,答:“九分。”

未时五刻。

见到面之前,枫原万叶还以为住持是个不惑之年的老僧。结果由人引见过来,真到了跟前才发现,看着不像老僧,年轻得有些不像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着面打听别人年纪不太好,暂且当作和自己相当的岁数。不过稻妻的僧人没有剃度的传统,于是眼前这位住持,要不是穿着僧服,他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镇守寺的人骗了。

住持陪他喝了两杯茶,面上看着沉静,实则心中在犯嘀咕。

且不说今日女君移驾影向山,稻妻城按理说,短期来不会有人不识眼色,意图捣乱;再者长公主和枫原将军联了姻,女君之下,这位储君手边就握着实打实的兵权,此时不想死,就得安生点。

这个节骨眼上,为什么枫原将军会来镇守寺?

枫原万叶温和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开始说起正事。“恕我冒昧一问,住持可认识青木大人?”

镇守寺住持或许是个年轻人,但总不见得是个简单的角色。来前他同鹿野院了解过此处的渊源,朝中许多官员家眷都会往来镇守寺,包括许多官员私下会见,也会借着上香的由头。只可惜鹿野院没讲完就匆匆走了,他近来忙得很,离开天领奉行吃个饭的功夫都不见得有。

这边,年轻的住持也在思考,很明显,枫原大人是话里有话。

朝中姓青木的恐怕只有青木遥人了。认识倒是认识,只是稻妻城里大多人没见过他,民众不用说,就连朝堂中大多数人,都是没正经和这位打过照面的。

他听旁人讲过,青木大人不爱出门,应酬宴会也不喜欢,再者他身边似乎有个护卫。

“认识。”他略显疑惑地看过来:“枫原大人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是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装的。枫原万叶心里愣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接着说道:“是这样。今日我在荒海,碰巧见到了柿泽公子。他同我说,青木大人正在镇守寺作客。”

枫原万叶倒不是和鹿野院学的,他本来也是这么个套路。不知道如何开展话题的时候,编就好了。反正柿泽公子也不会现在跳出来反驳他,住持也能明白他意指什么。

原来是想聊这事。他若有所思地回道:“柿泽公子这半个月,都在荒海军营待着。所以时不时会来镇守寺参拜,一来二去,我二人见面的次数倒也算多。”

“但青木大人……”住持欲言又止。

“听起来住持与柿泽公子不止认识。”枫原万叶不等他说完,也不知道是什么离谱的借口,自己先明知故问道:“那可知道他为何来荒海?鹿野院大人近来在找他,奈何他不肯见。”

要说鹿野院平藏,住持也知道,他也是京中无二的一位。京都所司代家的小公子,但是在天领奉行当同心。他找柿泽公子干什么?

“鹿野院大人找柿泽公子……”他复述了一遍,转而坦然一笑,说道:“枫原大人,你不如说,九条大人正在找柿泽公子。”

不如把鹿野院平藏喊来应付这位住持。枫原万叶想了想,或许明月也可以。

住持却不是个装傻的节奏。他脸上的神色自若,哪怕方才提到柿泽把人质藏到镇守寺的时候,也是没有丝毫变动的。

“柿泽公子在京中干了不小的事情,所以把人塞到镇守寺来。枫原大人是来找人的,这我清楚。”他不紧不慢地解释起来:“但我想,枫原大人似乎并不知道我与宫中的关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镇守寺和宫里的关系。枫原万叶想起鹿野院没说完的那部分话,看来确实有用。

不过,应该不至于是鸣神大社那位宫司和宫里的关系。此事他还要回去和长公主详谈。

住持从袖中摸出一串佛珠摆在桌案上,他打眼看过去,实现落在佛珠下方的挂饰玉牌上。

其挂饰玉牌正面是鸣神像,背面却赫然刻着两个字:

「千秋」。

“千秋统领是我师兄。”住持施施然说道,眼中流露出审视的意味,“师兄叮嘱我,留意柿泽公子的动向。小僧不才,柿泽公子倒是颇为信任我这挂名的住持。”

看来千秋统领也在女君上影向山后,采取了相应的行动。枫原万叶还以为此次做局,千秋统领是并不知情的执行者,看来并非如此。

聪明的人不会不明所以地杀人。

前情提要都说完了,枫原万叶当即表明来意,“我是来找青木大人的。”

昨日,青木遥人难得出了一趟门,过白狐之野向镇守寺去参拜,没想到被荒海的人劫了过去,就此被困住,连带着身边的侍从一同被扣在了营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近藤回找人都快找疯了,花了一个半个时辰确定他家表哥被柿泽朝野家那个倒霉孩子拖到军营里去,不让出来了。

柿泽公子要不是在军营里,他会直接把人偷回去,有可能还会打一顿他。然而军营不好弄,他动不了什么手脚。

顶多是往水里下药,往粮草里下药,往香炉里下药罢了。

青木遥人估计也挺胆战心惊的,他最怕下毒,结果身边一个两个全都开始口吐白沫上吐下泻什么的,让他简直怀疑自己的安全和运气有一定的关系。

但其实是近藤回的缘故。

住持听完简直就要憋不住脸上的笑,直拍桌子。枫原万叶这才察觉出他确实是个年轻人,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沉稳。

他说柿泽公子把这人塞到镇守寺来了,美其名曰“我有一个朋友”,于是青木遥人以为,他也是柿泽一伙的,干脆装哑巴不说话。要让别人知道总大臣竟在我身边,那岂不是更危险。

镇守寺嘛,不在军营里,近藤回就能找过来。

住持吸了两口气,笑着摆摆手道:“我确实不认识青木大人。照你的说法,他如今正在偏房。”

二人起身,脚步匆匆向偏房赶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路上却见一个两个僧卫鼻青脸肿的,见到住持简直委屈得要死,说刚来了个阴沉沉的高个子,也不说自己是谁,也不问他们是谁,上来就把人给揍了。最可气的是还打不过。

枫原万叶面上冷静,心里早就在流汗了。不过他不说,近藤不说,那道歉的就应该是青木遥人来着。毕竟那是他的护卫,哦,还是他的表弟。

紧赶慢赶到了偏房,迎面撞见迈步出门的近藤回,他身后拉着的那位,是已经失踪将近十二个时辰的青木遥人。

青木遥人也很绝望。他案牍上一堆公文要批,结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眼下一天都过去了,他的公文还是堆在那儿。

今天还有新的一堆,实在让人心寒。

近藤不说话,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枫原万叶刚想解释,随后听见青木遥人在他身后小声道:“没事,我来吧。”

总大臣上前来,将他的护卫换在身后,冲二人颔首道:“枫原大人,住持。”

“我想这其中有些误会。”枫原万叶趁机解释道:“住持是千秋统领的师弟。”

他这么一说,按照青木遥人的反应速度,当然是明白其中的关系了。这是和他们一伙的。

那还帮着柿泽绑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青木遥人回想起方才近藤回一脚踹开房门进来的时候,他又有点不好意思了,心想算了,人家的僧卫也被近藤打了,门也被近藤弄坏了。

“我并未告知我的身份,想来住持也不曾知道。”他有些尴尬地挡着近藤回,说道:“住持多担待,方才那些僧卫……”

都是我家护卫揍的。他有些奇怪,近藤回原先不是这样爱明着打架的人。莫不是今日被柿泽公子这桩事烦得有些生气了?

住持向他行礼道:“此番是我镇守寺对大人疏忽了,我向您赔礼,也代柿泽公子向您赔礼。”

这番话说的是没有问题的,只是青木遥人感觉身后之人的怒气都要溢出来了,连忙打了个哈哈,说:“主持不必客气。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公文还未批完,叨扰多时,告辞告辞。”

枫原万叶却在镇守寺门口喊住了他。

他叹气道:“青木大人,恐怕你的公文仍是要放一放了。”

青木遥人心里咯噔一下,询问地看向他。近藤回拽了拽他的袖子,青木遥人心说他少有这样的时候,不许自己管这趟闲事?到底是什么事?

“如今柿泽公子在军营,又想押你做人质,其野心可见一斑。”枫原万叶说着,翻身上了马背。他的语气算不上轻松:“他八成是要举兵。”

这话可不敢乱说,然而能从枫原万叶嘴里说出来,基本可以敲定了。长公主的意思他也知道,青木遥人此次被绑,恰好可以拿来做些文章。朝中众人习惯墙倒众人推,但需要个由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以前是长公主可怜,现在是青木遥人可怜了。堂堂总大臣,坠马,官场排挤,绑架软禁,还得批公文。

看起来青木遥人确实比较可怜。

“枫原大人。”青木遥人犹豫一下,看他马上便要动身离开,明白不是藏着话不说的时候了。他上前一步,道:“今次郎一案,或许还有变动。”

枫原万叶本已上了马,听他这话,拽着缰绳又回了头。

天领奉行。

鹿野院平藏端着杯茶水,恬淡的神色在水汽中逐渐模糊,似乎已入无人之境。

小粥在旁边一脸担忧地望了望他,又望了望一旁围坐在桌案旁的两位,他们正压低声音聊天。方才鹿野院大人试图加入,但是失败了。由此现在正郁闷着。

“大人,今次郎自从祗园祭前一天与我见过最后一面,就再也未曾出现。”春纪小姐面色有些焦急,眉头微蹙,“他如今可有下落?”

身着墨色衣装的人正倚在桌边,眼神自鹿野院他们身上转了一圈,鹿野院平藏半垂着眼,装看不见。

面具后传来缓缓说话的声音:“春纪小姐,此事你也不必着急。天领奉行的鹿野院大人在这里,他说有数,自然是有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鹿野院心说这可比上次在歌舞伎町听起来柔和多了,看来内卫对枫原万叶也没什么好气。

也不知道家庭矛盾回去解决了没有。

春纪小姐今日的打扮与在歌舞伎町时不同,繁复华丽的衣饰皆不见踪影,只穿了件水色振袖打褂,内衬是练色;头发也简单束在脑后,较先前那副华贵艳丽的模样,如今更像是出水芙蓉。方才还哭了一会儿,看样子连妆都没带。

哭得十分梨花带雨,帕子都擦湿了两块,其中一块是好心的鹿野院大人的。

内卫大人也没辙啊,他又不会哄女孩子。倒不如说一屋子三个男人,没一个敢跟春纪说实话的,天领奉行都是群什么窝囊废。

刚来这的时候他就问,九条大人哪儿去了。他此番来找的是九条裟罗,结果鹿野院平藏拉着他说了两句,一句话都没提到九条裟罗,反而是告诉他春纪小姐眼下正在天领奉行,估计待会儿就要来找他了。

“大人且等等,春纪小姐那儿还得您帮忙说两句。”他是这么说的。

结果现在反应过来,这小子是拿他挡人呢。

那个璃月人模样的小文官也就算了,你鹿野院平藏的话术呢?京中世家小姐那儿可没见你这么怂过。

他无声地笑了笑,接着说道:“鹿野院大人,您说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内卫大人,您也知道,”鹿野院平藏被他逼得终于开口,话里话外只差叹气:“九条大人今早刚上完朝回家。眼下方才申时一刻,怕是家事没有料理好,全然没空理我啊。”

又在这里卖惨,嘴里没一句实话的小子。他本身也不算个有耐心的人,这么一来,更是一点耐心都没有了。

小粥眼看内卫起了身,整着袖口就要说告辞,连忙给坐着的鹿野院平藏使了个眼色。

他们的任务是稳住长公主这边。按九条裟罗的说法,长公主府的一切来人天领奉行都见不得,柿泽案的明细也不能查。如今内卫来了,足以说明长公主对柿泽案的进展关心,但说句实话……

这事眼下有点刹不住脚了。

今次郎死后,天领奉行门口多出一堆讨要官方说法的民众,经过鹿野院平藏等人的调度安抚,散是散去了,但由此一来,稻妻城中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天领奉行身上。

这也不算大事。鹿野院平藏头疼的是,今次郎的案子事情怪异得多。

当初他同宵宫说的话,并不是因为他疏忽或者心中存有偏见,而是今次郎本身就是嫌疑人之一。黑吃黑的事件在某种程度上,是给真凶定罪的必要证据。真凶犯下的事情越多,就越容易暴露。

无论是柿泽朝野还是他儿子,都是世家中人,与军营关系密切。仅凭民意与一些制造混乱的小罪名,并不能创造提审的机会,除?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故事要用镇守寺的钟声开篇。

晨钟暮鼓,原是指佛家修行的规律,晨起敲钟,暮时动鼓。因稻妻城距镇守寺不过五里地,由而城中每日,早朝前后,大多数人也是听着这钟声而起。

他听了许多年。自记事起,他便在镇守寺中度过了十余年的岁月,眼下,要说起一桩桩往事。

寺院之中,一切随性淡然,按其本来该有的模样默默运行。此处像是与外界隔绝的一处秘境,镇守寺外,稻妻城成百上千贵族钟鸣鼎食,影向山神权代行宫司巫女信众,都和寺里的人无甚关联。

就算是来往香客,那也都是过客。他及冠前,见过无数朝臣家眷与举足轻重之人,如今轮到他立于这庙堂之上,却不知当年那些人都到哪里去了。

原来不只是路过镇守寺,他想,连同这稻妻城,天下人间,一并雁过无痕地路过了。

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见种种色。

于是回到他最初的岁月里,彼时他的双目清明,见过人,见过佛,未有善,未有恶。

寺中抛却尘世俗名,只按出家法号相称,辈分大的喊师兄,辈分小的喊师弟。有的虽然年纪大,但却是师弟。

他是住持座下的倒数第二年幼弟子,寺中有半数的人,要管他喊小师兄。至于那第一年幼,就是他那个还在学走路的师弟。

管一个还在学走路的孩子叫“师兄”听起来忒为难人,于是大家就称呼这个小子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澄往的师弟」。

「澄往」乃是师父给他按宗门辈分起的法名,象征着他皈依佛门,是在册弟子,受镇守寺庇护。

一连捡了两个年幼的娃娃进寺门,“住持业余爱好捡孩子”,寺中有人开玩笑说。

日后他才知晓,师父心善,好几位师兄都是半路出家,被度化来的。乱世之中,从战争过后的路边捡人,快饿死的,缺胳膊少腿的,也有他和师弟这样的孩子。

但这话谁都能说,他和师弟说不了。

师弟是在路边的草丛里捡回来的,他是在荒海的追兵手里捡回来的,没有住持师父,他们两个早投胎重来了。

也不是坏事。他在某一刻突然发觉,下辈子有下辈子的烦恼,他管不着,而这辈子,他身上背着并不平凡的因果。世人称之为:

血海深仇。

年幼的孩子哪里知道这些呢。他们只是安静地长大,偶有顽皮,也免不了挨揍受罚。

大师兄彼时已过而立之年,他们喊着师兄,实则当作他们的父亲。再加之大师兄的性格一板一眼,别说他们怕了,全寺上下,不怕的少。

领戒尺,竹制的,看上去有了年头,后来有一次听师父说,那东西打过小时候的大师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问:“师父,为什么不由您来行罚?”

师父的回答是打不动他们。须发之间,可见斑斑银丝,稻妻内乱几年,仿佛度过了此生最漫长的一段岁月,由是他记事时,师父已经是这副安详老去的模样。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镇守寺里的岁月飞逝,转眼当年那个不会走路只会爬的师弟都会上树了。于是又被打了十戒尺。

他已经不会再被打了。大师兄说,他忽然沉稳许多。实则人的改变不是突然之间的事,芥子之小,须臾之瞬,堆了十余年,也该堆成小山了。

捡完师弟之后,住持师父再也没捡过孩子。不是镇守寺养不起,是不能再让住持收徒弟,否则寺里的辈分简直乱了套了。

其实师父也捡不动了。上了年纪,长伴青灯古佛是常态。别说朝臣来礼佛,大御所阁下一年一次的朝佛仪式,师父都不再出面,全权交由大师兄。

他去给师父端茶送饭时,常见这位老者目光灼灼,望着棋盘中的格局出神。

寺中来去,全凭自己。宗门并不反对和尚还俗,也不嫌弃还俗再来。这便导致了他的几位师兄之中,有的留下了后人,有的则出了这寺门,再也没回来。

有师兄的家眷找到师父,带来最近或者最后的问候。而在来客拜别后,他肉眼可见师父脸上强撑出来的生气消失殆尽,连头也低了半分,只挥手,缓慢地说话,让他添茶来。

人走茶凉,是这么说的。师父说他如今也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年纪,缘起缘灭,随波而去。

这哪里是问候。再多来几个这样的,师父不就被谋杀了吗。他倒着茶,心里埋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其实他年幼时,师父还并未像现在这般,算得上精神矍铄。天守阁与荒海都忌惮镇守寺几分,大家说是因为住持,“那镇守寺的老和尚有来历,女君也要敬他三分。”然而是什么来历,有说是女君的参谋,有说是女君的表亲。

不过既然提到那位女君……他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圣驾也是在镇守寺的大殿内。

师父虽给他起了法名,让他在册,又承认他是镇守寺的弟子,但并未跟他提过正式收徒的仪式。不光如此,全寺上下,大家都十分默契地对此事闭口不谈。直到师弟受戒,他亲自求问师父,为何他不曾受戒。

“你不是在镇守寺中安度一生的命数。”师父并不看他,只将手中的棋子落下。

他可不知道师父还会算命,那不是道士的功课吗?

师父确实会算命。他的心中有许多人的命数,连那位高居天守阁的女君,也要来问一问他。于是沾了住持师父的光,他第一次见到了稻妻这位当权者的面。

大殿之内的偏室,从搬开的门扇里可见蒲团上静静端坐着两人,似乎是在饮茶交谈;大殿之外,隔两步便有把守的侍卫,神情肃穆,胜过僧众。

女君进殿时,他正在回廊边,同师弟说着话。听见刀镡磨在环带上的声响,他便注意到了那位走在最前头的人,反应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行礼,人已经进到了殿内,挡在重重侍卫之后了。

也就是说,这第一面不过是短暂地匆匆一瞥而已。尽管如此,他觉得但凡见过这位女君的人,都不会忘记她的相貌。

他不由得心下疑惑起来。

师弟见他发愣,问他怎么了。他知晓这理由的荒唐,但他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女君。”

师弟有些被他惊到,看了一眼房门,说这可不敢乱想。“你怎么可能见过女君。”他小声抓着他的胳膊,同他嘀咕道:“女君平定稻妻内乱时,你才多大?”

是啊,那时他才……

脑海中零零碎碎的线索忽然在这一刻堆积在了一起,他愣在原地,沉默无语。末了,恍然想起自己要去大殿添茶。

佛说缘起性空。悟到这句话,才是爬过了修行的门槛。

有些人天生不是来悟道的。寺院之中不乏尘缘未了的人,或是因为机缘巧合进了寺门,或是因为避世而偏安此处。这两点在他身上都未曾体现,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他留在这镇守寺的理由。

他为何要留在这里?因为出了镇守寺,他不知道去哪里?

来时路不详,他作为住持的弟子,自然是要更为名正言顺地留在寺里。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不丢他师父的脸。他想起师父说的话,又想起自己没有的受戒仪式,莫非身世才是未被镇守寺全然接纳的缘故?

他们当他是个终究要离开的人,这他清楚。

师兄师弟,合寺上下,都知道他的身世。他渐渐长大,也对自己的来历有所耳闻,和尚不造口业,但这些是实话,无可厚非。

自己的俗姓叫做「千秋」,而荒海的前朝大名,也是这么个姓氏。虽然无人敢直接说出其中的联系,但他早已心中有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寺中有一人,一定会告诉他。

“千秋夫人将你送到寺中来时,你尚年幼,不曾记事。”四师兄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也好,也好。莫说那幅场景,孩童看了害怕,我那时已及冠,依旧是梦魇三年,至今不忘。”

四师兄向来疼他,又年轻些,为人温和友善,和他说得上话。他去求四师兄告诉他些真相,不问别的,只问他是哪里来的。

于是就有了以上这番话。

稻妻内乱在荒海一事后彻底告终,他那时只有三岁,就算见过什么,也一定都忘得差不多了。

他脑中波涛汹涌,端着该添的茶水,缓缓地朝大殿走去,迈过门槛,就能看见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师兄的话又响在脑海中。

“千秋一族,原是荒海一代的前朝大名,自治而为,与战乱分割开来,算得一方净土。”

渐渐接近的那双眉眼愈来愈清晰,勾起他的更多回忆。与其说是回忆,不如说半是联想,半是旁白。

“大御所阁下平定内乱,仅差海祈岛就四方归服,各地遗留势力纷纷表态,唯有荒海大名,未曾向其示好或是求盟。”

小时候总做梦,见到一个身着华服的女人,身上带着花朵的香气,淡然素雅。他嗅着那味道,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之间,听见了不成字句的轻声哼唱。

“女君手下的柿泽将军,将千秋一族带兵剿灭,荒海收归稻妻城作为驻军地,而他也就此登上了统领之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是哪位小和尚?”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打断了一切,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与那双冷厉的眼睛对视。

住持师父的脸色有一瞬僵住,随即恢复如常,唤他:“澄往,你是来做什么的?呆徒儿。”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行了一礼,缓缓跪坐在地,放下茶盘。“弟子愚钝。师兄说了,我来添茶。”

那双包含权谋之术的淡漠眼眸,从方才起就将透着打量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她问自己是谁,师父几乎在答非所问,但他觉得这是很好猜中的答案。

“徒儿年轻,冲撞了女君,老衲向您赔个不是。”师父说着,言外之意,让他赶紧从这地方出去,总之不要待在这里。

他自然是要听师父的话的,尽管心中万千思绪,但他要是不走,今日之后,世间有没有他还是另说。于是他欲起身离去,却被适时地叫住了。

女君那日着一身轻装,因是突然造访镇守寺,且并非正式,所以随意了许多,也同男子一般束了发。她端起茶盏,唇边似乎扬起一抹微不可观的笑意。

“小师父俗姓为何,可否说来我听。”女君看似对他的身世好奇,实则怀疑什么,他和师父都知道其中暗含的试探。

只是这试探并不危险。他出了大殿门后,只觉得恍如隔世,方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但怎么想,怎么恍惚。

直到多年之后的现在,他对当日的一番对话,仍然记忆犹新。

面对所谓“血海深仇”的仇人该如何表现,他不知道。该将满眼的仇恨赤裸裸地流露出来,还是该以佛家的通透,俗世种种,与自己无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并不惧怕灭口,死亡对他来说,不过佛经中的一个概念。六道轮回,他死后,还会以另一种形式再次降生在这世间。所以他不在乎死亡。

谈及惧怕之物,则另有所谓。

说他全然忘记了,赤裸裸一个不相识的路人,并没有;但若是说记得,是假的。

不记得,或许是最荒唐的回答,但偏偏在他这里,只有这么一个回答。关于母亲,关于千秋家,关于那些在他出生短短两年间发生的变故,他全然没有印象。

师弟知道这其中的事,问他,“四师兄都告诉你了?”

能不告诉吗。“师兄怕我去问师父。”他背靠着院门,神情算得上平静。“你想问什么,我告诉你。”

“我、我不问。”师弟有些哑然,拍了拍袖口的灰,规规矩矩走到他旁边,“师兄,这……”

这不会是他与这位女君最后一次见面,也不是第一次。他没再说什么,只静默地仰起脸,直到天上逐渐爬满霞色,星斗升移,月上枝头。

他所料不假。

弦声清脆,素白的手腕一晃,握在樱木制作的转手上调了调,随后使纤纤葱指又轻缓地抚了遍弦,真如窃窃私语,席间陷入一片屏息凝神的沉寂。

“奴家献丑了。”婉转的声音在雅间之内响起,骤然,下一刻便如同昆山玉碎,醍醐灌顶,让在座之人清醒不少。薰香炉中细细飘出的烟气萦绕奏者周身,似有灵性,笼出月光照耀的色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素手翻飞,佳人怀抱琵琶,曲调淡然,且泛着一股清冽之意,末了转为圆润雍贵的音节,又以一记扫弦戛然而止。

众人的目光或许不在琵琶之上。此事她自然清楚,但也只将左手放低,眉眼间带着缱绻,丹红的唇瓣轻启,只见她颔首道:“诸位见笑。”

艺伎,本质上还是一桩演戏的职业,无时无刻不要演出顾客喜爱的模样,哪怕容貌并不出众,举手投足之间,也要流露所谓“风情万种”。

被人喜爱不是没有缘由的,她自从第一日来了歌舞伎町,便深信这一点。一个聪明的女人想吸引目光、招致怜爱,只需要抬抬眼皮。

至于是不是自愿,她会回答:这是工作。

席间的抚掌声倒是响得整齐划一。统共只有三位客人,不知道是商量过,还是真被她的演奏技艺折服。

“你是……春纪?”左手边的那位客人发了问,她将头微微抬起,目光移了过去,却与其好巧不巧地撞在了一起。她有些错愕,但面上却作淡淡的惊喜之色,回道:“原是公子来此。许久未见,向公子问安。”

对方似乎并不诧异于她仍记得,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目光依旧灼灼地望向她,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此等行为属实有点……令人生厌的直白。食色性也,许多事情借由举动讲出来,是这条街上的暧昧规则。

她错开眼神,怀抱琵琶站了起来,躬身道:“诸位慢饮。”随后便从雅间门口退了出去,行了好几步,继而松了一口气。

既是为方才的演出未曾失误而轻松,也是为了那位客人没有接着说下去而轻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上次,若不是自己求妈妈使了点手段,怕是卖艺不卖身的规矩就要被他打破了。这位颇有来头的客人忒有些难缠,没想到又来了……

歌舞伎町里,眼下她的境况算是常态,多半找个借口,躲着客人避避风头,也就算了。她手里握着妈妈的小把柄,再者说,歌舞伎明面上还是卖艺的营生,她也不好做得太强硬,在街上坐庄的名声坏了,得不偿失。

至于那没有手段和心眼的,若是对方舍得出钱,那估计半推半就地,被逼着去接了这桩生意。

此处衡量一位女子的标准,除了名气,就是金钱。

从长长的横廊缓步走过,托着琵琶琴身的手指已然发白,若不是妆粉盖住了脸色,她便是肉眼可见的脸色苍白。

她后怕。若有一日这点聪明与手段再无回天之力,勉强的笑颜被人识破,那她要如何。

横廊左右,都是灯火闪烁,时不时飘出调笑声与乐声,整个世界都仿佛充斥着脂粉酒气,她低着头,嘴唇几乎要抿出血来。以往这种时刻,无非是装作眼不见耳不听,今日不知道怎么,全部一个劲往她耳朵里钻。

难道是她想留在这里吗?难道她非留在这里吗?

卖身契。自母亲死后,那画押的一行便注定是要填上她的名字。本就该一走了之,谁想被人半路抓了回来,径直拎到歌舞伎町的岐妈妈面前。

“要么活着,有朝一日还能熬出了头。”那妇人坐在精致的樱木桌案旁,对她如此淡然地说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岐妈妈不会让她死的,这是财产损失,爱财之人,自然爱护所有可能发挥作用的财产。

或许她哭个可怜,便有男人奋不顾身为了她赎身。

这样好笑的话她听多了,起初还能笑两声,如今连表情也懒得做了,只轻飘飘一句“哪有那么容易”,当作回答。

不免有人说她自恃清白,人都在歌舞伎町了,还装什么良家女子,陪笑饮酒,除了那档子事,其余什么没做过。就算日后脱身,嫁了人,那也是在歌舞伎町待过的,品行能好到哪里去。

她不在乎这些言论,只要今次郎信她,她就有撑下去的意义与勇气。

不知不觉已经走过那截漫长无比的路,她缓过神来,心想终于能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却在触碰到木门的那一刻生生停住了手。

她身侧的门扇,是另一位艺伎的房间,那里正传出低低的求饶声,与不堪入耳的喘息声。

“大人……求您……不要这样……”

裕子不是卖身的艺伎。她受到的冲击感太强烈,以至于她此刻竟然不知该如何动作,只好愣在原地。

“可我进门之时,你也并未喊叫。”男人带着气声,接着说道:“别太没趣了,好心肝,你都见我多时了,能不清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呜呜……我没有……”

“此事已经说定,我钱都给了,你可别欺我竹篮打水……”

几乎是瞬间,她抱着怀里的琵琶转身逃离了这个地方。

按理说衣摆宽大,满头珠翠,她本不该行动如此不顾礼数,像拎一条鱼一样拎着裙摆,头上流珠相撞,噼里啪啦响,但是……

去他娘的。

她提着裙摆,将那华贵的琵琶扔在横廊中,眼中是怒火中烧。她只觉得此处该被大火一举烧掉,连灰烬都不要留下,最好。

没人会管她发出什么动静,那些人都忙着声色流连,说不定手都摸上了,嘴都亲上了,榻榻米的房间哪怕就地滚在一起也是无所谓的。

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一切可以成交,比如钱财,比如身体。

她越想越觉得怒不可遏,尽可能脚步加快地冲过横廊,跑到楼下之后直直朝着后院去了。

今次郎,她想见今次郎。她一定要同他说自己想走,从这里离开,哪怕是逃跑被追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正怒火中烧地想着毫无可行性的计划,她迎面撞到了什么东西,眼前一黑,趔趄着就要摔倒,却在满头珠翠叮当响的时刻,被一把捞住,稳在原地。

她心中咯噔一下,忍不住扶额定睛看去。

“你有什么急事。”男人说着,皱了皱眉,凌厉的眉眼之间透出一股沧桑感,随后放开了托在她腰间的手。

“奴家失礼,大人恕罪。”她有些磕巴地说着客套话,行了个礼,再抬头一看,对方的下巴正缓缓冒出血珠。

坏了,八成是自己这头上的装饰弄得。

那人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皱着眉头,目光盯着她没有移开。她一时来不及管这是什么样的目光,拉着他的袖子到了一旁,拿出手帕来,替他擦拭那处血痕。

这么一撞她也冷静下来。且不说方才那个想一把火烧了此处的想法十分好笑,对于眼前这位暂且无辜的路人,她颇为歉意。“奴家实在罪该万死,大人您……”

没等她说完,那人却开口低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从何说起啊?她也被说得愣了一下,停住手上的动作,抬眼看向方才匆匆一瞥的那张脸。

此人看着像是已过而立的年纪,眉目间颇有几分威严,并不蓄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的光芒,与她对视。服饰看来,也并非普通人家,至少普通人家是穿不起绸缎所制的衣物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并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一位。

“大人,您是不是认错了?”她匆匆一笑,又瞥了眼那处伤口,血珠还在向外冒着。她将手中的帕子塞给那人,“今日之事,是奴家无礼冲撞,改日必定向您当面赔礼道歉,只是今日……大人恕罪。”

说罢她便转身,匆匆自后院出门去了。

当日她见到了今次郎。只是后面的事情,并不如她所料想的那么顺意,她早该知道,自己这位青梅竹马是个懦弱善良的人,伙同逃跑什么的……指望不上他。

岐妈妈派人把她“请”了回去,下令在房间关了几天,倒没有气急败坏,估计是见多了这样的,再加上她的脾气,岐妈妈也不愿意多给她施压,只说“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别给大家找不痛快”。

她在房间里待了三天。期间听说了裕子从她隔壁搬走,至于去了哪里,她不用想也知道。

艺伎被收作外室,养在私宅或者歌舞伎町之外的地方,不算稀奇的事。究其原因不是男人想负责,而是不愿分享,仿佛那样自己就被拂了面子,尤其是买了初夜的那位,若是有些手段,便会将人带回去。留在歌舞伎町,恐怕就到了人尽可夫的程度,那姑娘也会被当作工具,所有对此事好奇的人都要来和她打交道。

可笑。

她当日之所以未出手阻止,是因为清楚前情。裕子想离开歌舞伎町,没有错;岐妈妈想狠赚一笔买断,没有错。唯一错的是她,她在为一件你情我愿的买卖愤怒,觉得不值当。

要将自由从一处卖到另一处,要从一边火坑跳到另一边火坑。这是她们的命数,可笑至极的命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三日过晌,送饭的朱陶悄悄告诉她,不知哪位贵人发了话,估摸着她今天下午便能被放出去了。当然,只是在歌舞伎町里恢复了自由,这也意味着她晚上或许要去演出。只不过她更关心那位发话的贵人是谁。

如果是那位被她拒绝了的,她的处境只会更加糟糕。

“听说是位很有来头的大人。”朱陶不明所以,只替她开心:“姐姐总有贵人相助,快些吃点东西吧,脸色差了,客人要向妈妈投诉的。”

“你不明白。”她无力地摇了摇头,“你先走吧,我想躺一会儿。”

这两天里,她独自在房间里想了许多。不必着华服、戴钗环地去迎奉,轻松不少,她甚至想就这么饿死在屋子里也好,歌舞伎町一年到头无故失踪的人不少,不差她这一个。

可她又是绝对的不甘心。

如今来此已有两年,就这么死了,实在软弱。难道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脱身?她若是信命,早在一年前就答应岐妈妈的交易,将自己卖出去了。

她坐在铜镜前打量着自己这张脸,两日未见,憔悴苍白,病容惨淡,可那双春水一般的眸子里,分明是灼灼犹如野火的决意。她抚上自己年轻娇嫩的面庞,指尖颤抖。

我要见一眼那人。她在心中对自己说。

“父亲”一词在他眼里,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自他幼时,母亲病重离去后,他便一同失去了父亲。别说平日里,他不曾见过那人对自己流露出什么好脸色,哪怕是生辰,他也要因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被罚跪在院子里,直至夜晚。

那是十岁生辰的事。家中的教养嬷嬷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在那人面前提起他好几天前犯的事——因为打鸟,石子击碎了房顶的琉璃瓦。彼时那人不在家,出门有公务,便不知道。

他被罚在院子里跪了四个时辰,还被打了一巴掌,顶着红肿的脸颊跪着,没有任何解释,就这么一直跪到身上的衣物被露水打湿。原先他也顽皮,但顶多是被说几句,稍稍跪一下意思意思就行了,从未有过这样重的惩罚。

更何况那日是他的生辰。

教养嬷嬷似乎也没想到家主发了这样大的火,惶恐至极,连夜辞了工回乡,临走前给他留下一句话,由家里的小侍女代为传达。“嬷嬷说,那打碎的琉璃瓦是……先夫人住所的。”小侍女和他差不多的年纪,怯怯地不敢抬头看他:“公子,您……”

“我怎么。”他几乎是哽咽不成声,咬着牙关说:“我难道要一辈子背着害死我娘的罪名吗?”

小侍女手足无措,往他跟前一跪,轻轻替他擦起眼泪来。

他插科打诨惯了,不受重视也惯了,小小年纪知道装作一副不甚在乎的样子,然而下人口中说出来的话才实实在在刺痛了他的心。他义愤填膺地去问那人,那人只冷冷地说:“本就是如此。”

下人说当年他年幼,染上了天花,先夫人因为照顾他而染病,最后他活了下来,先夫人却撒手人寰,离家主而去。

在他这位所谓“父亲”的人眼里,自己是害死挚爱的凶手,偏偏又不像她,脾气性格也半分不像她,倒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讨厌。两个相像至极的人由是极不对付,从来没有好好说过半句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不明白,凭什么自己就要背上这样一条罪名,如果可以,他宁愿死去的人是自己。没有母亲,他连最基本的怜爱都未曾获得过,家中人人对他视而不见,他做什么,说什么,根本没有人在乎。

还有他称之为“姐姐”的人。

被罚跪的第二天,她从九条阵屋赶回来,一是看他死没死,二是看那个老不死的死没死。遗憾的是都没死,而且他还半死不活地趴在床上,更麻烦了。

这是她的原话。“麻烦。”她背着手从寝室门缓步走了进来,淡淡地说道:“你整个脸哭得像猪头。”

他怒气冲冲地从软垫上抬起头,冲她喊道:“关你什么事,看热闹够了?滚回你的军营!”

她不喜自己这个弟弟其中一条原因,生气起来六亲不认,顽劣至极。殊不知他也讨厌她,因为下人说家主从不对女公子生气,女公子像先夫人。

凭什么。她行至床前,目光极冷地打量着他,反问道:“你又凭什么生下来就是继承人,凭你是个男的?”

原来是喜欢这些东西,怪不得从小就对自己冷着个脸。他不屑道:“你愿意要就拿去,我巴不得自己和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说得轻巧。”她扔下什么东西,砸到了他额上,引得怒目而视。“你哪天把他气死了,我才是真要谢谢你。”

说罢她转身走了,没再多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要说他们姐弟两个都像那人的脾气,他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谁跟谁相处都难受,不如少说话,对谁都好。

原以为母亲不在,父亲是个不可理喻的人,他能从这个所谓“姐姐”的身上获取些关注。然而事实不如人意,她也一样的冷漠且无常。

但他抱有过一丝幻想,因为她像自己并不记得的母亲。

果然不该幻想的,这样显得愚蠢又自作多情。现实残酷,他或许注定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孩子,是家里多余的一位。

他正窝火,小侍女从外面进来,捡起被他扫落在地的药瓶,到他床前。她说话欲言又止,应该是想劝他:“公子,这药……”

“我不要。”他别着脸,后脑勺对着人家,因为哭成猪头了。“你拿去吧,送给你了。”

“公子,这是女公子送给您的……”怯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气急地从软垫上支起身子,话里带着怒气:“她送的我不要!你是……”

小侍女身子一抖,手里握着药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昨天看他哭得可怜,陪他跪了一个时辰,现在估计膝盖也是青的。这么一跪,小姑娘嘴唇都在抖,是疼的还是吓得未可知。

他好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完全没火了,沉默了一会儿,讪讪地开了口,让人先起来。“我也没……我说送给你了,你拿着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还好小侍女收下了,没有计较他的莫名发火。她还顺便帮他换了膝盖上的药,原本那人不说,家里不会有人管他,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大伤,又是因为受罚来的,不光彩。

这么看来家里还是有在乎他的人。他这么想着,心中不禁有点小小的欣喜。

“你叫什么名字?”他佯装无意地问道。

“回公子,奴婢叫溪沅。”她低着头换药,应声回答。“溪水的溪,澧兰沅芷的沅。”

完了,好像不认识。他心里嘀咕。

时至今日他仍后悔,如果他未曾心下一动去问,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事。他后悔自己不该如此天真,害人害己。

他们不是父子,更不是家人,而是水火不容的仇人。出现了胆敢对他施以援手的人,那人不会允许,一定要找各种借口,断绝他与之接触的机会。

所谓“礼数”,不过是用来约束没有反抗能力的人。羊圈之中的羊,他后知后觉。

那人气得打了他一顿,质问他,明明是他错在先,居然还要为了一个侍女要死要活,不觉得愧为人子。他恨不得当即与他拔刀相对,可惜手脚被缚,只能哀莫大于心死地躺在地上。

“你既然不要我,为什么还要阻止别人可怜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只想从来不是你的儿子。”

他差点就死了。那人一脚踢断了他三根肋骨,断掉的骨头差一点捅穿肺部,让他再也不用忍受和这么一个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待他活着醒过来,姐姐也回来了,他也不管自己和他们往日是否亲近,抓着她的袖子像抓救命稻草。

“她死了。”她半是无奈半是不忍地宣告这个故事的结局:“家中失火。”

他和溪沅并没有什么,他敢对天发誓,可根本没有人听。那人将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家逐了出去,放她在那样的世道里摸爬滚打,只是因为自己和她走得近了些。

没问是谁放的火,或者是不是意外,他不声不响地躺了月余,又能走动了。此事就像轻飘飘地过去了一样,连姐姐也十分惊奇,按照他的性子,不报复,也不发疯。

没有人认错,也没有人原谅。大多数家事的解决方式就是如此,殊不知所有人的仇恨在滋养一个可怕的鬼魂,直到某天,彻底把这层脆蜡般的外壳撑破,露出吞噬所有人的恶鬼,在狂风呼啸的夜晚大开杀戒。

大约几年后,他在庭院中喝茶时,与自己那位已经位居侍大将的姐姐闲聊时,说出起一件事情。

歌舞伎町,那人对一向对那处没兴趣,但近来居然开始与其中一位妈妈联系。而且支钱去了,还不少。

“你怀疑他看上了哪位艺伎?”她有些疑惑:“你如何知道此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为是我设的局。”他说。

眼前之人的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像他小时候捉弄别人成功的时候一样,放肆又得意。末了他却说:“骗你的。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会去,我只知道他看上了谁。”

一个和他死去的母亲颇为相像的人,就连他也感慨,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相像的人,哪怕借着画像,也能看出来相似几多。

他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就知道,笔至此处,这个故事该换个写法了。

而他要做那个主笔之人。

门外传来一记敲击声。

午时刚过,这个时间会找上门来的人不在少数,但能这么敲门的,他头一次见。

因为大多数都会被护卫挡在府门外,不可能有机会碰得到他的门扇。他心下有了数,走过去抬手开了门。

般若面具下的紫瞳在他面前一晃,黑衣人的身形便消失了。他合上门,回过身,冲那背影行了一礼:“内卫大人。”

这声大人我可担不起。内卫摆了摆手:“千秋大人,你是禁军统领,又是旗本将军,用不着。”随即话锋一转,“你可知柿泽朝野调兵往稻妻城方向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统领与旗本将军各有一部分调动稻妻城驻军的权力,但需有大御所阁下的谕旨,或者诸位皆赞同调兵,集齐各自调令,方可将荒海的驻军进行调动。

“擅自调兵是死罪。”千秋的面色平静,丝毫不像是听闻有人谋逆的样子。或者,这是他早已料到的事。

内卫听见“死罪”二字,不由得冷笑一声。他知道这人在雷电影身边呆惯了,说话做事,颇有几分板正的官架子。“你一个和尚,杀生造业,为何愿意做?”他说:“既然你不慌着去收尾,那不妨聊上两句。”

千秋知道他要有这么一问。不如说,长公主有这一问,要试探于他。

柿泽朝野本不至于走到现在穷途末路的地步,他也不至于非要背上杀孽,但很多事情,源于一念之差。

人最怕的,不是一辈子软弱可欺,又或是一辈子凶恶无常——人最怕半路出家。

“我虽出身镇守寺,但师父未曾与我受戒。”他淡然一笑,“再者,诛杀谋逆之人,于情于理,我也下得去手。”

“好一个于情于理。”内卫听着他睁着眼睛说瞎话,感觉十分耳熟。原来你们旗本将军都是这么个风格。“先前九条大人去柿泽府提人,说的也是这么个于情于理。”他打量道:“你们是约好了?”

千秋仍旧笑着,不紧不慢地说:“枫原大人于此案中倒是,关心甚多。”

长公主,其本人表面上并未有过任何直接表态,甚至到了柿泽朝野被逼反的今日,也只是下了一道代行谕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让千秋带兵去平乱。

满朝上下无人不知千秋家与柿泽朝野的渊源,这么安排不光符合朝中形式,还符合民间看热闹的口味。

一族被灭,多年后由一个当年的孩子、现在的权臣来复仇,估计只有话本里能看见这样的情节了。不过也见怪不怪,稻妻城里发生什么事,又是不可以的呢。

只是那位正代行女君权柄的长公主,她在想些什么,恐怕就无人可知了。

柿泽朝野为人性格乖僻,当年能做出屠戮一族的事,在民间名声本就算不上好,若是论英雄排功绩,他战功不少。女君为何要对他动用手段,在千秋看来,原因有二。

一则,兵权旁落严重,九条家再削,不可过头,三奉行三足鼎立,天守阁才能运转下去。于是只能再从其余人下手,正好除了九条裟罗之外,柿泽是最招摇的。二则……他怀疑是因为一件大事。

“我知大人想问些什么。”他说道:“鹿野院大人恐怕已经查了出来,今次郎之死,第一案发地不是郊外。”

“也不是柿泽府。”内卫侧身背过手,清冽的声音自面具后传来:“是歌舞伎町才对。”

就如此坦然地告诉自己了?他有些惊讶。还以为,内卫与春纪这条暗线,自己没有什么知情的资格。

他的职责,说白了,与长公主相比内容或许无异,所以此次女君安排他来推进此事,长公主按照女君的授意顺水推舟,让他来收尾,这些他都看的明白。但眼下,却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能从所谓“上级”口中,能够听到真相一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长公主出嫁前可不是这个脾气。

千秋与这位殿下,也算得上谋面不多的熟人了,往往一件事,要么落在他头上,要么落在长公主头上,只不过后者居多,而且常常与人命挂钩。且内卫如影子般藏匿于这位储君的背后,朝中尽是知其名不知其貌的人,连他这么多年,也并未见过他摘下过面具。

许多事情,殿下都是借他之手,传达执行。

“鹿野院大人毕竟在人手下当差,有所顾忌,也是理所当然的。”内卫故作可惜地摆了摆手。听这意思,是想暗示他鹿野院与今次郎之死有关。

确实有关,但不是这样的关联。

他默然立于原地,回想起不久前的一件事。

彼时女君到了影向山,是由枫原万叶带兵护送,继而那位旗本将军下山后,转头去了荒海的军营。

柿泽公子没料到他会来营,加之他带着禁军,不好起什么冲突,于是只得将人放进了军营。

这步棋,也在女君的料想之中。

荒海军中除了九条裟罗与他自己之外,枫原万叶是没有去过的。想必这一趟,不只是他自己想走,无论长公主还是女君,对于扶持这么一个新人上位,似乎很有兴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女君多年来与朝中顽固派意见不合,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此番柿泽朝野倒台之后,旗本将军与统领之中的兵权与事权,定会分摊在几位头上。枫原万叶新至京中,不像其他几位分身乏术,或者有揽权的嫌疑。

所以毫无疑问,说来说去,最为受益的即是长公主。

怎么可能会有人相信,长公主对柿泽朝野出事全然不顾,是因为不知情。

话说回来,荒海军营,千秋为何知晓此事?

“找到了?”他轻声问道。身后不远处,侍卫在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现了身,回道:“找到了,如您所说,已经死去多时。”

他望向荒海,柿泽家的家徽所制军旗,仍在山雨欲来的天空下飘摇。伏天气候,说要落雨,便顷刻落下雨来,随即又恢复如常。

今次郎之死,最初发现第二案发现场的非犯罪者,就是他。只不过他并没有戳穿或者引人发现的打算,他有别的棋要走。

他几乎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营帐前,还未来得及抬手掀帘,里面的人先他一步走了出来,脚步看样子很是匆忙。迎面撞见他,不由得愣在原地。

千秋同那人行了一礼,眼神交汇,没有言语。随后两人错开身子,一进一出地在门口分离。

柿泽公子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慌张有余,但恐惧不多。他并不害怕杀人之事,只是担心暴露之后,鹿野院平藏会就此一查到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就是为此事而来的。

“千秋统领……?”营帐桌案旁的人见是他来,不由得皱了皱眉。他示意对方不用紧张,随后交代道:“我与柿泽公子有几句军机要说。”

这个时间和他说什么军机。柿泽公子只觉得疑惑,当然,如果来者是千秋,那倒也没什么问题。

仆役侍卫尽数退散出去,只留他二人在营帐这方天地里。“敢问大人为何来此?”柿泽公子看着疲惫,但仍不忘试探。

“鹿野院平藏必会查到此处。”他开门见山,并不多废话:“你可是要一口咬定,那位是被你所杀的?”

“不是我,还会是谁。”柿泽公子站起身来,千秋注意到他的身形不稳至极,脸色苍白或许并不全是因为慌张,还有身体抱恙。

为何会如此。他不由得疑惑。并未听说过柿泽家的公子有何病症在身,如今怎么一副病重的样子。“你这是?”

柿泽公子摇了摇头,淡漠地一笔带过:“旧伤复发。还是说说你的来意吧,我听着呢,千秋统领。”

他与面前这人是第一次见面。然而他们的父辈早已结下滔天的仇恨,横亘在身份之间,尘世辗转数十年,他们还是见了面。该说是命运弄人呢,还是善恶有报。

千秋打量着他,温和地笑了笑,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说那些事情之前,我要问一句,公子年岁几何?”

柿泽公子虽然不明所以,但隐隐觉出他有所问,只是这样一个小的问题,回便回了,并不影响什么。

“十五。”

十五,柿泽朝野的儿子,在本朝开国后的太平之世出生。「澄往」,自千秋一族于他两岁时被灭,已经过去了十八年。

师父,他在心底默默念道,这个名字大概取错了。

真盛元年。长公主出嫁这年,正是真盛元年。

史官会在稻妻的史书上用丹青笔墨写上这么一个年号记事,写这一年,稻妻的女君为了追念已经逝去的姐姐,而将年号改成「真盛」;写这一年,长公主下嫁旗本将军,而过去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写这一年,八酝岛大名横死,九条家接替事权如日中天;写这一年,三统领之一的柿泽将军因其子暴毙于荒海军中,私自调兵,意图谋逆,被禁军统领千秋斩杀于稻妻城外。

这些都是再事实不过的事实,然而放眼望去,一堆的假话。为何是假话?

真话说一半,真话不说完,真话不在史册中。

稻妻城边的崖岸,内卫大人一手搭在刀柄上,已经在此眯着眼睛吹了一刻钟的风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在想柿泽公子为何要死。其实在这场闹剧里,他不死,并不会影响结果。柿泽朝野依旧会被逼反,他和千秋依旧会找个由头杀了他,这很容易,因为荒海军中有他们的暗线,哪怕他们不出手,柿泽朝野也会死。

但柿泽公子,他想,他或许该去问问即将找到这儿来的那位。

一身利落衣装,作浪人打扮,头戴斗笠,束发在身后微微摆动,腰间佩刀随着行走的动作,而发出碰撞的金属声。

那人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自无人处走了出来,向他靠近。他回过身来,正对着她,反问道:“还戴了面罩?”

“内卫大人,休要取笑在下了。”那人开口,竟是女声,再看抬起头来,面具覆盖之上的眼眸清丽,分明是个女子。如此再回过头去看方才,这“浪人”确实有些过分纤弱。

居然连称呼也改了,做戏做全套。“我知道你急着离开。”内卫的声音里确实有笑意,“不急,我需问你几个问题。”

她有些疑惑,又有点害怕对方突然反悔。毕竟内卫如果真的反悔,不给她出城手令,那么她也没辙。

这人吃软不吃硬,她与他也算接触过一段时间,脾气秉性,清楚一点。

“大人,您说就是。”她颔首应下。

第一问是关于今次郎的。他知道春纪确实爱着这位青梅竹马,所以她对今次郎之死所表现出的异常淡然,让他察觉了不对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日在天领奉行,她之所以急着借口冲出门去,不是因为伤心愤怒,而是不愿意在鹿野院眼皮子底下待久了。

今次郎是怎么死的,她心知肚明。

“鹿野院平藏不是没怀疑过你,只是他找不到凶器,而你的身边又有比你更具有嫌疑的人,所以才收了手。”内卫接着问道:“你和千秋认识,对或否。”

春纪没有应声,算是默认了这句话。她说:“大人若是好奇,问千秋统领也是一样的。”

问到痛处了。不过他并不是有意的,自打青木遥人从荒海回来之后,他就开始怀疑这件事了。逻辑很简单,如果镇守寺是中立角色,那现任住持又为什么会和柿泽交好。

柿泽公子并不知道他父亲与前朝的那档子事,估计到死也不知道,春纪也没有说,千秋杀他时也没有说。

不,他是不是千秋杀的,还有待商榷。

“为什么要灭他的口。”他纯粹想问这个。

春纪能走到今日这个全身而退的地步,其中八成是那位二世祖的功劳。只是他没有料到,柿泽家的关系如此之差,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谁知道他们家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也不意外,他自己的情况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稻妻城不缺父子反目,自然也不缺恩将仇报的。他想了想,“你不是这么不讲理的女子啊。”

“此事之中,容我讲理的地方不多。”春纪抿了抿嘴,唇上看着发白:“他要是心中有怨气,来找我索命也好,我认。”

他能吗?估计不行。内卫嘲讽地笑了笑,将手令递给她,“走吧。我当初答应你的事。”

春纪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手有些颤地接过那块樱木制作的手令,愣在原地。

“殿下真的肯放我走吗?”她忽然问。

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让他怎么答?总不能说,“我就是殿下,我说行就行”,再说了,留着这个当事人在这儿,日后也只会横生枝节。

“殿下为何要将你留下呢?”他抱着手,淡淡然地反问了回去。

她双手紧握,以至于指尖发白,斗笠遮挡下的面庞有一瞬,反射出晶莹的光芒,随即便被风吹干了。

“大人。”她跪下身,行了一个叩首大礼,声音颤抖:“小女春纪,拜谢大人恩惠,此生此世,没齿难忘。”

他做「长公主」时,听过无数次这样的话,真心假意,懒得再去分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头到尾,春纪都是以一颗弱势棋子的身份出现,看客与执棋人眼中,她几乎注定要被牺牲。但她无外乎是个普通的姑娘,对爱情有过憧憬,对生活有过天真的幻想。

今次郎懦弱,她又遇到柿泽朝野;想要离开歌舞伎町,有人替她赎身,她本可以就这样顺势而为,一眼望得到头的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名分再难受,也比艺伎要好得多。

她为何不愿意?

千秋统领当时或许也是这么同她说的。

如果命运已经由高位者既定,弱小如尘埃的人物该如何付出最小的代价,来圆满自己的道路。她写出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答案。

人应该自私,因为不会有人真心爱你,到了肯为你付出自己以及他人生命的地步,这样的不择手段。

一个注定要复仇的人,一个注定要牺牲的人,他们身上布满了命运的不公感。走到哪里,都有无数目光紧盯着他们的前路,他们不怕世人,他们只是怕愧对过往,愧对死去的人,愧对自己。

这目光正是来自那些人。

爱也好,恨也好,都要先让自己活下去。奋不顾身的爱付出的代价太大,不是春纪能承担得起的;奋不顾身的恨付出的代价也很大,不是千秋想要的尘网羁绊。

更何况他们还想要更为奢侈的东西,在这个年代,叫「本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靠男人活下去,春纪小姐依旧会是春纪小姐。事实上她对自己说的就是这么一番话,她并不矫情,在那日歌舞伎町的雅间内,春纪点明了自己的所为,并向他索求一个机会。

“事已至此,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离开稻妻城。”她那时就像今日,决绝而又颤抖。

一个能借此次的朝堂斗争,离开稻妻城的机会。

他并不爱管闲事,但对方可是春纪小姐。怎么说呢……他还挺欣赏这样的勇气与手段,换做别人,事情走向恐怕就截然不同了。说不定她比自己更适合当这个「长公主」呢?

可惜换不了。

他只是在想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有“索命”一说的话,他应该早就死了八百回。那些因为实现目的而倒在路上,间接或直接因为自己而死去的人,他们……

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依旧朝着风吹来的方向,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自说自话道: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

暮色沉沉,铺天盖地向他压下来。而他的背影倔强又单薄,在风声猎猎的崖岸边,像一个突兀的墨点。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街道上传来喧闹的声响,夹杂着交谈声与商贩叫卖声,昏暗的巷口照进通明的灯火,仿佛另一个世界。

稻妻城的夜晚并不总是这么热闹,至少在他的印象里,并不是。

平日里这种时候,走大路也没什么人。毕竟大晚上的,就算不在家待着,也不会在大街上待着——多半是去歌舞伎町那种地方,人多,热闹。而稻妻城内往天守阁去的街道,太阳落山后,便会起雾;周围又多半是达官显贵、世家居所,岂会有人胆敢在此吵闹。

所以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内卫打量着巷口的光芒,一个接一个的人结伴自街道上走过,将那光亮变得影影绰绰,透出一股不真切的观感。

他抱着手看了一会儿,算是看明白了,这大路是走不了,便转头返回去。反正回枫原府的方式有很多种,小路不近不远,从稻妻城靠近城墙的外缘绕路,到最后翻墙,回到熟悉庭院内。他走过几十次了,不会不知道这是一段怎样的路途。

至于今天是什么日子……说句实话,他并不在意这种与他着实无关的事。

多年来在宫中的教育,致使他对除非王室出面的祭礼节日之外,几乎是只听说过。而需要他出面的时候又不多,于是一整年对他而言,所谓的“节日”屈指可数。

想想也知道,那位女君可不是个会跟他温情共度佳节的人,尽管血缘摆在那里,但他从没真正被当作过有母亲的孩子。这一点,想必柿泽公子会有话想说。

渴望无法触及之物,渴望失去之物,终究是对自己内心美好臆想的渴望。如若他真的有一位“母亲”,不知他现在是爱,还是如自己一般的恨。

前十七年,他在逼迫自己接受一个事实,即“并非天下所有的母亲都爱自己的骨肉”。这被世人当做理所当然的事,但他见过太多例子,世家之中,富有利益性的爱才是常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又或者,因为本就无情的婚姻诞生的果实,并没有被关爱的权利。他们只是由于他人怀着各自的打算,潦草而仓促地来到这个世界。

柿泽朝野,他对自己那位原配夫人,算得上用情至深。这一点内卫并不否认,如果用情不深的话,又如何心甘情愿地去帮一个萍水相逢的艺伎,原因只是因为她像她。

这听起来真是糊涂至极,荒诞不经。他甚至会因为母亲的死,而去责怪她的孩子。血肉如何在她腹中成型,又如何经由撕心裂肺的痛苦出生在世上,这些,柿泽朝野都看作妻子平白无故遭受的罪孽,是吗?

如果不是,那他现在这副深情的样子,是装给谁看?

雷电影对他的教导停留在对人情的表面剖析,认定人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他起初并不相信。但柿泽朝野一事,恰恰说明了此话不假。

再坚不可摧的人都会有这种时刻,觉得一件事愚蠢不堪,但却非要去做不可。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因为……只能是一种愧疚。他这么认为。

爱与恨到最后,就都只剩它了。

这种时刻就意味着,一个人坚不可摧的外壳已然土崩瓦解,而在俗世之中,柔软是致命的。它意味着轻易被伤害,又全然不长记性。

简称“老好人”。

他所扮演的两个角色,都没有这样令人难受的属性。「长公主」现在只需要每天过得光鲜亮丽,「内卫」就不太一样了,是一个劳碌命。不光鲜的手段他也不是没用过,就算手下有人,但涉及到根本利益,还是要借由「内卫」来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比方这次。

他在崖岸上吹了太久的风,现在莫名觉得脑中有些混沌,隐隐头疼。他一向不喜欢这种人情时刻,很浅显易懂的道理,与人产生必要且深刻的联系,对他而言,属于自找麻烦。

再者春纪不明所以地将这种恩惠归到了「长公主」头上,就让他更难受了。他并不想以那样的身份被人缅怀,哪怕阴差阳错。稻妻本就不该有「长公主」。

内卫抽离自己的思绪,试图借由脑海中其他的事,来分散注意。城墙边缘几乎没什么人,偶有喝醉的路过,跌跌撞撞的醉汉,嘴里不停嘟囔着什么,他留神听了听,是在说八酝岛那一战。

要说稻妻城的每个人都活在过往的阴影中,或许过分;但是要说有一半,又绝对少了

时运不济,眼下夜幕已然笼罩四处,哪里都是一副夜游梦境般的昏暗。就在刚才,因为春纪的一番话,现在他的脑子里堪称混乱。

关于那些因他而死的人,他并不避讳提及,自及笄前回到宫中开始,雷电影的计划中就掺杂了他的名字。时至今日,他已经做下无数没头没尾的惨案,比如遣间,比如柿泽。

春纪只是在这场诡谲的栖居里自保,在他看来,无非是如此。他并不愿意居高临下地指责她的恩将仇报——柿泽朝野想要借娶她为借口,帮她逃离歌舞伎町;柿泽公子则更是通情达理,最后为了让计划顺利进行下去,不惜自杀。

可她却会因此愧疚,这令他感到惊讶。

那些原本就要被抹除的生命,在自己的眼里,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他们更像是一纸契约,他签下名字,随后等待已故的对方来找他算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他无比清楚人死不能复生,而这世上没有鬼魂,倘若有,他又为何在午夜梦回之时,从未见过丹羽久秀。

需知「长公主」此人,前二十二年如同龛笼香灰的岁月里,唯一称得上于心有愧的,也就是他而已。多年来他总是这样问自己,“如若当初没有将他牵扯进来……”

世事没有如果。如果丹羽久秀死在多年后的今天,他已经麻木不仁的时刻,自己还会有如此的愧疚,来应对他的死亡吗?

所以很多事情,还是没有如果来得好。

夜晚的风夹杂着一股令人迷茫的气息,兑过水的酒味。他脚步不停地行进,身旁的光亮微弱又暗淡,暗淡又微弱,就这样路过一盏一盏聊胜于无的路灯,回到他能够回去的地方。

没有多远,已经近在咫尺。

他忽而叹了一口气,随即脚下借力,轻而易举地跃上了黑瓦的墙头,短暂如蜻蜓点水,又稳稳落在铺满细小白石的地面。

犹记得上次回来,不凑巧地在别院里碰上了明月。小姑娘总是对他这个身份颇有敌意,不知道是把「内卫」想成了什么,不过这倒是常事,他在宫里住时就有此情景存在。

大家似乎对「内卫」都颇有误解。他想,或许是因为自己随意出入寝殿的行径,毕竟「长公主」和他有点授受不亲。

但是「长公主」都没说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顺手拂了拂衣角的灰尘,心里还想着要不要绕个路,这次干脆就从侧门进寝室算了。待他走了几步路,忽然瞥见庭院的不远处,赫然站着一个人。

此处不比方才的街道,灯火明亮,他看出来那是谁了,一时不知道是该装作没看见,还是迎上去打个招呼。

深绯色的身影,从背影看来心情不错,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头发未像平日所见那般,用了发冠簪起,颇为正式;而是看似随手地利落绑好,低低地束在脑后。乍一眼,谁也不知道这是枫原家的家主大人,反倒像个急着去逛祭典的青年,浑身上下就写了几个字:

偷得浮生半日闲。

稻妻夏季的服饰会舍去厚重的铺衬,只穿一件打挂,而祭典之时,又可以穿着专用的浴衣前去。通常而言,世家中人不参与这类民间的活动,也不屑于穿着一身非锦非缎的衣服,在人群中行走。

但这位是枫原万叶。想必和那群世家子弟很不一样。

眨眼之间,和枫原万叶相处也有三四个月了,二人低头不见抬头见,远远凭一个背影认人是早就已经能做到的事,至于脾气性格……这么些天聊下来,得出一个罕见的结论:

他正是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老好人。

其实从先前,他怀疑过枫原万叶是不是故意的,因为对稻妻名义上的储君展露自己的善意,有引起注意的嫌疑。他说的善意不是对普罗大众的,尽管枫原万叶对身边的人都这么回事,但对他尤其不同。具体表现在时而心虚,时而没来由地跟他闹脾气,然后继续心虚。

不得不说有点傻里傻气,他觉得好笑,自己和他说一两句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心起来了。真是个傻小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众所周知,枫原大人在府外可不是这个样子。只是他不由得想,倘若枫原万叶真把所谓“大婚”当作一种契约,那这几个月的相处,不就有点假戏真做了?

内卫摘了面具,抬脚向他走去。那人闻听脚步声沙沙作响自背后传来,转过身,眉眼间沾上了惊喜之色。

“kuni。”他唤道。

听起来在喊他养的狸奴,内卫不由得腹诽道。

“枫原大人,找我有何事?”他淡然地问出自己的问题,缓步站定在他面前两步远的地方。鉴于今日的经历,他眼下着实有点疲惫,无论是从精神还是肉体上。所以干脆开门见山,他应付完自家这位“家主大人”,好回去换衣服。

甚至是倒头睡觉。没办法,他着实没什么额外的精力去应付枫原万叶。

不得不说,他当初能亲自选择他,作为整个计划中十分重要的一环,同时也作为和自己联系最紧密的一位,是有所考虑的。当初他想,把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放在身边,总比放得远了好护着一些。

现在看来放得近了也不好。有一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事情就复杂了许多。但他敢保证,他的初心不过是出自对丹羽的愧疚。

枫原万叶大概是看出来他心情不佳了,敛去了脸上的神色,理了理思绪,犹疑地看向他的眼睛:“其实是明月同我说,殿下近日来闷得慌。”

他哪里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要论话里有话,他才是修为更高的那个。但他今天不想顺水推舟,于是挑了挑眉,“殿下几时不闷得慌。枫原大人想说什么,就请直说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看来心情是相当差劲了。枫原万叶自觉来的不是时候,但没想到这么不是时候。而且看对方说话的意思,是不准备应他这句“kuni”了,一直端着内卫的架子。家主大人有些失落,但还是想把话说完。

“我想请殿下一同出去走走。”他抿了抿唇,将那双看着可怜的眼睛眨了两下,不再说话。

枫原万叶在他面前装软弱可怜,已经装习惯了,三天两头,时不时流露出这样的姿态。他不光装可怜,他还装傻子,下朝回来不是他找自己,而是等着自己去逮他,等到自己想问他什么正事,又要哄着他来说。

怎么,合着是我欺负你了,这个家不知道谁欺负谁。内卫抱着手轻哼一声,道:“看出来了。可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要枫原大人这样上心?”

这下换枫原万叶有些疑惑了,欲言又止地轻声说:“kuni不知道么,今日是十三夜。”

精致到有些不真实的那张脸上,原本自得的神色僵了一瞬,随即带着点怒气和他对视了一眼,回嘴道:“我当然知道。”

枫原万叶春风和煦地笑了笑,这人每次笑得莫名其妙。他有些恼,瞪着他问:“枫原大人是在取笑我吗?”

“怎么会呢,kuni。”那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残留的笑意汇进那双朦胧的眼睛里,对他轻声说道:“我是想着,殿下或许对民间节日未有熟悉的机会,又恰逢祭典,才会有此提议。刚好也能解解闷。”

突然这么正经做什么……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内卫有些心虚地侧过脸,不再与他面对面,原本交融的视线也因此断开。

十三夜,原是由璃月历法中八月十五的这一天演变而来,漂洋过海到了稻妻,月圆月缺也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由此成了八月十三这天。而稻妻人钟爱月亮,自有赏月的一番定论,于是连带着月稍缺与满月的那几天,统共称作“赏月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赏月节期间,离稻妻城不远的金平岛会举行祭典,几乎所有稻妻城百姓都会参与,城中也是比以往热闹,主街道灯火通明,直至月上柳梢。

人们对“十三夜”的定义,是祈求圆满与美好,用于寄托情思的节日,无非三类,亲情爱情友情。他倒是很想问问枫原万叶,眼下邀自己过节,是什么意思。

他们既不是朋友,也不是亲人,更不是爱人。如果非要安上一个适当的身份,或许该是仇人。毕竟其中一个人的家族兴衰,和他身上流淌的血液息息相关。

这大概才是他今日回来就不想见到枫原万叶的原因。他想起先前的相处,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枫原万叶或许是想跟他摊牌。

如他先前所说,他们产生过多的联系并不是好事。过去他总是纵容,要么装作看不见,要么敷衍了事。但事后回过头来,怀疑自己是被鬼迷了眼,直接摆明了说两人不合适,就没这么多事了。

但是一直没有。也许是忘记了,也许是故意忘记了。

“殿下今日看着……若是累了,不去也无妨。”似乎是他表露出来的态度让人灰心,枫原万叶不是那种自讨没趣的风格。不过他大概是真的想让自己休息,无关这次的邀约。

可是这很心机。好话坏话都让他一人说完了,不去合适吗?

思考这人是不是故意的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他有些哀怨地瞥了这人一眼。感觉这个可怜的样子,马上就要去找明月告状,话里话外说自己欺负他。

另外,且不谈他会不会告状,明月会看。枫原万叶大抵是想说自己没事,佯装坚强地在脸上挂着那副镇定的表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内卫阖上双眼,心中天人交战了一瞬,淡淡抛下两个字“等着”。随即自他身边擦肩而过,转而向寝室的方向去了。

这着实是个惊喜。枫原万叶眼里的光亮闪了闪,他本以为今天这事成不了,看来kuni还是好说话,至少在自己这里,是好说话的。

「长公主」体贴,对他一直包容为主,敷衍为辅,当然,没有敷衍更好。只是他们二人在火烧天守阁前,和此后的相处模式有些变化。从刚开始的谁也不服软,到现在他说服软就服软。

为了家庭和睦,为了爱情。

kuni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他早就发现了,所以从一开始想走近,就不能太横冲直撞。枫原万叶起初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陪他偷吃过一次自家厨房之后,仿佛茅塞顿开。

他并不羞于剖析自己的内心,青年人的爱意总是很明显的,所以他察觉,并坦然接受这一切。

承认自己爱人并不算是一件羞愧的事,在他所接受的教育里,从来没有过所谓的警告——大家不会提前告诉成长中的少年关于“爱”的诸事,他们要他自行领悟。

或许隐晦是种通病,但枫原万叶骨子里是个自由而克己的人,他的心脏循着指引找到了合适的人,并告诉他:就是这个。

是吗。他有时无意盯着对方滑落肩头的发丝,怔怔地想,自己产生这样特殊的感情到底有何缘由。

答案是令他惭愧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见面之初,他对kuni,对这位日后要与自己产生莫大联系的人,就怀抱着独属的怜悯之心。枫原万叶看到他锐利外壳下无助的本质,他想帮帮这个萍水相逢的人。

他并不单纯,尽管曾被多次形容为“好人”,但他自诩不是。一人善恶是由世人说、由自己说、还是由不得说,不该是他这种常常不计后果之人所考虑的问题。他也并不喜欢单纯地看待某些事,比如对于这位储君,他原先并不抱有希望。

「长公主」在冰冷扭曲的环境中浸染了太久,前二十二年,他们不认识,认识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但好在,他证实了他是个尚有血肉的角色,证据就是,那颗时常作祟的愧疚之心。

他又何尝不明白,对方或许只是在借偏袒纵容他,来弥补内心的空洞。事实上,他甚至并不清楚kuni是否愿意接受这份阴差阳错的感情,这对于「长公主」的今后,是把悬在头上的利刃。

父亲说过一句话,用来应对世间万事。“顺其自然是底气,更是智慧。”不可否认,先前他确实有顺其自然的底气,人海沉浮,缘聚缘灭,他都能随性而去。

但在碰到这位稻妻城的「长公主」后,他似乎连维持自我的底气也消失了。这很危险,也很愚蠢,但似乎……没有什么破解之法。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他想,正常人看起来荒唐的情爱,就这么倏忽地降临在“正常人”头顶上,然后正常人也不正常了。他好像一不小心跳进了苦海,然后忘乎所以地游了三四个月,后知后觉地发现岸边太远了,船又近在咫尺,却搭不上去。

好别扭的感觉,枫原万叶憋闷在心里多时,好不容易想迈出一步,又被人家搪塞回去,只好作罢。再者,由于先前以及现在经常和kuni拌嘴吵架,导致他多少有些心虚。估计在「长公主」心里,自己只是个麻烦且矫情的下级而已,而且还是天降的关系户。

反观他的心之所系,「长公主」又何尝不是一团乱麻在胸中。

翻箱倒柜把自己那套男装拿出来,他已有将近五六年未曾见过这东西,猛然间摆在他面前,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不由得愣了一会儿,随后沉默地换上衣服,又一点一点抚平上面的褶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倘若他记的没错,自己从未有机会,在人前穿上过这件衣服。

回宫之前,「长公主」一直住在宫外的王室私邸,也算不得自在,只是有时候能偷偷溜出门去,戴着面具装成内卫做些事情。订制衣物,他曾破天荒地好奇过一回,那时他还想着,自己总有一天能用得上。

他也是同店主这样说的,那个在稻妻颇有名声的织造屋主人,在听到他的话之后,浅笑着说了几句话:

“许多时候是的。但到了奴家这个年纪,只有这么两种情况。”

“或许是现在,或许是永远不。”

那时他还不明白这样的话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确实用上了,只是心情无比复杂。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削瘦的肩头在布料下勾勒出轮廓,领口的位置是一块坦荡的示意,没有厚重的外衣没有繁琐紧箍的腰带,原来他做男人的时候是这副样子。

他想,这是枫原万叶带给他的机会,在此之前,没人能做到。

说不定他们确实有点合适。他的意思是,这可不由他做主。

老天爷捉弄人的本事极高,关键的是又无从报复,无非也是两种选择:顺从,或永不顺从。他对这个选择感到犹豫,时至今日,都没能直面对方与自己的内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掌轻轻印在胸口。

这个富有祈祷意义的动作没有交付给任何神明,反而是落在了门口的那个凡人身上,悄然无声,却震耳欲聋。

他站起身,路过寝室的外堂,推开那扇木门,扶着门框轻盈地踩上木屐。他拨了一把身后披散的头发,随后抽下系在腕上的发带,利落地绑在脑后。

枫原万叶朝他走来,背着手,脸上是故作镇定的表情。他只是抱着手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向自己走来,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需要承认的一点是,这位名义上与他婚嫁的“枫原大人”,看着算顺眼的一类人。松散的衣服其实更衬身形,因为只能靠自己撑起来,显得人肩宽腰细的。

看不出来啊,平常穿那些衣服把人都穿得城府颇深了,他倒觉得今日有种耳目一新的舒适感。

“话说不能这么出去吧。”枫原万叶说着,从背后拿出一个狐狸面具。怪不得刚刚背着手走过来,他有些好笑地在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枫原万叶又将另一只手摊在他面前,眨了眨眼睛:“另一个是猫。kuni喜欢哪个。”

哪个都不喜欢。跑自己跟前打小算盘来了,没想到啊枫原万叶,你还是这么个人。他抬手拿过狐狸面具,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是故意的吧?”得到的答案是另一张面具之后的狡黠眼神。

他也戴上面具,枫原万叶指了指后院的方向,两指并做小人,做了个走路的动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搞什么,偷鸡摸狗的成何体统。“好了好了,我懂了,快些走吧。”他嘴上敷衍了一句,推着那人的后背朝后院走去。

祭典并不限制参与的人数,这就导致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kuni见过这么多人么。”枫原万叶几乎是环着他站在人群里,见他有些局促,低头附在他耳边和他说起话来。不过周围的声音太嘈杂,除了这样,也没别的办法能让他听清。

有点痒。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有些嗔怪地抬眼瞪了他一下,被对方装傻充愣地笑了笑,一笔带过了。

“过来点。”他微微仰着脸,枫原万叶听话地侧耳低头,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说:“雷电影登基那天都没现在人多。”

枫原万叶将他圈在怀里,笑得快把脑袋埋到他肩上去了。他颇为得意地反手拍拍那颗毛绒绒的头,绀色的眼眸里映着不断升空的烟火,璀璨而瑰丽。

鉴于参加祭典的人太多,简直人山人海,枫原万叶似乎格外怕他被磕着碰着了,所以自打他们站定在这个观赏烟火的地方开始,就是这么个姿势。

需要提醒一下吗。他侧过脸,眼睛没从烟花上移开,对他说道:“我今日穿的可是男装。”

言下之意,让别人看见他们两个,恐怕是解释不清了。

稻妻对于同性之间的爱恋所展现的态度,大概就是人人知道,人人不说。没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宣布自己有断袖或者磨镜之好,这不算体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好像没听明白,也没有回什么话,还是继续用胳膊帮他挡着拥挤带来的冲撞,不声不响,带着温度的鼻息时不时轻轻拂过他的颈侧与耳边。

你看,又开始装傻了吧。他有些无语,又忍不住笑了笑。算了,人挤人的时候谁还有空去看身边的人是不是断袖,放他去吧。

他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往后一靠,半仰着脸看这场久负盛名的祭典烟火表演。

长野原烟花店几乎包揽了稻妻大大小小的节庆烟花表演,除夏日祭外,就是十三夜与除夕,这几场烟花表演格外隆重。说不定那位年轻的店主此刻正亲临现场,在前方指挥调度。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听说她和神里家的妹妹以及鹿野院关系都不错。“上次鹿野院在歌舞伎町那个事。”他拍拍枫原万叶的胳膊:“你听说了吗。”

“他被人追杀那次?”枫原万叶又听得见了,面具被烟火透出来的光亮映照着,兴趣盎然地搭上了他的话:“我倒没在场,是听他自己说的。”

哦对,忘记了这位和鹿野院大人是好友知交。他直奔主题问道:“那他带着长野原烟花店的店主一块,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好玩的问题。枫原万叶低下头,和他对视着,带着笑意反问道:“怎么,kuni也有谈论坊间传闻的喜好么?下次让鹿野院来家里做客好了,他能说个三天三夜。”

“哼。”他移开眼神,不无嫌弃地说:“我知道的可不比你少。”

“这里面还有什么事?”枫原万叶愣了一下,随即追问道:“讲来我听听呗,kuni。”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不知道的可多了。刚才也不知道谁故意装听不见,那现在自己也装不算过分吧?他别过头去,心中得意地阖上眼睛,“你和他不是好友么?问他去。”

“其实鹿野院大人知道自己的八卦很贵。”枫原万叶十分无奈地贴在他耳边:“和他聊这个话题,是要收钱的。”

真的假的?鹿野院有这么杀熟?他有些惊讶地想问回去,但看枫原万叶半笑不笑的那双赤红色眼眸就知道,自己被这人骗了。

幼齿,无礼,爱糊弄人的狐狸。他笑骂道:“我说,你哪儿来的钱呢。”

别人家的情况他不清楚,但枫原家的钱,他和枫原万叶没一个人爱管的。起初他刚到府上的时候,出于“女主内男主外”的传统,这钱该归他管。但他很忙,比家主大人还忙,于是反手推给了明月。

所以现在枫原家的财政大权,其实是在明月手上的。

“她管着挺好的。”枫原万叶曾对此发表过意见:“kuni也不用操心了。”

两人要用钱的时候去找明月拨钱,小姑娘倒也大气,只要不是特别离奇的数目,都会给拨,只是要按例问问缘由,比如这钱是给谁花的。

但她只问家主大人,不问殿下。这让枫原万叶感觉很受伤。

“那这也不是你每次推我出去当借口的理由。”他眯了眯眼睛,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确实都是给kuni花的呀。”枫原万叶理直气壮地解释道:“都拿去给kuni买零食了。”

我吃得有那么多吗?他怼了身后的人一胳膊肘,没好气道:“光我在歌舞伎町看见你就不止一次,你看我信吗?”

不说不要紧,一说这个,身后揽着他的人似乎来了气,反问道:“那kuni每次去歌舞伎町,都把钱花到哪里去了?”

“……”他说:“给春纪了,她有情报。”

枫原万叶沉默着没反应过来,应该是没想到他真的敢回答。

他确实通常会给春纪,只不过歌舞伎町大部分有情报的、出名的姑娘他都见过,要么是收过情报,要么是听过人家唱歌。

换言之,真的只是去欣赏宫里没有的民间艺术的,但枫原万叶肯定不信。

“……你说我,我那两次去歌舞伎町是为谁去的,kuni不清楚吗?”枫原万叶沉默了一会儿,好像火气更大了。

为谁?我怎么知道,反正不是我。不过这几句话他有些理亏,没敢说出口,只觉得枫原万叶抱着他的手紧了紧,明显比刚才情绪低迷了些。

聊天聊到对方不乐意听的话题,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烟花表演并不能持续很久,哪怕精心编排过,这种短暂的辉煌也只能持续两三刻钟左右的时间,随后人群散去,头也不回。仿佛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过。

他见周围严实的人墙已经松散开来,顺水推舟地将枫原万叶胳膊移走,借着终于明显的空隙,离开了那个温暖的怀抱。

对方浑身上下就写了四个大字:很不乐意。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几步,不断有人挤过二人之间越来越大的缝隙,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回头确认那人没有走丢。

却眼见枫原万叶紧走两步,到了他身侧,随后又从善如流地牵起他垂在一旁的手,说:

“人多,别走散了。”

眼下不比刚才,街道上的空当明显大的多了,几乎迎面走过来的人、走在身后的人,都能看见他们在牵手。浴衣的袖袍宽松,半遮半掩地盖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但仍然能看明白。

他有些发愣,看着枫原万叶坦荡荡的模样,竟是已经走在他的前面了。被拉着走就看得更明显是在牵手了……

“……kazuha。”他轻轻晃了晃那只被他握着的手,此刻的手心似乎因为不熟悉的温度,已经冒出些汗来。对方行走的动作明显慢了一拍,随即回过头看他,看样子有些惊讶。

他不知道要怎么喊他,在这里喊「枫原卿」似乎有些不合适,所以只能选择一个不会被诟病和识破的称呼。

只是这个称呼……好像有些肉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辈子不会再喊第二次。他在心里默默发誓,接着上前两步。“我是男子。”他说着,目光与面前之人相触。

枫原万叶看着他的眼睛,温和而坚定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我也是啊。”

语气稀松平常,像没听懂他的话一样。他有些疑惑地和他对视着,想从这人脸上看出来什么不对劲的神情。

他既是在提醒他,又是在提醒自己。大概今夜的氛围让他们耽于一瞬的温柔,但并不能一辈子都如此度过,而那些现实的时刻是如此难熬,让他无端害怕。

他不讨厌他,但他没什么勇气面对他。此时此刻,他前所未有,如此想问这样一个问题:

你所表现出来的温柔与坦荡,到底基于爱着什么样的一个人?

是「长公主」,还是眼前这个带着狐狸面具的男人。

“我记得,kuni不爱吃甜的。”枫原万叶看似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祭典上大多是甜食点心,金平糖,团子,以及零零碎碎的袋子糖。

他从震荡的心神中回过头来,默默地看着他。“要不去抓金鱼呢?”他听见枫原万叶说着,指了指不远处路边的小摊,眼神中透露着期待与鼓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这一切是源于居高临下的怜悯,那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他怔怔地透过面具,仍旧看着他,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从今时今日,他才真正了解到对方的心思。

要一个算计惯了的人去理解没有前提的爱,没有后果的爱,实在是颇具挑战。说白了枫原万叶还很年轻,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坦荡如砥地用行动告诉他,他并不在乎那些东西。

这未免是另一种居高临下。在谨慎闭塞的心脏面前散发爱意,何尝不让他羞愧。

“……我不想要金鱼。”他强迫自己喘了一口气,冷静下来:“我们……去附近走走。”

「长公主」的脑子里大概有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随随便便拎一件出来,都会使稻妻城地动山摇。可从未有人考虑过,这样一个角色本质上,仍旧是俗世尘埃一芥子,是有其七情六欲,爱恨纠葛的。

他甚至无可避免地、愚蠢地想过,万一自己有一天会爱上某个人,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论是谁,都会在心里思考过这个问题,答案因人而异,因时不同。他则自始至终没能想象出自己未来伴侣的模样,哪怕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因为他甚至不知道会如何开始自己的爱情与婚姻——是以「长公主」的身份,还是以「他」。

自他出生起,活着的每分每秒对他而言,都是如履薄冰。然而他那个断情绝爱的「母亲」则过得不能再好,不由得让他思索“爱”的必要性。

是奢侈之物,是代价昂贵之物。

以上考量已经能用来回答枫原万叶。他身处漩涡中,无暇再去爱人,更没有那个胆量。爱一个人要承担流泪的风险,前提是他真的爱一个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他是局促的。他堪称慌乱地逃跑了,拽着枫原万叶跑到祭典的街道之外,远离人群的地方。随后他松开他的胳膊,摘下脸上的面具,试图摆脱那种窒息的感觉。

“我没事。”他对身后的来扶住他的枫原万叶说道:“只是有点喘不过气。”随后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他的搀扶。

枫原万叶还以为自己刚才执着于牵手的行径惹怒他了。但讲道理,「长公主」平日里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并不像是会因为这种事情恼羞成怒的人。事实上,自己的脸从刚才看烟火时,就没冷下来过。至于平日里什么游刃有余,都是装……

他反应过来,目光投向那个削瘦的背影。

实则「长公主」平日里因为那身厚重的衣装,将人衬得还有几分柔和,只是容貌过于昳丽,才会看着不好接近。而内卫那身衣服又显得他戾气颇重,虽然也好看,但不如今日来的自在松弛。

他的kuni就像谁家刚刚及冠的少年郎,随意绑起的长发垂于颈后,单薄的衣衫下隐约可见背脊的轮廓,雨隐连山。

袖袍宽大,落于肘前,一如那日他阴差阳错在寝室里撞见的那一幕。

不可否认,世人耽于皮肉之心他亦有之,可他更想要一个落落大方的回应,要他承认,他也如自己一般动心。

“kuni。”枫原万叶欲言又止地打破了沉默,

他抬起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似是无力摆了摆,“我没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是个听话的好男人,但不代表他听不懂反话。“口是心非”,算他家kuni一个十分可爱的特点,就是不太好判断时机,但现在,在稻妻夏夜里凉爽的微风里,在远处嘈杂人声的陪衬里,他确信这是个反话时刻。

于是他走过去,惊扰了二人身旁的点点萤光,顺手摘下了自己迟迟未摘的面具。

“看看我好吗。”他的脸庞又一次散发出明显的热度,在他果断地说出这句话之后。那人闻言抿起唇来,犹豫了一瞬,抬头看他。

于是两个脸颊绯红的人面面相觑,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了惊讶与难以言明的欣喜。

“……你脸红什么?”明明方才还在恼怒自己不争气,现在却释然地笑了笑,略带戏谑地问他。

他知道,这种安慰人的方式虽说傻是傻了一点,但确实挺有效果。证据就是枫原万叶在他身上屡试不爽,几乎每次拌嘴了生气了,两人之间都会有这么一出。

有人跟他说过吗,枫原大人脸红心跳的样子真的很像个羞愤的良家男人。他又没调戏过他,脸红成这样,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

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那么好笑。好笑吗?枫原万叶不明白,由是语气里带点哀怨:“kuni别笑了……”

随即被扯了扯一边的脸颊。

这是一幅怎样的场景?枫原万叶听说过无数缠绵悱恻的诗句,可是他心爱的人,眼下泛着温柔的红晕,一双眼睛在夜空下闪烁着,繁星点点,卿月当空,恰如其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会在某些时刻坚定自己的心声。忽然间他想起那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声音,觉得那说的很对。

他最合适的命定之人就在眼前。

对方或许有一样的心意,他想,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在落英纷飞的白日,在风起萧萧的逢魔之时。

他张开唇,想要问出自己的话来,kuni却收了手,转身朝某个方向走去。

任晚风吹开脸侧的碎发,吹不走唇边那一抹淡淡的笑意。他愈发觉得,今夜出门是个正确的选择,哪怕放在他目前为止的际遇中,都可圈可点。

至少他验证了一件事,谈情说爱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无趣和讨厌。

如果对象是枫原万叶的话。

看来或许还不是时候。枫原万叶愣了一下,有些懊恼地跟了上去。

这种并不势均力敌的拉扯还要持续多久?

金平岛回稻妻城有一段距离,要路过稻妻传说中的白狐之野,那里有些村落,再往前走,就是稻妻城的城门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传说能在这片地域见到白狐,是所谓的吉兆,见者心想事成,此事有多个版本,传来传去“心想事成”的内容无非就是些金银财宝,荣华富贵。

作为一个本地人,他反正是不信的,因为稻妻根本就没有白狐。

或许几百年前,这个传说诞生的时候是有的,但现在也不会有了。荒海,镇守之森,白狐之野以及稻妻城,经历几百年断断续续战火的洗礼,早就已经不复当初的模样。

他正悠哉悠哉地想着些不着边的事,身旁的枫原万叶忽然问他:“kuni知道有个习俗,叫偷青么?”

什么?他不由得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偷什么?

枫原万叶轻咳一声,指了指旁边露野的菜园,解释起来:“赏月节期间,栅栏一步之内的作物,路人可以摘。有祝贺主人家年成丰收的意思。”

所以不是他刚听的那个。他摊开手,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你要祝福哪一家的菜园?”

稻妻城特有的阴阳怪气,又出现了。枫原万叶头疼又幸福地想。

“kuni有想法吗?”他也不期盼对方能一下子接受这个习俗。实际上,当浪人武士期间,有时突然想起这回事,反而成了漂泊岁月里的小小慰藉。

年幼时他在踏鞴砂,父亲带他过赏月节,其中一项就是让他从菜园中选菜,他甚至够不着长在高处的瓜果,需要被父亲扛在肩头,才能摘到。关于偷青的习俗,也是他教给他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是他再长大些,也就看懂了父亲并不如他幼时记忆中的那么神采奕奕,甚至是疲弱的。一个中年男人经历了丧妻之痛后,又对家族兴衰无力回天,天大的哀愁压在他心上,催着他老去、死去。

愁多催人老。

枫原万叶接触到的第一首诗歌,是从家中祖宅的书房桌案上瞥到的。他识字早,父亲为将锻刀法传给他在前,所以他的开蒙读物是锻刀基础。这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幼小的孩子,脑袋里装不下那么多东西,也吃不下那么多苦。

但他的童年就是如此,除了锻刀,就是研习锻刀技法的记载典籍,以及练习家族特有的试刀法。

他锻出人生中第一把像样的刀,是后话了。父亲并未来得及看到,在他十一二岁时就积郁成疾,撒手人寰。

同年丹羽久秀死于御影炉心的影响。

枫原家空空荡荡,再也不复当年父亲口中昌盛繁荣的模样。其实他并未见过那幅场景,说到底,也只是最后的日子里,父亲喃喃自语了无数遍的话。

时代好像从他降生开始,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那些可爱、快乐的人随日子离去而离去,永不回转。

枫原万叶从久远的回忆里抽离出来,发觉面前的人影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抬眼四处找了找,那人手上抛着什么东西,身形自一片阴暗的路灯下晃了晃,随后出现在他眼前。

“奇怪。”他走近来,冲枫原万叶挑了挑眉,说:“他们家的唐辛子是甜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事他还是头一次听说。枫原万叶诧异地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辣椒,也叫作唐辛子,稻妻城地区的方言里尤其喜欢这样喊。倒是有些可爱。

对方将那东西举到他面前,看似漫不经心地建议道:“尝尝。”

他并不怎么能吃辣。不过被刚才的一番话引得好奇,现在想试试“甜的辣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像尾部缺了,是kuni咬的?枫原万叶接过那东西,老实地咬了一口。

在舌尖被辣味猝不及防地铺满之后,可怜的家主大人明白了一切,随后忍不住眨巴了两下眼睛,热泪盈眶。

“辣哭了?”他有些惊讶,出于本能反应凑过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与此同时,枫原万叶的眼眶内适时地滚出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淌下。

看着更可怜了。他开始自我怀疑,有那么辣吗?自己尝了一口才递过去的呀。原本是想逗人家玩一下,这可好了,给人辣哭了。

精明如「长公主」也有玩笑开过头的时候。枫原万叶在心里偷偷好笑着,面上还是那副被辣呆了的样子。

他找到枫原万叶握着辣椒的手,不信邪的拿起来,又咬了一小口。

哦,好像是有点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吐了下舌头,随即有点心虚地抬眼看着对方。确实没有料到,这唐辛子是越靠近柄的地方越辣,有没有可能是辣籽的错……

枫原万叶的脸都憋红了,一边被眼泪糊得睁不开眼睛,一边摸索着,似乎是顺着脖子想抚上他的脸。他虽然莫名其妙,但鉴于对方现在基本看不见,还是握住手掌,贴在了自己脸侧。

“要不我去找水……”他话刚说到半截,忽然眼前本就不怎么清晰的场景暗了下去,阴影笼罩在他眼前,脸颊上却传来柔软的触感,以及对方皮肤上的温度,灼热而直接地传递给他。

他有点想大叫一声“登徒子”,想了想,还是没有,因为丢人。

对方早就结束了这个短暂的吻,眼泪汪汪,咧着嘴笑。他顶着一张瞬间红透的脸,抬手去扯枫原万叶的耳朵。

依旧是那副泪眼朦胧的模样,被他一拽,只好偏着脑袋,轻声求饶起来。

“痛。”枫原万叶轻声哼哼道。

是不是他今天脾气太好了,才给了对方一种可以蹬鼻子上脸的错觉。“好生轻薄……”他刚想发火,脸颊却传来一阵离奇的灼烧感,并且从那片皮肤之上蔓延开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愤然起来,趁自己还没被辣到只能用单眼瞪人,怒气冲冲地说道:“你简直是缺德。”

稻妻应该把吃完辣椒亲人列入刑法,这么干的人都应该拖去坐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等,他先前是不是和谁说过类似的话来着。

枫原万叶敷衍地笑了笑,就当是应付他的话,方才还看着可怜的脸现在只剩可恶与狡黠。他愤愤然地开始用手给他擦淌下来的眼泪,因为他刚才摸过辣椒。对方挣扎之余无果,过了一会儿,只能闭着眼睛靠在他肩上哭。

比刚才辣得更厉害了。

“起来。”他没好气地说道:“衣服都让你哭湿了。”

“眼睛疼,kuni。”枫原万叶抱着他不愿意松手。今天之前他可从来没发现,枫原大人还有这样幼齿的一面。这和小孩子耍赖有什么区别?明月都不这样了。

他继续没好气地说道:“你等着吧,我回去就告诉明月,她家主大人今天跟人耍无赖,还是个登徒子。”

枫原万叶闻言终于将头抬了起来,虽然眼泪是止不住,但语气平静地抗议道:“登徒子是怎么回事?”

你就是,你不是吗?他气乎乎地别过脸,枫原万叶则继续说:“我们在神明面前有过誓言。我是明媒正娶的。”

“那不算。”他恼道,“那是……”

话到嘴边,忽然没有了下文。他仓促地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会伤害眼前这个人,但这并非他的本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枫原万叶知道他要说什么。而且说实话,前半句就已经够伤人了。

他以为他也抱着同样的一颗爱人之心。

“那是假的,是吗?”枫原万叶将脸缓缓埋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听不真切。“那是不算数的。”

他并不是故意为之,人在争吵时或许口不择言,他现在有些后悔。

须知夏夜中不只有缱绻的眼神与暧昧的拥抱,爱情固然美好,但若是不合时宜、对象错误,是无法得到正确的回应的。

大概他们只是一念之差。今晚的所有事情,都是所谓“一念之差”带来的后果。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并不平等,不是所谓的世俗地位,而是面对感情的态度。在这一点上先入苦海的是枫原万叶,他是搭船路过的那一个。

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该在这里。他半跪在船尾,问水里的枫原万叶。

枫原万叶只是仰头看着他,眼睛里的答案被额前溅上的水滴打散,可灼热的目光穿过两人之间的雾气,像是要把他烧穿。

他们在全稻妻最为高崇的鸣神大社,面对诸天神明,面对全稻妻人,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要如何算数,枫原万叶,他真的将自己当作木石前盟的爱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他要如何以对?他能如何以对?

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之前,他愿意保留想法。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没有爱,就没有恨,没有生死别离。

爱人如施舍,爱人如赐福。可他是尊自身难保的泥菩萨,没有拖人下水的勇气,更不想重蹈覆辙,让自己再因谁而背负永世的愧疚感。所以他迟迟没有选择,但从来不曾拒绝。

他不知道枫原万叶还需要多久才能放弃,或者,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回答。

原谅我。他轻轻地抬起手,抚着对方沉默的脊背。“回家吧。”他说。

广阔的黑夜中,似乎有眼泪流淌的声音,像银河中的恒星划过他的生命,留下锐利不可磨灭的痕迹。

明月端着一盆温水进了茶室,抬眼审视了一下情况,随后将那水轻轻放在了桌案旁。

“没事,我来吧。”殿下淡淡说着,稍微挽起右手的袖子,露出纤白的手腕,拿起了盆中的巾帕,随后拧干。

不得不说看得她是一头雾水。

大概一个时辰前,家主大人神秘兮兮地叮嘱她说,自己要和殿下去逛祭典,不用找他们两个了。然而一个枫原家主,一个稻妻长公主,要如何去逛人山人海的祭典,而不被人认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尤其是您,家主大人。”她担忧道:“怕是很容易被认出来。”

而且她听说鹿野院平藏特别喜欢赶人多的时候凑热闹,上次夏日祭搅了宵宫的场子,被人家拎着说到今年夏日祭。这要是碰上了,那怎么可能认不出来,那殿下怎么办。

更何况殿下金枝玉叶的,怎么受得了那种拥挤嘈杂的环境,“家主大人您不要开玩笑了,伤着殿下了怎么办?”她劝道:“您想带殿下出去走走是好事,但是……”

枫原万叶说没事,他有分寸,肯定把殿下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是,殿下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明月背后冒着冷汗,看向挨着坐在殿下身边的枫原万叶。

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殿下管她要盆温水,说家主大人出事了。她还以为是什么事,往后一瞥——那两只眼睛红红肿肿的,活像只刚大哭一场的兔子……抱歉,冒犯家主大人,但是真的很像。

家主大人您是遭遇了什么伤心事吗?她不解地看向枫原万叶。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有余裕接收询问,殿下正拿着温热的巾帕敷在他双眼之上,而他轻轻握着殿下空闲的那只手。

她头一次见殿下照顾人。且不说枫原万叶是如何敢让殿下干这档子粗活的,她也不好跟殿下说她来就行了,拂了一番好意;而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两人现在还在分房睡。

这不是感情很好吗?家主大人哭什么?分房睡什么?

明月简直纳了闷了。还是说自家主君和夫人出门逛一个时辰,不光情感上的罅隙填补完全,而且锦上添花地更好了,甚至相处模式都更像恩爱多年的夫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什么情况?十三夜里神仙显灵了?

“明月。”殿下开口了,语气如常,和她说道:“麻烦你去拿点药过来。”

这是支开她呢,估计是有话要跟家主大人说。她按下心绪,应声道:“是。”随后起身离开了。

家主大人估计是惹恼殿下了,方才那是撒娇,她都懂。也不知在哪儿把眼睛折腾成那样,殿下嘴上不说,是看自己在场,给他留面子。自己这一走,指不定要怎么说他。

说得好,殿下就该说说他。明月心情颇好,说完了指不定消气,家主大人就能搬回去住了。

茶室内,二人间的气氛却不如她设想的那般和谐。

“枫原卿。”他的目光瞥过两人交握的双手:“你……”

“殿下。”枫原万叶轻声应着,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他有些无奈,但鉴于这人眼下的情况是自己导致的,也就没再说这事,转而说了另一句话。

“或许我并非你所想之人。”他的声音中透出一丝犹豫,轻飘飘地落在枫原万叶心上。“你该好好想想。”

巾帕的温热覆在脸上,眼睛的疼痛有所缓解。若不是kuni把眼泪汪汪的他带回来,估计两个人还要在外面消磨更久的时间。过城门的时候守卫还拦了他们一下,凭借枫原府上的手令,他们成功获得了一些歉意,可kuni还是有点生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到底,男人牵着男人,这事并不常见。更何况另一个还在哭,就更不常见了。

其实眼睛不怎么疼了,只是他有些难过。

“殿下,”他抿了抿唇,低声反问道:“如果我不是枫原万叶,你还会如今日这般犹豫不决吗?”

听得出来他很不甘心。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要追问到底呢?

再换一个人,故事的情节又会有何新鲜。他本就没得选,在他眼中与枫原万叶的联姻就是形势所迫,与他产生别样的情愫就是意料之外。他从不曾将自己当作真正的「长公主」,又何谈这些事。

这些以「长公主」身份为前提而发生的事。

你只是对一个貌美而凄惨的女人产生了爱慕之情,但那不是我,永不会是我。他想,随后将双手都撤了回来,巾帕转手扔进温水中。

“或许不会。”世间的情爱不缺他们这一份,但对他而言,这是个要命的决定。

那双眼睛周围泛着红肿,沉默地看着他起身,一声不吭地离开。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的脚步慌乱,穿上这身衣装,他又变回不可妥协的一个人,不再柔软。

“你怎么一副憔悴至此的模样?”鹿野院平藏抱着手打量起他来,一脸疑惑:“你不是回家过节去了么,枫原大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赏月节前后休沐,毕竟是隆重的节日,不休沐多少有点说不过去。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就连九条裟罗那样的大忙人,也是要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吃饭的。

他怎么知道?因为他这位上司向来讨厌这种不可推托的宴席,尤其是家族宴席,吃完之后三四天的脸色都不好看。他曾经在赏月节后一天偶遇过她,因此建议过九条裟罗去查查席上的菜里有没有毒,怎么吃完脸都绿了。

“把鹿野院大人吃饭的难受劲翻十倍。”她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十分冷淡地说道:“就是我所面临的情况。”

那怎么会一样呢,你又不会被催着结婚生子。鹿野院平藏闭上双眼一副不忍卒听的样子:“我想起难过的事情,大人别再说了,谢谢。”

反观枫原万叶,你有什么好憔悴的?婚也结了,还差个娃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莫非是……鹿野院平藏欲言又止。

对方着实有点看不下去了,拢着袖子,无语道:“鹿野院同心要是实在想知道,可以去问殿下。”

他知道自己不敢去。鹿野院平藏撇撇嘴,“枫原大人,我要是敢去我还问你?”末了又话锋一转,和善地笑了笑,安慰道:“没事,要不我请你喝酒呢?”

“我不会。”枫原万叶平静地回绝。

他是真的不会,先前在踏鞴砂祖宅时偷喝过父亲的酒,一口下去睡了两天一夜,给老父亲吓坏了,醒了之后严厉教训了他一顿。后来做浪人时,遇到的人大部分都十分能喝,又看他年纪小,基本没让他沾过什么酒。

不用想也知道,鹿野院平藏哪里是请他去喝酒,明明是想从他嘴里听听已婚人士的笑话。他才不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请喝茶呢?”鹿野院平藏继续问道,“你总不会晕茶吧,万叶。”

虽然听得出来他疑似有话里话外,嘲笑自己的意思,但也因为没心情,懒得在意。枫原万叶顿了一下,推脱道:“不必了,我还是……”

不过,说实话,他也不知道回家后该如何以对。

这种稍稍的迟疑自然会被鹿野院捕捉到,他和无数的人打过交道,不会看不出来一些东西。比如枫原万叶自始至终提及「长公主」都未曾消退的心虚,让他有些怀疑这二人的关系。

应知爱人与被爱,当然是被爱更使人坦荡自信啦。

“喝茶而已。”他拍拍枫原万叶的肩,爽朗道:“就这么说定了。”

枫原万叶依稀记得自己刚才好像是在回绝。算了,他说定他的,自己回家回自己的。

赏月节还没过去,他今早照例来参加朝会时,还能看见街道旁还未开张的小摊,挂着各色面具,其中就有那晚他和kuni戴着的样式。

无非是最普通的面具样式。他那日自天守阁回家去,路上灵机一动,所以买了两个。他并不觉得对方会应允他的邀约,直到他说出“等着”二字。

有时他也搞不清楚,kuni到底是喜欢他呢,还是一点也不喜欢他,只是看他可怜,所以不忍心拒绝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是那个吻该怎么解释?即使他胆大妄为,失了分寸,但kuni的反应也只是红着脸,揪了揪他的耳朵。他要是真讨厌自己,就该给自己一巴掌了。

嗯,一巴掌可能还不够。枫原万叶心想,天守阁的时候,估计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杀意哪怕一闪而过,托身白刃这些年,他再看不出来就有点蠢了。所以彼时他之所以愤怒,是因为他隐约察觉了自己在对方内心的地位,或许不如某些计划来得更重要。

当然,一语成谶。

他是不怎么在乎那些东西,可「长公主」这个身份折磨了对方那么多年,一时之间让人放下仇恨,分神去爱他,又大概是在强人所难。他曾经问过自己类似的问题,是否要表明心迹,为大家兵荒马乱的生活再添一乱。

枫原万叶的人生逻辑并不如他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温文尔雅,说白了,俗世之人只活短短百年,诸位只能尽力不留遗憾。他不说,难道等着别人抢在他前面说吗,那是他喜欢的人。

至于什么稻妻,天守阁,君权或是战争,并不会因为他喜欢kuni而变得更糟或是更好。

鹿野院平藏拉着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堆,赏月节他确实没去抓人,但是被自家长辈里里外外十几号人扣在家里吃饭,顺便相亲。

人生是一个巨大的相亲。他十分头疼地躲去了表姐鹿野奈奈家里,难得吃了一顿安生饭,差点给他感动哭了。

然后表姐就问他之前在歌舞伎町拉着人家长野原烟花店的店主到处乱窜是什么意思。“原来你喜欢姐姐类型的吗?”鹿野奈奈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喜欢绿色植物。”鹿野院平藏捧着茶盏,平和地笑着:“绿色植物是伟大的,只需要一石重的绿色植物,再加上肥沃的土壤,六个月的培育时间,就能把我化得只剩骨头。”

表姐说他是不是在天领奉行上班久了,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鹿野院同心憋屈了好几天,可不得大讲特讲。只是他发现枫原万叶这人越听,脸色越差,不由得疑心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人家不爱听的话。

但枫原万叶,众所周知,对大多数事情的态度温和而疏离。

所以他基本可以确定这位没在听。

放个假给你放得魂飞天外了,不是吧兄弟,就那么恋家啊。鹿野院平藏撑着桌子,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善解人意道:“你要是想回家可以翘班,我不告状的。”

怎么翘,从天守阁人间蒸发回去和kuni接着就“你到底喜不喜欢我”的问题再吵二十两的?那他别说回家了,能不能进门都是个问题。对老婆不好的男人出去,这个家里没有你的位置了。

连鹿野院平藏都知道,枫原府写作「枫原府」,读作「敕造长公主府」。

枫原万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被他不满地瞪了回来:“你是不想说谁跟我一样?我再说一遍我不是翘班,是出外差——”

“不是。”枫原万叶抱着手,若有所思道:“平藏,你们管话本里先结婚后谈情的情况叫做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先婚后爱。”鹿野院平藏答。虽然不明白他突然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这种问法几乎就是在说“我跟长公主这种情况属于什么”。兄弟你很有炫耀的嫌疑,但是我习惯了,我不说。

枫原万叶敷衍地“哦”了一声,随后将话题硬生生寸止在了这个地方,并且没有要接着说下去的意思。

好事群众鹿野院怎么可能放过这种话头。不过想来殿下心情不好,之所以会吵架,怕是因为春纪那边的事。他话里话外,其实也想知道殿下对此事的态度——

毕竟他着实没料到,殿下居然真的会放春纪离开。

“我说,小吵怡情大吵伤身。”他一脸心知肚明:“明月都跟我说了,人家脾气挺好的,怎么到了你这就好像娇蛮不讲理了?”

说白了还不是你惯的。要知道女人在喜欢的人面前,和在别人面前,可是两副样子呀。

鹿野院大人除了在查案方面是数一数二的,关于人的情感研究也做了不少,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嘛。他认识的人可不少,其中也不乏女子,他肯定比枫原万叶懂。

但其中大部分套在「长公主」身上,是没什么用处的。枫原万叶在心里默默评价道。没办法,「长公主」又不是「长公主」,但他又说不得,说出来可能鹿野院小命不保。

这副和稀泥的样子确实让人头疼,怪不得九条裟罗开会非必要不喊鹿野院平藏。“你找我来没有正事吗?”枫原万叶指了指身前桌案上堆叠的公文,“这里可是天守阁。”

“嗯?”鹿野院平藏盘腿坐在一旁临时搬出来的客席上,闻言抱着胳膊故作疑惑道:“在天守阁不说正事会被判刑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无语地抿抿嘴,他呵呵一笑,挥手道:“开玩笑的。枫原大人稍安勿躁,其实这趟并非我要来,而是上头有人说话了。”

除了九条裟罗,天领奉行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指使得动鹿野院来天守阁。枫原万叶跟她见过几次,这位年纪轻轻的将军才是稻妻真正称得上位极人臣的人物,无论是背景还是势力,雄厚程度是女君一夕之间想削也削不了多少的。

为什么要说这个?区别于柿泽朝野,九条家不仅只有九条裟罗在参政,其出身或相关的人遍布稻妻朝政的各个环节,上至总大臣,下至侧用人。这其实比柿泽朝野要更易招致女君的忌惮。

但这次女君的计划实施对象选择了柿泽,而不是九条。内在原因,恐怕就是时间和局势不允许。

整件事走下来,最大的结果就是统领兵权被王权吃掉了一部分。不过不算明目张胆,借由平分的借口,使千秋手中的兵权再添几分,实际上平没平分大家都心里清楚。枫原万叶作为当事人之一,自然也是知道其中有异的。

其实想推理某件事的目的,不妨从结果来看。个中不理解的地方,找个合适的理由给它,也就豁然开朗了。

鹿野院月余前在脑中剧场敲下的法槌,而今终于有人点破了其深意。只不过这个人不是女君,不是枫原万叶,而是九条裟罗。

“枫原大人或许已经知道了柿泽那部分兵权的处理方式。”草绿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堪称得意的光,似乎是在为事情按照自己所推理的路线行进,而十分开心。“九条大人的意思,她会将自己那份归到你和千秋头上。”

让鹿野院平藏开心其实很简单,给个案子让他推。眼下九条裟罗此举不可谓是一种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枫原万叶心中好笑,面上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不过要论领兵打仗,还须仰仗九条大人。”

这句话没有指明对象,不过鹿野院平藏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女君的一系列动作都在表明一件事:稻妻的战事即将再起。而就朝中眼下的环境来看,九条裟罗几乎是必定会被派遣领兵的那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权也削了,让梨也让了,她和女君还是相亲相爱的君臣。

对九条裟罗而言,忠诚没有一点坏处,女君的目的和她是一样的,清洗顽固派之余,九条家的实权也会就此名正言顺地回到家主手上,简直不能再好。

前提是她要懂审时度势。

除去九条裟罗之外,稻妻的各地大名不乏悍将,而统领之中又新添了一位女君“本家”,她让出去那点兵权,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成功把九条家从漩涡中心暂时挪了出来。反正女君要打仗,第一个喊的人还是她。

那确实是得“仰仗”,鹿野院平藏心说这次春纪的事,如果不是搜查令来的恰如其分,也没有办法顺利进行下去。

枫原万叶继续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九条大人今日称病未来上朝,不知道鹿野院大人是从哪儿来的呀?”

“……大人这话是想问什么。”鹿野院平藏故作惊讶道:“我总不可能是从人家家里蹿到天守阁来的。”

你不是么?“说来也奇怪,九条大人看样子对鹿野院同心颇为关照,柿泽府的搜查令也出的十分及时。”他温和而官方地笑了笑,“谁不喜欢勤勉工作的得力下属呢。”

「及时」,指在今次郎死后。

我的大御所鸣神呐,你放个假不仅给人放得有点阴晴不定,这说话的意思也越来越像稻妻城本地人了。不是跟你家殿下学的吧?鹿野院平藏干笑一声,摊开手敷衍道:“我们算得上亲戚来着,你不知道吧,哈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不是没有怀疑过,鹿野院平藏是故意对今次郎的死袖手旁观。但那并不是他会干的事,再加上这人查着查着仿佛人间蒸发了,他不得有了另一个推论。

想来这事不光有殿下与千秋的手笔,九条裟罗,甚至鹿野院平藏,对柿泽一案都是知晓内情的。

但他今日不想说这个。这是过去的事了,女君已经从影向山回宫,祗园祭也随之结束,兴战的时机悄然到来。

“说起来,上次见到鹿野院大人是在……五日前。”他说着,翻了翻眼前的公文,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鹿野院平藏愣了一下,心里开始犯嘀咕了。

五日前,有什么大事?

“九条大人没告诉你么?”枫原万叶递出来一本折子,菖蒲颜色的封皮暴露在眼前,他不由得当即脸色变了些,疑惑地问道:“海祈岛的折子怎么在你这?”

枫原万叶淡然反问:“怎么不能在我这?”随后,他终于挑明了一直以来的隐在背后的话题,也是真正想说的:“前线早就出了变故,女君昨晚收的搪报,最迟今日九条大人就要启程去往八酝岛。现在恐怕已经不在京中了,我说的可有道理,鹿野院同心?”

所以鹿野院平藏是和九条裟罗串通了一下的,今日来找他,无非是想说明一件事:枫原万叶日后也必定要到八酝岛去。

“你也别太担心……”鹿野院平藏欲言又止,他本不想一来就唉声叹气搞得这?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天光将明未明的时候,实则是稻妻城中最美好的时刻。

人们总是沉溺于夜色。夜晚对于大多数人的意义即是属于自我的时刻,白日里的伪装、身份尽数褪去,入睡的这一刻估计众生平等。毕竟良田千顷,夜眠仅需六尺,是人都要睡觉歇息。

跟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古谚,稻妻城如此百年,人间往复。各扇纸糊的窗在夜晚,总是映照各异的心思。且不论平常的,单要挑那不好说的讲讲,诸如闺阁绣房之类。

莫要忘了,城内有个地方,叫「歌舞伎町」。

其实人人都是心知肚明,在这里听到些什么伤风败俗的动静,算是再正常不过。也有半夜睡不着的,跑去探究不一般的夜生活是怎么过的,不排除有教学相长的可能。

稻妻城人对风月,是一种暧昧隐晦、却又坦然自若的态度。很矛盾,但真要说缘由,大概——这本质上是别人的热闹。

陷入爱情的人是值得围观的,像围观街头杂耍一样受人瞩目,大家要看,看你何时情不自禁,看你何时修成正果,看你何时始乱终弃。

作为京都,稻妻城内闲人不会少,人也不都是天天世家大族上下君臣的,不晓得给自己找乐子,早就憋屈死了。

前些日子的柿泽一案,就算得上一个巨大的乐子。这么说或许不严肃,但无人在意,大家只在乎故事够不够好。路过的听一耳:哦,朝堂政治,没意思。再听一耳:嗯?父子反目、夺爱仇杀?

有意思,你要说这个可就不困了。

据说这种东西在枫丹可以拍作一种叫「映影」的东西,买票就能看。稻妻境内没有,要是有,书局不知要不要裁员一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稻妻书局,敢写得很。众人皆传其背后乃是一神秘坐庄人,想来能在稻妻落笔调侃各位王公大臣,背景一定是够硬,再想来也必不会平白教人抢了自己钱赚。

扯远了。说了许多,其实无非描了一幅市井风流绘卷。夜晚嘛,对于某些人而言,不是苦夜,就是良夜。

今宵良夜苦短,不知枫原家的家主大人是否深有体会。

枫原万叶倒是破天荒地没醒。按理说今日他要去上早朝,也没去,一觉睡到辰时五刻才迷迷糊糊地想起来:哦,好像睡过了。

至于他怎么知道是辰时五刻……此间有个前情提要。一个人闷头在寝室里睡到现在也不太可能,毕竟昨夜的事,他一个人也干不成。

彼时方才悠悠转醒,他只感觉怀里一松,原本环在臂膀里的人呢?

家主大人一瞬清醒,睡眼迷离的眸子忽然睁大,缓缓从一派凌乱的……床褥不知道被他和长公主踹成什么样了,他也搞不清自己身下压着的是衣物还是被衾。总之是爬了起来,坐在那里怔怔地盯着某个背影发呆。

不着寸缕的纤细身体自他眼前晃过,以一个堪称“坦然自若”的速度,接着稍稍弯了下腰,如瀑的长发滑落背脊,又随手捡了件地上的衣服。

夏日的料子轻薄,也不知是两人谁的外衫,被拢在那具让人浮想联翩的肉体上。痕迹,只有纠缠过后才能产生的痕迹,枫原万叶看见那些点缀在对方大腿上的红痕。盖不盖得住且说,屋子里光线不错,身形轮廓在衣料下透得一览无余。

看来天真是大亮了哈。有点太亮了。枫原万叶登时有点脸红。好巧不巧,他也在这种情形刺激下,想起了昨晚的一些场景。

也没人教他初夜之后该如何处理自己的羞耻心。而殿下,虽然从昨夜的事看得出来也是第一次,可这副马上就要穿衣服走人的样子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kuni。”枫原万叶从一派混乱的被衾里出来,喊了他一声。连他都讶异自己还有如此怯生生的语气,像个害怕被训斥的学生。

「长公主」原本裹着那外衫,低头找自己能穿的衣服。不得不说真是荒唐呀,凭他在这找了这么一会儿,愣是没找着。

这寝室的榻榻米快被他和枫原万叶两个人滚遍了。他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发带,隐约想起昨晚两人从被褥旁做到门边,有这么个场景么?也许是做梦了。彼时的氛围实在迷离,他也不想回忆那么多。

折腾了一晚上,还要沐浴清理。实则他是个怕麻烦的性子,平日里处理的公事就已经够麻烦了,所以私事上不算有耐心。

「长公主」低垂着眼眸,用脚随意拨了拨地上散落的衣物,神色淡然。

就比如现在,枫原万叶喊他,他其实也不想搭理。但还是下意识开了口,“枫原卿。”他哑着半边嗓子,然后顿住了。

枫原万叶的视线下移,有些发愣地看着留在后穴的东西顺着对方泛红的大腿根流了下来,后背冷汗直冒。

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啊,枫原万叶。他在心中颇为震撼地问了自己一句。

先前说过,寝室有大门与小卧房门,中间的堂室本意是供他俩喝点茶说点话的地方,只不过通常这个环节在茶室就完成了,由是没什么太大的用处。而小卧房门外,不知道是何时放的干净衣物,显得十分贴心和善解人意。

枫原万叶不敢耽搁,穿上衣服后将人裹了一下,抱着就奔后院汤泉去了。

「长公主」似乎有些懒得动,被他抱在怀里也没说什么,也没吐槽他裹人裹得太严实,自己手撒不开。再加上一切看起来都十分的人情世故——本来寝室离后院就两步路,平日里除了洒扫庭院的时候根本也没人来,但这平白让被裹成一团的自己觉出一丝“诡异的静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看来明月跟家里打好招呼了。他有些戏谑地盯着枫原万叶。你枫原府上的主仆还真是一条心,还是该说这小姑娘比你靠谱。

“难受吗?”枫原万叶脚步不停之余,心虚地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察觉还好,松了一口气。“是我的疏忽。”他道。

这事是自己不好,喝酒到底还是坏事,让人家就这么过一夜……想想也不会多舒坦吧。果然没经验的新手不会体贴人,马上就该被嫌弃了。检讨,反思。

“无妨。”怀里的那位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随后眨巴了两下带泪的眼睛。零落的长发围在裹起的衣服领子里,还有些就搭在枫原万叶手臂上,带着一点可爱的凉意。

他大概是调侃,语气懒洋洋地扔了一句话:

“现在你倒是客气了,枫原卿。”

意思是昨晚没怎么客气。枫原万叶的脸颊又附上几分绯色,加快了步子。眼下的场景难得,他不由得心绪复杂。

大婚将近四个月过去了,二人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的接触。早先婚宴宾客那次,他曾提过要协助行动不便的殿下,只是对方没有应允——以男子与储君的身份自居,又怎么会容许他这样搂搂抱抱,如小儿女般。

殿下回绝的不是那个提议,而是他。他也不曾唤过他的姓名,在十三夜之前,枫原万叶都不敢确认,他其实也属意自己。

这是旁人察觉不到的心酸。和昨夜狂风骤雨般的爱意对比,落差极大,仿佛一步登天。

婚约刚定下的时候,他尚未觉得这四个字有什么概括意义。枫原万叶并不在乎这一切,彼时他甩甩袖子,就又可以做回浪人武士。而现在他不敢,他也不想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若他不是旗本将军,不是枫原府的家主大人,那长公主仍旧会是长公主,只不过,不是他的kuni罢了。

他将人轻轻放下,汤泉边的水汽不如冬日时那般充盈,那时就像大雾。枫原万叶见过这种东西,是在踏鞴砂。

蔽体的衣料落在两人脚边,发出细微的声响。「长公主」似乎站不稳,扶了一把他的手臂,但很短暂,也没使什么劲,致使他想伸手却也没来得及。只在他皮肤上留下淡淡的触感,对方就转身踏进了水中。

绀色的发梢触及水面,慢慢随着对方的移动浸润,浮在身后。枫原万叶也踏进温热的池里,朝那个背影走去。

白皙的手腕抬起,将润湿的头发拨到身前去,露出光滑的脊背,腰肢向下被水汽朦朦胧胧地隐匿起来。他轻轻叹了一声,将手指从纠缠的发丝间抽出。

“枫原卿,可会挽头发?”他说。有点漫不经心。

他不指望,枫原万叶可是个连留袖和服衣带都不知道怎么解的小子。只是他确实懒得管这头发了,想着谁弄乱的谁管,总之他不想挽。

自从被自己那位「母亲」定下女子身份之后,他就没再动过头发,这算是他伪装的一个步骤。稻妻以女子长发为美,是自前朝就有的风气,但那群世家贵族一向喜欢编排,他的无心之举就这样被发扬光大了,由是稻妻城的世家女子都开始留垂发。

传闻发长及地,乃是身份尊贵之人才有的资格。

其原因在于,发长及地会导致行动不便,而越不需要靠自己行动的,越可以从容地将头发留起,以显尊贵。通俗浅显,他将其评价为闲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稻妻城历史上的几次京都大火,就有因发长过度而引火焚身的案例,可想而知乱成一片时那及地长发自然就是累赘。但自京都大火之后这股风气仍流行于京中,却是他不懂了。

看来对于这些人而言,美丽比生命珍贵。

实则「长公主」也没有传闻中及地的长发,事主自己清楚,不过是及腰罢了。再长他要怎么出门行动,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了。

背靠着枫原万叶,坐在汤泉边的温水里,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他的眼睛从方才这人拉着他坐下开始,就索性直接阖上了。身上的疲惫随着温热的泉水消散了些许,后穴的感觉也没那么奇怪了,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酸胀”?

他说对方不客气,是真的不客气。陪着兴致上来了的自己做了多久且不说,光留在他身体里的东西,就够让人吃不消的了。毕竟存的太多,清理的时候会很麻烦。

还没到清理环节,他正心安理得地让人家帮他挽头发,顺便小憩一会儿。至于枫原万叶会不会挽,他也懒得管,随他玩去吧。

其实「长公主」明白一件事,至少从开始到现在,枫原万叶没对他说过「不」字。天守阁那次,看得出来是想劝他,最后干脆一块成了共犯。但凡自己开口对自家这位枫原卿提了什么,除了“好”,就是“对”。

看来那位大御所阁下说得没错,是娇纵了,不过是在枫原万叶这里,而不是宫里。

他其实时不时会想,如果「长公主」真的是长公主,那么眼下的日子对于“她”而言,究竟算不算得上好过。答案或许是肯定的,青年才俊的丈夫,权势滔天的母族,高贵无二的出身,以及爱。试问世家联姻里,哪个能有几分真心呢。

但「长公主」并不是一个适合做“好妻子”的身份。她注定不是温婉可人的,也注定不会如世俗所爱一般,洁白无瑕,至纯至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这个故事怎么样都会是“女人”的祸端了,好像只有「长公主」的形象出了问题。她好像过于伶俐,又很有手段、权力,这实在不像一个“女人”。

所以他来演,也算不上不合适。

枫原万叶的手指正在理顺那些发丝,指尖无意地拂过他的脖颈,有点痒。他开口道:

“枫原卿。”

“嗯?”对方的动作一顿,“kuni,我弄疼你了吗?”

“说来奇怪。”他侧过脸,慢悠悠起了个自己一直好奇的话题:“我可不记得,你是个会喝酒的人。”

枫原万叶“嗯”了一声,装作无所谓地继续摆弄他的头发,“最好查查,是谁往茶室的壶里兑的酒。”

话音未落,一侧的手腕被他口中的“殿下”握住,怀里的人转过身子,水汽打湿的发丝贴在脖颈与颊边。枫原万叶眨了眨眼,他想起对方于昨夜中情热打湿的碎发,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

装傻子哄谁呢。那双眸子泛着宝石般的色泽,但实则如打刀出鞘般锐利,似乎洞悉所有事情。「长公主」的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脖颈,轻声反问道:“是吗?我看你喝得挺开心啊。”

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不见得要在这里掐死他吧。但说实话,这更像是在调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还没想好怎么回,就被殿下捏着脸颊嫌弃了:“看来是开心了,笑什么。”

“……”脸上的笑既然压不住,那就不必再压了,干脆大大方方作一副痴样,好让对方不再关注喝酒的事。“kuni明知故问,我自然是开心的。”他说。

睡一觉给睡傻了。看来如此费神劳体的事还是少干,对脑子不好。「长公主」松了手,提点两句,把话题掰了回来:“是担心要出稻妻城的事,才如此忧愁吧?”

此言一出,枫原万叶像是被戳中了什么伤心事,半垂着眼眸,揽着他的手紧了紧,两人间的距离又回到肌肤相贴的程度。

他被抱着,心里不由得纳闷:敲定了?不告诉他就敢把枫原万叶往外拎,天守阁有这个胆子,青木遥人也没有。

“若真是那样,kuni跟我走吗。”他听见这人闷声问了这么一句。

原来是在纠结这个。

枫原万叶颇有种跳脱出稻妻城的感觉,他很早就发现了。这人看着就不是来搞权谋的,但鉴于规矩的行事中有几分藏不住的手段,「长公主」还是决定将这位看作自己的帮手之一。这是初见没多久的时候,他所设想的。

后来柊家说客一事,让他更坚信这人是个表面温润背地腹黑的角色。这就不得不顺嘴说一句稻妻城里的相似人物。实不相瞒,「长公主」曾一度拿自家这位和神里家家主作比,比了比发现还是自家这位顺眼。

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枫原万叶比起所谓“权谋”,更在乎他怎么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不喜欢听别人称「长公主」,枫原万叶就一次也没说过。此事他从选亲见面时便注意到了,虽不知对方上哪儿打听的,但大婚后,连明月和一众府上的仆从也是如此。

原先他以为是由于怕自己,但现在看来,那个时候就藏了点别样心思在背后了。

「长公主」回过神来,拍了拍对方的背,言语中多了几分安慰的意思:“尚无定论的事。”

可枫原万叶不知道是学聪明了,还是真想问到底,没有顺势绕开这个话题。他说:“就当我讲些空话,我也爱听kuni说些空话。”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回绝多少有些不通情理。「长公主」轻推一把,将自己从他怀中带出来,又点了点愣神之人的肩:“你说你啊,枫原卿,这般的性子出门去,不叫人骗了算是走运。”

枫原万叶看着他,像在等着他的回答。而他附唇过去,对方似乎料到他要有此举动,从善如流地揽着他的腰,同他加深了这个吻。

经过一夜的磨炼,在这种事情上倒是能一拍即合了。他半阖着眼,享受着唇间的触感,心中对将来两人的相处已经有了一份猜测。

不说十成十吧,至少八成九。他赌未来半数的时间,要在对方身上消磨了。

倒不失为一个搪塞枫原万叶的法子。他想。他也不想回答,编谎话总是容易,看自己想骗谁。他不想骗枫原万叶,饶是出于他多少欠这人的,也不想越欠越多。

不到万不得已,他出稻妻城做什么。哪怕是对方被拎到八酝岛去,只要自己在京中,那他就还有靠山,还有回来的时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是能用身体哄好的。可一旦出了稻妻城,他要承担的损失可不止一星半点儿。「长公主」是个明白人,这笔账,他还是算得清。

只是对方听见怕是要生气了。

他大概算是摸清楚这人的脾气——不许睡了又不喜欢,不许骗他哄他玩,不许不在意他。

哪一条都很难,但他又拿他没办法,因为现在两人翻脸多少不合适了。对他的计划和家庭和睦都不太合适。

事已至此。他喘着气,借着两人脱离唇齿间动作的缓劲机会,跨坐在对方腿上,引了那只手向后穴去。

“你的东西还在里面。”「长公主」扶着枫原万叶的肩,轻声说道:“可让我难受得紧。”

凉薄的唇和呼吸就在耳边,话语间透出的那股挑逗意思,实在不能再明显。枫原万叶又不傻,但他确实是要给对方做清理的,不知为何,这个环节在此刻笼上了一层别样的暧昧。

是再发生点什么的信号吗。他不禁脸红起来,而水温暖得有些推波助澜。他轻轻咬上对方的颈侧。

手指则顺着引导,再次按在了颤抖的穴口上。

经过一夜的开发,这里变得更加柔软,只需要稍稍按压一下,指尖便被吮吸着吞了进去。他摸索着搅弄,感受到内里留存的液体,现在充做润滑用。然而动作似乎有些心急,对方的身躯猛然抖了一下,指甲的痕迹印在他肩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侧过脸,观察着kuni的神情。虽说kuni可能不是太想让自己瞧见,这枫原万叶知道,但自己又着实喜欢看。

“慢点……”对方调整着呼吸,语气嗔怪:“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kuni不喜欢么。”枫原万叶亲亲他的眼尾。大婚那日他带的妆容也是这样,在眼尾勾上一笔赤色。“是我不好,我惹哭你了。”

「长公主」的唇角溢出一抹别样的笑意,似乎有一瞬间,他也脱下了锋利的一切,只是个被恋人小心思逗笑的人。他将吻印在枫原万叶的唇角,喘息着揭露:“你就喜欢……我这副样子。”

末了,后穴的触感愈发奇怪,敏感处被指尖来回摩擦着,他不由得咬住唇瓣,将脸埋在枫原万叶肩上。

很难说这里面是不是有点报复的意味。

“啊……”伴随着难抑的喘息声,指甲时轻时重地划过枫原万叶的后背。他托着对方的腰,好心提醒道:“万一被听见了,kuni要怎么办。”

就知道会是这样。「长公主」轻轻嗤笑一声,手指玩弄着,绕了一圈枫原万叶垂在颈后的头发,看着颇有余裕。他道:“家主大人做些……该做的事,嗯……想来不会有人置喙的。”

况且你也可怜。他任凭对方搅弄后穴的动作愈发大胆,断断续续地打趣:“说来……唔、忍了四个月呢……哈啊、慢……”

“kuni也算着日子呢。”枫原万叶轻声笑了笑,使了几分力气按住对方下意识挣扎的腰肢,手上的动作不停,又分了拇指按在前端的会阴部,只觉得怀中人如筛糠般抖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不紧不慢说道:“只是相见,却不能亲近,实在让人难受。”

两个人有来有往地说些浑话,玩得倒是开心。枫原万叶也有这样忒不正经的时候,倒是教「长公主」有点讶异了。

他咬着对方的脖颈,压抑那些颤抖的喘息,有些太早地攀上了今日第一次高潮。

看来这处汤泉也是个附庸风雅之地。有一就有二,不知日后要在这里做些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其实枫原万叶说得也对,叫人听见了,不知作何评价。

长公主和枫原大人好雅兴啊。他心中好笑地连着自己也打趣了。不过在这儿总比在鸣神大社和镇守寺那种地方强,如果他没记错,这地方暂且姓枫原。

主要任务实则是清理。不进去怎么清理,能够宽恕,倒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动手动脚。他只觉得身子又懒下来,口中发出一声餍足的喟叹,便趴在对方肩头,任人摆弄了。

过了一会儿,枫原万叶的手指还在里面摸索,那水声实在明显,他捏了一把对方的耳垂:“轻点,说了你也……唔、不听话……”

“kuni,得弄干净。”枫原万叶好声好气地哄他:“好像昨晚弄得太里面了。”

是吗。他想了想,记起来有几次轮换的姿势是他在上,确实进得更深,偏偏这种时候枫原万叶容易……于是乎就于是乎了。

“太里面了。”他喃喃自语道:“枫原卿是想要个孩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轻声闷哼的样子软绵绵的,和平日里那副冷淡的样子截然不同,枫原万叶不由得有些错乱,怜爱又欢喜地蹭蹭他的脸颊,“我只要kuni。下次不这样了,让kuni难受。”

男人这张嘴啊,一天到晚花言巧语的,怎么枫原大人也学着这么说话了?你这么说归说,下回不还是一样要弄进去么……

「长公主」无所谓地玩着他耳边的碎发,他不跟他计较这有的没的,他懒得管。宕开一笔说起孩子,他倒显得自己很是大度:“我生不来。不过日后,你若是突然抱个孩子回来,我也是一样喜欢的。”

“我不喜欢。”枫原万叶终于有机会说出他对此事的答案,早在这个问题出现最初他就想说了,只是那时两人还未互通心意。眼下,他更要说明白了。“我只要kuni。”

脾气上来了,说话都直来直往些,之前那副温良的样子装得好啊。「长公主」敷衍道:“好吧好吧,枫原卿之心天地可鉴。”

“那kuni呢。”他亲吻怀中人沾染水汽的脸颊,那上面的潮红仍未褪去,“kuni心悦我吗,见我欢喜雀跃、心如擂鼓吗。”

「长公主」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窝在他怀里,闭目养神。似乎连夜的贪欢让他筋疲力尽,方才短暂的提起精神,也只是因为被挑逗了而已。他才是玩心大发的那个,枫原万叶心知肚明,他不乐意奉陪的情况下,谁也不能让他动情。

温泉中的水汽如一层纱帷,笼罩他与他的身影,影影绰绰。刻漏点滴声声,于二人间红尘翻涌,于天光中万里响晴。

今天天气不错。

稻妻素来有秋游的传统,奈何秋日确实晴朗日子不多,阴雨之下红叶也掉了不少,镇守寺前的山道铺了满地,鸣神大社石阶上尽是绯樱花瓣碾作泥。此般凄惨光景出门,实在是不合大家伙的兴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而今日,今日实在不一般,天高云阔阳光明媚,简直是天选的秋游好时候。想来稻妻城众人势必要抓住这样难得的机会,在漫是红叶的山头好好乱窜一番,才能解心头的风雅之恨。

“好生刻薄呀,鹿野院大人。”一旁的平滑山石上坐着一位青丹色衣装的“公子”,一开口却是娇俏女声:“那你来这儿是做什么?爬山强身健体?”

鹿野院平藏合上手中的折扇,摊手解释道:“我能干什么?休沐日不出来玩,简直丧良心。”

九条家的表妹。也不知怎么今日出门就遇上了,而且对方还是一副男装打扮,很难不怀疑是要找些乐子。她本来也未及笄,性子呢又古灵精怪的,这种事鹿野院料想她也干得出来。

至于上哪儿去找乐子——鹿野院眼睁睁望着不远处的山间一群白鸟飞过,微风稍起,身后红叶林沙沙作响。他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总不可能是山林子里。又或许她真的热爱爬山,对吧,表妹。

古灵精怪的正主还是作一副好奇模样,双手支在身后的石头上打量着他。她颇为喜欢青绿色,大多数时候,鹿野院见她都是这派色系的打扮。然而人尽皆知这种颜色的染料非贵族用不起,由是明晃晃的张扬就从她身上肆意生长出来,人群中一打眼看见的,准是她。

表妹到底是表妹,既不用挑家族大梁,又得好声好气哄着她,毕竟是当朝总大臣……

啊。鹿野院的脸色稍稍有些变化,因他想起来一件事。

“又怎么了,鹿野院大人?”她脸上的笑容有几分狡黠,与女子装扮时颇有些不同。或许是因为这里也没什么人。鹿野院不动声色地展开扇子,试探着问道:“你今日一个人来的?侍从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晃着脚,青玉冠后长发自垂不用说,两缕鬓发编成细长辫子,璎珞额带下的眉眼有两分像九条裟罗,带着些英气。表妹漫不经心答:“总让人跟着我也嫌烦。大人每次出门,不都是自己独行?”

那不一样啊。鹿野院平藏在脑子里翻了翻,想着该如何劝她两句,也算是替自家上司尽了看护弟妹的责任。却料不到她慢悠悠追问道:“可我怎么听说,今日不是休沐日啊?”

“表妹听谁说的?”鹿野院呵呵一笑,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面中两颗泪痣衬得他更像是只狐狸,耳朵都要长出来了。表妹一挑眉,不曾示弱:“你也跟着我家姐姐喊表妹?”

意思是不让喊,也不是谁都能喊这一声“表妹”的。不过鹿野院自有道理,他用左手托着下巴,摇了两下折扇,耳边碎发稍稍翻动起弧度,接着若有所思笑道:“你二叔家的女儿嫁了我表姑的儿子,我当然叫得。”

这是哪儿来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她还真想了一会儿,得出结论:这人想占她便宜,撇撇嘴直起身子回他:“叫奴家好生失望。怎么不是依着姐姐那边的叫法?奴家当是要改口了呢。”

鹿野院平藏心说这会子功夫自己已经被编排上了,好好好,表妹绣口一张就是半部稻妻城风流史啊。“那倒没有,九条大人与我算是情同姐弟……”

“等等。”她一抬手,打断道:“奴家虽年纪小了些,可怎么记得,姐姐和鹿野院大人并不差年份呢?姐弟从何说起?”

说得好像我故意把九条大人给说老了似的。鹿野院平藏端出一副故作惊讶状,侃侃说出她想引用的话:“表妹不知道?九条大人诞辰早我十日,当年两家还换了贺帖的。”

稻妻城有这样的往来规矩,世家间会交换临近日子的新生儿贺帖,以示吉祥与交好。也是为日后联姻作铺垫嘛。彼时在九条家和鹿野院家之间,就只有他俩生的日子离得近,不多不少差了十日,所以也就他俩换了名帖。

只不过九条裟罗入主本家是在十五岁,前十五年他俩就两个大字:不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唯一一次瞻仰其伟岸背影就是那日他同枫原万叶讲的,九条裟罗带着神里绫华跑了。这么说好像有点奇怪,但鹿野院觉得神里绫人心里大概就是这么个说法。当时他就断定,此女日后必是稻妻城成百上千少女的梦,事实证明他极有推理天赋,怪不得长大做同心。

距两人出生二十多年过去了,命运兜兜转转,他现在是人家的下下下下属。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这中间还有这样的缘分,好极了。”表妹也笑道。

她果然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了,其实就是要找个理由怼自己罢了。但这个理由既然是自己抛出来的,小姑娘不觉得奇怪么?

鹿野院不置可否,却话锋一转,另辟蹊径道:“我倒是记得,表妹与青木大人前几日,不是刚由九条家的大人们牵头,见了一面么?”

那张姣好灵动的脸上,笑容顿时僵了一瞬。她多年精明要强,就算是脸色变化有异,也应当是旁人看不出来的程度,但……只能说倒霉就倒霉在,她招惹的是鹿野院平藏。

同心大人已经在心里放炮了。

“哎呀,说起来。”他故作感慨地半仰起脸,望着二人头顶的遮天红叶,“先前长公主选亲时,青木大人也是递了帖子。听说那时九条家便有意撮合你二人,只不过他以殿下为由推辞了,想来也是可惜……”

这简直是火上浇油油上扔炮仗,再一看这小姑娘,脸上的神情如同写了一句话:你再说半个字试试看呢。

“噗哈哈哈哈……”鹿野院平藏憋不住了,径直拍着膝盖笑起来,前仰后合。“我当是什么,哈哈哈……表妹有意见,怎么不和青木大人说?让他也知道知道,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也不是在揶揄。九条家就这么一个合适的联姻子女,其余要么不堪用,要么已经婚配,主要是堪用这点就能甩掉别的兄弟姐妹一大条街。偏偏这么一个女子还让青木遥人以「长公主」为由婉拒了,在九条家心里,可是有点面子里子都过不去了。

青木遥人论家世职位,和九条家小姐联姻,是合适的;与长公主,说句公正话,诸位都是高攀了。

前面就已经提过,若不是这代女君亲戚不够,没有所谓「亲王」的人物,哪里有这样的馅饼落到他们这些臣子身上。哦不对,是落到枫原万叶身上。

试问这要本就骄傲的表妹作何想呢?

她自然也知道长公主好,长公主风华绝代,举世无双。可青木遥人放着正常的相亲对象不选,偏拿个够不着、摸不到的人物来搪塞,说白了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咳咳,没有说青木大人是癞蛤蟆的意思。主要是想说,这番说辞敷衍且没把表妹放在眼里,隐隐有种“你比不上长公主”的意思,教人心里不舒服。

鹿野院觉得换作是自己被这样拒绝了,本来没意思,也要逮着这小子骂一顿。你给我道歉,给我和长公主都道歉,不识好歹的男人。

话说回来,表妹恼得颊边起了红晕,动作利落地跳下石头来找他的事。鹿野院见状从地上利落地起身,退了两步,双手摊平挡在面前。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捡了好听的语气,哄道:“哎哟这是做什么,我不好我不好。表妹莫要生气,我同你道歉。”

“道歉?”表妹堪堪停在他身前半臂的距离,攥紧拳头瞪了他一眼:“道歉有用要天领奉行作甚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就是天领奉行的啊。鹿野院平藏讪讪一笑,继续诚恳解释:“我也为你气愤呐,要说青木大人这事办的不厚道,他该向你赔礼的。但他这人你也知道……”

“知道什么?”表妹又一次出声反问他,脆生生的,惹得他好想笑,又不敢。

本来也是十几岁未及笄的小姑娘,生气的时候倒比平常那副装大人的样子好玩多了。

鹿野院眨了眨那双好看的眼睛,算是给自己求情。料想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招总是管用,他小时候惹了自家表姐生气,也是这么撒娇卖乖过去的。

表妹抱着手看他,意思是行,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接着说:“你也知道青木大人幼年时就离了父母到京中来,心思不够细腻也难免。尤其是这种女儿家的心思,恐怕更是读不懂了。”

表妹虽然不想承认,但也心中认同。“嗯……倒也是。”她沉吟片刻,脸上的怒意消散些许,似乎陷入思索中。

事主已经被鹿野院哄得几乎要忘记自己为什么生气了,而且八成是在可怜青木遥人这坎坷的身世。同心大人只祈祷她不要半夜醒了捶自己两拳才好。

“好了,说得好像我多么小家子气。”她忽然摆了摆手,轻叹一声:“跟你们这些男人没什么好说的。”

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鹿野院平藏无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本不是追究的意思,就是心里讨厌别人说道这事。再者说句不好听的,她和青木遥人这番下来,几乎就绑定了,如若这门亲事成不了,九条家那边会给她施压吧。

鹿野院走近,不动声色地放低了身量,表妹毕竟是个女子,矮他一些。他手上合了折扇,安慰道:“青木大人也是刚到京中不久,长公主于他有恩,他现在也不敢随便和其他世家搭线来着……”

表妹点点头,对他的这番分析表示赞同,然后一抬眼,和鹿野院对上了视线。她浅笑着,不无得意:“大人可知,青木大人府上的女侍从是哪一家的?”

“知道啊。”鹿野院说:“神里家的。”

这下可有的讲了。两人对神里家的情报收集还是比较心有灵犀的,至少这四个月来他们不约而同地瞄到了神里家。表妹的神情逐渐像是谈正事的意思了,端的有点严肃的模样。“听说她还是终末番的人。也不知道近藤怎么忍得了她留下。”

青木遥人的近身侍卫,也是他表弟。鹿野院上回去青木府上的时候见过,高却意外没什么存在感,但瞳色很深。鹿野院记得很清楚,那算是有些异于常人,自己查案会下意识注意特殊的外貌特征。

总而言之,看起来和青木遥人完全是两条路子的人。他眼珠子一转,换了打听的语气:“近藤你也认识?”

“说过几句话罢了。”表妹依旧是在说正事:“终末番安插人手好像根本没打算瞒着,还是青木大人那边敏锐过了头?”

别的不说,这后半句,鹿野院平藏更愿意相信是近藤回的功劳。他似乎不是一般侍卫,无论处事和能力,都看着像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可他不是“表弟”么?后生可畏。

这边想着,表妹喊了他两声,他便回过神来:“怎么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抿起唇,眼神示意他往一旁的山道看看。鹿野院平藏脸上纳闷,隔着一排枫树,隐隐见到一个人,趁他们说话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看着是个身量不高的男子。

表妹压低声音,手半掩在唇上同他说道:“认出来了么?”

鹿野院平藏更纳闷了,“没有。”他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一眼认出来的,同心大人毕竟是人,反应也要点时间。“但看着眼熟啊。”他想了想,顺手将合起的折扇抵在额边,脑海中无数人影闪过,猛然醒悟了过来。

“这不是……”他话说一半,表妹瞪了他一眼,手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顺从地将折扇抵在唇上,眨巴眼睛点点头。

这是三公子啊!这是我们九条大人最喜欢的弟弟,三公子啊!

鹿野院平藏已经开始在心里偷笑了,要说表妹和三公子的关系,他还跟九条裟罗打听过几句,得到的结论就是:俩小孩,通常小时候的场面就是一个在闹一个在哭。

九条裟罗作为阿姊,眼中的弟妹基本就停滞在小时候,殊不知两人长大后的相处方式更好笑了,因为……

“哎呀。”鹿野院平藏不大不小地叫唤了一声,吓了身旁的表妹和路上的三公子一跳。表妹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了,愤愤地想拉住他,奈何被他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他倒着走了两步,冲人笑了笑,转身就奔道上的三公子去了。

三公子更是懵了,这路上还有人呢?这、这小树林里还有人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公子?有些日子没见了。”鹿野院故作惊喜地冲他行了个礼,依旧是上次在歌舞伎町那副表情,三公子更害怕了,因为春纪姐姐不在这里。

今日三公子作一副白净净的打扮,有几分像官学子弟,不像来爬山的,倒像是真路过。

鹿野院背过手,与他聊起来:“方才见到好大一只白鸟在那林子后头——三公子今日也是来爬山的?”

“我……其实是被遣去鸣神大社找人的。”三公子稍显局促地拢着袖子,“没想到能在这遇见鹿野院大人,真是意外之喜啊,哈哈。”

鹿野院平藏心说你这客套话说的,一把年纪,好像我二姑奶奶。他笑着客套回去:“是吗?其实我见到三公子后忽然想起,有一件事还需相求。”

“啊、啊?”三公子指了指自己,弱弱地问道:“我吗?”

他实在想不到鹿野院平藏能有什么事求自己。而且他怕的不只是这人逗他玩,一方面,柿泽案子里他写那些东西都是匿名,天领奉行不可能没有追查过,只是内卫都帮他料理好了。但这可不代表鹿野院平藏不会杀他一个回马枪……会吗?

三公子不知道,三公子只是走在路上,然后突然就从林子里蹿出来个鹿野院平藏。三公子想家想姐姐。

九条裟罗已经出京去了。你姐姐救不了你喽。

“我有一个朋友,很喜欢三公子的书。”鹿野院平藏特意拉着他往一旁走了走,离表妹更远了,估摸着她听不清也看不太清。这样正好。他压低声音:“她已经几次三番托我,向三公子要个亲笔签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九条清源听得几乎要随便找个草丛子钻进去了。但鹿野院是知道他在书局工作的,这个毋庸置疑,且不要慌张。他稳了稳心神,试探道:“当然。但……在下能问问是哪一本么?”

鹿野院平藏乐呵呵地摆了摆手,坦然自若倒:“就是那本,《沉伽琵琶》。”

三公子开始低头径直在四下找草丛子。

有一件事,基本只有他自己知道。虽然自己表面上是写正经书的,但实际上,用来吃饭赚钱的是那几本不正经的。鹿野院刚提到的《沉伽琵琶》算是本旧书,出在两三年前,是写什么的,看名字就懂了……歌舞伎町常用的熏香就是沉伽木所制。说起赚钱,包括这次的……

“哦,还有那本《东墙记》。”鹿野院平藏不紧不慢地念出这几个字来,随后看着三公子白里透黑的脸色,不由得挑了挑眉。

那本以柿泽朝野和春纪为原型、借一己之力引导稻妻城上下舆论风向的书,出自九条家这个看似软弱可欺的三公子之手。

他当然不会不知道他在写什么。倒不如说,他当然也知道自己写出来的不是话本,而是把抹脖子不见血的刀。

鹿野院在天领奉行待了四五年,期间见过这等手段不在少数。说句不好听的,他一个世家子弟,怎么会不知道“三人成虎”这么句话。哪怕没人会来招惹他,但他也未尝没见过。

只是三公子并不是那种人。他和对方都清楚,这事不过是上头信手拈来的一份助力。要说文字本身有错,或许没有多少。

三公子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张了张嘴,却没来得及说话。两人身旁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哥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鹿野院平藏看了过去,除了笑意妍妍的表妹,还能有谁。

她果然躲不下去了,眼见着自家人受了欺负,当然是要出来说两句话的。

很多人不知道,表妹其实与三公子之间关系颇好。虽不是一母同胞,但他二人皆是本家院子里长大的,算起来比九条裟罗要更近几分。不过鹿野院敢说,连他自己都以为表妹这样的性格,是不会与三公子相熟的。

世家养出来的孩子大多重利益,人情关系一触即破,哪怕至亲之间也是。怪不得让彼时未及笄的九条裟罗爬到了家主的位置,人家至少知道为人谋则忠,女君身边再多几只狐狸,这稻妻还要凭空裂成多少份。

三公子虽然比不得其他世家公子有用,但脾气温和,表妹这样的性子,势必得有人让着她。

“这不是鹿野院大人么?”表妹向他行了个礼,看得出来有些敷衍了。随即便转向一旁的三公子,“三哥哥?怎么在这里啊?”

“渺渺?”三公子也着实惊讶,没想到今天接连碰到两个熟人,其中一个还是自家妹妹……但出来的怎么如此是时候?

“怎的喊三公子不喊我?”鹿野院平藏适时地表达了自己的抗议,倒显得有些烘托气氛了:“分明我也是「表哥」来着。”

怎么刚才还在……现在又说起这什么称谓了。三公子摸不着这位同心大人跳脱的作风,又看他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心里更惴惴不安。

要是追查起来,查到自己头上还是小事,若是把内卫也拖下水了,怕是要惹出一大片风波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表妹嗔怪的目光已落在身上,挨近了他些,拽拽他的袖子,嘟囔着提醒道:“那是小名,三哥哥就这样说出来了。我要回去告诉姐姐……”

三公子这才反应过来,现场有个“外人”过于自然地融入了气氛,以至于他根本也没想起来称呼一事,顺口也就喊了。实则二人也有段时间没见。但,按理说鹿野院平藏是不能知道这个小名的,很简单,这是姑娘未出阁前,家里兄姊和亲近密友才能唤的。

九条家的兄妹齐刷刷看向此“外人”——鹿野院平藏摆了摆手,“刚才突然耳鸣了,你说什么来着?”

“多谢大人。”三公子松了口气,刚想要继续说方才那事,却见鹿野院冲他笑而不语,眼神中似乎意有所指。

他想了想,看向一旁挽着他不说话的表妹。小姑娘从刚才开始就一反常态,换作平时,估计他拉也拉不住地和鹿野院互怼起来了。

“梦来?”三公子有些错愕。“你……”

“不许问。”表妹瞪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眼毫无威慑力,反而是愤红的脸颊出卖了故事的真相。三公子下巴都要吓掉了,“不会吧……鸣神在上,要让姐姐知道了你看那书……”

“都说了三哥哥不许问!我都马上及笄了,这都要管!”她索性就事论事威胁起来,“你不说,我也不和姐姐说那书是你写的。如何?”

三公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闭着嘴,顺从地点了点头。

鹿野院平藏别过脸去,笑得很开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府上。

「长公主」或许没料到,这个澡洗得忒费时间。他与枫原万叶硬是磨蹭到午饭时间临近,才穿上衣服,让人抱着回了寝室。

实则他也没心思计较,枫原万叶要喜欢抱,那就让他抱好了,反正这样的机会不多。他自己也偷份闲,至少不用担心怎么躺进被窝里,枫原万叶自会安顿好。

寝室中的小卧房实则有两个。他们两个把那个弄得乱七八糟,枫原万叶也不傻,径直带着他去了另一间。

他倒头一次觉得,这卧房派上了用场。

说句实话,彼时枫原万叶不一定非要搬出去,他们各睡各的房间,也是一样。只不过这人颇有自知之明,利落地走人了,不留给他一点客套的机会。

这不能怪他,他确实也客套过。比如两人一起喝茶的时候,他有问过枫原万叶在书房睡得如何,要不要搬回来。当然,也只是客套一下。

「长公主」还是比较心思细腻的,想来书房比卧房好住,挪两步就能批折子,自己以前也就是这样。未尝不可啊。不过还是要尊重枫原万叶的想法,他可能比较恋旧。

半干的头发没法直接睡觉,枫原万叶将他靠在自己怀里,握着他的手细细查看起来。

现在看来这人不是惦记卧房好睡。他眯着眼睛,心中腹诽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似乎特别喜欢摆弄他,像是在玩什么木偶戏,方才在温泉池子里的时候,他就察觉了。其一就是,枫原大人对于挽头发大概没什么经验,所以格外认真,又怕扯得他痛,于是慢条斯理极富耐心。他以为这人打发时间呢,自己先闭上眼小睡一会儿,结果醒了之后发觉枫原万叶给他挽好了,十分惊奇。

虽然挽得生疏而凌乱,但毕竟是头一回,「长公主」当然不会打击其信心。开玩笑,他哪里就坏成那样了呢。

其二,至于之后两人在池子里又半推半就地搅乱春水,纯属是个意外。

本来清理完就算了事,他也不追究对方使坏。是自己故意在清理的时候招惹他,所以才有那一番令人脸红的行事。高潮余韵时,他攀在人家肩头,脑子里还在想怎么跟枫原万叶解释之后的安排,让他放心出京去,回过神来却发觉小腹处的触感不对。

“枫原卿,你究竟是年轻些。”他低声说着,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摸到了那处,用手指碰了碰。对方抱着他,碎发在他脖颈上蹭了蹭,附耳求情道:“莫要玩了,kuni。”

你这是求情吗?你这是引诱。他并不收敛,手指在温热的水中抚弄挑逗着,嘴上戏谑:“那枫原卿是准备自行解决了?”

灼热的鼻息落在他的肌肤上,枫原万叶喘息着抬起头,亲昵地吻在他颊边,随之是鼻翼、唇角,最后索性短暂地唇齿相接,亲得他有些嫌这人腻歪。

似乎也是没有想到,某日“耳鬓厮磨”这等词,会出现在他和一个男人之间。

他和枫原万叶一样,喜欢在这种时候打量对方的神情,只不过他没有对方认真,大多数时候,他是半神游的状态。

也不是谁都能瞧见这幅好光景的。所谓“枫原大人是稻妻城丰神俊朗的一号人物”,论发言权,「长公主」自然是第一位的。自家这位好不好看,好问题,他不正看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kuni?”枫原万叶眨了眨那双赤红色的眼睛,他始终觉得这人像只兔子,总之温软得好像捏他的脸也不生气。也不知是温泉的雾气加持还是什么,显得楚楚可怜,无辜加无辜。

他故意使了点力气,眼见着对方唇边溢出闷哼,又停下手,晾着人家不管了。

枫原万叶拿捏不透他的脾气,就像大多数人说的那样,「长公主」喜怒无常。但家主大人自诩他不会那样为难自己,怕是又想逗人玩了。

果不其然,对方仍旧是那副施施然的模样,倚在他肩头说道:“碍事,换个姿势。”

池水被二人的动作搅得泛起波澜,不需多少功夫,枫原万叶便明白了「长公主」是什么意思。他脸红着犹疑道:“真要如此么?”

白皙的脊背在他眼前占据了大部分视线,那人扶着他的双腿,坐在了他怀中。原本他就硬了,这下软软的臀肉刚好就蹭在某处,让他实在有点难为情。

昨晚也只做过骑乘位,这对初经人事者来说已经算是超纲,万一没做好……感觉会变成一场事故。不过好在他们运气不错,再者,有一方似乎经验颇丰。

他昨晚就想问了,“kuni。”枫原万叶手上还是乖顺地扶着对方的腰,没有抗拒。抬眼还能看见自己挽得不好的头发。“这些……kuni如何知道得这样清楚?”

“你猜呢。”声音从前方传来,他看不见对方说话时的神色,有些不适应,得了这种暧昧不清的答案,心里更是没底。末了,却意想不到地被对方半回过身,于脸侧落下一吻。

kuni在他耳畔吹了一口气,压低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还要这样跟我聊到几时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也觉得眼下不是聊天的好时候。他抬起对方的腰,池水似乎让他不容易找准方向,kuni伸手扶了一把,肉刃破开早已扩张至柔软程度的后穴,进入得轻而易举。

也许所谓“夫妻之礼”其实是在磨炼二位的肉体,愈发契合之后,说不定也能在所思所想上靠近些,他希望是这样。

「长公主」发出一声颤抖的叹息,被他从背后环着腰,默不作声地咬上肩颈处那块皮肉。有些疼,但后方粗暴地被性器碾过,他不由自主地被愉悦的潮水吞没。

纤细的手指在枫原万叶的膝盖上印得发白,还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和哼叫声。他干脆改成一手环着kuni的腰,另一只手扣在对方肩上,又将人往怀里摁得深了几分——与此同时毫不意外地被咬上了手臂。

抓挠的感觉从腿上传来,枫原万叶动作着,听见那些胡乱的水流声。料想某人的双腿此刻无从安放地在水中乱蹬,他松了咬人的口,喘着粗气问道:“还受得了么?”

“唔嗯……”模糊不清的声音,他又使了点劲,动了两下,察觉到后穴异样的湿润,“kuni喜欢我这样?”

没有实质性的回应,小臂的皮肤上传来湿软温热的触感,被舔了舔。随后又反应过来似的咬紧,再次被顶撞弄得闷哼不止。

枫原万叶其实并不喜欢对方这种回避的态度,他们都做到这一步了,为什么有些话还是不能说与他听呢?要说先前是“外人”,那现在总该是“内人”了吧。可现在,还是这般一筹莫展。

这个姿势适合他使力,却不适合kuni。这副躯体除了在他怀里被颠得七上八下之外,也就只能如狸奴扑腾两下,指甲锋利,在他膝盖上留下抓痕,其余什么也没有做。

他似乎做到了“支配”的地步。对方任他摆布的样子却是一种反向的“支配”,在他们二人之间大概不存在双向的感情,总是对不上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每一次,碾压过不断缩紧的肉壁,吮吸感几乎都让他难过到要射出来。

kuni并不反抗,甚至是顺从而欢迎的。他察觉到胳膊上轻轻的噬咬,浅薄到连牙印都没法留存下来。

想到这里,他亲吻方才自己留下的,就点缀在纯白无暇的皮肉上,那里还有他吮吸舔弄的痕迹,用力的吻痕。

就像一种归属印记。他希望「长公主」能通过身上这些明白,他只是想要他而已。

昨夜的时候,两人的那番话到底是哪里不明晰,会让他的kuni觉得自己只是在陪他玩闹。而玩闹和交合画等号,又是谁教的,他真想问问对方。

有问无答,枫原万叶心中自然是生气的。

「长公主」喘匀了两口气,忽视被颠的事实,他夹紧的腿间摆着兴奋的证据。他不得不松开口,谴责道:“嗯啊……没完、没完没了……”

最后枫原万叶识相地退了出来,射在外面,否则这澡还真是白洗的。至于他,最多又一次见到自己高潮后的反应,还是有足够的新奇,在勾引他接着有下一回。

枫原万叶也有下一回。他轻声说道:“枫原卿。”

“嗯。”对方不知在看些什么,捧着他的手,两人的掌纹都要被他摸清楚了。“kuni口渴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今日是休沐?”

“不是。”

他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半张的唇齿间又轻飘飘地说起:“上朝也没去?”

枫原万叶整了整他的衣袖,还有盖在身上的那件织绸外衫,那也是自己方才盖上的,怕对方总是这样穿着单薄地小憩,会着凉。“没有。”他漫不经心地回答,那才是真正不怎么重要的事。

天守阁近日实则在讨论八酝岛局势方面出了分歧。只是女君上影向山做祗园祭前,曾经说过,八酝岛之事要她回来后再议。这再议的结果是什么,很显而易见——九条裟罗如今人在八酝岛,就表明了女君的态度。

分歧在要打到什么程度。

“上朝还能说不去就不去呀?”「长公主」好笑道:“你也不怕她砍了你。”

政治智慧体现在适当的逃避上。砍倒是不至于的,雷电影现在根本也没空纠结这种小事,再者,她大概根本也不希望,枫原万叶出现在天守阁这场嘴仗里。

“天守阁吵成菜市口了,听得我头疼。”枫原万叶说:“我想在家陪陪kuni,kuni要赶我走吗。”

又开始这一套了,不知哪个教你的。怀里的人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反驳道:“我何时说了要赶你走?这府上姓枫原,你不欺负我就不错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不敢。”他低头靠在「长公主」肩上,可以嗅到衣料中的熏香气息,“这不比上朝容易砍头多了。”

怀中人的笑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他的胸膛贴在对方后背,也感受到那有节奏的震动。「长公主」抬起手,像那日看烟火时一样,拍拍他的脑袋:“你倒是会逗我开心,枫原卿。我哪里舍得呢。”

他确实不舍得。原本「长公主」的党羽也不够丰满,枫原万叶再与他不合,不是正好顺了雷电影的意。当然,幸好他是枫原万叶,换作别人,估计早就因为僭越之心被自己砍了。

他已经完成和对方的交易,正式成为对方口中“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他和枫原万叶任何一个人出了问题,都是连坐,所谓“夫妻一体”,估计就是这样的局面。

没有昨晚那档子事,他们不还是绑在一起。不做白不做。

“你可要记得今日说的话,枫原卿。”「长公主」轻声笑着,说。

枫原万叶并不在意这句话,他知道对方是在提点他,但他暂且无法证明自己的真心确实是真心。那就先过好眼前吧,他说:“kuni,明月说今日做了鱼汤。”

“不得了。”他挪了挪身子,方才那个姿势躺烦了,“家主大人真是辛苦了——啊。”

那声是因为腰上被人捏了一下。他睁开眼,看着装作无事发生的枫原万叶,好气又好笑。“打发你去天守阁算了,省得在家没完没了的。”他说着,就要起身离开这个怀抱,果不其然被枫原万叶抓着袖子不让。

“……”「长公主」双手按在他的胳膊上,故作正经:“枫原卿,你可知道那位大御所阁下曾说过一句话,以前我不觉得,可此情此景,我觉得有理至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不用想也知道,他又要拿自己开玩笑了。但自己已经沦落到要用“大御所阁下”的话来形容了,“kuni,我觉得我罪不至此。”

求情啊,求情没用。对方挑了挑眉:“她说,男人误事。”

略微的沉默过后,小卧房里传来隐约的打闹声与笑声。

其实要说起鸣神大社,鹿野院平藏和此处还颇有渊源。

他常提起的「姐姐」鹿野奈奈,未及笄时就在鸣神大社作为修行巫女,时间足足有四五年。哪怕是后来及笄该回家继承家业了,她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又待了一年才不情不愿地回家去了。鹿野院曾经问过其中原因,得到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

“当巫女有什么不好。”表姐摇着团扇,单手将那本书翻了几页:“当巫女又不用看人脸色,谁对我不好,我就在神樱树和鸣神前诅咒他,好使得很。”

表姐你是这样的性格么?鹿野院平藏惊讶道:“谁惹我家姐姐了?他现在如何了?还活着吗?”

鹿野奈奈抬手让他上一边去,“你又没当过巫女,要不你去当一两日的代职,马上就明白我为什么不愿意回来了。”

他姐弟俩一样喜欢开玩笑。鸣神大社哪有男巫女呢,这听起来就像鱼掉进了米缸,看不出来都不行。而且按规矩,巫女必须是未及笄的女子担当,且及笄后离开,否则就要保证自己不沾惹红尘俗世,以免玷污神职。

鹿野院是去不成了。一是他年纪大了,二是他根本也不去不成他是男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总有人是合适的。“表妹怎么不来此处修行几日?”他闲着也是闲着,罚站也是罚站,干脆和也在一旁拢袖站着的表妹闲聊起来。对方脸上的表情带着份漠然,“我来这儿,估计要不了三天家里就把我许出去了。”

这话是开玩笑,又不是开玩笑。九条家那群叔叔伯伯是讨厌。无论是从为人臣来说,还是为人长辈来说,至少看九条裟罗与表妹的反应,就知道九条家内里日子不算舒心。

三公子算是个例了,他能脱离家族有这份自由,一方面是他出身并不好,不是本家的孩子;另一方面也是九条裟罗的庇护。表妹就不一样了,她爹,也就是原先那位九条家的总大臣。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柊代理,对,就是那位偷养外室的柊代理。正是表妹的姐夫。只不过姐姐是同父异母的,所以姐夫也是跟捡来似的,都不怎么瞧得上眼。之所以会把女儿嫁过去是因为,当年战事紧张,柊家和九条家关系一度达到了顶点,联姻顺理成章。

鹿野院方才在林中的时候就想起来,那位总大臣已经赋闲在家,表妹如今的处境恐怕不会比父亲当权时好过。虽然可能都挺讨厌的。

九条家总在扭瓜,“强扭的瓜不甜”的那个“扭瓜”,但这世道确实残酷。对家族无用的一枚棋子,估计是要遭舍弃的。

“九条大人不会任凭他们这样做的。”鹿野院表面平静,心绪却有些复杂:“倒是青木,他此时不同意这门亲事,才恰恰帮了你。你想想,要是他同意,你可就要嫁人了。”

“是啊,多谢人家不娶之恩。”表妹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是哪头的?”

同心大人心地不坏,要不然也不会替人想这么多了。他也不信表妹不懂其中利害。

“那么看着我做什么?”表妹移开视线,低头不再言语。两人头顶着鸣神大社常年不败的绯樱,秋风吹过,花瓣愈发洋洋洒洒地飘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稻妻人将这种嫩粉色唤作“一斥染”,只需要少量的红花染料就可造就的颜色,相比起世家与商人,他们能触及到的浪漫与少女心事,就写在这一斥染料之间。

这种树木按理无法做到常年开花,至少在稻妻不行。花见坂有一棵,听宵宫说有百岁以上,比她老爹的老爹年纪还要大。但每年冬天鹿野院去树下喂流浪的猫狗时,还要听她念叨一遍担心这树死了。

表妹冷哼一声,摇落自己头上的那些花瓣,又用手拍掉肩头上的那些。她清醒地说道:“我又不是只能靠男人活下去的那类女子。鹿野院大人。”

对,不靠父亲哥哥和丈夫。他信这话,九条裟罗就是最好的证据,可她的背后是大御所阁下,与君谋不异于与虎谋皮,若不能证明自己有用处,还是一样会被毫不犹豫地舍弃。

活得战战兢兢,仿佛是一种宿命。

“要不去请示一下八重宫司大人呢?”他笑了笑,打破这沉重的氛围:“听闻稻妻城大多世家小姐都会如此,想来是宫司大人所言确实有所开示。”

表妹正要如此。只不过她的三哥哥眼下正在和宫司大人商量正事,稍后再说吧。她百无聊赖地答应着,目光扫了一眼周遭,忽然脸色却变了。

鹿野院平藏敏锐地顺着望过去,这不是青木遥人这是谁?

今日可是真的有点热闹了。他不禁开始思考自己做出“上影向山”这种莫名其妙的决定时,到底有没有看黄历。

表妹沉默了一会儿,从他身旁走了出去,轻飘飘扔下一句“去打个招呼”。同心大人颇为意外,在原地斗争了两句话的功夫,背着手跟了上去,心说这下好了,顺路看看二人的爱恨纠葛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青木遥人怎么会在这里,他也好奇。这位自打上次路过荒海被柿泽公子绑了之后,就更不喜欢出门了。而且……近藤没跟着吗?

鹿野院不动声色地瞥了几眼那些犄角旮旯。他对近藤回的印象按理说没有如此阴暗,但奈何他的好友枫原大人,闲聊时同他说了上回在镇守寺的经历。

不知在思索什么的青木遥人一抬眼,看见表妹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后又看见跟在后面一脸的鹿野院平藏,心中暗道不好。

“九条小姐,鹿野院大人。”他拱手行了一礼。

九条家表妹今日这身装扮倒是不常见,他头一回看到。两人虽然见过……好几次,但要么是路上偶遇,要么场合正式,料想也不会穿这样一身。

表妹施施然回礼,回的是男子礼。她自从今日见面之后就改了些细节处,鹿野院能听见她自称“奴家”也是在树林中的时候,再后来见过三公子,几个人说话就没什么分别了。

青木遥人看着她,等她开口说话,样子是很恭谨谦和的。总大臣没什么架子,又年轻生得温润,总给人一种可怜的错觉。今日又穿了身……哎你俩穿的衣服颜色近的啊。

鹿野院眨巴一下眼睛,和表妹一同看着他,看得青木遥人莫名其妙,头皮发麻。

“这是……怎么了?”他在两人间来回看了一趟,最后选择向表妹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要论熟呢,果然还是和表妹更熟。毕竟是相过亲的。鹿野院心中偷偷乐了两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青木大人。”故事的主角这时才迟迟开口,脸上的笑意不像假的。“好巧啊,大人也来拜见宫司大人么?”

鹿野院心里咯噔一下。

“九条小姐如何知晓的?”青木遥人着实惊讶,他不记得自己告诉过别人,还是说神里家的侍女顺嘴告诉了九条家的表妹,这是什么一仆二主的……

表妹挑了挑眉,还真是,随口一说说中了。那看来这是个好话题。她道:“青木大人看起来不像是有事求问鸣神的人呀。”

青木遥人脸上闪过一瞬的困惑,随后释然道:“哦,九条小姐怕是弄错了。我来是……”

“正事。”一个堪称娇媚的女声响起在众人耳边。

三人的脸色各有所异,鹿野院不动声色地往表妹和青木遥人身后站了站,心知肚明地看向来者。

鸣神大社本就是个不算安全的地方,这里可是八重神子的地盘。

八重神子,在权势滔天的稻妻城中,是一个十分神秘的女人。大御所阁下有时还会出现在民间大型活动中,这位则是基本只在鸣神大社活动,而且基本不见访客。先前所说的求问,都是隔着屏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有时只有一纸手信。

另外,作为稻妻神职人员的最高代表,再加上大御所阁下故人的身份,稻妻城纷杂权势中,难免对其有所猜测和拉拢。但大多无疾而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场唯二见过八重神子的人,一个是三公子,一个是鹿野院平藏。三公子是因为书局的工作,这事,鹿野院估计大家都知道——稻妻书局背后的老板,就是这位宫司大人。

在场一个表妹,一个总大臣,他可不信这俩人能无知到哪里去。

来者身着神社宫司的服制,看着类似朱红镶边的素练振袖,但实则在腰带和设计上,少了强调女性身份的细节,更多的是简练大气,这点倒是更像男性服饰。

侍奉鸣神的巫女弱化了其性别特征,算是稻妻的一种特色。只是八重宫司大人着实是个美丽到惊心动魄的女子,鹿野院平藏其实理解她为什么不常露面,世人大多喜欢以貌取人。哦,声音也是。

八重神子是故作严肃都作不出来的那种人。她的声线似乎透露出她的脾气,好像永远都不会生气,总是带着世故的笑意。但恕鹿野院直言,他只能想到笑面狐狸。

三个人齐刷刷地僵硬起来,不甚自然地朝来人行礼。身旁原本还稀稀落落的巫女也不知道何时消失了,一时间,还有人语的鸣神大社寂静得只有他们几人的呼吸声,和来自巫女大人的脚步声。

“好久不见。”八重神子轻轻回了众人的礼,视线落在鹿野院平藏身上,眉眼带笑:“嗯?这不是平藏么?”

表妹不动声色地往青木遥人身边挪了挪,目的是把鹿野院亮出来。青木遥人只是惊讶,也没人告诉他鸣神大社的宫司认识鹿野院家的小儿子啊。

待续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鹿野院平藏礼貌一笑,同她客套道:“宫司大人,好久不见。上次还是我姐姐的结业典仪。替姐姐向宫司大人问安。”

有礼貌,宫司大人最喜欢有礼貌的孩子。她点点头,随后又看向其余两个人,似乎有些惊讶:“怎么今日来了如此多的年轻人,稻妻城每日都是这么热闹的么?”

她又开始了。鹿野院平藏心道。

其实他和八重神子的交集不光是姐姐鹿野奈奈,小时候他每次来看表姐,必被宫司大人拎着逗几句。这也可以理解,但神里绫人和八重神子关系也不好这档子事,偏偏被他知道了。

“也”,为什么要用“也”。这个“也”就很灵性,想来神里家家主作为稻妻城世家公子第一,民间朝中声望都颇高,怎么就惹了一群女人。

八重神子请喝茶,三个人前所未有的安分。或许不该算上青木遥人,他本来也是个乖的,比不上手边一个稻妻城公子哥,一个稻妻城二小姐。

这几乎是“纨绔子弟”的必备出身。鹿野院平藏都有点信了。

八重神子端着茶盏,低垂的眉眼在水汽中,更让人怀疑她的真实身份。影向山矗立几千年,这稻妻有精怪化形,传说中的狐妖般若不绝于耳,只是从未有过具体的形象。

宫司大人和大御所阁下不是一类女子。虽然都在美丽上异曲同工,但鹿野院平藏很清楚,八重神子比女君要更难应付。

“宫司大人,”表妹迟疑着开口了:“方才我三哥哥……”

那眼睫颤了颤,抬眼朝她看过来,绯樱般的眸子里还有一丝好奇,表妹也不傻,看得出来这位宫司大人确实不认识自己,连忙加了一句解释道:“他在书局工作,说是来找宫司大人有事商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哦——”八重神子欣然一笑,轻叹着放下手中的茶盏:“原来你二人是兄妹。怪不得我见你们眉眼间有些相像,都是九条家的孩子。”

“可他方才已经走了,说是,忙着应付催稿的琐事。”她朝表妹眨了眨眼,脸上可惜的神色不像演的:“真是可惜。我还想听清源说说,往前他嘴里可是只有姐姐的。”

一旁默默喝茶的鹿野院平藏看了一眼表妹,接话道:“我记得刚才青木大人说,是找宫司大人有正事?”

青木遥人原本也在喝茶装死,但顺势一下接过这话,“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原先在同九条小姐和鹿野院大人闲聊,不知怎么宫司大人就来了。”

“聊的什么呀?”八重神子又重新将目光落回一边单独坐着的表妹身上。她是女子,自然不可能跟鹿野院和青木挤在一块。这点不得不说鹿野院他们相当狡猾,这茶室一共就四个客席,他俩自然而然男左女右地都坐左边去了。

八重宫司对我这么好奇做什么。表妹心里嘀咕,还是稳稳答上了:“只是客套两句。”

这话似乎惹得八重神子想笑。鹿野院平藏心中警铃大作,他开始猜测三公子还是谁,肯定跟八重神子说过,表妹和青木遥人的关系。

可能不是三公子,八重神子也不是如表面上那么不理俗世的。她算得上稻妻城权力中心层面的人,再加上有一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是吗?”果不其然,八重神子作好奇状,“梦来此番寻我,所问可是姻缘?”

青木遥人反应了一会儿,转头去看鹿野院平藏,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他也对于八重神子能自然而然喊出表妹的本名感到讶异。

表妹思量了一会儿,大方地点点头:“宫司大人明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世家小姐大多都问我这等事宜。”八重神子又将那副看破一切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青木遥人身上,若有所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只不过明显就是说给他们听的。“只是不知道这对象……方不方便提起。”

你看青木遥人的表情,像是方便的样子吗。迟钝如他也反应过来这是一场公开处刑。鹿野院平藏虽然心中对她的做法不认同,奈何她找人乐子的方式也太好玩了,只要对象不是自己。

“我问姻缘也绕不开他,宫司大人且说无妨。”表妹施施然摊开手,目光沉静:“求大人为我解惑。”

好了,今天这场事故里注定有人要挨骂了。不是青木遥人就是青木遥人。鹿野院都可怜他了,他虽说软弱了点,办事有点让人误会,但看样子就是个软柿子呀。

也不知近藤回在哪里。快出来救救你表哥吧。

八重神子接受表妹的说法,她俩简直一拍即合,当着事主的面开始聊起了这件事。也就是上次青木遥人拿「长公主」搪塞对方的不道德行为。

“疑惑何在?”

“我自诩资质在世家中算不上差。说来还有些傲气,生平最痛恨拿我作比之人,也不喜欢自作多情之人。”表妹开门见山地说:“世家子弟婚事大多不由自己做主。可我也不是父兄叔伯拿去送人的礼物,原本见面相看一事就是面子上的客套,不知怎么,却被拒绝了。”

“宫司大人如何看。”

八重神子笑起来颇为妩媚,眼角眉梢弯出好看的弧度,狐狸耳朵似乎就在挽起的发后摇晃。她说:“我只觉得,这人看着不像如此坏的呀。是不是哪里有些误会呢,梦来。”

青木遥人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看自己的热闹看出思考来了。估计他也在琢磨自己错在哪里,表妹那一番话出来,是不是有错都不要紧了,要紧的是赶紧让她宽心原谅自己,否则估计是要遭记恨一辈子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能轻易让一个姑娘记恨一辈子,我们总大臣也是有能耐啊。

表妹冷笑一声,“误会吗?宫司大人还是仁爱,愿意将人往好了想。可我是平白无故遭了拒绝,不知道的以为我是倒贴人家,可实际上,家族急着替我搭线,也没问过我。”

鹿野院本来在旁边聚精会神地端着茶盏听呢,末了发现全场的人都在盯着他看,敷衍地点了点头:“嗯对,有理。”

“平藏。”八重神子谈笑间将炮火扔到了他面前:“你也算席间年长的,这要如何解决?”

她连年纪都知道吗。青木遥人暗中不由得重视起来,关于八重神子,他在今日之前的了解都不算太多。

他是来说秋狩一事的。女君出发前,按照惯例,要在影向山进行祈福,以保行程顺利。祗园祭时也是他操办的大多事宜,那时他碰巧赶上八重神子不在,就没见到。

没想到再见却是这样的情景。青木遥人头疼地喝了口茶水,至少这茶叶是不错的。

鹿野院平藏早就不是那年的小娃娃了,他现在会利落地将事情甩给对的人,比如青木。“我相亲失败多年,年纪也大了些,不如问问年岁相近的青木大人。”

“我?”青木遥人指了指自己,语气不安地说道:“我也只能说,虽然本意不是如此,可是对九条小姐而言,此事若是让自己不高兴了,那一定也是对方的错。虽相亲不成,大概有中间诸多利弊影响,但说到底,对方忽视了九条小姐心中的感受,才会有今日的错处。”

“嗯。”鹿野院发出赞同的声音,递了一个眼神给神情复杂的表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八重神子也不多说什么,又继续喝她沾湿了唇的茶,一切优雅得体,身为宫司的修养罢了。至于今日之事,她这么多年在影向山上,倒也算得上无趣日子里有趣的枝节。

表妹敷衍地点了点头,附和道:“青木大人说的有理啊。”随后不多时,便以不多叨扰为由,从茶室闪人了。

她本来也就是来问问这档子事的,没想到正好碰见青木遥人,刚好,说开了也好。

鹿野院随后也跑路了,跟在她身后念叨着刚才那事,两人走在朱红鸟居的觐神山路上,一前一后,一静一言。

末了,她在铺满绯樱的路上转过身,评价道:“聒噪。”

鹿野院平藏冲她挑了挑眉,紧走两步跟上去,“你是不要请青木大人喝茶?带上我呗。”

“不带。”她拢着袖子,“这是我和他的私事。要看热闹给钱。”

“好表妹,我可是跟你一伙的。”鹿野院说着求情的话,和她一并走远了。

不远处,稻妻城笼罩在夕阳余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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