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家邸,内院的某间寝室里,四个男人正陷入一场诡异的沉默中。
内卫抱着手,双肩在呼吸声中颤了颤。由于带着面具,青木遥人不好说他是生气了还是在憋笑。总之跳过这个不好分析的,看剩下两位的脸色:鹿野院大人嘴角有些压不下去的弧度,见他看向自己,把视线随便移到了屋子里的某个地方装看风景;近藤回戴着半边面具,他还是那副平静如水的模样,当然了,看他的眼角,似乎是真笑了。
坏了,他给近藤都逗笑了。青木遥人生无可恋地递给对方一个眼神,只听近藤回淡淡地开口说道:“我只是半日不在而已,青木大人。”
意思是他不在这区区半日,就能凭空把自己整到卧病在床,可谓是十分令人无奈。再者这个“青木大人”的称呼……你果然是在阴阳怪气。
算了你还是别开口了,一开口就数落我。青木遥人有气无力地反驳道:“那我也不知道他们家的马认人啊。这谁能想到。”
鹿野院平藏彻底憋不住了,捂着脸挂在椅子扶手上,笑了起来。不过就算这样他也没有笑得很大声,收敛地笑着,算是给青木大人一点最后的面子。
这下就显得什么也不说的内卫大人身形高大伟岸了,哪怕实际上是在场各位里最矮的,至少是个好人。对吧内卫,你是个好人吧?青木投过去一个求助般的目光,很明显,对方面具后的眼睛接收到了。于是只听内卫清了清嗓子,安慰他道:
“你说的倒也不错。不过青木大人,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不是那匹马认主呢?”
这是什么意思?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青木遥人诧异道:“大人此言何意啊?”
内卫看他那副毫不知情的可怜模样,也不想自己废口舌解释,就不耐烦地喊了一声:“鹿野院大人,别笑了。你没跟我们总大臣说这事吗?”
一旁笑得泪眼朦胧的鹿野院平藏闻言,立刻规规矩矩地坐直了身子,握拳咳两声缓了缓,正色道:“其实是这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时他听了那侍女的话,就随她去了她家小姐的府上。好巧不巧,就是柊家的三小姐。他正喝茶听案件详情呢,外边就跑过来一个家仆,慌慌张张地说二公子被青木大人骑着马甩飞了。
他当时心说怎么个事,出门去看看吧。接着就发现岂止是柊家二公子飞了,青木大人也飞了。二人在地上一个趴着一个躺着,柊家的二公子还有动静知道跑,青木大人直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匹马还在诡异地狂跳,明眼人一看这就不对劲啊,于是乎鹿野院大人开始查案——
“你等等。”内卫大人皱了皱眉,抬起一只手,示意他先打住。怎么还带省略关键情节呢?他直白地问道:“那马怎么处理的,鹿野院大人?”
鹿野院平藏眨眨青绿色的眼睛,端得一派无辜可怜的模样。内卫看他这一出,心底一阵无语,只道这人要开始演了。果不其然,接下来就听见他用一种事不关己的语气陈述:
“哎呀,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那马突然就倒下了。可把我吓坏了。”他作摊手状,“毕竟我只是个文官。”
内卫冷哼一声,看向近藤。他心领神会答道:“据悉是鹿野院大人抬手一箭射死的。”
“哎,这位大哥你可不要乱讲啊。”鹿野院平藏撇了撇嘴,不满地抱起手,搬出了他:“内卫大人还在这儿呢。”
看这架势是要自己评评理了。内卫心说那好啊,我还真有点想问的。他歪着头打量起椅子上的鹿野院:“我倒是听说过,鹿野院大人在京中世家小姐里很受欢迎。你且说你茶案去,是真查案吗?”
狡猾如鹿野院,对这个问题应付过许多次,早就已经熟得不能再熟。柊家三小姐早就说了,这是有个案子同他讲,案子又有什么错呢?
他笑了笑,眉眼弯弯地说:“我确实很受欢迎,不过不是在京中世家小姐里,而是在整个京中。”随后也似乎是懒得继续掰扯马的事情,便接着自己先前的话继续解释了:“我发现马厩里的料草混进了药,提出有可能是小厮里出了内鬼。柊家三小姐说她自会查明,请我不要把这事报官。”
他的态度让内卫有些恼怒,是一种“你问你的,我说我的”的态度。这人多少有些我行我素了,内卫心想,答非所问应该写进稻妻律法里,应该判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青木遥人板板正正地躺在榻上,一脸困惑。他发现了此间的不对劲,提问道:“可你不就是天领奉行的人吗,鹿野院大人?”
让天领奉行的同心看见了案子,然后告诉他不要报官,柊家人这是什么意思?公然考验职业道德是吧?
近藤默默地点了点头,以示赞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柊家这是在示意鹿野院不要把此事说出去,说不定还私下找他谈过。
鹿野院平藏拢着袖子,轻轻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地解释道:“青木大人,按照律法,我虽是天领奉行的同心,却不能在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搜查私宅,提审家仆。”说罢他扫视了一眼三人,看起来他们对此并没有异议。
这下话就莫名其妙圆上了,可谓是详略得当,他不想说的是一点问不出来。打得一手好太极啊。内卫不由得回想起之前,对这位风靡京中的二世祖,他早有耳闻。
鹿野院家是九条家的家臣,但却并非九条家在朝中的应声者,相反,大多数时候,他们以“文官出身,不谈武事”作为借口,保持中立的沉默。京都所司代这个职位,说白了是天守阁下这座城的管理者,与其余封地领主、各地代奉行俱不相同。论其重要性,全然不亚于三奉行任何一家,只是京都所司代并没有世袭的传统罢了。
这一任的京都所司代,就是鹿野院平藏的父亲。
与自己低调行事的爹不一样,鹿野院平藏算是京中的名人,前面也提到过了,他在京中世家小姐的圈子里颇为受欢迎。但究其原因,这位及冠之年就和九条裟罗在擂台上打过一场的人,之所以能名声远扬,还是因为他身为同心的办案效率。自他加入天领奉行以来,大小案件百余起,在他看似不着边的行事中却悉数破获。
他无疑是个聪明人,借着这样的来头,凭着并不简单的后台,打进了京中的世家交际圈,混得可谓是风生水起。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人情世故的初学者。
枫原万叶怎么和他玩到一块去的?他俩看着完全就是两种类型,一个温和又疏离,一个开朗又狡黠。还是说,他们其实知道稻妻城里所谓的“世家公子排行榜”,也知道他们在上面并列第二,所以才应景地交了个朋友?
这个榜单不得不说由来已久。稻妻城里似乎什么都要分个高低上下,不过因为某些人尽皆知的原因,这个投票只有男版,没有女版,且民间也可参与。目前票数最高的是神里家家主神里绫人,他在民众中声望太好,没办法。至于枫原万叶为什么能突然跑到第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内卫收回思绪,目光如炬地开口道:“鹿野院大人,照你的脾气,定会继续追查此事吧?”他知道这人打的有算盘,柊家内部此时也在查,越是这种时候越容易发现端倪。
“大人心知肚明。”鹿野院平藏笑了笑,起身对面前三位拱手道:“我就不多留了。青木大人,祝你早日康复。告辞告辞。”
大概是看自己这副样子,想拦他也拦不下来。青木遥人心想,自己谨小慎微活了十几年,这还是第一次出这样的事。在今天之前,他从来没体验过被马甩飞。说实话,他觉得自己没当场死掉就是好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实有点运气。
但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哼唧自己有多痛,而是跟这位长公主的眼线言明一些事情,比如,柊家这件事会不会导致鹿野院平藏查到他们也关注的那事头上。要知道,他们等待某个合适的时机,已经半月有余了。
那个时候,长公主方才开始选亲。现在眼看着赐婚的诏书已经下来,他们不可谓不是蛰伏多时。近藤也冒着长针耳的风险,在那所宅子隔壁听了半个多月的墙角,就算是为了他,这事也得行的妥当才是。
青木毫不怀疑,这事要是凤头鼠尾,近藤回连着几天都不会说除了“嗯”之外的词。他看着对什么都不甚在乎的样子,但实际上也有脾气。
他吸了一口气,酝酿了一下,解释道:“大人,鹿野院是中立派的人,就算知道些什么,也不会随意……”他并没有说完这话,内卫缓缓踏着颇有压迫感的步子,向他走近。
他闭上了嘴,警觉地又往后挪了挪,虽然聊胜于无。近藤侧过脸不动声色,看得出这位大人确实不怀好意,但似乎又没有杀意。他向来喜欢逗青木,且看他要干什么。
“我说,青木大人。”内卫站在他身侧,微微弯下腰,举高临下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戏谑:“如今你腿脚不便,想必上朝是去不了了,对吧?”
“大人,我其实……”青木遥人干笑道:“我其实也没有摔得那样重,骨头没折。您有何事,直说便可。”突然凑这么近关心我,让我有点不堪承受了。
内卫又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直起身子揶揄道:“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青木大人好生可怜,殿下看到都说不定要心疼一下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眼见青木遥人脸色红蓝交加,有气无力,张了张嘴又什么也不敢说的憋屈样子,内卫大人心情颇好。该让这不要命的年轻人长长记性,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可就不一定只是皮肉伤了。
他转身对近藤说:“照顾好你家青木大人,鹿野院那边的事,我自有办法。”
近藤也不问他要去找谁解决,只是照例点点头。
内卫走后的一段时间里,青木还沉浸在被揶揄不敢回嘴的憋屈中,他注意到近藤回没作声,抬手从旁边的柜子上拿了个东西。
你小子不会也要作什么妖吧?他一脸纳闷地问:“干什么?”
近藤拿着手里的药盒,单膝跪地,蹲在他旁边,淡淡地回答:“你脸上的伤。”
从他回来开始,侍从也不敢问是怎么了,只知道他受伤了,请来医师看了看,开了些药。事实上,摔这一下之后他在柊家简单处理了一下,就心神恍惚地被抬了回来。从大门下了轿撵,忽觉瘸着回来有些丢脸,于是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
然后由侍从半扶着跳回了寝室。
青木遥人自觉这副样子已经很丢人了,谁家总大臣在家里玩金鸡独立啊。至于脸上的伤,他就更不好意思提了。家里的侍从……总之他和他们还没关系好到,可以让他们来给自己上药的程度。
“不要紧。”他倔强地说。
“那你自己上。”近藤说着,把手上的药盒递了过去。他试着伸手去接,胳膊疼得抬不起来,感觉人都快散架了。完了,这不躺还好,一躺还不如先前进门的时候了。他无语道:“算了,放它几天,等我缓过来再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近藤回坐下来。看他的样子根本也没打算让青木遥人自己上药,他知道这人的秉性,能自己对付过去就绝不麻烦别人,也信不过府上这群侍从。
见拧不过他,青木也就不再推脱,转而皱着眉说起方才他觉得尚有推敲之处的事:“内卫大人不会是要去找枫原大人吧?虽说他和鹿野院大人是好友,可这……毕竟认识不久。”
他的意思是信不过,这两人都信不过,无论是枫原还是鹿野院,对他们来说都是未知底细的新面孔,谨慎些总没有错。近藤一边帮他上药,一边波澜不惊地点评道:“要是殿下信不过他,自然也就没赐婚这回事了。”
青木遥人想了想,说:“强扭的瓜不甜。”
近藤本来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给他上药,听到他这句话后,却石破天惊地说了一句:“对殿下而言,强扭的瓜又如何,不强扭的瓜又如何,这根本也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婚事。”
“话虽如此,但是这多少有些太匆忙了。”青木遥人一向看不得这种联姻的政治文学,何必要把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绑在一起,断绝了彼此未来的所有可能性。人生几十年,他们日后再遇到什么人,也只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有时候想想,感觉这权势场上的事都挺令人叹惋。
近藤仍是那副模样,说:“你想多了。枫原大人是旗本将军,殿下需要他。”
“你怎么……”青木遥人欲言又止,他对自己这个不怎么表露情绪的表弟能说出以上这些话,感到意外。他开始疑惑地盯着近藤,从神色上,又看不出这人有什么不对劲的。他只好试探地问道:“谁惹你了,近藤?”
近藤没应答他的话,收了上药的手,坐直了身子。青木遥人的目光跟着他移过去,还是那副求问的样子。
“从马上摔下来。”近藤突然开口,语气轻轻地、重复着这句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从马上摔下来。你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哦,我说谁惹你了,原来是我啊。青木遥人后知后觉,理亏地抿抿嘴。他当然能理解,打工的时候身为亲戚的老板突然死掉,似乎并不是件好事。
“方才内卫说的那句话。”不知道为什么,他从自家表弟的眼神里看出了“你当我傻啊”几个字。“柊三小姐请鹿野院大人去喝茶,刚好柊二公子的马就发疯了,还扯上了你。”近藤跪坐在榻前,难得用上了反问句:“青木大人?”
这个计划他没告诉过近藤,青木遥人不敢说。不过料想聪明如他,迟早会发觉,这太明显了,不过自己和内卫演得很好。
柊二公子和他见不到长公主是注定的,包括那个侍女,从本质上来说,也是青木遥人手下情报组织的一员。总大臣有自己的情报组织,这甚至是王权特许的,他就算表面上再懦弱无能,也不能确实像表面上那样,一点手段没有啊。
近藤只不过是没想到,他这人疯到连自己都往里算计,就是为了让柊家自然而然地相信有内鬼。而这个内鬼被身为天领奉行的鹿野院平藏撞见了,事件就此和天领奉行扯上了关系。众所周知,柊家最不喜欢天领奉行的人。
财税大权在柊家手中,而兵权在九条家手中,这两家几百年来联姻结盟的事没少做,但就是合不来。本朝尚武,九条家势大,柊家因此没少吃他们这亲家的哑巴亏,由此更是不满了。钱权本身互通,但九条家作为裁决执行的暴力机构,本身就占着法理,他们要真翻柊家的旧账,柊家也心慌。所以两家现在颇有貌合神离之意。
柊家不会希望家中的任何事情经天领奉行的手,因为几乎都会扯出来点什么。
“鹿野院大人也是殿下安排的?”近藤问。他可不知道这位何时变成他们的同党了。
青木遥人也不装了,眯着眼睛悠悠坦白道:“不是。他只是一个安排好的目击者罢了。”
估计那位有名的同心也已经察觉到自己在这件事里的作用了,不知道他现在是愤怒呢,还是觉得有趣。总之确如内卫所说,其余的事,就交给殿下来打算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放心吧,此事暂且没我的份了。伤员总得喘口气啊。”他轻轻摇了摇头,幅度不大,他已经十分疲惫。他也知道近藤为什么忽然来了脾气,这一次的事情做得确实有些不要命,不太符合他一贯安稳的作风。这是他不对。
“我走了。”近藤站起身说。他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尤其是在青木遥人已经暂时停摆的时间。但他随后听见榻上这人小声嘟囔道:“下次再也不做这种局了。”
他在道歉。有这种觉悟就好。近藤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刚准备离开,还没迈出去步子,又听见他嘟囔了一句:“想喝水。”
“好。”近藤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随后脚步平缓地推门走了出去。
自从那日赐婚的诏书下来了之后,明月的心情一连几天都好得不像话。且不说她高兴了不劈柴,家里一众人的伙食也变得可观了起来。毛毛已经吃了五天的鸡腿了,恨不得抱着她的大腿认她做亲姐姐。
全家上下除了家主,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显得家主很不合群似的。
枫原万叶也不能说不高兴,也不能说高兴。他只是察觉到家里这几位似乎情绪高昂许多,至于原因,他还来不及细想,就被朝堂上铺天盖地的声音淹没了。
大部分人肯定都是说好话,毕竟赐婚对象是长公主。整个稻妻只有三位公主,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其中又以长公主在身份上最为尊贵,所以这样的人物结婚,必定是要引起很大的议论的。
不光是朝堂,连民间也十分关注此事,因为在大御所阁下的塑造下,「长公主」已经成为王室的一个符号,代表着王权政治下的君臣之道——她总是女君最好的利刃与簪花。在众人心目中,「长公主」的形象虽然或有不同,但总的来说,是绝对的王权贵族,举手投足,引人注目。
“谁配得上长公主”这个问题,已经被讨论了好几年了,差不多从及笄礼开始,得到的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如今官方的答案公布,大家自然是要好奇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上一次这样议论纷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鹤观平叛。枫原万叶不甚在意,这两件事说到底,和他有关,但也没什么供他选择的余地。再者,别人如何看,与他何干。
这两日枫原家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明月不管谁来都很开心,因为他们但凡有良心,第一次来拜见别人都会带礼物。由此这两日的点心是没有重过样的。
当然,有同意的就有反对的。枫原万叶记得最清楚的一个,是勘定奉行那边派来的一个说客。那人在客室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可谓是苦口婆心,仔细一听,话中还有隐隐的威逼利诱。
“枫原大人,这门婚事对您来说,利害关系如此之复杂,在下望您三思而行啊。”他说。
“嗯,喝茶。”枫原万叶握着茶盏淡淡地应了一句。
那人见他这副敷衍了事的样子,转换了一种方式。“在下近日来听到许多不堪之言,都是说大人您高攀王室,更有甚者,说您是入赘的。”他满脸的痛恨之情,演得很是真切:“在下与他们据理力争,但枫原大人,众口难辩啊。”
入赘怎么了?枫原万叶心想,况且他也不是入赘啊,根本也没戳到他的痛点。不对,这件事情上他根本就没有痛点。
样子还是要装的。他放下手中的茶,轻叹一声,缓缓说道:“有劳柊家主费心,替我带去谢意。只是公主的婚事,岂是我一届武夫说得上话的。你我皆是臣子而已,大御所阁下的旨意,即是天意。”
这一番话可谓是滴水不漏,他向来如此,要真心应付什么的时候,绝对是他占理。当然,遇上脾气不好的人另说。比如我们的内卫大人。
这人在他府上如此大言不惭,等下把内卫给招来了,还是要自己应付。这他和谁说理去。而且听说青木遥人突然受伤,想必殿下的心情不会很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继续喝他的茶,心想这人要是聪明,就该闭嘴了。
显然是不够聪明的。说客继续苦口婆心道:“可您要知道……”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按照规制长公主一旦婚配,就会失去继位资格,在下是怕长公主一派的人由此记恨于您啊,大人。”
我何德何能,要你一个柊家的人如此操心啊。枫原万叶神色如常般笑了笑。也难怪,他枫原家除了自己,也没什么人了。而作为“当朝新贵”,总会招来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是吗。
他摆摆手,温声道:“此事不可讲。代我谢过你家家主罢。”
柊家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说客气呼呼地走了。明月去送完人,回来问道:“家主大人,方才那位可是说了什么?”
“哦。他说,这婚事我不该应下来。”枫原万叶轻描淡写了一句,随即他就发现,明月脸上是一种神似鹿野院平藏的表情。显得人有些阴险了。
又出现了,鹿野院你到底教了她什么。“明月?”他试探地喊了一声。
“家主大人。”明月应了一句。
“你不生气?”按照她的脾气,估计刚才没放狗咬他就是好的,虽然家里也没有狗。但现在看来……这小姑娘好像在计划更大的事。
明月不知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轻描淡写,她淡淡地说:“这是第六位。鹿野院大人说了,日后这些人会出现在天领奉行停尸房的概率是百分之八十。以上。所以他让我默默记下,这是课程的一部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差点被茶水呛了一下。他组织语言道:“明月,平藏他教的东西……可能不太适合你。要不你学点别的吧,比如……下棋?”
明月礼貌地拒绝了:“家主大人,您不必多虑,对我而言能学一门是一门。”
你们两个倒是听一句劝啊。枫原万叶皱了皱眉,果然不该让明月接触到鹿野院的,这不就被带坏了?小姑娘本来就有点思路清奇,现在一天到晚脑子里想的都是正常人不会想的东西。他正忧心忡忡,便听见明月又说:
“鹿野院大人教我,不必为了不相干的人而焦急愤怒,他说这叫戒忧戒躁。”她一脸认真地复述了一遍,“况且诏书已下,天命难违。他们乐不乐意,这婚事都是板上钉钉的。”
枫原万叶诧异于居然还真的教了正经东西。不过鹿野院平日里不见人影,是怎么有空和明月说这些的?
“他什么时候和你说的?”他问。
明月想了想,回答:“前日的午后。鹿野院大人来找您,但您不在家中,他便问起了我的近况。”
前日午后。枫原万叶心下一动,那时他确实不在家。青木遥人受伤,他是总大臣,按理说去探望也没什么朝党之分的嫌疑,结果半路遇上一位“不速之客”。
正想到这里,毛毛跑进来,一副着急的样子,明月出声说道:“别急。谁来了?”
“内卫大人。”他喘了一口气,说:“长公主殿下的内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速之客”这不就来了。枫原万叶心里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也不知这位是不是习惯了出其不意的出场方式,不论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上次去青木家的路上。
明月见他站了起来,问道:“家主大人,您……”
枫原万叶整了整袖子,说:“走吧。”
其实按道理,即使是长公主殿下的内卫,也是不用劳烦家主亲自到门口迎接的。明月将其解释为,家主大人很是重视长公主殿下,也很重视这门婚事。这没什么不好,她很乐意看到这种场面。
本身她还担忧家主会不太情愿,毕竟对此事似乎并未表达过欣喜之情。但按照家主的为人,是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怠慢他人的,这一点明月很清楚。不过也有可能是害怕得罪长公主吧,她虽然不清楚政治,但她理解中的王室,不论男女,总有种生杀予夺的威严感,哪怕是如长公主殿下那般美丽的女子。
内卫抱着手,还是一身黑色衣装,侧身站在门前。看样子像是微低着头在思考什么,枫原万叶开口道:
“大人。”
他转过身来,回了枫原万叶一个礼,淡淡地应道:“不必客气,枫原大人。”
两人短暂地对视了一眼,枫原万叶示意里边请,他也不客气,抬脚就朝客室走去。他倒不是第一次来了。
路上枫原万叶跟在他右后方,他干脆就直说了:“方才那出是怎么回事啊,枫原大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听他的语气,似乎只是随意问问,不过自己也没法随意编个话答出来就是了。于是实话实说:“勘定奉行的说客来劝我对这门婚事三思而后行,我回绝了。”
内卫的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来,好笑道:“什么叫,三思而后行?”他的意思是,这还有思的余地吗?如果有,他也不会走这条路了。
枫原万叶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嘲笑的意味。说实话,他自己也觉得勘定奉行这一下蠢得有点过分了。“据在下所知,他们应该没有冒犯殿下之意。”他指了指自己,半真半假地说道:“应当是觉得在下难当此大任。”
他确实难当此大任。明月还不知道家里要来一位什么样的祖宗。枫原万叶又想起那日路上,被突然出现的内卫大人莫名其妙引走的事。理由是鹿野院平藏在他们的某个计划里充当了一枚不安定的棋子。
“殿下让枫原大人知道此事,是出于尊重的考量。”他还记得那人平静地解释道:“毕竟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枫原大人可不要无端生出什么,「被欺瞒的怒意」。”
这和直接说“鹿野院平藏要是出什么事了,我已经提前预警过你,不赖我”有什么区别?他算是听明白了,要是放任平藏再我行我素下去,指定是要遭点殃。
现下内卫也听出他这话里颇有几分深意,背着手冷笑了一声,顺带着迈进了客室。
枫原万叶根本也没打算往主座上走。他告诉明月把那套茶具拿出来,就是赐婚那日长公主派内卫大人送过来的那套。
稻妻有这样的习俗,婚约成立之际,男女双方需互换赠礼,表达互相珍重之意。虽然长公主殿下极有可能是从库里翻了一套闲置的茶具,随手送出来了。枫原万叶毫不怀疑是这样的。不过他还是着重思考了该如何回礼,而且前提是如何不会让对方看得心烦。
内卫坐下后一时间没有言语,支着手打量起这屋子。枫原万叶也适时地保持沉默,看来「长公主」还是有点触景生情、睹物思人的意思。也不知道丹羽当初设计此处时,有没有想过未来此处会阴差阳错,再回到这位殿下手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卿。”内卫忽然说道:“你这屋子空得过分了。”
“是。”他应答道:“虽然已经嘱咐过明月添置东西了,但这座宅子对在下而言,还是太过空旷。”
内卫似乎心情不错,也不在意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此处的横梁是从荒海砍过来的,那日我自夏祭礼回来,还碰见了运输的队伍。”说罢轻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他身上,一副无奈的语气:“枫原卿,既然你我现在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也就同你说实话。我本不想将你牵扯进来。”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按照这位的性格,打感情牌的时候八成没什么好事。枫原万叶心中思索,他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的。真真假假,这些权谋中成长的人早就一步一算计了,让人分不清。
“别害怕。”内卫出言安慰道:“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你保证鹿野院大人没空碍我的事就好。”
枫原万叶也不打听他想做什么,知道得多了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便问道:“何时?”
“今晚子时。”
“且慢。”子时还和鹿野院平藏在一起的,估计只有他的床和被子了。枫原万叶无奈地提出了异议:“这个时间,在下如何保证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啊?”
内卫一摊手,无所谓道:“那是你的事,枫原大人,管你是打晕他还是如何,总之不能让他知道了。”
他发现这位在扮作内卫的时候,性格有些恶劣的潇洒。保不齐「长公主」的真实一面才是如此,只不过知道的人不多罢了。枫原万叶正想着,又听他悠悠说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卿,想着你近日在京中出了名,出门还是谨慎些吧。”
此话怎讲?枫原万叶眨眨眼,回过神来,对方已摘了面具,眼眸低垂地坐着。他用手指沾着茶盏中的水,在木质的茶案上不知在写些什么,或许也就是百无聊赖,找件事做。
虽然设想过「长公主」男装的模样,但亲眼所见的时候,还是……觉得十分错乱。
错乱感或许来自于,单看面相无法分清他到底是谁。他看起来既不是内卫那样的男子,也不是「长公主」那样的女子。那一头紫色的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相比起那日第一次见面而言,多了几分少年意气。
他垂着眼眸,也不看他,只是淡淡地说道:“那日你去探望青木,路上都快车马混战了。他们都等着你抛头露面,枫原大人,这不是撞枪口上了?”
他知道明月不会来,所以才会取下面具。原来是这件事。枫原万叶从中觉出了一点不明的意味,笑了笑掩饰过去,表示:“如果有下次的话,在下会尽量从人少的地方走。多谢殿下提醒。”
内卫站起身甩了甩手,抬手再把面具戴上,清清冷冷的声音再次传来:“没什么事了,再会。”
枫原万叶也起身,却拢着袖子喊住了人,走过去站到他身旁,问道:“在府上吃个饭再走呢?虽然什么也没准备,但离子时还有几个时辰,殿下也来不及回宫了吧?”
内卫沉默地、和他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可以看得出是被他这一问弄得有些诧异了。随后指指自己的面具,道:“不方便。而且枫原大人,什么也没准备这话,你是怎么好意思说的?”
原来是会发觉别人话里的不对、开口评议的类型啊。他想,现在看来,这位殿下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个有人情味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实话罢了。”枫原万叶看出他在迟疑,但确实又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这话。他倒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出于一般的关心才提出了这样的建议。这样看来反倒让对方为难了,枫原万叶于是说:“全凭殿下,不必勉强。”
“……日后有的是时候。不必送了。”内卫回了这样一句,再看人已经出了客室的门,背影渐远了。
日后有的是时候。那确实。枫原万叶淡淡地笑了笑,说不定日后两人在这所宅子里会达到相看两相厌的地步,心中疑惑怎么天天和这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然后发觉其实是两口子的事实。怎么会有如此荒诞不经的事呢?
他曾经见过许多婚姻。相敬如宾的,不情不愿的,始乱终弃的,这世间人各有命,姻缘也是如此。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轮到自己的时候,居然是这样的情形。
在去鹤观之前,枫原万叶还是个飘荡无依的浪人武士,但短短的两个月里,他居然已经定下婚约了,还是和一个身份复杂的「长公主」。所以他无非是感慨世事无常,小时候可没想到,以后还会有这样一桩离奇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扪心自问,此事他不会袖手旁观,再让他选一次,也还是现在这般。
枫原万叶看了看天色,开始眯着眼睛思考等会怎么把鹿野院平藏留在他眼皮子底下。是打晕呢,还是药晕呢,总感觉第二种省事些,而且没那么麻烦。不过最好别让鹿野院发现了,否则估计再不来这枫原家邸了。
对不起了兄弟,这也是为了你好。
他冲正在大堂等着的明月招招手,露出一个温良的微笑,说:“今天晚上要请鹿野院大人来府上喝酒,麻烦你准备了,明月。”
明月一头雾水,这是有什么好事吗?算了,这是他们这些人的事,和她无关。她问道:“要备多少酒合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多到能把鹿野院大人喝得不省人事,差不多。”枫原万叶说。
明月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她疑惑地看了看家主大人,心下明白了些,她想到鹿野院平藏先前和她说过的一句话。“你们家主大人,看着是一副好人模样,估计干坏事的时候也是这样,「温良恭谨」。”
说得不错,鹿野院大人还是有些学问的。对不起了鹿野院大人,虽然你我师徒一场,但我肯定是向着我们家主的。
明月这样想着,转头就去准备这事了。
一辆马车安静地停在某处僻静的宅院偏门,等待着乘车的主人回来,然后载着他回到所谓的“家邸”。他并不喜欢那里,所以不常回去,但碍于一些事情,不得不做些表面功夫,只道是“公务繁忙”。
实际上公务确实繁忙,但他可没怎么忙过公务。
马车的主人此时却正跪在宅院大堂里,汗流浃背地伏在地上。在他右手边是他那位外室,仰面倒在地上晕死过去了。看模样确实是个漂亮年轻的,只可惜,能看上他,估计人品多少有些问题。
主座上,一位身着黑金暗纹袍的男子正搭着二郎腿,倚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寒气森森的目光碾过他的头顶,他汗毛直竖,牙关抖了抖。
那人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地说道:“柊代理,嗯?”
身为柊家家主的侄子,他今年也快有三十岁了,见过不少的朝堂斗争和战争场面,自诩不是个胆小之人。但他今日被这一出彻底吓破了胆——大堂内灯火全熄,整座宅子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心神不宁地寻找自己那失踪的侍从和外室,而好死不死,今晚的月光明亮至此,让他能够接着月光看清大堂前的场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月光投在这位面戴般若面具的男子的身上,他正垂着手立在堂前,幽幽的目光从面具后直直看向自己,一时分不清是鬼怪还是真人。还未等自己尖叫出声,就被一把敲晕了过去。再醒来就是这副样子,手脚还都被捆住了。
他何曾料到这处私宅里来了人,不谋财,不害命,上来开始审他的。面前这位他早有耳闻,俨然就是长公主的内卫——他的那点破事都惊动长公主了?这位不是来杀他的吧?
“问你话呢。柊代理。”内卫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了。他连忙应道:“是、是我。”
“旁边这人,你可认识?”
他如何不认识,这可不是什么光鲜的事,碍于眼下这般情景,他只好如实答了:“是我的外室。”
内卫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是吗”,随即又说道:“此事你夫人怕是不知道吧?”
这……他如何知晓?他心中又惊又疑,抬起头看了过去,声音中带了一分愠怒:“大人,这算是我的家事吧?”
“家事,呵呵。”内卫笑了两声,随即冷冷说道:“你今日就算暴毙在这宅子里,恐怕也得烂得长虫了,才会有人寻到你和你这外室。怎么样,我送你们一个合骨于此?”
他生平养尊处优,谁敢对他这样说话。别说内卫了,就连大御所阁下也不能如此草菅人命。是,他是私养了外室,可这又如何?世家子弟的联姻往往不尽如人意,和家里那位相处不来,找个外室又怎么了?本朝律法中也没规定不能三妻四妾吧?再说了,又不止他一个!
你以为世家中人都是干净的吗?早他妈烂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瞪大了眼睛,急切又恼羞成怒地说道:“我是柊家家主的侄子,你敢……”
话音未落,他感受到头顶传来一阵蛮横的力道,那人拽着头发把他提了起来,阴森森的面具下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与方才仿佛判若两人。这声音好像从他的脑子里发出来,彻底摧毁了他最后一点心理防线。
“你当你是什么东西。”那人不甚耐烦地说完,把他抬手扔在一边,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
他张了张嘴,颤抖着摇了摇头,心中的怒气消失殆尽,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子,抖着嗓子尖叫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内卫开始在他面前缓缓踱起步来,靴底落在地面上,有规律地敲打着他的神经。声音恢复了刚才那种轻飘飘的状态,方才还以为是心情不错,但现在听起来,只有毛骨悚然的意味。
他说:“我没记错的话,柊代理管着离岛的进出货运,全稻妻的进出口物资都要从你门下过一遍。”
这人一说这事,他便想起来其中有可能的关联。紧张过度的情况下,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问道:“长公主……殿下,要我做些什么?”
内卫脚步一顿,回过头递给他一个眼神。他立马改口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
“明日酉时,自璃月来的货运中有件东西,要大人帮忙照顾照顾。”内卫说:“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是些「小东西」罢了。”
小东西?他惊恐地打起了算盘,莫非此事真和长公主无关?长公主要什么小东西,支使总大臣去做就好,何必要派出内卫,这样是个人都会以为此事和长公主有关联。还是……有人要构陷长公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现在只盼着这事不是长公主的授意,否则他算是栽在这儿了,九条家的家主和长公主关系颇好,这下要是……
“你若是做好了,自不会有人找你。”内卫似乎在低头打量他那位外室,“做不好也不要紧,无非是东窗事发,你大可以关起门来,和你家夫人商量着来。”
那还不如让他去死。他惊恐地频频摇头,哀求道:“大人,您不知道她是九条……”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铁青地闭了嘴,对方轻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还知道啊。”内卫笑着指了指那地上的外室,“我以为你是个不怕死的主呢,柊代理。”
眼前这个被吓得魂飞魄散之人,是柊家家主的侄子,而他的那位世家夫人,正是当朝总大臣之一、九条大人的女儿,九条裟罗的亲表妹。他敢做出这种事来,九条家就能在朝堂上指着他和他爹的鼻子骂,说不定哪天直接找个由头砍了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对世家而言,并非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实质上,嫁出去的女儿是自己的,女儿生下的孩子也是自己的,如果这个孩子日后能继承其父的官职,那么对于九条家来说,有利而无弊。母系才是真正牢不可破的纽带,所以世家之间联姻,女方的娘家若是势大,女方在家中便有着足够的底气。很显然,柊代理的夫人就是如此。
他和她合不来的一个很大原因,也是因为对方太过强势。当初这门婚事还未成之前,两人见过一次,对方根本看不上眼他这种纨绔子弟。男人这种东西,最讨厌别人看不起自己。
内卫心中很清楚,他无非是惧怕自己那个姓九条的夫人。实则这样的婚姻,势弱的那方总是如履薄冰,从一开始就要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婚姻,这是一场交易。
他自己何尝又不是呢?通过联姻将两人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实质上貌合神离之事,不过是稀松平常罢了。就好像眼前这般一样,他见得太多。
“权势”一词,刻在他们这些人的骨子里,凡事都要付出代价,同样,凡事都可收取代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柊代理脸色还是那样铁青,蜷缩在地面上,刚才拼命挺直的脊梁现在软弱地弯曲着,沉默地像个哑巴。
内卫估计他是在想着,如何摆脱此事。「长公主不会蠢到把内卫派来做这样的事吧?那东西我直接上交给天领奉行?如何偷梁换柱?运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无非就是这些无用又天真的想法。他无声地冷笑着,开口说道:“昨日你从关口放行了一批草药,里面夹带着稻妻禁止的冶炼型药物,是送到海祈岛的。你确实是收钱办事,但这批药到了海祈岛,你觉得这事还能只算一个「贪赃枉法」吗?”
谋逆之罪。在稻妻这样的君主制国家,没有什么比这更无可饶恕。海祈岛本就有大御所阁下意念相左,信仰着御舆大蛇神,且常年独立于天守阁之外。如今叛乱在八酝岛频发,海祈岛那边早就被大御所阁下暗中提防着,此时此刻要是事情败露——
“柊老家主怕是会直接杀了你,以免为家族招来祸患。”内卫不乏嘲讽道:“你们这些孩子啊,什么时候学学他们老一辈人的杀伐果断呢。”却又话锋一转,“啊,我忘了。”他说,“你们是群难得的草包啊。”
难得的草包。确实,比起他父亲贪赃枉法还能牵制住九条家的气魄而言,他确实是个草包。有时候干坏事,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够了,够了……”柊代理喃喃自语般嘀咕着,内卫走过去,将他从地上拎起来。
“想好了?”他拍拍他的肩膀,语气柔和:“柊代理?”
“大人、尽管吩咐便是。”柊代理磕磕巴巴地答道。
他话音刚落,眼睛被一道闪光晃了一下,再一睁眼,手脚上的绳索已被切开,散落在地面上。他打从心里一阵喜悦之情,犹如死里逃生。再抬头去找人,对方手里却拎着那柄打刀,若有所思地立在他那位外室身侧。
修长的身影在月光下投出了长长的影子,延伸到后院的黑暗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不敢出声,心惊胆战地想道:如若这个女人死在这儿,他要如何处理才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听说京中有人处理过类似的事,要不去请人家帮个忙吧?
内卫眨眼间收好了刀,不再分给他一个眼神,迈步走进了后院的黑暗之中。
柊代理抖着手,往后院一连看了好几遍,又轻声喊了几下,确认那人走后简直喜出望外,发疯似的往大门口奔去。路上还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仆从的手臂,不过人家依旧没反应就是了。
那是很大剂量的迷药,至少要到天亮,这群人才会陆续转醒。
他冲过去,一把推开大门,跳上车喘了好一会儿气,随后恍然大悟般对车夫急急地说道:“驾车!回家,快!”
他的声音不大,是压抑过的。此处暴露的风险仍在,换做平常,他现在说话的音量根本不可能出现。但他方才受到了惊吓,能够有压低嗓音的意识,已经是难得。
车夫却并无反应。
他恼羞成怒地伸手去拽那人,却一把将那车夫的一条胳膊拽了下来。他吓得连忙扔了出去,捂着嘴叫了起来。稳了稳心神后,满头冷汗地定睛一看,“车夫”断掉的手臂截面黑乎乎的影子,在月光的照耀下格外明显:那些是稻草。这是个稻草人。
忽然间,他有种被耍完了的感觉。他抬脚一脚踹飞了这个倒霉玩意,心中又悔恨起自己今天为什么要来此处,不如去酒馆喝酒,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走又走不了,还吓了个半死。
平时他只要一有空就会来这,这个月几乎有一半以上的夜晚是在此处度过。在他脑海中的温柔乡,经此一役,已经变成了阴森可怖的地狱门。总而言之,他会给外室换个地方,这里再没办法待下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本以为,这件事做得算天衣无缝。京中宅邸众多,又有许多私宅未曾住人,只是修置的家产之一,毕竟田地和房屋不会贬值,在这个稍显动荡的年代很是靠谱。他特意买了一所不算大的宅子,连购置的钱也不是从家中的库房里拨的,就是怕有迹可循。连他那位将门出身的夫人都没有发现,长公主的内卫是怎么……他还是感觉莫名其妙。
或许是……那小子仇视京中这些有钱的世家。他开始用最大的恶意揣度,内卫就算从小被选中,在长公主身边长大,也只是一个仆人罢了。说句实话,贱籍之人想要爬到他们这些世家头上来,只有靠王室。王室的走狗,他愤愤不平地在心中咒骂,就算为长公主做了再多的事情,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一个出身不明的贱人罢了。
王室,王室。他的怒火开始无端蔓延,理智早就在刚才的一系列事件中消失殆尽。王室也是一群疯子!女君说得好听,是给稻妻带来和平的贤能之人,实则谁都知道她冷血又无情,长公主在她眼里不过也是一条好用的狗,牙尖嘴利,从她们当政到现在,朝中死了几十来号人,残暴不仁不过如此!
话语就这样在他胸中盘旋,他捂着胸口,缓缓下了马车。彼时虽然月还在西天挂着,但天色已有些光亮,鸡叫声也隐隐约约从稻妻城不远处的花见坂传来,估摸着是寅卯交汇之时。他松了一口气,脚步沉重地又扶着门走了回去。
院中却又站着一个人。他立在昏迷的仆从身边,翻找着什么,随后又若有所思地盯着大堂中的场景。
他一开始以为是仆从醒了,走过去才发觉不对劲,这人身上穿的衣服,不像是任何一个仆从。反倒有点像……天领奉行的人。
他心脏骤然一紧,四周看了看,没有趁手的武器。那人原本端着下巴作思索状,听他在身后发出的动静,转过身来和他打了个招呼。
“柊代理,近来可好啊?”他脸上挂着一个堪称阴险的笑容,青绿色的眼瞳在月光下发出幽幽翠色光芒,腰间别着的天领奉行配饰格外显眼。此人面颊两侧,各有一颗泪痣,很是对称。
鹿野院平藏。他捂着心口,顿时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同心大人见他晕了过去,出于职业素养,走近了弯腰检查了一下。在确定只是气的之后,又继续打量起这座宅子里的蛛丝马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有意思。”他喜悦地嘀咕道。
且不说长公主殿下的内宫侍卫为何会在这里出现,又为何会管柊家大公子的家事,这现场的场面就够他琢磨一会儿了。看来是有人迷倒了这些仆从和那位姑娘,避免他们打扰主要人物谈正事。
所以到底是什么正事呢?
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语气,他回过头去看,枫原万叶正一脸无奈地站在院中,对他说:“你还要查此事?”
他看起来倒不像是出门跟踪的。鹿野院平藏挑挑眉,反问道:“你穿着这身衣服,是跟着来装路过受害者啊,还是说,内卫大人要杀个回马枪,你能以一个比较光鲜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可他又不是长公主。”
枫原万叶抱着怀中的刀,也冲他挑挑眉,回怼道:“我本来没打算跟踪他的。这是你起的头,才把我从家里突然拽出来。”
“是是,你说的对。”鹿野院平藏故作正经的神情看着有点好笑,他说:“也不知道是谁先前说,长公主看不上自己的。结果现在,不是彻底变成长公主派的人了么,万叶啊?”
枫原万叶不置可否,神情暧昧地笑了笑。
哎呀,看来长公主那天和他见的这一面,大有文章啊。鹿野院平藏正色道:“那这样吧,我也不查了,但作为交换,你跟我讲讲你和殿下是怎么回事。如何?”
说他是只狐狸毫不为过。枫原万叶淡淡地回了句“不怎么样”,转身就朝门口走去。鹿野院平藏赶紧追上他,小声商量道:“莫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吧?大御所鸣神在上,你可不是那样的小人啊万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乱想,这人绝对是在乱想。枫原万叶环抱双手,将刀竖着握在右手中,脚步不停。他做浪人时常常这样,现在也依旧如此。“那你不妨说说,你觉得我能干什么?”他还是那副淡淡的语气:“那是在大御所阁下的私邸,鹿野院大人。”
“对啊。你有那么大的胆子吗?”鹿野院平藏跟在他右手边,悠闲地八卦起来了:“还是说你斐然的文采打动了我们长公主殿下?”
天光渐露,鸡鸣声从远方传来,回荡在雾气缭绕稻妻城中。近日夜中好起雾,许是春天的凉气还没过去,稻妻又四面环海,起雾是常事。
他们就这样穿行在雾气中,你一言我一句地聊着,离开了这处宅院。
身穿白色衣裙的的侍女快步走过庭院前的木质走廊,来到了后院一间房门前。她神色有些复杂,抬手敲了敲门,说道:
“家主大人。”
明月并不会无缘无故在这个时间点来找自己,除非是有什么非说不可的事。枫原万叶起身整了整衣服,出声应道:“进来吧。”
门外的人抬手推开门,他走过去,看见小姑娘一脸复杂的神色,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结果就听见她用低低的声音说道:“那位柊家来的说客,昨天从这儿出去后被打了。被人发现的时候在街上鼻青脸肿地晕着。”
枫原万叶露出诧异的神色,随即想了想,问她:“还有呢?”
明月知道他猜出不止这件事,随后接着说:“柊家的人在总大臣那里告了状,青木大人方才派人来说,大御所阁下有帮他们做主的意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这位总大臣看来是柊家的亲家了。世家联姻不就是冲着这点吗,裙带关系之类的。枫原万叶笑了笑,明月急了:“家主大人,您怎么还笑得出来,他们说人是从咱们家出去被打的,这……”
“他们告状,无非是想阻碍这门婚事罢了。”枫原万叶摆摆手,安慰她说:“不必担心,你前几天不是也说了,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吗?”
明月皱了皱眉,嘟囔道:“可是他们要把事情赖到您头上,也太没公道了。”
她还是不明白。枫原万叶也没法告诉她。实际上,这婚事和他没多大关系,关键在于长公主和大御所阁下。长公主在接受了大御所阁下强制性的安排后,选中了他作为同党,也算是对大御所阁下的一种反抗。这五个人里能选的,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也就是他枫原万叶了。
所以柊家现在去闹,闹的不是他,也不是长公主,是大御所阁下。
枫原万叶想了想,打算拿个她能理解的理由解释一下。不然这姑娘连续几天都要嘀咕这事了。
“明月,”他说:“你知道柊家和总大臣中的一位是亲家吧?”
“知道。”明月点点头:“鹿野院大人和我讲过这事。”
且不管这个鹿野院天天拉着枫原家的管家叨叨些什么。枫原万叶按下马上脱口而出的话,接着解释道:“他可以向自己的亲家告状,然后告到大御所阁下面前。大御所阁下也可以选择不听,因为……”
明月恍然大悟道:“我懂了。因为您是大御所阁下的女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概就是如此。”家主大人虽然感觉怪怪的,但总归这样说没什么问题。他方才说完,就感觉明月的眼中多了几分坚定,多了几分自信。
她说:“家主大人,今日听您一番话,我才觉出来,我们现在岂不是皇亲国戚了?”
枫原万叶让她去玩吧。“平藏给你的书看完了吗?我替你再问他要两本?”
明月回过神来,拒绝道:“不用了家主大人。鹿野院大人说,今后您要以长公主的事为先,他说的十分在理。我看完了会直接和他说的,您不必担心。”说罢便喜气洋洋地走了。
鹿野院平藏,你到底在和我的管家说些什么。枫原万叶怀疑他每次去上朝不在家的时候,同心大人都会适时地出现在他家,然后洋洋洒洒地和明月讲些天南海北的事,讲些朝政君臣的事,讲些八卦传闻的事。但是他能不能挑个监护人也在的时间点。
“君子不逾墙”有没有听说过啊?虽然他确实也是走的门。
要不下次叫明月别给他开门呢?枫原万叶想。不过讲道理,这样的日子也没几天了,婚期一到,这府里平时可就不止明月一个人了。看得出来,鹿野院平藏对「长公主」颇有几分敬而远之的意思,所以估计自己结婚之后,他对枫原家邸也会敬而远之。
那天他还没给鹿野院平藏开始灌酒,对方就识破并提出了一个建议:这样,折中一下,你跟着我一块去看看,我也不查,就当出去溜达一圈,如何?
你就非跟人家溜达一个地方吗。枫原万叶无奈地被他这位执着的朋友拉着,到那个堪称阴间的案发现场走了一遭。不得不说,朝中大臣害怕「长公主」殿下是有原因的,这种手法下别说死一个了,没死一堆就是好的。
再说回柊家那个说客。同样,枫原万叶觉得他的情况属于“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然听起来被揍得半个月爬不起来床很可怜,但他到底还是留了一条小命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下午时分,内卫大人又不期而至地拜访了一趟枫原家。
枫原万叶怀疑他是路过顺便来喝个茶的。比起前几次还会戴着面具和他说话,这回干脆直接坐下就摘了。他看起来还是那副样子,只是脸色看起来像是有点困,「长公主」也会因为什么事情睡不好吗?
“柊家说,人是从你这里出去被打的。”他看了看桌上的茶盏,注意力逐渐被吸引过去,“所以这事赖你——枫原卿,这是我送的那套茶具?”
枫原万叶应道:“正是,殿下。”
对方似乎笑了笑,只是嘴角的弧度实在微弱到难以辨明。枫原万叶听到他继续百无聊赖地评判着方才的事:“柊家是墙头草出了名的,无外乎只想要个新君,至于是谁,他们不在乎。再者,长公主是个「弱女子」,从小到大没出过宫墙,自然比将军好掌控得多。”
将军。大御所阁下的次女,今年还未及笄,从小在众人面前露面甚少,她常年在影向山上的鸣神大社中清修。之所以觉得她不好掌控,大概是因为她和大御所阁下很是相像,已经到了分辨不清的地步。无论是从哪个层面来讲。
相比之下,「长公主」应该既不会武,又不懂帝王之术,该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枫原万叶真没觉得这人哪里像软柿子的。如果说是脸颊上那点肉的话,他寻思自己也有,自己比他像软柿子。
那双蓝紫色的眼瞳有意无意地瞥了他几眼,随后漫不经心地将茶盏举在唇边,问道:“你那天晚上和鹿野院一块去查案了?”
“殿下莫怪。他没查下去。”枫原万叶冲他颔首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喝了一口茶,道:“我以为你回来的路上闲着无聊,把柊家那人揍了。”
枫原万叶眨眨眼,战术喝水。对方问他:“枫原卿,你笑什么?”
他只是觉得这事有点阴差阳错。他以为是……枫原万叶缓缓开口道:“因为在下以为是另有其人,kuni。”
似乎是对这个称呼很是感兴趣,他眼中的淡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精明的打量与审视,这个时候配合他的容貌,会产生一种警告般的错觉。
枫原万叶以为自己被盯上了。
“你叫我什么?”他看着他问。
“殿下不喜欢就当我……”
“不。”他潇洒地摆了摆手,露出一个颇为深意的笑:“枫原卿,你是个有趣的人。”随后却话锋一转,说道:“要是不到处当好人,就再好不过了。”
他是在说鹿野院那事,实际上按照他的逻辑,再狠心一些,把我们的同心大人打晕也没什么。即使鹿野院平藏有可能会怒气冲天。
有关殿下的语气,枫原万叶自觉这是京中的一种说话风格。鹿野院先前和他提过,京中人很喜欢阴阳怪气的表达。类似的话层出不穷,但在稻妻城里,区别本地人和外地人的高级方式,或许就是看一个人阴阳怪气的感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kuni绝对是稻妻城区土生土长的人士,这点毋庸置疑。不如说,枫原万叶以为大多数京中人士学的这点感觉,就来自他们的「长公主」。包括穿衣和语言,整个京中似乎都有他的影子,可谓是见众生即见我。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稻妻人常宣扬自然之美和人物之美,但当这些东西放在「长公主」面前时,好像都有些黯然失色。好比在人群中打眼一看,目光就会一下子被粘在他身上。
他确实是个出尘脱俗的人,却又如此锋芒毕露。和那些王权并无关系,他似乎缺少慈悲感,缺少一颗爱人的心。这点和大御所阁下可谓是一模一样。他并不像她,枫原万叶很清楚,但他身上有很浓重的影子,来自于他的母亲,那位稻妻的君主。
殿下又何尝不是一个有趣的人呢?枫原万叶的嘴角带着笑意,缓缓回了一句:“在下看那人的模样,想来也不能是kuni做的。毕竟没有那么狠心啊。”
果不其然,对方用一种“你在挑衅我”的眼神和他对视起来。
“枫原卿,你也知道这门婚事不过是形势所迫。”他说:“先前我已然说了,只要你不做吃里扒外的事,你我大可相安无事。现在仍旧是如此。”
吃里扒外的定义在你心里是什么?是和那位柊代理一样在外边私养外室,还是背着你和那些王权派互通有无,又或者是阻碍你的计划,kuni?
枫原万叶始终觉得这位殿下难以捉摸。他实在不擅长做一个谋臣,也只能频繁地选择说实话了。
“殿下,如今我也只能是长公主派的人了。”他坦白道:“从世俗意义上来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自然是凡事都会向着殿下的。”
“且不说柊家的人不是我打的,他在我面前说那些不中听的话,挨揍也不过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忽然低下头,笑了起来。是那种得意又愉快的笑,好像捉弄人得逞了。“枫原卿,真是让人感动啊。不过我忘了说,我确实知道是谁揍的他。”
这不难推测。在这个舆论纷纷的时候,还有谁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对柊家的说客下手呢,那只有他们自己。好一出自导自演的戏,枫原万叶心想,还好我是个吃软饭的。
他从茶案后站起身,戴上面具,又恢复了那种淡漠感,好像他确实是内卫。随后冷冷地撂下一句:“婚期将至,还望枫原大人早做准备。”
在他即将抬脚离开的那一刻,枫原万叶说:“且慢。”
那人侧过身来,歪了歪头,应该是想搞清楚他为什么突然喊住自己,怎么总有如此多的话要和自己说。“枫原卿,你很喜欢莫名其妙拦住我。”他打量起他来:“你舍不得我?”
这明显是在揶揄自己。枫原万叶不在意,走到他身边说道:“想来殿下近日睡得不好。还是不要太过劳累。”
对方冷哼一声,“枫原卿大可放心,托你的福,「殿下」近日来的精神头还不错。”紧接着头也不回地出了客室的门。
他的背影有些消瘦,相比起前些日子来说。不得不怀疑他在谋划什么只有自己能经手的大事,甚至排除了青木遥人。枫原万叶若有所思地看着,直到那个身影在廊下消失不见。
威胁柊代理的目的过于明显,不过是想将一些违禁物品运进稻妻城。但会是什么?药品?矿产?几乎很多东西都在管控行列,自从锁国令开始,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都要过一遍勘定奉行的手,可以想象,柊家的钱是哪儿来的了。但现在看来,柊家那人的情况也有些奇怪。说实话,枫原万叶不觉得要打那么狠,再多几下估计人就过去了。
这要是自家人下的手,未免有些杀人灭口的嫌疑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明月从一旁走过来,好奇地问:“家主大人,您看什么呢?”
枫原万叶回过神来,说道:“没什么。”
青木遥人接过面前这人递过来的信,打开看了一眼,脸色猛然一变。随后他压低声音问道:“这是真事?”
近藤回不知道他说的什么事,回他:“方才有人来送的信。我没见过,但他说青木大人看了就明白了。”
青木遥人苦恼地看看他,把信递过去,近藤低头扫了几眼,抬起头和他对视。
两人都有些傻眼。
“我说这位祖宗也太……肆意妄为了。”青木遥人憋出来一个不算过分批判的词,当然他绝对有更批判的,只是没说出来罢了。“她真的是个姑娘家吗?我怎么感觉她比我更适合做总大臣?”他开始感觉有点胃痛了。
近藤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不过青木遥人并未注意到。
稻妻城近日起了风,大街小巷都知道,夏至的日子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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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神大社是由来已久的建筑,并非当朝女君临制后才有的新建神社。事实上,稻妻大部分神社都有由来已久的历史,哪怕经历战乱与分裂,神社却还是在山上一隅顽强地留下这个国家关于历史的痕迹。
大概自一百多年前,鸣神大社便已经矗立在稻妻影向山的山顶了。作为整个稻妻最高处的建筑,在世俗意义上又与民众信仰相结合,其繁荣程度无异于昭示着整个稻妻的气运。作为历届稻妻君主临制后的第一个参拜之地,每逢王族婚事,来神樱树前举行仪式算是固定环节,稻妻称之为「神前婚礼」。当然,也只有王族有这种资格。鸣神大社由此变成了御用之地,由八重宫司大人管理。
女君登基以来,影向山的镇守寺参拜人数连年不断,因普通民众一年只能到鸣神大社进行一次参拜,所以镇守寺代替了鸣神大社一部分的职责,人气颇高。
当然,主要原因可能另有隐情。
神里屋敷也在影向山。镇守寺在镇守之森前的山坡之上,神里屋敷则坐落于镇守之森后的山腰处。此处是社奉行家世袭,御三家之一的神里家世代居所,共有两位主人:神里家家主神里绫人,以及其妹神里绫华。
先前提过,整个稻妻只有三位公主。大御所阁下的血脉,长公主,将军。第三位就是神里家的小姐。女君厚爱,她是唯一一位因自身在民间的影响力和功绩而受封的异姓公主。在民间,有“白鹭公主”的美名。
前来镇守寺上香参拜的人有一部分,是冲着神里家这两位来的。尤其是白鹭公主,据说她的轿撵时常会路过镇守寺,所以大多数人在此,只是为了和她碰见,说不定还能说上几句话。
她并没有什么架子,百姓也好,世家也罢,只要是对方有意求见,她一般都会回应。文书型的居多,但见面的情况也有。不过近日,她忙于一件大事,抽不开身,这是稻妻城内人人皆知的事情。
长公主大婚在即。
这几乎可以说是整个稻妻的大事,未来的储君要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对他们来说算是今年来最大的一个谈资。虽然谈了五年,但长公主今年春末时才突然订下婚约,还是和一位也同样在人们口中玄乎其玄的朝中新贵、平叛功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个名不见经传、家道中落的毛头小子,在二十岁这年忽然一朝显贵,还获得了长公主的青睐。听起来像某种情节,而且说实话,王女下嫁给将军,这事在稻妻历史上发生的不多,虽不是头一次,但也足以让世家警惕起来。
稻妻规制下,王女应该嫁给同族的亲王,一般是自己远亲或者表弟表哥什么的,总之是王室内部的婚嫁。这代表权贵只在王族中移动,而不会有世家或是平民通过联姻而改变地位。不过本朝而言,女君没有所谓的“亲戚”,她膝下两位公主也就没有同族可嫁。于是各世家才有机可乘。
然后这个机会被一个突然蹿出来的小子给占走了。最关键的是,似乎大御所阁下也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不由得想这位「枫原万叶」到底是运气好,还是真如他们所说,是个招人喜欢的人物。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就好像突然有一天,白鹭公主和一个异乡的黄毛小子订婚了,让人震惊。
“我可是从一开始就很看好枫原大人啊。”一旁酒红色头发的青年脸上露出严肃的神色,甚至把手上的茶盏放了下来,正色道:“再怎么说也是世家出身,要人品有人品,要相貌有相貌的。”
人品这边有待商榷,毕竟前些日子刚想因为长公主把自己灌倒监视,你还真下得去手啊枫原万叶。
茶案旁敛眸的女子笑了笑,浅灰色瞳孔中露出一些诧异,她说:“看来鹿野院大人很喜欢枫原大人这个朋友呢。”
不过据她所知,两人相识不过月余,这是为何啊?莫不是传说中的一见如故吧?
“容我向鹿野院大人问一句,既然关系如此好,殿下选亲那日,你们是一同去的?”九条家的堂妹今天仍是一条青绿色的裙装,衬得人颇有几分白里透红。她这话一说完,鹿野院便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冲她无奈说道:
“别提了。毕竟世家子弟见过殿下的可真不多。我还想着能有幸得见殿下一面呢,结果现在根本没见着。”
席上几人都笑了起来,颇有聚会讲笑话成功的意思。这算是什么?相亲失败笑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方才那浅色眼眸的女子出声安慰他道:“别伤心,鹿野院大人,虽然未曾得见长殿下,但您却见过另一位我们未曾谋面之人。”
鹿野院平藏想了想,她八成说的是枫原万叶。怎么,白鹭公主这几日去宫中与长公主殿下商议婚礼的事宜,两个权贵女子之间,不是更方便和她打听吗?
不是他吃醋,长公主对枫原万叶绝对比他认知得更清楚,毕竟人家是选结婚对象,而他只是凑热闹找个朋友。
“公主,您别安慰我了。”鹿野院平藏摆了摆手,笑道:“这个嘛,枫原大人就任旗本将军后是要上朝的,关于此事——”他看向一旁端坐的神里绫人,“神里大人也曾见过他。”
那人的容貌和神里绫华有几分相似,眼眸也是浅浅的水色。他接过话,温和清冽的声音传来:“确实鹿野院大人所说,是位相貌堂堂、为人谦和的公子。”
神里家家主,神里绫人。他是今天茶会的意外之喜,要知道放在平常,恐怕是连个人影也见不到的。鹿野院心中有数,他能来席上听这几个人扯闲,一半是在座各位沾了他妹妹的光,另一半,估计是别有用意。
是何用意?这可就有点说来话长。他暂且也是在观望,这席间有什么人能说出神里绫人感兴趣的话题?
神里绫华淡淡地笑了笑,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道:“多谢兄长。我也只是出于好奇罢了。这几日虽在宫中的时候居多,长公主却不曾提起那位大人。”
不曾提起?这话说在他们席间,是给自己和九条家的堂妹听吧?否则不可能对他们泄露这般,疑似暗示长公主和婚约对象不熟的信息。
鹿野院平藏心中嘀咕了两句,自己的来头倒还有迹可循,但这堂妹是为什么被拉来了?因为和青木的那档子事?
他知道九条家有联姻拉拢的习惯,青木遥人年纪轻轻的,估计还没想好婚事,就用递了长公主的拜帖为由婉拒了。事实上,他也确实入选到第二轮了,只是人没去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公主,您不必过于忧心。”堂妹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婚前夕感到紧张,乃是人之常情。但选亲一事,确实是殿下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想必枫原大人于殿下而言,是个堪当大任的人选。”
最后这几个字咬得有些重,应该是在刻意强调自己的态度。在这种场景下,她的态度就是九条家的态度。
啊。鹿野院平藏想,怕不是在说先前说客的那回事吧?
柊家的说客是其中之一罢了,剩下那几个各有来头不假,但似乎还带谎报家门的。他派人去查了查此事,九条家也暗中授意了人去搅混水。虽然知道长公主不会选他们家,也不希望长公主选他们家,但总归是谁也不要选来得好。
你看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鹿野院平藏心中鄙夷道:这是储君的婚事,你当你家开的天守阁啊,世界围着你九条家转吗?有时候他真感觉女君不喜那几个顽固派是再对不过的事,简直坏到没边了我说。
神里绫人的席位在鹿野院旁边。鉴于这是白鹭公主的场子,家主并没有坐上主座的意思,随手捡了个他旁边的位子,当时他还在想,不会等下要整我吧?
“鹿野院大人。”神里绫人侧过脸,对他笑了笑。公主和堂妹还在说话,他的声音并不大,似乎是刻意只让他听见了:“前几日那出你也听说过了。看起来,大御所阁下很是钟意这门婚事啊。”
他说的八成是柊家在御前告状这事。据说是由九条总大臣牵的头,柊家从开天辟地说起,什么控诉的话装可怜的话都说了,就差说他枫原万叶没资格娶长公主了。女君不知道回了他们什么,两人悻悻地铩羽而归。
这事挺好笑的。鹿野院平藏心说,虽然你俩是亲家,但跑到岳母面前说人准女婿的坏话,还是有点过于大胆了。
怎么回神里绫人呢……他想了想,随后故作思索状,道:“神里大人,此事估摸着只是场意外罢了。”
“是啊。最近意外总是很多。”神里绫人看似漫不经心地说:“柊二公子的那匹马想来也是意外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果然还是在这等着他呢。
且不说在青木遥人受伤后,鹿野院平藏追查马厩草料中的药物来源一事,他抽丝剥茧到一半,却发现柊二公子府上花销的表现可远远大于官府薪资,几乎是百倍之多。再查就变成「真盛大案」了。注:「真盛」是年号总之他适时地收了手,转头却又被离岛地区代理的夫人找到了府上,要他帮忙查外遇。
众所周知,鹿野院同心不查外遇。
事实上这样的私人委托很简单,算是他从业以来见过最简单的。大家可以肯定一点:如果一个女人开始查外遇,那基本可以板上钉钉,确实是有外遇了。事实也确实如此,他还在那座私宅见过吓得屁滚尿流的柊代理和那位外室。不过,这场外遇很是蹊跷。
一般的外遇可不会和长公主殿下的内卫扯上关系。
他有个大胆的想法。但要知道,他是中立派,既然向众人隐瞒了柊二公子的事,那他也不会说内卫的事,这对博弈双方来说,很公平。
听神里家主的意思,他估计是知道这算怎么一回事了。
鹿野院平藏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越聊越起劲的两位女子,随后压低声音问道:“神里大人,此话怎讲啊?”
神里绫人笑而不语,眼神却示意他向自己前方看去。那里坐着九条家的那位小姐,九条裟罗的堂妹。
鹿野院平藏心说马的事和她有关?那也太狠了差点一次性献祭两个人。不,不对,不是柊家的事。是九条家的事?说客……
他开始串联这一切的线索,天才如他,不多时脸上就露出了堪称胃痛的神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此想来,枫原万叶不让他查此事,确实是为了他好。鹿野院平藏喝了两口茶,扯出来一个勉强的笑,冲神里绫人摆摆手。
“青木大人的伤好得挺快,可谓是万幸啊。”神里绫人面露遗憾的神色,“可惜蒙受这无妄之灾,唉。”
也不知道他是在可惜青木遥人好了,还是在可惜青木遥人没摔死。想当初,鹿野院平藏找不到是谁下的药,怀疑过神里家,但现在看来,要是神里绫人做的,估计会下得更猛。
神里家和青木遥人有仇吗?不,没有。只是这一趟下来他也懂了,新上任的总大臣是长公主殿下的人。几乎是一夕之间,长公主在朝内多了两个手握权柄的助力,甚至间接有了六分之一兵权。
这对顽固派乃至于世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对神里绫人来说也不是。社奉行经营多年,目的在一个“平衡”,如今的朝堂上,则颇有女君一家独大之势。
上次出现这么棘手的君主,还是在……在上次。鹿野院平藏不愿思考这事。换言之,那和他到底也是没关系的。
作为京都所司代的儿子,他自认为可怜的老父亲已经被莫名其妙地卷入了政治漩涡中,所以对于他,一直是放纵宽容的。他对党派斗争不感兴趣,所以也没有往高处走,只愿意窝着当个同心。天领奉行本就是女君的直属机构,他自身再中立,也难保在某些事情上要偏心一些。
打比方,他觉得女君确实是个天生的君主,也确实改变了朝中一直以男子为主的政治结构。
但她不算一个仁慈的人。
长公主殿下看似备受宠爱,是她的左膀右臂,可实际上,她直接参与了太多斗争中前线的角色,几乎每次她出现,都预兆着谁的死亡。一个储君不该如此教育。相比起储君,大御所阁下更像是在……捶打一把刀。
也别刀鞘不刀鞘了,希望枫原万叶人没事。鹿野院平藏在心中祈祷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婚和朝中几个职务或机构有关。高家,社奉行,以及奏者番。社奉行和奏者番不用说,但高家算是个较为特殊的存在。
高家是由总大臣掌管的职位,负责幕府的仪典事宜。本朝女君不喜繁琐,但毕竟是关乎朝廷颜面的事,所以重大节日时需要办得妥当。而且不能让女君不悦,这是最重要的。但高家归根结底还是总大臣的人,也就是说,实际上总大臣也要管这些典仪之事。
青木遥人虽然没有忙到焦头烂额的程度吧,但也是快脚不沾地了。堂堂总大臣每天只睡一个半个时辰,连轴转了七天,最后半夜窝在那个长满杂草的院子里思考,自己要不要辞官跑路。
近藤回前脚进院子,后脚就被侍女过来告状。“青木大人已经在那院子里喂了一个时辰的蚊子了。”说话时还一脸担忧的神色。近藤怀疑她不是担心青木喂蚊子,而是担心青木脑子被蚊子叮坏了。
行吧,让我来看我们青木大人又怎么了。
对于近藤回,青木遥人在他面前是也是有点要脸的。他先前信誓旦旦和这人说好了,回鹤观之后帮他向近藤家讨个公道,现在大事还没做一撇,蹲在这儿自暴自弃实属窝囊。所以青木遥人有点心虚,说自己吃撑了,来散步消消食。
近藤心想你且放屁呢,你什么时候吃撑过。“且说说吧,青木大人。”他示意青木遥人在自己这儿装无事发生了。
“好吧。其实是殿下大婚在即,两件事我得办妥。”青木遥人皱着眉头从地上站起来,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件就是大婚事宜,第二件,应该是包含在第一件里的,但我单拎出来了。”
“什么?”近藤问他。他没说话,还是竖着那两根指头,似乎是在寻思怎么说显得没那么软弱。
那我八成就猜到了。“那是长公主。”近藤的语气很明显,是在提醒他这事根本跑不了。
青木遥人忽然恼了,转过头来气冲冲和他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去?我只是不想在那儿坐两个时辰腿麻得全然没有知觉然后和一群完全不认识的人搭话罢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弱,随后干脆闭了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不是一五一十自己全说了么,自己根本也没问这个问题。近藤回抱起手淡淡地说道:“然后呢?”
“对不起。”这三个字气势颇足,愣是没有听出半分道歉的意思。青木遥人继续气冲冲地说道:“在下愚钝不堪于是权当充做「遇事不决拿主意、遇到坏事担责任」之责,剩下三位……也别三位了,推诿扯皮找借口遇事踢皮球踢得比谁都快我还以为老得形销骨立风烛残年老骥伏枥了、真是……!我从未见过如此……”
他说到后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状态,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然后又叹了口气,松开拳头双手合十。
“现抱佛脚可求不得宽恕啊。”近藤评价道:“而且根本没骂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
“在心里。说出了怕脏了你的耳朵。”青木答。随后合上双目手掌举起齐眉,装模作样地拜了拜,只是眉头紧皱,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所谓的“清净自我”。他打算换个话题,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于是顺嘴问道:“你那边进展如何?”
近藤说:“和你预想的不一样。不是小东西。”
稻妻敕造大御所鸣神在上,近日诸事不顺否?青木遥人当即睁开眼睛,扭头朝这人看过去,手还没放下来。他眼神复杂地说道:“真是意料之中。”
近藤回颇为忧心地看了他一眼,眉头也难得地微微皱起。青木沮丧地拢起袖子,后背靠在石磨上,轻声说道:“算了。此事到底也……就如此吧。”
夏夜的风适时地吹了过来,院中的杂草一摇一晃,一股清爽的味道拂过两人的鼻尖。青木遥人深吸了几口气,就当是平复心情了。
旁人来看他可能有些疯癫,但近藤回深知他在忌惮害怕什么。先前他们便觉出来了,那位长公主殿下做事有些过于激进,但还在可以忍受的程度。青木遥人也不可能要求人家事事都和自己商量,他是帮忙做事的下属,说句不好听的,储君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没那个必要知道。
但现在这事,青木遥人知道,自己就算再有胆子也是已经、万万不敢插手了。别说插手了,他权当不知情就是仁至义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事不必再查下去了。”青木遥人低着头,神情晦暗不明。“辛苦你了,近藤。”
近藤摇了摇头,走近了些对他说道:“你看起来很累。”
是啊,他很累。总大臣的职务并不轻松,上至女君,下至世家,桩桩件件,大小事宜,每日做奏疏整理的文官都要五个人才忙得过来。上朝前将要递的折子写好,再去听朝上有谁又出了什么样的事情,商议对策,被女君召见,嘱咐事宜,夜间又要继续做没做完的事。
有时候怀疑是不是有人偷偷在往他桌上继续放折子。怎么就取之无尽了呢?拿过来一看,得了,这是鹤观上的,左边这本是九条阵屋的例行奏疏,右边这沓是八酝岛的事件整理汇报,哪本都得看,能报上去的有多少?女君听了都烦不过。
青木遥人庆幸自己还算聪明,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研学功课,倒真让他学到了些东西,没有一上来就栽到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面前。除他之外的剩下几位总大臣,都可以说是稻妻宝贵的历史资源,有九条家的,也有前朝的,个个都是老狐狸。
想到这里他又隐隐开始咬牙切齿。他最厌恶别人在他干正事的时候捣乱,唯有这一点,他全然无法容忍。
少时他和世家子弟们一同在御书塾读过一段时间的书,先生要抽背课文,学堂几十位世家公子小姐,唯有他背不过会被戒尺打手心。他料定其他的这人也不敢打。他并不埋怨这种事,从他来稻妻城开始,这就是家常便饭。
因为他不属于这里。
他背书时来抢走、毁坏他课本的人,就如同现在的绊脚之人一样,认为他迟早有一天会离开,所以对他抱有最大的恶意,妄想在他主动离开前,把他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赶出去。
他们大可以试试。看是他先滚,还是他们先身败名裂、死于非命。既然他能从那样的日子里熬过来,就能从这样的日子里杀出去。他不是来和这群顽固派过家家的。
青木遥人心头的火焰久久无法控制,他不由得按住心口,眼前的场景有些恍惚。近藤见他不对劲,一把扶住了人,问道:“你是不是没吃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空吃。从早晨起来开始便只喝了水,又上朝又看折子不知不觉到了现在。他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转身向院门走去。随后便不出意料地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这就是你被气晕过去的理由?”眼前这个带着般若面具的黑衣男子问道。同样跪坐在榻边的还有近藤,他看起来有点……不大高兴。
青木遥人尴尬地笑了笑,开口道:“抱歉劳大人烦心了。倒也不至于气晕过去,哈哈。”其实是没吃饭饿得,大概。
内卫的眼中露出审视的神情,反问道:“是吗?我怎么听你的好表弟说,是朝中那几个老家伙气得?”
好表弟……青木看了近藤一眼,他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状态。“内卫大人,我只是连日工作,有些吃不消罢了。”他撑着爬了起来,平静地说道:“没什么可生气的。”
你且放屁吧。眼见他坐起来,内卫摆摆手,意思是你说的哪个字都不信。“俗话说的好,打狗还要看主子呐。”他的声音冷了几分,“青木大人,这真是让人义愤填膺啊。”
“你觉着呢,近藤大人?”
他忽然提及那个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年轻人,青木听得心里一紧,心说他不是发觉自己这边在查“那件事”了吧?他说怎么,内卫大人有空来慰问一下以如此荒诞形式晕死过去的下属。合着你们这些玩权谋的出人情,真是吓人。
他是觉得长公主殿下一直都挺迂回的。要论压迫感和脾气坏,这位大人……与那位传言的殿下相比,还是略胜一筹。
近藤回颔首道:“内卫大人,大婚将近,想必青木大人不会因这种小事劳烦殿下的。”随后抬起眼递过来一个眼神,“青木大人,您说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又把皮球踢回来了。不过现在换他也好,实在不行装晕就好了。青木遥人咳了两声,接过话头:“我确实不愿因此惊动殿下。您也知道,这事有点拿不出手……您多担待。”
内卫冷哼一声,慢悠悠地反问道:“你是指哪件事?如果是你晕在院子里被……”
他话没说完,近藤忽然出声打断道:“大人。”
这一声可谓是平淡如水,惊如天雷啊。虽然与平常说话的语气无异,但青木遥人可不记得自己混到,让他有胆子打断长公主内卫的话的程度。还是他什么时候自己和人家混熟了?
气氛诡异地沉默下来。青木心说你俩在这打什么哑谜呢?你俩还有事?再者你打断他干嘛呀我的大御所鸣神啊——他又疑又惊地看了看统统闭嘴的两位,小心地问道:“怎、怎么了?这是在说什么?”
内卫摇摇头,说了句“没什么”。他好像在憋笑。
总之,“那便如此,此事翻篇吧。”青木遥人向内卫行了一礼,松了一口气:“殿下近日可好?婚期将至,想必殿下也难免有些……不适应。”
啊,殿下啊。内卫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略显敷衍地说道:“殿下好的很。不用结这婚就更好了。”
这是可以说的吗?青木遥人的心情从松一口气转至震惊,心说这小子不是……暗中爱慕我们殿下吧?这是什么宫闱秘事的发展方向?虽说他知道王族多少有点自己的爱恨情仇,这倒不是他这个臣子可以置喙的,但是……
枫原大人好可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都说了强扭的瓜不甜,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怎么能见一面就定下婚约了,父母之命也不行啊。糟粕,尽是些糟粕。青木遥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怎么了,青木大人?”内卫继续用一种懒懒的语气说道:“这不是大家的共识么,如此一来,很多事都可以迎刃而解。你也不用整日案牍劳形,以至于被几位老不死的气晕过去了。”
青木遥人此时在脑内做起了语言转换题:「大人慎言,吾心甚惧」,这句话翻译过来大概是,您别说了,我害怕。
“行了,我也不逗你了,就当方才这些话我从未讲过吧。”他起身,意味深长地说道:“且看吧,青木大人。来日方长,瞬息万变啊。”
这话再应景不过了。他要做什么,青木和近藤都算大致清楚,只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既不敢问,又不敢拦。此事不可断定没有大御所阁下的授意,但若真是如此……那就有些毛骨悚然了。
大御所阁下和她的长公主,她们到底想做一出怎样的戏呢?
“铛。”
身着巫女服饰的女子抖了一下手腕,金色的神乐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周围的人屏息凝神地低着头,巫女身后则静静立着这场仪式的两位主角。
这是神前婚礼的必经过程,巫女需要为二人进行祝祷,祈求神明的祝福。
鸣神大社是御用之地,平日允许民众参拜,但今日闭门谢客。一方面,大御所阁下移驾此处,闲人自然是没资格得见圣颜的;另一方面就是,此处有场王族婚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低阶侍从甚至无法越过神社前的鸟居,只能站在石阶上等候,洋洋洒洒地排了一趟下去。仅剩的侍从也无法都分到二人这来,毕竟屋子里有位更尊贵的存在,正坐镇在此。
枫原万叶在仪式前第一次接触到这些繁文缛节,不过好在也没什么人看着他,为表对神明的敬意,大家都低着头,所以他做错了也无所谓。这么说显得自己有些破罐子破摔了,不过他也发觉了一件事:
自己这位结婚对象,也就是稻妻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从方才开始就半低着头,没什么动静。枫原万叶听力不错,他怀疑他是站着进入冥想状态了,总之,和睡着了没什么两样。
「长公主」今日身着纯白的稻妻古式婚服,打褂及腰带处留有明显的暗纹绣花,也是用的白色丝线,所以不走近是看不出来的。发髻高高盘起,隐在那件同样纯白无暇的宽大织锦帽子下——据说名字是“白棉帽”,但似乎不是棉质的。这件东西的作用大概是,除了离他最近的枫原万叶之外,其他人都看不太清楚「长公主」的相貌。
但其实枫原万叶也看不见。看来新郎和诸位是一视同仁的,对于这位「长公主」来说,没有什么特殊的人可言。
两人就在一丝不苟做祝祷的巫女身后,佯装正经地罚站。
巫女踩着祝祷之舞的步伐,在二人面前动来动去。微风习习,一旁绯樱树的叶子沙沙地响起来,枫原万叶忽然听到一声轻笑,他有些诧异地侧过脸看向一旁的人,只见对方似乎是抬起一只右手捂着嘴,不知道是不是在……憋笑。
这就有些过分了,要是让巫女发现了可不太好。
枫原万叶瞥了一眼不远处同样在走神的侍女,不动声色地伸出手,碰了碰对方的手背。
「长公主」抬起一直半低着的头,画着朱红色胭脂的眼尾晃过他眼前,那双平日里疏离淡漠的眸子里,此刻有些意味深长的情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放下掩着下半张脸庞的右手,那副被精心打扮过的模样完整地出现在枫原万叶眼前。随后,他用只有两人看得见的动作,指了指正在祝祷的巫女。
枫原万叶心下觉得有趣,殿下今日的心情不错。他还以为会很低沉——好吧,情绪低沉的人不会做嘲笑巫女这种大不敬的事。
“殿下讨厌巫女”这事,是他在婚礼前夕从这人嘴里听到的。算是闲聊中互相了解的收获吧,虽然对方好像也没有和他互相了解的意思,只是顺嘴说了一句而已。
“八重宫司你可听过?”他记得当时内卫大人脸上的表情可谓是嘲讽至极了:“鸣神大社的那位,大御所阁下最为信赖之人。”
既然「长公主」都这样说了,那想必确实是十分信赖的。枫原万叶心想,不过可能这“信赖”有些……隐情。
“祝祷仪式终了。”巫女的声音打破了安静的氛围,她将神器放到前方的桌案上,回过身来打量起眼前这两位尊贵非常的新人。但是如果她没听错的话,方才是有人笑了一声吧?
枫原万叶向她微微颔首,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笑着道谢:“有劳巫女大人了。”随后便伸出自己的右手,「长公主」从善如流地将手放上去,随即由他牵着手领路,不紧不慢地走了。
实则方才也是这么过来的。他的衣服太繁复拘束,步子不大挪得动,得来个人扶着。索性枫原万叶就充当了这个角色,刚好他也顺路。
礼数很周全,不愧是世家出身,教养不错。巫女望着他们的背影,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想起自己方才的疑惑:是有人笑了一声吧?
八重宫司大人先前叮嘱过她,如果祝祷过程中听见什么“奇怪的笑声”,大可忽略,那是怪力乱神闻到了新娘的“灵气”,前来发出的嗤笑声。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八重宫司真是料事如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御所阁下正在神社的房间里和八重宫司聊天。两位据传是多年好友,想来也是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城中,很久未曾见面了。
其实按照流程,这两位新人是需要在她面前走一遭的。说句通俗的话,她算是此间最大的家长,枫原家没有长辈,且她的身份特殊,是国家的君主。不过她说——让这两人早些回去吧,影向山的路不好走。
女君何时如此通情达理了?
想来是疼爱长公主殿下,不愿让其劳累过度。今日那身衣服就有些份量,穿着也是行动不便,只是神前仪式须郑重些,才穿了这无垢礼服。下山后,便可以松口气,换成轻便些的了。
但再轻便的也足有几斤重。况且王室讲究排场,服饰不可能简便过头了,这不合情理。
结婚真辛苦。巫女心中这样感慨道。
当事人对其中的辛苦自然深有体会,具体大概表现在,枫原万叶得保证「长公主」没有在如此浪费时间的路程中直接换身衣服,说出“还不如我自己走”这种话。这位祖宗看起来耐心有限,下影向山的路着实不如自己做内卫时走得快。
“您很担心殿下吗?”轿撵旁的侍女问他。这都是他第几次往这边看了。
“舟车劳顿,殿下怕是吃不消。”枫原万叶给出来一个很适合的理由。再说了名正言顺的,他有什么不好关心。
说话间,轿撵的帘子被掀开了一角,对方淡淡地说道:“无妨。劳你费心了,枫原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长公主的侍从是从宫中带来的,日后会跟着一同进府,照顾殿下的衣食起居。这算是王女下嫁的传统。不过枫原万叶也不傻,这个侍从八成是大御所阁下的人,别说她了,估计这里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大御所阁下的人。所以我们的殿下大概会找个借口打发了她,或者,压根也没打算把她带进府里。
还有就是,虽然婚是结了,但身份上还是君臣呢。枫原万叶也不知道这是谁发明的,不是谴责的意思,只是觉得疑惑。他这种情况比较特殊,难以相想象先前的下嫁案例里,两位是如何相处的……
“只是很无趣罢了。”「长公主」的声音里似乎带了一丝淡淡的埋怨。侍从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在马上的枫原万叶,压低声音安抚道:“殿下,就快到了,请您再忍耐一时。”
“我说,优子啊。”轿撵中的人忽然轻飘飘地说出了她的名字,让她有些汗毛倒竖,不由得再次看了看周围的场景,没人抬头看她,都低着头做自己的事,赶自己的路。枫原万叶也没听见的样子。
“你年纪也不小了,没想过出宫找户好人家吗?”那个声音接着说道。
她惶恐地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念头顶了回去:长公主殿下知道她是大御所阁下的人了。这是毋庸置疑的。至于出宫结婚,她确实是想这么做,但是碍于被安排进了陪嫁的队伍里,一时半会儿怕是没有希望了。
“这样吧,你把和你同枝连气的人都带着,说服他们一并从我眼前消失,我就帮你这个忙。”「长公主」轻声问道:“如何啊,优子?”
这已经算是语气极好的商议了,万一威胁起来……她连忙低声应道:“殿下,此事奴婢不敢做主,您……”
对方轻叹了一口气,随和而颇有深意地说道:“我也理解。只是这世间大多数人可不经等啊,小姑娘。”
长公主这话听起来像是另有故事。优子不由得怀疑这婚到底有多少是自愿的成分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挽着缰绳,耳边是平缓的马蹄声。他虽然猜对了殿下要打发这人,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手了,而且居然是以这种罕见的、通情达理的方式。怎么,比较照顾女子吗?
不知道他做了十几年的女子,是否更能理解当世女子的处境。
方才所说的“大多数人不经等”,其实是如今世道的常态。普通人家的女子过了及笄之年还未出嫁,便岌岌可危了。总有人年轻漂亮,婚约对象反悔的事也时常发生,虽然于情理中不地道,于法理中也有相应的处罚赔偿,但总归是心也伤了,人也没了。
家主大人还在四处漂泊时,常看民间因为此事闹得头破血流,老死不相往来的也有,总之闻者唏嘘,也让人深思这是为何。在本朝之前,甚至连关于单方悔婚的惩罚条例也没有。天领奉行在稻妻城中存续百年,枫原万叶不信这百年间,他们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条例也做不出来。说到底,施行什么法令,是由当权者决定的。
所以女君才是稻妻上下独一无二的「大御所阁下」,她的特殊性不光是政治层面的,对于国家和人民来说,皆是如此。
行至花见坂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道旁全是人。天领奉行的卫队负责维持现场秩序,隔出了一条路来,枫原万叶扫了一眼,就看见鹿野院平藏远远地冲他挥了挥手,脸上的神情,恕他冒昧,他将其形容为“幸灾乐祸”。
先前他就问过了,因为王室婚礼的宾客也有所谓的讲究,鹿野院平藏十分坦荡地说出“我职位不够,就算是作为你的朋友也来不了”。实际上,如果婚礼的一方是「长公主」的话,除去御三家、总大臣和京都所司代之外,也没谁有什么资格来。从职位上来说,鹿野院是来不了。但他是京都所司代家的公子,这点无可置疑。
“算我求你,那席我吃不了一点。”鹿野院平藏叹了口气,“把我钉在位置上坐两个时辰,还不能随便和别人说话。什么饭能吃两个时辰我请问枫原大人,莫不是要让我一个大好青年上菜期间在位置上一阵一阵饿过去了?”
稻妻城本地人特有的说话风格,又出现了。枫原万叶说:“明月还问我,你去不去。”
“她那天忙得估计也没空理我。不去。”鹿野院平藏倒是很清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到了府前,长公主该下轿撵了。
按理说这是最有机会看见其容貌的时刻,对民众的吸引力巨大,不过天领奉行也想到了这一点,打从他们进了巷子开始,枫原万叶就再没见过一个人影。
侍女抬手撩开轿撵的帘子,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虚虚地向轿外一搭,他抬手去接,对方便握住他的手,借力从轿撵中下来了。与此同时,他发觉原本作装饰的末广不知何时被这人拿在手里,作遮挡面容的工具了。注:末广就是折扇,婚礼中是女方礼服上的一种装饰,表示庆祝的物件。
「长公主」抬起头与他对视一眼,淡淡地说:“走吧。”
明月给他送完茶之后就站在默默站在一旁,枫原万叶知道她是有话想说,反正宾客也还没入场,要讲什么也无所谓……
“家主大人。”她欲言又止道:“您……怎么没说长公主殿下是……”
枫原万叶缓缓侧过头,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心里却盘算着这姑娘不是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事了吧?
明月眉头微皱,神情复杂地说道:“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不,我说不准……我没有冒犯殿下的意思,但是……您为什么事先没……我刚才差点在门口摔一跤……”
这算哪门子事。枫原万叶眼看她这个话都快说不清的样子,心想有这么夸张吗,虽然确实很好看就是了。他好笑道:“摔一跤也不过分。”
“……您别打趣我了。”明月咽了咽口水,闷闷地回了一句,“我去准备迎接宾客了。”说罢转头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于是接着哭笑不得地喝茶。不多时「长公主」更完了衣,步子比方才轻快不少地从侧门过来了。
他打眼一看,是件雷印绣纹的紫色振袖,将盘起的发髻放了下来,这是未出阁姑娘的打扮。稻妻习俗,这是新娘最后一次穿出嫁前的衣服。振袖是给未婚的女子穿的礼服,今日之后,就只能穿留袖礼服了。
「长公主」拂了拂衣摆,在和他并排的位置坐下,没什么言语。端起茶盏喝了两口,又放下了,百无聊赖地开始拢着袖子打量底下的座席。
“殿下,”枫原万叶问道:“可是累了?”
他也没直接回答枫原万叶的问题,而是又问了个问题:“枫原卿,你晓得那衣服有多重吗?”他抬起手,宽大的衣袖因重力滑落,堆在肘部,露出一截匀称又不失力量感的手臂,手上比了个“三”。
虽然没说累,但字字句句都很累。枫原万叶尽量避免自己被其余的事物吸引走注意力,假装喝茶,心想,待会他们还要在这接着待两个时辰,一个很累的「长公主」,谁知道脾气有多难料理。
他发间的簪子是很素净的样式。稻妻城中有这种风气,越是地位高崇的女子,越不屑于佩戴华丽的首饰。若不是今日结婚,恐怕是连这个簪子也没有的。
“繁文缛节也太多了,先前怪不得白鹭公主说,让我节省些体力。”他垂下手,整了整袖子,语气里有些埋怨:“想来她说的对。”
白鹭公主啊,神里家的妹妹。今日怕是也要来宴席之上露面的。枫原万叶先前听说过她,是个平易近人的风格。她和「长公主」的关系……他问道:“殿下和白鹭公主关系不错?”
“认识罢了。她毕竟是神里家的小姐,虽然也是顶着公主的名号,但她并不住在宫中。”他语气淡漠地说着,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宫内并不如外边行事方便,而且想来也是不自由的。枫原万叶问他:“殿下今日心情还算不错,是因为从此以后在城中活动,便利不少吧?”
“你倒是聪明,枫原卿。”他说:“不然我何苦浪费这么多时间来结这个婚。说句不好听的,”枫原万叶看他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有几分坦然,“你也不情愿吧。”
枫原万叶笑着摇了摇头,诚恳道:“殿下,我自然是愿意的。”
毕竟要借机弄清楚这位的计划,最好的方式就是接近他。现在好了,同一个屋檐下,他很难不知道「长公主」到底想做些什么。作为和对方同气连枝的长公主派新晋人物,家主大人还不想无缘无故地按照对方的意思,充当一个吉祥物。
「长公主」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解的神色,但也没多问,百无聊赖地低下头去,蘸着茶盏中的水又在桌茶案上写些什么。既然是能在自己面前写,自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枫原万叶如此想道。
不过,他好像写的是另一种语言。不是稻妻本土的,也不是官话,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会儿后,枫原万叶反应过来:这是至冬的文字。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怕自己看懂了还是怎么的。他写得很快,水痕也消失得很快,留存不了多久就烟消云散了。然后就是新的水痕附上去,又消失了。传闻「长公主」的手迹罕有,就算是总大臣也未尝得见过,听起来似乎并不喜欢写字。
枫原万叶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或许他根本也不懂这个人,「长公主」也并非时时刻刻都是稻妻的储君、雷电家的王女,他总会有忙里偷闲的时刻。
在外人看来,如此一个人,毫无破绽。但枫原万叶知道并非如此,他总归有流露自我的时候。
宾客已经陆续来了,按部就班地坐下。「长公主」也不再写字,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殿下若是无聊,”枫原万叶轻声提议道:“我陪殿下聊聊天吧?”
“你去过至冬吗,枫原卿。”对方没跟他客气,接过话头说了起来:“方才我写的,你可认识?”
枫原万叶正欲回答“不认识”,被对方先一步说道:“聊天还说假话就有点不厚道了。”
“……殿下,你写得太快了。不过,”他回答:“应当是至冬一本书里的话。”
“看来武家出身也并不是像传闻中的一样,枫原卿的学识算得上渊博啊。”「长公主」还是低着头,两人看似各发各的呆,却用仅限于此的音量再聊些完全不相干的事,既无关政治,也无关稻妻,更无关婚礼。
那是本什么书?枫原万叶曾在至冬的某处报刊亭里看到过它,鉴于老板是个颇为开朗的小伙子,于是当场开始拉着他大讲特讲,这可是自己最喜欢的诗集。
他看了一眼下方基本到齐的宾客,与他干系不大,幸好不用一个一个应酬。枫原万叶继续轻声问道:“殿下,可是从哪位至冬的使臣那里得来的书?”
“稻妻来过很多使臣。”对方说:“记不清了。”
他说的是实话。稻妻城是个总有人来往去行的地方,锁国令之后的如今,外国使臣不比先前的时候多,他年岁尚轻时,总有使臣会送些东西,最后辗转落到他手上的也有。对稻妻人来说,是足够新奇的,对他当然也是。他确实思考过,稻妻之外的地方,按理来说,足够广阔。
所以枫原万叶为什么要回来,他不太理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稻妻可是像个笼子一样。岛与岛之间也是笼子。就算是为了家族,还是别的什么,这个选择也并不轻松。难受的时刻并不是初始,而是带着那些自由的记忆待在这样的地方,待了些时日,在某刻忽觉度日如年。
他说:“枫原卿以为,自在的日子过惯了,现下如何?”
“自在的日子有自在的烦忧。旅途劳顿,风餐露宿,漂泊异乡,时时警惕。”枫原万叶倒也坦然地笑了笑,缓缓说道:“现下觉得,吃软饭也没什么不好的。”
朝中先前有过这样的言论,民间也一样。不得不说他有些愧疚,把一个世俗意义上的男子卷入这种舆论风波,不厚道的是他才对。但与此同时,否定男子的价值说来也只需要一句“不如女人”,听起来也自有其荒诞之处。
换做别人,或许早就恼羞成怒了。不过枫原万叶却没有,反而,他将其当做朝堂间的一种玩笑。因为确实不能从实质上奈他何。
「长公主」也好笑道:“挺有道理。不过要是枫原卿都算吃软饭的话,那这世间也没人吃饭会噎着了。”
“殿下是在夸我吗?”他说。
那人拿起茶壶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期间悠悠地递给他一句“枫原卿可不像是会吃软饭的人啊”。也不知是夸是讽。
枫原万叶认为这是长公主的敷衍学问,如果不想承认一件事的话,就顺着对方说好了。稻妻城的话语含蓄,真诚地夸赞一个人时,反而不会当面说出很直接的话语。就像现在这样。
不过保不齐对方是想说,自己既然有胆子平乱,为什么没胆子拒婚。就算是女君,也不能按着别人的头结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真是被按着头才坐在这里的吗?枫原万叶自觉,并非如此。
两个时辰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宾客们陆续离开后,宽阔的大堂里只剩下两人还跪坐在原地。枫原万叶看了眼外边的天色,早就黑了下来。
旁边的「长公主」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问他:“枫原卿,你怎么不起来?”
“腿麻了。”枫原万叶说。
「长公主」闻言笑了起来,一开始还低着头、轻轻地笑,后来直接抬起头看着他,唇边有明显的弧度。枫原万叶看见他眼神里跳动着喜悦的光,估计是真被自己逗笑了。
“好吧。”他轻咳了一声,“至少在这点上是一视同仁的。坐两个时辰,是人都腿麻。”
枫原万叶心中有些感慨,他能感受到自己会庆幸这样的时刻,在这位殿下难得如此柔和而富有人情味的时刻。对于「长公主」的误解,他不由得想,到底哪种才是误解。
“殿下的侍女说,今日那身衣服穿上没法吃饭。殿下怕是从早上开始就空着肚子。”他展露出自己的关切。
“我还想问呢,什么规矩定的我这桌上放不得点心。”他用食指点了点面前的茶案,十分自然地支使他道:“劳烦你去下边哪位的桌上拿一盘了,枫原卿。”
他是不是饿急了。枫原万叶试探地问道:“殿下,那些都凉了。我吩让厨房再做一份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长公主」幽幽地瞥了他一眼,看起来竟然有些委屈。随即叹着气说:“好吧,好吧。第一天就把我饿死,也行。”
哪有这么回事。不过看来心情确实不错,还能和自己有来有回地讲玩笑话。枫原万叶无奈地笑了笑,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行礼道:“那我去厨房给殿下拿。殿下喜欢什么样的?”
他果断地提出了条件:“不要甜的。”
枫原万叶愣了一下,拢着袖子看向他,一脸无辜道:“哪里有不甜的点心啊,kuni。”
又开始这么唤自己了,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胆子。「长公主」和他两相对视了一会儿,默默撑着自己也站了起来,抬手开始解腰上的衣带。“算了,我自己去拿吧。”他说。这身衣服着实穿不下去了,压得他有点透不过气来。
还没解到哪里呢,被这人走近来劝道:“要是不便行走,不如我带着kuni?”
你想如何带着我。他看了看枫原万叶,用眼神询问。对方说:“抱着也是可以的。”看样子不像在说假话。
那不如我自己走。说话间衣带已经解开,被他扔在地上,他利落地将外面那层厚重的振袖从身上脱了下来,抬脚便走。枫原万叶连忙跟上去,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给他披上。
他淡淡地道了句“多谢”。
枫原万叶并不怀疑他没有任何谢意,对这位殿下来说,“我行我素”这四个字并不能概括这种性格,他既不想浪费时间去换件衣服,又不想假手于一个并不了解自己口味的人。这是一种简单直接的方式,简单得有些粗暴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不是「长公主」性子直,只是对于他来说,这宅子里没有他要虚与委蛇的对象。退一步讲,他今日就算自己一个人穿着里衣去厨房找吃的,也不会如何。没有侍女会得罪身为「长公主」的新夫人,不是吗?
这样就显得枫原万叶的举动不能说是多余吧,只能说是没什么用。
然而众所周知,在家主大人心中,家里最值钱的地方是厨房。他能放这位祖宗自己去就怪了。
明月从门口急匆匆地回来,现在已经有些晚了,不知道晚饭还赶不赶得上正点。家主大人和……殿下,一天劳累下来,估计都快饿坏了。还好她事先在厨房备了些东西,因为今日要宴客,她也是从早到晚,紧张兮兮地忙到现在,才大松一口气。
小姑娘脚步匆匆地拐过走廊的折弯,却忽然生生地刹住了脚步,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末了,又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手搭上了廊下的柱子,似乎在看不远处的什么,一副认真的样子。
厨房门开着,那人一头如瀑的紫色长发,修长的身影,披着件外衣,应该是在……偷吃。家主大人侧着身子,低头在看面前的人,灯火照在他的侧脸上,柔和得过了头。
那是新夫人吗?那是殿下?明月脑子里冒出好几个问号,不由得伸手捂住了微张着的嘴。新夫人的衣服呢?为什么在厨房偷吃?为什么家主大人也在?
不对,好像算不上偷吃。明月心想,这是他们自家的厨房。
今日是夏至,好日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大婚已有几日,家中的气氛由明月带动,一直是喜气洋洋的。枫原万叶和那位「长公主」在这氛围中,倒是显得有些敷衍了。
天光未亮的时候,枫原万叶起床去上朝,还能看见寝室里隐隐的烛火。现在那处是殿下起居的场所,他心照不宣地睡到书房去了,就在原先的寝室后边,打开门走两步就是。
说来这事也尴尬,如果可以,应该给殿下重新安排一间寝室。但这世上好像没有正常的新婚夫妇,会从一开始就分房睡。于是他们两个就都搬了一次,殿下搬进来,家主大人搬出去。
当然,这事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殿下晚间和他闲聊时,评价此事:“也是委屈枫原卿了,明媒正娶回来做邻居。”还大方宽厚地问他,要不要帮他介绍一个。
大方宽厚是在这里这么用的吗?枫原万叶当时脸上的表情,自己都不敢说有多好看,还好明月把侍从什么的都支开了,要是让他们听见这话……指不定要怎么误会自己。这才刚结婚几天啊就惦记这种事……
“殿下,此事我只想说,休要再提。”家主大人恳切道:“算我求您。”
枫原万叶平时也常常在书房就寝。因为这样一个房间兼具处理事务和起居的功能,很符合他的生活哲学。他对生存环境要求不高,更喜欢简单宜居的场面,不用思考太多东西。所以他原先的寝室里,家具也不算多,只是够用。
对于「长公主」来说,可能就不太够用了。至少他的房间里,着实没有梳妆用的妆奁和菱花,这一点,家主大人也不敢随意往里添置。
殿下的身边人也就算了,连他这个知情者也把对方当作女子来对待,枫原万叶自认这是一种残忍的忽视。他很明确地告诉过自己,他是男子,是「太子」。不喜梳妆一方面是显贵阶层的风气,但更深层的原因,怕是就在其中。
于是只好由明月出马,跟殿下带过来的人打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殿下的侍从已经被他自己删繁就简,洋洋洒洒支走了几十号人,剩下的虽然没什么问题,但……枫原万叶不由得思考:殿下是怎么有空扮成内卫出来而不被发现的?这么多人围在他身边,是怎么做到的?
王室到哪里都是一副前呼后拥的模样,但本朝女君不同,她出门只带几个人,有时连几个人都不带,只有奥诘众和一个侧用人。宫廷似乎沿用了这种设计,长公主出行也轻车简从的,只不过陪嫁就不太一样了。
感觉把半个宫的人都带过来了。枫原万叶心说。
此前讲过,其中八成是大御所阁下的人,于是刨去那些之后,现在剩下的两成人也不少。明月名义上是枫原家的管家,但这些人的归属的指派,她恐怕不太好做。
“完全不用担心,家主大人。”枫原万叶问起这事的时候,明月十分轻松地摆了摆手,“殿下让我看着办就好,不必畏手畏脚的。”末了又感慨道:“殿下真是个好人。”
小姑娘被收买的速度有些超出预料了。不过也好,想来殿下也只当她是个小姑娘。枫原万叶说这样便好,转身欲走,却被明月连忙叫住了。
彼时他早上下完朝回来,正在想要不要叫上鹿野院去查一下某件事。现在看明月这个表情,“是有什么事吗?”他眨眨眼,询问道。
“家主大人。”明月低头向他行了个礼,犹豫了一下,这不像她的风格。随即枫原万叶就听见她说:“您近日是不是太忙了?家里无聊得紧,光剩我们这些侍从,也和殿下说不上什么话。您还是多陪陪殿下吧?”
枫原万叶开始回想自己这几日的经历。
结婚第一天,他去上朝,感觉路过的别管是人是鬼,都要有意无意地瞥他一眼,好像他出现在这里是件怪事。他确实很想逮住一个人问问,这种误解是从何而来。莫非诸君是觉得,他会在洞房花烛夜被那位掐死在床上,还是别的什么?
青木遥人和他聊了几句。总大臣看起来精神好多了,似乎是终于有空睡个长一点的觉,与此同时还有空关心他这个同为长公主派的同僚。“枫原大人。”他的脸上浮现担忧的神色:“恭贺新禧。你还好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露出一个略显疑惑的笑容:“多谢。青木大人,我很好。”
“大婚的那天我也到席了,只是碍于规制无法上前相谈。也替我向殿下道贺。”青木遥人又客套了两句,看看左右没什么人,压低声音说道:“听白鹭公主说,殿下不喜甜食。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说罢目光诚恳地拍了拍他的肩。
“我听殿下说了。”他点点头。
“殿下和你说的?”青木遥人惊讶地打量了他一会儿,随即连连点头称好,“好,好。指日可待。”心情颇好地背着手走了。
指日可待什么?枫原万叶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第二天被诏令喊去宫里同其他将军一起述职了。
“说来,枫原卿近日和长公主相处得如何?”大御所阁下看似在翻折子,实则突然就把话扔过来了。
枫原万叶猝不及防,因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不觉得这位像是会关心「长公主」的婚姻状况的人。所以八成是想演戏给其他几位看。他配合地答道:“多谢女君关怀。一切都好。”
大御所阁下将视线投过来,淡漠地说道:“是吗?长公主自幼在宫中,若是有些娇纵的地方,就当是我的事了。枫原卿大可告诉我。”
“我替你做主”,这话谁都能说,唯独雷电影说不了。她根本也不会管自己那个“娇纵过头”的长公主,前提是那真的是长公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话里漫出无边的恶意。她知道自己是知情者吗?那她以为自己现在和所谓的「长公主」是什么情况呢?她说这些话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枫原万叶面上不动声色,但内心已经波涛翻涌起来。他似乎明白殿下面对女君时的感受了,在这样感同身受的时刻。
其余几位里边包括九条裟罗,她回道:“女君言过了。殿下贤良淑德,是个完璧之人。臣与之相处多年,从未见过什么「娇纵」的时刻。就算有,想来枫原大人也会包容体谅。”
她这话是出自女子身份说的,没什么怪异之处,坦然自若。她提到和「长公主」“相处多年”,如果从还是世家小姐的幼时算起,确实是这么回事。
怪不得有民意投票第一。枫原万叶又想起选亲那档子事,他当时还真的以为,长公主喜欢女的。
现在看来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第三天的时候轮到鹿野院平藏跟他打听了。他最怕这个环节,因为这小子很容易看穿一些问题,比如他不像个刚娶老婆的人。
“你新婚头天就来工作?”鹿野院平藏诧异道:“把殿下一人放家里?”
“原来第一天可以不用来的么。”枫原万叶看他这副样子,以为自己有什么疏忽的假没有休。那有点亏。
鹿野院平藏的脸上出现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枫原大人好生敬业爱岗啊,倒不如和这公文结婚吧。”他瞪了他一眼,郁闷道:“怎么就让你小子娶到老婆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怎么说话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枫原万叶以为这人是受了自己影响,对婚事开窍了。
平藏是鹿野院家中最小的儿子,他父亲有他时都快年过三十了,换做别人来说,孩子早就独立门户、娶妻生子了。家中虽然一直想给他安排个门当户对的婚事,奈何他另有想法,不肯这么早结婚。
枫原万叶安慰他:“平藏,想结婚是好事——”
“不是这个意思。”鹿野院平藏还是那副有点气愤的模样,打断他的话:“我只是感慨你这样的木头是怎么能有老婆的。你倒是多陪陪殿下啊,本来也是包办婚姻,感情基础就不牢靠。说你什么好啊兄弟!”
这一番话让枫原万叶自觉像条路边的狗,被路过的莫名其妙骂了一顿。
他真的陪老婆……啊不是,「长公主」殿下了,他下朝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殿下,运气好回家早的话,可以赶上人家吃早饭。为什么说运气好?因为殿下吃早饭的时候往往心情不错。这个规律还是他观察出来的,这几天才确实下来。总之早饭的时候去,总不会有错。
殿下通常会跟他客气两句,问他要不要一起吃点。其实也不管他,自己淡淡地把细粥喝完,就语气自然地让他去拿本什么书过来,随后支着胳膊翻起来了。末了还抬了抬头,问他:“你有何事啊,枫原卿?”
没事。他说,只是想来看看殿下。
而且下午无事,他也是会在家中待着的。实在忙碌,晚饭前也就下班了,两人还是会坐在一起。聊了几日下来枫原万叶得出一个结论:
殿下每天下午都会扮成内卫出门,他跟明月说的托词就是,“喜欢清净,要睡午觉”。具体出门干什么,枫原万叶不知道,殿下也没说,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明月这么一说,他真的觉得自己有点跳进稻妻外海也洗不清的感觉。
“这话从何说起啊?”枫原万叶反问道。明月也不跟他客气,就说:“那家主大人现在是准备去看看殿下吗?殿下方才还问起您,说今日下朝有些晚,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吃午饭。”
她大概是想表达殿下是惦记着他的,但,怎么说呢。枫原万叶心说八成回来要被套话,问朝中这几日又在吵些什么。
“我……”他刚要顺着明月的话往下说,忽然发觉自己是要走的,而且没打算去打扰殿下。家主大人顿时有点理亏,欲言又止道:“我下午有事……”
“家主大人。”明月就差叹气了:“殿下刚到府上您就这个样子,会让殿下寒心的。将心比心,您要是殿下,您会如何想?”
我要是殿下,估计巴不得我一天到晚不回家,这样还不用花时间应付我。枫原万叶心中无奈地想,自己这几天净是没话找话了,没办法,总不能问人家,“你让柊代理帮忙运什么进城了”这种问出来就会翻脸的问题。
他们不是没话说,只是殿下根本也没打算跟他推心置腹,所以两个人都抱着一颗试探的心,在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最终效果呈现出来的就是,他们好像真的是一对被包办婚姻的新婚夫妇,不是很熟。
实则当晚在柊代理的院子里时,就该给他拦下来,两人开诚布公地讲一讲这到底是要做什么。他现在是真的有点害怕「长公主」要在天守阁底下埋炸药了……
现在的相安无事是一种脆弱又美好的假象。枫原万叶觉得抛开美好这一点不谈,整件事呈现不公平的诡异,万一哪天出事了,自己甚至不知道如何帮他,明明说好了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最要命的一点,青木遥人似乎对此事完全不知情。枫原万叶想不出殿下隐瞒此事的理由,除非青木知道会反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用手挡在额前,看了看太阳的位置,装模作样地感慨了一句:“哎呀,时间来不及了。”转头就闪到了大门边,冲明月招招手,温和地说道:“告诉殿下,午饭不用等我了。”
“告诉殿下”这四个字不加上也可以,那位看起来是完全不会等他的类型。说不定晚上回来问起此事,对方还会眨眨那双眸色沉沉的眼睛,故作疑惑地说:“枫原卿不回来用午饭,我倒也不至于饿着自己,这点大可放心,我两岁起就会自己吃饭了。”
虽说端庄是端庄的,风趣是风趣的,但枫原万叶总感觉自己是被揶揄了。
这边,明月听他说完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合着她说的话是耳旁风吗?殿下那么大一个活人在家你见都不见一面说走就走?那你把人家娶回家干什么?
枫原万叶知道她要发火,于是没等她回自己就跑了。
鹿野院不在家里住,他自己有所宅子,是天领奉行发的奖金。他挺开心,还在院子里种了点花,养的不错,总会在不经意间和朋友们炫耀一下。据说从不摘来送人,和他玩的好的世家小姐也没有收到过。
枫原万叶今日得见,明白了其中缘由。那确实不能摘来送人,橘子树怎么送人。这是花吗?还有你这橘子树怎么不结橘子?
“怎么不是。它会开花啊,只是当时种的时候没想到会长这么大。”鹿野院平藏反驳着,好奇地转头问他:“你不在家陪殿下,来找我是什么意义啊,枫原大人?”
“上次柊代理那个事,你确实没有再查了?”他先是问了个这样的问题,鹿野院平藏笑了笑,眼眸低垂着端起茶盏,说道:“那当然了。我这人向来听劝。”
看起来不是,还是很想查下去,只不过确实听劝。枫原万叶靠在桌案上,若有所思地说:“现在我要是说,这事有变动,你怎么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鹿野院平藏听完爽朗一笑,目光如炬地看着他,这人今日一副正装打扮,衣领上的家纹图案精致得很,想来下了朝回家晃一圈就过来了。他挑了挑眉,说道:“明月骂不到你,我来。依你现在的身份,何不自己去问问你家殿下?是怕人家跟你翻脸还是怎么着?”
人家不跟你翻脸就怪了,婚也结了,生米估计也煮成熟饭了,你小子还在这说什么“有变动”,再有变动你也得担着啊,那是你老婆。
俗话说的好,“一日夫妻百日恩”,这话鹿野院平藏相当认同,所以他不结婚。像案子那样的东西,有头有尾,感情可不是如此,这东西扯不清楚。
枫原万叶从未有这么郁闷过,叹了一口气,撑着脑袋转了转面前的杯子,发觉居然还竖着根茶杆。他看起来像是遇到好事的样子吗?“我只能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是明月想的那样。”他憋出来一句:“此事说来话长。”
“我且问你,你对这门婚事如何看。”鹿野院平藏的问题切中要害,问得很是时候。因为枫原万叶早就想过如何回答了,没办法,要从世俗角度说明自己着实没有恶意,只能用这么一个问题的答案。
“自然是认同。”他坐直身子,看了看杯中的茶杆,神色坦然:“我还没有心肠坏到要去骗婚。既然是在鸣神大社立过誓的,我便全然当真,殿下即便不是殿下,也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所以此事,我自认有知情的权利。”
可谓是“言辞真切”了。两人知情的基础不同,鹿野院不知道殿下的身份,他想让他认同自己的行动,便只能用这样的话术。不过从某种意义上,他枫原万叶讲的是真话。
这桩婚事能成,并不是因为他受了胁迫,被按着头拜的神明。他从一开始就并非这样以为。
“行吧,行吧。”鹿野院平藏叹了口气,神色惆怅道:“我本不想让你知道这事。”
枫原万叶心中咯噔一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日后他虽然仍在探查此事,可是行至真相前反而不敢再查下去了。鹿野院平藏自诩算身经百战,同心的职位让他接触过许多案件,但这一件,说句不好听的,他今日在此讲出来,都说不定会被扣上“谋逆”的帽子。
“你家殿下……要做大事啊。”他缓缓说道。
街道上来往行人纷杂。夏至过后,这样凉爽的日子将成为奢侈的东西,直到秋日的氛围再次加深。更何况,夏日对于稻妻来说,是难得出现的阳光时刻,节庆最多的一个季节,便是夏季。
从盂兰盆会,到夏日祭,再到花火夜,民众的生气在这些事件中得到适当的发泄,否则,这日子就太无聊了。不过由于这些大多是民间活动,在规制上,王室是不会出面的。民间有民间的事,王室有王室的事。
夏至那日,长公主大婚,民众都说选了个好日子。只可惜他们不能近看,只能隔着天领奉行的卫队,看着轿撵中的长公主。长公主没有露面,但那位年纪轻轻的枫原大人,却是在人群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他年轻归年轻,但世家公子中从未有过这一号气质的,似乎温润,但又不失珍贵的少年意气,自那日之后便有世家小姐锐评道:这位看起来是个不会撒谎骗人的主。而且当日特许他在城门内骑马,真是不能再扎眼,和教人艳羡了。尤其是过了花见坂后,这位枫原大人便下了马,看样子,是和轿撵里的长公主聊了起来,脸上温柔得都要淌出水来,他们这样形容。
众所周知这二位是选亲相识,至此日前见面不过一次,相识不过半月,那副样子倒像是娶到了心仪已久的姑娘似的,痴情得不行。
一个爱老婆的男人,能坏到哪里去呢?
面上带般若面具的男子不动声色地转身进了某个巷道,与街道上的人们逐渐隔绝开来,终于不用再故作淡定,背靠不知谁家的墙头,抱着手低声地笑了起来。
他听过太多传言,稻妻城总是传言的高发地,这里的闲人经济比想象中的要发达。花见坂还有歌舞伎町,每次宣传游行,都是万人空巷的程度,坊间传闻当然也不少。什么谁认识了个写书的啊,谁看上了歌舞伎町的花旦啊,谁家未婚先孕了啊,总之这些多得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这条是最好笑的。不是那种气急败坏的好笑,而是发自肺腑的好笑,无论从哪个角度。
首先,作为当事人之一,那天他怎么没看出来这人脸上的表情有多高兴;其次,既然知道他们大婚前没见过几面,又何来什么依据说“痴情”。如果要说什么“一见钟情”的鬼话——按他的脾气,这和见色起意有什么两样。
对于自己这张大御所阁下血脉造就的面皮,他嘲讽地想,或许自己现在落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境地,还要感谢它。“长公主天人之姿”这种话,在他耳朵里听来,像是既在夸他长得好,混淆视听,让众人以为他真的是「长公主」,又像是在讽刺他。
是非黑白分不清,男男女女总分得清吧?不,在稻妻,你什么也分不清。歌舞伎可以是男人,铁匠可以是女人,将军可以是女人,长公主可以是男人,大御所阁下可以是女人。
内卫靠在墙上,仰起脸来,盯着那块巷子上方狭长的天空。他没有再笑下去,嘴角的弧度逐渐消失殆尽,目光中满是沉寂到可怕的东西,一些……无法和任何人讲述的东西。
他从不彻底信任什么人,世间没有比这更过分的愚蠢之事。枫原万叶,此人看似事事关心,但实则,城府都放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了。比如,对某些不该追根究底的事,至今都还没死心。
噪杂的巷道口,马车的轱辘声,人的交谈声,商贩的叫卖声,清脆的风铃声,以及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但人往往欺骗自己,从这个方向听见,却从另一个方向遇到。
他侧过脸,目光落在来人身上。
九条家的三公子,这孩子平日里看起来,倒是比选亲的时候开朗多了。自上次过后便辞了天领奉行的闲职,今日还带了个书童帽将头发收了进去,想来是在案上工作,急匆匆就来见自己了。
见到他的时候,三公子刹住脚步,行了一礼,神情有些紧张。“内卫大人,”他说:“晚生九条清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公子不必多礼。”内卫直起身子,淡淡地对他说道:“前些日子殿下说,要让你帮忙写点东西,不知你可还记得?”
那还能忘了不成,没那个胆子呀。三公子点了点头,低着头没敢接话。
“别怕。”他的语气还算和蔼可亲,只是说出来的话有些令人疑惑:“你对歌舞伎町的事,有何了解?”
三公子诧异地抬起头,末了慌忙摆了摆手:“晚生……晚生没去过那种地方。大人说这话是何意啊?”
这便是年纪小的……算得上长处吧?若有一位眼睛不眨便讲出瞎话的男子,怕不是早已摒弃了所谓“良心”,都不知道活得有多惬意。
不会说瞎话是年轻的象征,庆幸吧孩子。他开门见山地说:“歌舞伎町近日的头牌春纪小姐,我说的是她。你应该知道一点,有关春纪和朝中某人。”
三公子实在不知道这位神仙是从哪儿知道的,他总是知道,长公主和长公主的内卫,都是可怕的情报收揽者。他有些沮丧,不知道长公主在家和那位枫原大人如何相处的。三公子实在想象不到,要如何面对这样一位极具支配感的女子。
歌舞伎町是个稻妻城内的娱乐场所,本质上是表演稻妻特色的歌舞剧目,但同时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风月场。歌舞伎都是些家境贫困被卖来的男女,要么攒钱给自己赎身,要么等人给自己赎身,都很缺钱。要说那里都是些下流的交易,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不正经的交易有人做,正经的表演也有。所谓歌舞伎町的头牌,指的是在台上受到众人追捧的那位,现在就是春纪小姐。
三公子确实去歌舞伎町搜集过这位相关的情报,因为他近期在写的某本要用。不过他本人是不敢提起此事的,这年头,好人不去歌舞伎町。更何况要是让家主姐姐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想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家里的孩子都怕九条裟罗,虽说她不是最年长的,但却是最老成的。九条家分支罗列,光并列的叔伯就有好几个,他和裟罗不算九条本家的孩子,父亲母亲走得又早,但好在姐姐比他出息得多,不仅做了家主,还在御前颇为受用。
有时他也挺愧疚。想着不能做大事,做个好人总可以,别让姐姐额外操这份心。
“殿、殿下知道此事,能否……莫要跟家姐提起……”他磕磕巴巴地说完,内卫看他眼泪都要下来了。就这么怕你家姐啊?她没这么不讲道理吧?
“三公子,殿下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呢?好了好了。”内卫拍拍他的肩,“既然你知道,那便好说了。”
拎着这小子离巷口远了点,他压低声音,平淡地交代完要办的事,对方的面色很是诧异,似乎是在疑惑此事并不算难。他心说那要派个多难的,让你去刺杀大御所阁下?
三公子点头应允,问道:“晚生应当何时发稿?”
“不急。”面具后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语气悠哉的话传到他耳边,让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见了长公主的声音。直到对方指了指他身后,让他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支走了这小子,内卫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他似是无聊地看了看四周,抬脚向巷道口走去。
忽然他感觉身后有人,回过头来,对方猛地抓住了他作提防状的左手,抓的是手腕。他脸色一冷,抬了抬头,看看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
那是一双赤红色的双眼,此刻正因为视角的原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尽是一言难尽的情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往前他并没有和枫原万叶站得这样近过,所以这人比他高一点这事,虽然是事实,但他并不觉得有多困扰。现下好了,他十分讨厌别人用这种视角看他。
内卫举起自己的左手,冷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枫原卿?”
“只是请殿下留步罢了。”枫原万叶说着,没有松手的迹象。他眼见对面的人顿了一下,面具后应该早就开始皱眉了。殿下虽然大多数时候在他面前表现得算是可亲,但他心里清楚,这人的脾气从来也没好过。
不过有一点殿下恐怕不知道,他的脾气也不算很好。
“殿下可还记得柊代理的事。”枫原万叶缓缓说道:“我今日得闲,和人聊了两句。殿下跟他说的是「带点小东西」过海关,可有此事?”
那双熟悉的蓝紫色的眼瞳和他对视着,毫不示弱地回道:“这不关你的事吧,枫原卿。”
“这是什么话。”枫原万叶的语气已经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温和,他听得出来,这人已经在压制怒火了。“我和殿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此事殿下却全然未告知我,可是有什么隐情吗?还是说——”
他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杀意一闪而过的眼睛,那双颇有宿命感的眼睛,透过稻妻的迷雾看着这位殿下,他的「长公主」。
“你根本也没打算告诉我,kuni。”
内卫错开目光,回过头看了看巷口,随后一抬手挣开枫原万叶,简短地说了一句:“回去再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明月正在院子里给绿植浇水,抬头看见枫原万叶回来了,直奔殿下寝室的方向,心说这是哪一出啊?她站起身,走过去道:“家主大人,殿下应该在午睡。您看……”
她的意思是要不要谨慎一点,她怕殿下有起床气。枫原万叶的神色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好像有点生气。明月心中纳闷,谁能惹家主大人生气?
“无妨。我去看看。”枫原万叶说完,接着朝寝室的方向走去。明月急急忙忙地把漏壶一扔,跟了上去。这不会是要去吵架吧?出什么事了?我了个大御所鸣神啊。
行至寝室前,枫原万叶抬手敲了两下门,始料不及的却是没人应答。明月紧张地解释道:“殿下休憩时把人都支出来了,现在怕是……”怕是里边只有殿下自己,既是在午睡,怎么会来应门。
枫原万叶听完直接推开半扇门,往里边走着,头也不回和明月说道:“你回去吧,明月。”
这不会真是要去吵架吧?明月心急道。她在门口来回走了两趟,抬手把门轻轻地关上了,关的很严实。
既然要吵架那就隔着门吵吧,别让别人听见了。她下定决心,在此处帮忙看下门,来了些路过的侍从还可以帮忙支走。
枫原万叶走进去,拉开寝室内的隔间门。
房间中竖着一面屏风,上面还搭着些衣物。一旁的香炉不知是何时点的,有股子冷冽的松香气。一个声音淡淡地从屏风背后传来,道:“枫原卿且等会儿吧。”说着,屏风上搭着的衣物又被拿了一件下去。
他听到一阵衣物摩擦的声响,随后殿下从屏风左侧绕出了来,衣服已然是换成了女装,双手抬起,袖口落到手肘的部位,手上的动作是在挽头发,嘴里衔着根簪子。末了空出一只手拿簪子收尾时,还抬眼瞥了他一下,道:“说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顿时有些泄气。他没说话,往茶案旁边一坐,给自己倒了杯茶。
“怎么了。”殿下垂下手整了整袖子,和他一并在茶案旁坐下,拎过他刚倒过的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对着我又发不出来脾气了?”他淡淡地说道:“枫原卿,你可真奇怪。”
“殿下想如何。”枫原万叶干脆不跟他说这个,还是回到正题:“那些东西一旦被发现了,可不光是走私那么简单。”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刚才回来着实有点匆忙了,现下有些口渴。“我当然是有用处啊。”他顺着对方的话敷衍地解释道。
“四十斤的火药。”枫原万叶转过头看着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想干什么,kuni?”
看来查得还挺清楚,估计是找了鹿野院平藏。实话实说,那日枫原万叶同他说的话,他半个字也没信,要是真有谁能管得住那位同心大人,他就不会在稻妻城有这么出名了。这也挺公平的,他和枫原万叶说的话,不是也没被人听进去吗?
这也在预料之中就是了。
他笑了笑,低着头,眉眼都带上了弧度,随即语气轻快、稀松平常地说:“当然是烧了天守阁。枫原卿以为呢?”
四十斤的火药。枫原万叶真的想知道他从哪里买来的,这东西现在能出现在稻妻城里,查下去别说柊代理了,不知道多少人要掉脑袋。如此胆大包天敢卖给他,如此胆大包天敢运过来,他还能如此开心地讲出此事,就好像说要拿去长野原烟花店做烟花。
自打鹤观一事过后,枫原万叶算是真切感受到什么叫“棋子的命不是命”了,在大御所阁下这位当权者眼中,青木江怎么死的她不管,自己能不能活着她也不管,只要达到削弱鹤观领主的目的,那么一切都是允许的。来稻妻城后,依旧如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是谁并不重要,长公主是男是女也并不妨碍她促成这门婚事,能代表新派势力分朝中顽固派一杯羹,那扶持枫原万叶何乐而不为呢?
当权者的脑子里装的只有开头和结尾,他们不在乎过程。现在,枫原万叶发现这位殿下亦是如此。
“我不清楚你和大御所阁下订下了什么契约,但此事做不得。”他稳了稳心绪,劝说道:“殿下,手上沾了太多血的人,是做不成君主的。”
他说的是实话。要不然为什么雷电影要借着「长公主」的名头做那么多事,她再如何冷血,也不用动手杀人,但「长公主」不同。他根本就是被当做雷电影肃清障碍的工具。至于“烧天守阁”这种说法……他并不觉得,这是大御所阁下能说出来的计划。
对方冷笑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反问他:“你是觉得我手上沾的血太多了,还是觉得我不适合做君主,枫原卿?”
“殿下。”枫原万叶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心中不平愤懑,是那位欠你的因果,要如何报复回去我都不会反对。可是殿下,是希望连同天守阁中文武大臣一并烧死,落得个清净吗?”
“烧了天守阁又如何,你分明知道,此事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危害。”
“殿下,这是没有意义的事。”
他看着这位沉默的神情,敢于在此发誓,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并不是出自什么民众苍生的考量,他枫原万叶自诩没那么高尚,若要说是为了谁,那就是为了眼前这人和他自己。
在台上留的时间越久,越难以下场。歌舞伎行业中有这样一句话,殊不知权谋场上亦是如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方忽然抬起手,扯住了他的衣领,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鼻尖是和熏香一样冷冽的气味,他听见他在耳边低声问道:
“那枫原卿,我若说这天守阁是非烧不可,你要如何?”
此言一出,枫原万叶便知道,此事再没有可以回寰的余地了。他有些发愣。
「长公主」推开他,站起身来,衣摆处的花纹晃了一下他的眼睛。自从婚嫁之日后,他便不再穿振袖,衣服上的花案也从雷印与缺了一瓣的八重菊,变成了枫原家的家纹。倒不是他喜欢,只是相较起前者而言,后者更能摆脱与那位大御所阁下的关系。
枫原万叶不知道他和她上辈子有什么仇,这辈子要做这样的母子来偿还。这根本就是在为他日后的牺牲做铺垫,一个坏事做尽的恶鬼般若,要如何变成冠冕堂皇的君主,她从一开始就在断他的后路。
就算自己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更何况他心中早有抉择,无论发生何事,他都要陪他蹚这趟浑水。
“烧便烧了。”他忽然出声说道。
殿下的背影一顿,随即眸色沉沉地看向他。他站起身,又坚定地说了一遍:“烧便烧了,kuni。”
“但你到底要做什么,这不过是个藏木于林的手段,我得知道。”
“我能帮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鹿野院平藏打量着眼前这个人,此人眼熟倒也说不上,就是好像在哪儿见过。在哪儿见过呢?
对方见他盯着自己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随即低头喝茶,装看不见他。他支着手,存疑地挑了挑眉,开口问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阁下?”
对方一口茶水没咽下去,捂着嘴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不说,顺带还忙不迭地摆着另一只手,意思是“绝无此事”。
翻译过来就是“见过见过,但是不能让你想起来了,哈哈”。
“鹿野院大人,您这搭讪方法老套得牙都掉完了。”一旁端坐的姑娘开了口,声音犹如春雪融化,清泉叮咚。一头发饰犹如词藻堆砌好不华美,衣袖上的大团花瓣也是极尽浮夸,呈现出不真实的观感。她张了张点着朱红胭脂的唇瓣,笑道:“怎么,您看上这位公子了?”
鹿野院平藏笑了笑,回嘴道:“春纪小姐,您可别打趣我了。这位公子是什么来头,我着实好奇。您可知道?”
春纪小姐淡淡地了打量了一眼旁边还在咳嗽的三公子,似乎是真的在思索此事,随即莞尔一笑道:“大人这就说笑了,歌舞伎町一天到晚往来人众,我也不可能谁都认识呀。”
这位也是重量级,漂亮的女人说谎话都不带眨眼的。鹿野院平藏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等着这位咳完好好聊两句。
三公子眼泪都快下来了。
他只是今日来此处和春纪小姐商量些事情,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天领奉行的人,还是鹿野院平藏,这可怎么好他上司是自家姐姐要是被他知道了回去告诉姐姐呜呜呜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其实小时候比现在还软弱些。因为是男孩,很早就被接到了本家手下的宅子里养着,但也不在本家就是了。断绝了自己的父母亲情,要来当别人的儿子孙子,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这是世家大族的道理。他们说好听了都是世家子弟,说难听了,就是叔叔伯伯们养的小猫小狗。他又不是本家的公子,所以常被短待,连读书写字的功课进度都与那些本家的孩子不同。
所以每次受了委屈,就喜欢躲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哭一会儿。不是因为眼泪多,也不是因为哭了就有人管,而是那种情况下,只能靠这种方法排解心中的不满委屈。直到十岁左右,他才没那么爱哭了。
因为那一年,九条裟罗入主了本家,以大御所阁下御封的旗本将军身份,成为家主的代理人。
那年他十岁,九条裟罗十五岁,因为是对方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的日子就这样猛然转好了许多,他不喜欢这个姐姐喜欢谁。
九条裟罗对他也并不冷漠,想也知道,关系不好怎么会知道对方爱吃的点心。家主姐姐并不要求他入朝为官或是什么,只教育他要做个行得正坐得端的君子就好了。
还是那句话,谁家好人来歌舞伎町啊。
三公子此刻恨不得自己和姐姐长得没有那几分像了,他不觉得自己能逃过这位名声在外的同心大人的眼睛,已经开始打算如何跑路先去踏鞴砂避避风头了。嗯,在踏鞴砂交稿就麻烦许多……
“啊,我想起来了。”鹿野院平藏眨眨眼,狡黠一笑:“你不是……”
“我不是我不是!”三公子连忙起身,慌忙行了个礼:“失礼各位我先走了……”言罢就要往门口跑,被鹿野院大人一把拽住后颈脖子,拎了回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鹿野院平藏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胸口,压低声音说道:“你跑什么,三公子?我不告诉你姐姐。”
三公子磕巴着反问道:“真、真的?”
“九条家主那么忙,我这种小同心怎么见得到呀。”鹿野院平藏笑得狐狸耳朵都要从头上长出来了,话锋一转:“你来这做什么,莫不是跟谁学坏了?好歹我也算长你几岁,可不能看你误入歧途啊。”
三公子害怕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果断地喊了一声:“春纪姐姐——”
“哎呀哎呀。”后边本在默不作声的女子笑着开口道:“别再逗我们的小作家了,鹿野院大人。算是赏我个脸面吧?”
鹿野院平藏转过身来,还不忘拉着这小子一块,“当然,春纪小姐的面子是肯定要给的。”他给三公子使了个眼色,对方眼泪汪汪地看了看春纪。
“我来说吧。”春纪无奈地向他招招手,三公子忽然快走两步,闪到春纪身后去了。鹿野院平藏将折扇在手里敲了敲,挑眉道:“那有劳春纪小姐说说了。我洗耳恭听。”
他这人最让人琢磨不透的一点,就是听起来总在轻飘飘地说些玩笑话,但里边不知道哪句就是在套话了。他的声音有种说不出来的肆意轻快感,像是从来没有为什么忧愁过。
他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从小到大都是。
春纪小姐示意他请坐,接着说道:“不知大人可否知道,我即将隐退的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鹿野院平藏刚坐下,惊讶地摇摇头:“怎么这么突然?”随后又想起来,问道:“是你未婚夫?”
“是。我要结婚了。”春纪小姐微笑着点了点头,鹿野院平藏发现这笑容有些苦涩,敏锐地看了看她身后的九条清源,对方也是一脸忧色。只听春纪轻叹一声,又缓缓开口了:
“我们这些歌舞伎出身的女子,总是落不到一个好名声。这也算是我的命,我认了。好在今次郎不嫌弃我,没有背弃我与他的婚约,近日还与我商量,决定行婚嫁之事。”
“我这些年攒下的钱财也够给自己赎身了,原本也和此地的妈妈说好,夏日祭后就放我自由。可……”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抬起手掩着脸,“可老天总是捉弄我们这些苦命人,偏偏朝中的柿泽将军看上了我……”
啊?鹿野院平藏愣在原地想了想,柿泽?柿泽朝野?那个长公主派的旗本将军?
哦,是他就不奇怪啊。
柿泽朝野是前朝武将,替女君灭了一处大名后得到器重,女君上位后就抬他做了旗本。不过这人表面上对女君敢怒不敢言,实则心中鄙夷女子当政。长公主选亲时他出手阻拦过,但可不是为了让长公主登基正统,而是他觉得,这样一个深宫女子好控制些,日后方便他夺权做摄政。实在不行,他娶了人家也是可以的。
他想得美。长公主是谁他是谁,他算哪根葱啊。他有人家枫原万叶的家世相貌品行才学吗?他没有。
鹿野院平藏开口轻声安慰道:“春纪小姐不必伤心,此事我有办法。”
春纪小姐梨花带雨地抬起头,眼神中既是疑惑,又是期望。三公子识相地给她递了张帕子,也开口轻声安慰道:“是啊,鹿野院大人既然说了有办法,你也不用着急的,春纪姐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多谢。”她噎着嗓子道了声谢。鹿野院心说人家能在歌舞伎町混出名堂来是有道理的,这嗓子怕是说声“给钱”人家就掏腰包了。
“我且问,你为何来此?”他抬手,隔空点了点三公子,对方连忙答道:“在下不才,在书屋做点帮工,春纪姐姐是书屋的作家之一,我常帮她送些稿子去书屋,所以才认识了。今日来就是因为此事,春纪姐姐心中苦恼,想喊我聊聊天罢了。大人您……明鉴。”
鹿野院平藏满意地点点头,随后说道:“办法也不是没有。还得靠我们三公子。”
三公子心里咯噔一下。
“您是说……”春纪眉头微蹙,问道:“可是三公子在朝中并无职位啊,大人。”
不需要那种东西。有时候职权也不是万能的,说到底,受人景仰的世家高官,也是要受制于许多东西的。比如“民意”这种容易受人左右的东西。而调动民意,只需要一个会写的笔杆子罢了。
鹿野院平藏冲三公子勾勾手指,笑道:“你且过来。我同你细讲。”
三公子神色一变,求助般看向春纪小姐,对方点点头,他也不好推脱,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就过来了。
鹿野院平藏拉他坐下,同他嘀咕了两句,三公子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疑惑起来,随即又忽然像明白了什么,怔怔地点了点头。
“但是……”他有些迟疑:“这样真的能行吗?不会害了书局的同事吧?我倒是无所谓,但连累他们,我过意不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会,你肯做就好。”鹿野院平藏眨眨眼,说:“我保障你们的安全。再不济,你还有你姐姐嘛。”
三公子看他那副看热闹的样子,连忙否决道:“快别提了鹿野院大人,此事千万别让姐姐给我收拾烂摊子了……”
春纪小姐还一头雾水,鹿野院平藏跟她解释道:“三公子负责给柿泽那边施加点舆论压力,你这边将计划提前,早日离开此处。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对方听完露出喜悦的神色,几近喜极而泣:“真的吗?大人莫要骗我,我可真是没有办法了……太好了……”
三公子又被他塞去给春纪小姐擦眼泪了。不得不说,这小子手忙脚乱哄女孩子开心的模样还挺好玩的,怪不得讨他姐姐喜欢——也就是九条裟罗。
鹿野院平藏回想起自己这位严肃认真的上司。虽是女子,但却干练又敏锐,十几岁的时候就在前线协助大御所阁下领兵打仗了,也算是杀伐果断。这样一个女子对待家中弟弟的态度,从三公子的性格就可以看出来,绝对不差。想来二人也是相依为命的程度,毕竟……
世家大族的日子,可不是想象那么好过啊。
越是庞大的世家,越是有这样隐秘之处。稻妻是一个漫长的坡道,人们都在踽踽独行向尽头,向最高处。烈日当空,气派的楼阁投下高大的影子,他们这些人,生在影子中得以躲避烧灼,但与此同时,就成了这处楼阁的缔造者。哪怕是死了,倒在尘土里,骨头也会被拿来添砖加瓦。
更别提这种受了委屈的童年,被迫分离的亲人,自小就树立的地位概念。这简直是司空见惯,但这不该是理所当然。
鹿野院平藏深知自己也是家族荫蔽的受益者,这样的观点更像是一种假惺惺的施舍,一种站在高处对他人居高临下的怜悯。但他自小到大看过的书,明过的理,让他知道这并非他一人之念,而是一种呼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连所谓的世家都如此,普通人又如何?他们只有这一身的血肉。
举个例子,八酝岛打了几十年的仗,断断续续,从前朝到现在,驻军的数量常年维持在五万以上,这还不包括周遭可供调遣的兵力。维持这些驻军运行的是稻妻的赋税,而赋税来自稻妻国民。这还没有算上战场对人心性的损耗,在那种荒冢遍地之处,夜晚闭上眼睛,似乎就是孤魂的哀嚎。
但这往往是他们「自行选择」的道路。驻军一年的饷粮养活一家人绰绰有余,且免去赋税,若是孩子年幼,家中劳动力缺乏,这无疑是最佳选择——真是如此吗?
所谓的「自行选择」,又何尝不是尘埃落在肩上才堆成的大山,退无可退的人抬头看天,却发现落下来的是前人的骨灰。
或许世间有比此处更为宽仁的存在,可以不用活的如此疲惫。稻妻的外海广阔,一眼望过去,只能见到璃月的山头,隐隐绰绰地点在海平线那头,小的几乎不可见。
那会是个好地方吗?鹿野院平藏不知道。
他背着手慢慢地走回天领奉行,路上碰见了柊家三小姐的轿撵。她掀起帘子,和鹿野院打了招呼,道:“大人近日可好?”
「近日可好」这种客套话,稻妻城里每个人都在问呐。鹿野院平藏笑着回道:“托你的福,还好。”
“是吗。”柊三小姐轻叹一声,悠悠道:“您身上有股沉伽木的味道呢。”
歌舞伎町惯用的熏香。取材是稻妻的一种木材,成本不算高,但香气安神。她这是在点自己啊。鹿野院平藏笑而不语,将手上合着的扇子递给了轿撵旁的侍女,再由她转交给轿撵中的柊三小姐。这很奇怪,但他按理是不能直接从自己手上递过去的,有失礼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柊三小姐展开看了一眼,利落地合上,冲他莞尔一笑:“多谢大人。”
她家中那个哥哥,也就是柊二公子,前些日子不是被他查出来了些小把柄嘛。说来也奇怪,她与那位分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但却不是多么容得下彼此。
御三家算是各有各的奇葩之处,鹿野院大人相当清楚。拿九条家的堂妹作例子,看着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上次和他查到同一处去的时候,他不怀疑这姑娘有想做掉他的心思。坠马事件、柊家说客,小小年纪做事情该狠辣的时候绝不手软,该拉拢的时候就能拉拢到,所想即所得,鹿野院平藏是佩服的。而且最佩服的一点是她不是为九条家做事,是出于自己的利益,九条家要惹到她了,她连自己家都坑。
神里家……跳过。鹿野院平藏只能说,神里家的水随便谁进去都能淹死。
柊三小姐和柊二公子是亲生的兄妹。哥哥是个心思深沉的贪官,他的表弟即是那位柊代理,离岛区的关税贸易说到底,没有这个哥哥指使,柊代理可没钱养外室;妹妹是个城府难测的情报家,世家之中通吃不说,还与长原家关系密切。这两位可没什么兄友妹恭,互相握着对方的把柄,否则早就撕破脸皮了。然而就是这样,为了面上好看,居然还是都住在本家里的。
这日子,鹿野院大人都不敢想得有多惊心动魄。
折扇上画的是柊二公子藏账本的地方,他确实花了点心思去查,因为甚至还出外差去了趟刃连岛。当然了,柊三小姐也不是空手套白狼的性子,跟他换了一样更有价值的东西,就当是谢他了。
前几日,柿泽朝野与那位今次郎见了一面。月黑风高的,为什么你们两个要见面?你们两个很熟吗?还是说你们两个背着我们春纪小姐有什么勾当?
鹿野院平藏可不是那种眼睁睁看着别人被骗的人,他很有职业道德。只不过,三百六十种犯罪中,骗局是他最喜欢的一种。
鹿野院大人有个很好的习惯,他喜欢在心目中演绎一遍犯罪小剧场,犹如枫丹的黑白默片,出场人物则是案件的主角们。于是这样他就可以在心中对案件的情节进行一一梳理,而且还十分有趣生动。他做普法教育的时候,也常作这种演出,不过,要配上他有趣的解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今日要演绎的就是这场扑朔迷离的骗局。
偌大的审判庭里人声鼎沸,中央的台上站着一位手持木锤的青年。他弯着腰靠在桌上,百无聊赖地转了转手中的木锤,细长的手指敲打了几下木质的握柄,踢了一脚旁边的扳动式开关。随即,身后的大屏幕上开始讲述主要案情:
若这里有一位身价正高的歌舞伎役者,身上钱财除去赎身外,还有剩余的不知数金银粮票地产,而她的未婚夫是个不计较世俗眼光的男人,与她青梅竹马,近日终于要成婚了。再然后,这里有一个凶神恶煞的朝中大官,看上去对这位歌舞伎役者很感兴趣,希望将她收作自己许多个侧室中的一个。
有人说,傻子才选那个粗鄙至此的将军,他既然今日能为自己变心,明日就能为他人变心;有人说,爱情诚可贵,但若是嫁到世家之中,后半辈子就吃穿无忧了啊;有人说,你带着钱去嫁人,是嫁不到什么好人的;有人说,拿这笔钱去创业,飞黄腾达之后自然就有男人了——
“好了好了,静一静。我们开庭。”鹿野院大人将手里的法槌敲在底座上,观众席上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随后有人举手问道:“咱们这不是默片吗?”
“你少管闲事。”他语气轻快地说道:“再吵统统死刑。”
于是大家都安静地坐下了。
鹿野院大人从口袋里翻出了一副西洋镜,往眼窝上一夹,鎏金挂链微微摆动,悬在侧脸附近。他正色道:“提问:谁是犯罪者?”
“歌舞伎役者!”“未婚夫!”“肯定是柿泽,啊不对,朝中大官!”“这不就三个人吗?蒙这个可比骰子准多了。”“我觉得是大御所阁下。”“哥们你没开玩笑吧?”
“肃静!”鹿野院大人再次敲了敲法槌,观众席将视线集中在他身上。他有双灵动如初生小鹿般的草绿色眼瞳,而今散发着璀璨的光芒,在台上熠熠生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鹿野院平藏回过神来,同柊家三小姐道别。他依旧背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骗局,他抬眼看了看天空中残余的夕阳,灿烂的金色褪去,只剩下发橘的底色,配上淡紫色的天空,有种说不出来的安适感。
稻妻啊。有时不看其他,分明是个美丽的地方。怎么唯独在这山雨欲来之际显得如此可爱呢?
侍女隐约间听到门口有声响,便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青木大人这宅子有点年头,风有时会将门吹得松动,吱呀呀地自己开了。
没什么人。她左右看了看,那位近藤大人有时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但现在稻妻入夜的街道,只有一片薄雾。
总大臣是个危险的职位,这几乎是共识。上一位总大臣暴毙没多久,青木大人就接任并且搬了进来。他倒不是不怕,只是女君说了他可以从原先的住处搬过来,那自然是比质子住的地方要好许多。他相当不喜欢那个地方。
她是为数不多可以近青木遥人身的侍从,和他算是除近藤回之外最熟的一个。先前眼看青木大人因为半夜杯子掉地上了而十分坚信闹鬼,拿他没辙,于是只好说:让近藤大人搬来和您一屋,如何?
青木大人说那算了,和闹鬼了也没什么太大区别。近藤走路都没声音。
侍女不怀疑他们关系很好。自入府那一日近藤回就是特许的进出不必通报,而且基本家中有什么大事都是要通报给近藤回的。她判定此人应该是青木大人的心腹,所谓的“表弟”身份应该是掩饰,这二人并不像,无论是从性格还是相貌。青木遥人似乎是个跳脱过了头的小白脸,近藤回……他有双令人讨厌的眼睛。
只是后来,她见他们还会商量除了正事之外的事——比如水和点心能不能吃的问题。于是她觉得这两人关系确实不只是上下级。
青木大人总是忧心有人要毒他,见血封喉的和日积月累的他都怕,侍女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但近藤回每次不厌其烦地回答他,哪个能吃,哪个能喝,事实上并不存在不能的情况,但他还是会回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句心里话,对小孩子也不过如此。世上哪里有如此耐心的人呢。
青木遥人谨慎的个中原因她也知道,这是在质子府时的习惯,她也可怜这位,所以下毒这事她是不会做的。刺杀看情况,她感觉青木遥人做总大臣的时间一长,自己就不太想活了。
开玩笑的,她只是个普普通通、兢兢业业的侍女而已。
至于为什么讨厌近藤……要从一件事说起。某天这人上午在家主动问她话,她又不傻,这估计就是在查她了。她倒无所谓,说:她们这些下人并没有胆子做下毒这种事,至少她是没有的。
近藤回懒懒地瞥了她一眼,说,别那么急着自证清白,有点刻意。“我只是问了你而已。”他说。
他刚才听自己说话时那个回神的反应是在讽刺自己的话术无聊吗?他说话就很有趣吗?侍女心中无语,面色不改地说道:“青木大人入口之物,但凡您在,都是要过一遍您的手。”
“等等,你是觉得我抢了你的活?”近藤回还是那副淡淡的语气,话可没有那么让人舒心:“我以为你少一项事,开心还来不及。”
她老早就发现这人在青木遥人面前一个样,在别人面前另一个样了。实际上近藤回并没有平时那么寡言乖巧,甚至嘴有点毒。侍女皱了皱眉:“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那双黑得有些渗人的眼睛打量起她,缓缓说道:“我本质上是青木大人的护卫,这点事情还是有权利做的。至于你觉得自己没被信任,那是你的事。”
“如您所说。”她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言语上却是不落下风:“您是青木大人的亲信,我们这些侍从自然是比不上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说完便听近藤回没了动静,估计是被自己噎到了。他倒不会跟自己计较这个,毕竟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女罢了,这点气度他还是有的,对吧,近藤大人。
近藤回老早就知道她背后是神里家,不过她也没有吃里扒外的行径,更没有偷听青木遥人的情报送给神里家,居然真的只是兢兢业业在此处当侍女,相安无事地过了一个月左右。只不过这期间两人这种互相呛声的对话并不止以上几句,可以说是平均三天都会在这所宅子里发生一回,通常是青木遥人书房外边几步远的走廊上。
每次拿青木遥人呛他准没错。她真是觉得奇怪,总大臣也不是个傻子,退一步讲,就算二人真的是表兄弟,也不该如此信任近藤回。现在这种情况只要近藤下毒就能毒死他,特别容易。此人先前做浪人漂泊在外,总之绝对不可能是个心思单纯的小伙子吧?
除非他有什么足以让青木遥人信任他的理由,或者是,他不得不对青木遥人忠诚的理由。
上上回,青木从马上摔下来那事,近藤出门前让她去给青木遥人上药,她说万一青木大人不让呢?他基本不让,那伤在脸上他不好意思。近藤回想了想,说:“你说是我安排的,他就让了。”
上回,青木在后院喂了一个时辰的蚊子。近藤后来告诉她,下次青木大人要再这么着,你就和他说“我带你去偷近藤大人存的私房钱”,问题就解决了。她说你真的存了吗?近藤回答:“没有。骗他出来就把门锁上,别让他再进去喂蚊子了。”
这个家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强烈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商量角色的时候给彼此身份安错了。其实近藤回不应该是“表弟”,他应该是“管家”。这个家归他近藤回说了算。
大部分时间,近藤回不在宅邸,由她来代行一部分家宅管理的职责,但大家都清楚,有的事只有等这人回来才能拿主意。不巧的是,近藤回到家的时间又总是很随机,时而能踩着午饭的点回来,时而却直到月上中天才回来。而且如果回来得早,是肯定要去见青木遥人的,这是首要的事情,他几乎进门就习惯性地会往书房走。
她有时会喊住他,告诉他:“青木大人不在书房。还有,有件事要与近藤大人说说。”
也是。她抬头看了看月亮,心想着这个点或许也该回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青木遥人说的没错,近藤回走路一般没声音,但他故意的时候就不一定了。她愣了一下,有些怀疑地侧过脸,轻声对着那个立在门边的身影问道:“你受伤了?”
近藤回从阴影中缓步走出来,月光撒在他身上,脸颊上有点溅上去的血迹。随着他的靠近,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也加重了些。侍女不由得皱了皱眉,盯着他浑身漆黑的装束,想找出他受伤的地方。
“在这里。”近藤回抬了抬左手,小臂的衣服有些被划破了。他的语气淡然,也不像是在乎这点伤的样子:“青木大人睡了?”
他还在问这个问题。有的时候真怀疑他是假关心还是真关心。近藤回按理说也只同青木遥人认识不过两个月。她开门见山地说:“你这是怎么回事?”
“很明显,工作的一部分。”他说完这句话,没在接着叙旧的意思,径直向青木遥人寝室的方向走去,却忽然顿住了脚步,停在了台阶上。
侍女觉得他是想起来,自己不能这样进去喊醒沉睡的总大臣,然后告诉他一些匪夷所思的消息。否则对方绝对无法再次入睡了。
“你要包扎一下再去见人吧?”她压低声音,“青木大人会被你吓到。”
近藤回点点头,回过身同她说:“抱歉。习惯了。”
倒是在这种情况下意外的听人说话。侍女说让他站在这儿,她去拿伤药。他说不用了,稍后他自己会处理。“倒是你。”他的瞳色过于深,在夜晚更加看不清其中的阴翳,“我不记得你有关心他人的习惯。”
“还是我该称呼你终末番的名字,「咲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终末番是神里家的情报机构,神里家有多少年历史,终末番也就大差不差。对于历任神里家家主来说,这算是前辈们最宝贵的遗产了。机构中的每个人都经过特殊训练,职责包括执行任务和探查情报,身份不在人前透露。他们就像神里家的影子,一座富丽楼阁的影子。
实话实说,近藤回也是做这一行的,算是同事,可以互相理解。提及做影子,他可以说有些经验。
翻脸这么快,刚才还跟我客气呢。侍女冲他抬了抬眉,干脆摆出一副和他掰扯到底的姿态。她故意轻描淡写道:“今晚是谁伤的你我全然不知。想来你也是明白人,同事的问题不该由我背难。”
近藤回站在台阶上,本就高的个头,现在更有对峙的压迫感。他算低着头和这位身份复杂的“侍女”说话,然而即便如此,这人也没有半分受制的意思。近藤倒不觉得她有替人背锅的责任,只是今日之事,怎么看都和神里家脱不了干系。
他原本在盯梢柿泽朝野的府邸,主要是柿泽和他的儿子,这两位算是本次计划的重要人物。这种盯梢将会持续一段时间,而且他也并不是只有这一件事要做。但当自己在天守阁往稻妻城这段路上遇到不速之客时,还是几乎一下就确定了,对方是终末番的人。
神里绫人注意柿泽这里做什么?他是不知道这事背后是谁,还是这次,站在了长公主的对立面?这一切都不好说。但对方并不是奔着杀他来的,这点他很清楚。礼尚往来,他也只是打伤了那人。
近藤回打量着眼前这位终末番的成员。她能在这装普通侍女一个月,也是委屈她了。“总不见得一个月前,你家主子就知道了我今天会被半路拦住。”他轻声反问道:“你说呢。”
看来这人是想逼她说出来这儿的目的了。真当这是过家家啊,随随便便就告诉你了?侍女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两人都沉默下去,屏息凝神盯着对方,等着发难的时机。早就该打这一场了,要不是看在青木遥人的面子上,他们头一天就打起来了,根本不用等到现在这个时间地点——话说在院子里打架真的好吗?到时候……
还不等两个人想出个所以然来,身后木质的房门响了一下,被人推开。青木遥人举着烛火,睡眼惺忪扶着门,探出个脑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近藤回转过身来,有些心虚地想:这人八成是听见了。
青木遥人原先早已睡下,头发散在肩上。想来是从被褥里又钻了出来,身上除了中衣之外,就披着件外衣。面对着台阶上的近藤回和台阶下的这位,眼神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天,开口问道:“你们是有什么纠纷吗?”
要不然为什么半夜在我寝室门口吵架。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瞬间全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家的最低底线大概是不要把无辜的青木大人扯进来。侍女移开视线,侧过头装看不见他。近藤回则是走近了些,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顺便自然而然地抬起手,接过了他手上的烛火。
青木遥人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发觉了端倪,随即诧异地反问他:“你受伤了?”说罢又拉过那只手臂,抬头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受伤了?”
近藤回知道他察觉了不对,青木遥人总是在工作上感官敏锐,与生活上相反。这只是一个盯梢的任务,不应该受伤。“路上遇见了终末番的人。”他出言解释道。
青木遥人又望了望他身后的人,对方接收了那个眼神,十分无奈地澄清了第二遍:“不是我。”
眼见青木遥人皱了皱眉,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末了对侍女说道:“麻烦帮我拿伤药过来吧。”见她走远了些,又从近藤回手里将烛火拿回来,示意他进门再说。
于是近藤回就顺从地被推到寝室里去了。起初他是要来找青木遥人讲今天这事,误打误撞达成了原本的目的。青木遥人在他身后把门带上,低声问他是怎么回事。
盯梢并没有出问题。近藤回说:“怕是出问题的不是我们这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青木遥人举着烛火的手一抖,他宁愿相信近藤回盯梢柿泽朝野的举动被发现了,也不愿意想象另一种可能性。总大臣头疼道:“到底什么时候能把那堆东西弄走啊?”他甚至想:不弄走也行,你倒是用啊!四十斤火药,查到他头上就算退一万步讲,他哪有三族可杀……
近藤回也没法安慰他。起初说殿下要烧天守阁,没人敢信,但现在四十斤火药确实在那儿,到时候别说天守阁了,估计整个稻妻城都能烧穿。大多数建筑都是木质结构,这一烧岂不是全烧起来了?想都不敢想。
怎么了?是这婚结的不如意吗?枫原大人看起来挺好的呀。但是,但是退一万步讲,就算是长公主,婚事不如意也不能烧天守阁啊。
青木遥人几乎从得知此事之后,晚上做梦都是火光冲天。其实他能被吵醒也不怪近藤回,本来也没睡多熟。
他将手上的烛火放到桌案上,又在一堆折子里信手拈来地找出来一本奏折誊本,递给了面前这人。
“看看吧。”他又捡起一旁稻妻城的地图手册,准备选个靠谱的火灾疏散路线,埋怨地说道:“稻妻城里这些人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
近藤回看了看低着头嘟囔的青木遥人,打开誊本扫了一眼。嗯,柿泽朝野。
关于柿泽家的事情,也是颇有说道之处。他的儿子并非最为年长的孩子,其上还有一位长姐,是侧室所生。这位柿泽家的小姐和九条家家主是一种类型,领兵打仗杀伐果断,由此成就颇丰。与之相比这位嫡子就完全是烂泥扶不上墙了,性情乖戾不说,在京中横行霸道的名声也是十分响亮。柿泽家对他很是宠爱,也有意让其继承家主的位置。
继承一个名头正盛的家族,无异于继承家族的职位、名声和势力。对世家而言,家主早已不是嫡长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现在是入伏夏日,稻妻午后便没什么人影了,太阳不当神就晒得头痛,空气中弥漫着暑热的味道,呼口气都觉得有些……灼心烧肺的。所以,夏日午后不宜出门,是个窝在室内乘凉的好时候。
枫原家今日也很平静无事。真要说起来的话,近来唯一的大事或许是——
“殿下,家主大人。自大婚起也快满一月了。”明月笑意盈盈地说着,还不忘给枫原万叶递过去一个眼神,暗示他也说些什么才好。毕竟这是一个家庭话题。
枫原万叶察觉到她要说什么了,装作无意,看了看身旁的殿下——他正压着袖口,手中的茶盏靠在唇边,睫毛在若隐若现的水汽中颤了颤,接着面色有些变化,抬起眼皮与自己对上了视线。那双顾盼流转的绀色眼眸中就差写着四个字:看我作甚。
这位久居宫中的王室血脉八成是不会知道这种习俗的。一是宫里没有新婚夫妻,二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与民间不同。枫原万叶心中替他找完借口,又转过头来试图转移话题:“嗯。话说,平藏先前来过?”
明月点点头,接下他的话。作为一个侍女的基本修养就是不能让话掉地上。“家主大人,”她说:“您指的是哪一次?”
哪一次?枫原万叶纳了闷了,放下茶盏,问道:“这一个月来他不都没来过吗?”上次出门是自己去找的他。枫原万叶是想问问,明月和鹿野院最近一次来往是什么时候。不是他八卦还是什么,他只想知道鹿野院会不会因为自家这位「储君」,就真的一点不往他家跑了。
鹿野院平藏对殿下的畏敬之心不可谓不高,自打枫原万叶结婚以来,居然一次也不来了。
“那位鹿野院大人不是你的至交好友吗,枫原卿。”正喝茶的人却先于明月的回答说了话,小姑娘看了看家主大人,心中有些怜悯了。她这一月观察下来,知晓了一件事:殿下很是喜欢呛家主大人的声。不知道是不是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但每次殿下一开口说什么,家主大人都跑不了被揶揄的命运。就比如现在——
“怎么,成家了就和往日故交渐行渐远了?”他眉头微蹙,摆了摆手故作感慨道:“这可真是,人事无常啊。”
当然,要是把嘴角那一抹弧度收起来就更像是真的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自我安慰,至少人家还没有问,“是不是因为害怕我”这种回答了就会导致自己两头不是人的问题。不过他也确实很好奇,对于男女之间相处的那一套,眼前这人比自己得心应手多了,深宫里也不见得会教这个吧?如何问出“我与谁同时掉水里了你救谁”这种……十分暧昧的问题。
“事实上还是会见面的。不过他不常来了,倒也是事实。”枫原万叶敷衍道。
尽说这门子废话。「长公主」又将视线移到明月身上,淡然地问道:“明月,你方才不是在说什么事吗?”
“啊,确实。”明月向他二人行了个礼,继续喜气洋洋地说道:“殿下同家主大人商量了没有,将请脉定在哪一日?”
请脉?他顿住了,转而明白枫原万叶为什么转移话题了。对方很是无辜,眨眨赤红色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此事不是自己安排的。他更不明白了。
“为何要请脉?”好端端的,他又没病。“枫原卿你近来抱恙?”不是自己就是枫原万叶,但他怎么没看出来这人像生病的样子。
枫原万叶礼貌回道:“我很好,多谢殿下关心。请脉是给殿下请的,民间习俗,新婚夫妻成婚头三个月,要请医师诊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当然听得懂了。「长公主」的脸色僵了一瞬,冷哼一声,将中捏着的茶盏往桌案上放,“嗒”。
他道:“原来是这么个回事。多谢你告诉我啊,枫原卿。”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明月似乎用眼神在说:家主大人,这才几句话的功夫,怎么你又给殿下惹生气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真是冤枉,这可不是他惹的啊。枫原万叶轻咳一声,语气就变了:“殿下,若是不便,此事就……”
“不,此事挺好的。”他出乎意料地说:“枫原卿怎么昨晚不同我说呢?今日要不是明月,我还蒙在鼓里。”
这是我能听的吗?明月低下头,心中嘀咕道:莫不是昨晚家主大人……殿下总是呛声,不会是在找补吧……天呐这个家是不是快要有新成员了!
昨晚,昨晚什么事?枫原万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指两人点着蜡烛聊天的事。但是殿下,这话说得也太……
他还记得昨晚的场景。
庭院里的夜色尚未拨开,隐约便可见室内烛火摇了摇,向门口飘来。末了轻手轻脚地、脚步收敛地出现在门前——是一道身着中衣的身影,肩上随意地披着件羽织,衣摆处是枫原家的家徽——是个描摹枫叶的纹路,想来与他家姓氏有关。
「长公主」殿下施施然走进书房坐下,模样似乎困顿了些,睁不开眼睛。也是,等到那群不明所以的侍从都睡了,他自己也想睡觉了。
枫原万叶坐在书房的桌案前,见他进来了,有种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感觉。“殿下找我?”他起身走过来:“怎么穿得这样单薄?”
“这是夏天,枫原卿。”殿下正撑着下巴,侧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柔和许多,垂下的眼眸里情绪明暗不清。“不过还是多谢你关心了。说说正事吧。”
正事就是,枫原万叶知道了他要烧天守阁,问他原因和计划。实际上他不想说的,半个字都不想说,奈何这小子有股南墙不在的劲,又看起来“深情款款”的。作为莫名被拉入伙的人,枫原万叶表达出的责任感让他很是难以处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就说了:“别怕。到时出事了,你就卷铺盖往璃月一跑,当……这稻妻城里大梦一场算了。”
枫原万叶拒绝。这还没到哪儿呢,就准备卷铺盖啦?自己不是这种半途而废的性子。“殿下,既然此事无法回头,那便做下去好了。”他说:“事情不向前走,没有结果。”
「长公主」不由得思索起来。
作为当朝第一位和王室攀上关系的外人,他似乎很轻易地接受了自己不会像以往的出嫁公主一般,为他和他的家族带来殊荣与权势,财富与地位。其实要硬说,枫原万叶娶了他跟没娶他,差别不大,依旧是旗本将军。不过事情早就有苗头,丹羽的表弟能住到这宅子里,几乎可以断定是自己那位「母亲大人」搞的鬼。
她很乐意送自己一个这样的机会,直面自己的愧疚。丹羽久秀死后,没有什么地方容他可以反思那段前尘旧事,直到枫原万叶出现。他好像是雷电影故意送来提醒自己不适合做储君的道具,想想也知道了,自己不会太在意他。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有人说过你和丹羽像吗?”他抬起脸来,眼睫在烛火中投照下阴翳。枫原万叶顿了一下,颔首回他:“那倒没有。”
“是有些像的。”他说:“在不撞南墙不回头这件事上,你们都很有经验。”
透过看似刻薄的言语,看见稻妻的「长公主」殿下,是枫原万叶的必经之路。而刚好这一个月以来,他们确实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虽然殿下时不时出门,自己时不时出门,归根结底,还是要回到枫原家的茶室,装作相安无事的样子,坐在一起喝茶的。
照鹿野院大人的说法,“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你们没有爱情可以埋葬。”他们确实没有,因为归根结底是莫名其妙就被拉过来结婚的。枫原万叶发觉无中生有大概不行,但“日久生情”着实是个可怕的字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殿下,行动前这么说话,有损士气。”家主大人说:“至于南墙,我阅历不足,还未见过。”
实则是个狂妄至此的小子啊。怪不得那日拽着他的袖子说什么烧便烧了,今日又在这里比他还坚定。搞不清要烧天守阁的到底是谁。「长公主」冷冷笑了笑,说:“那可真是好运气。”
枫原万叶却不在意他的阴阳怪气,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话锋一转:“殿下昨日见了青木大人的侍卫吧。”
他向来懂如何一句话结束话题乱飞的局面。椅子上的人在心里淡淡翻了个白眼。自家这位「家主大人」一天到晚除了上朝还要盯着自己的行踪,还要上下左右地查自己今天见了谁。不知道的以为他查外遇呢,这般用心。
从他和枫原万叶说自己要烧天守阁的那天便开始了。也不知是怕一抬头打工的地方没了,还是怕自己又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计划没告诉他。
“我记得青木大人并不知晓此事,他的侍卫知道吗?”枫原万叶说着,与椅子上的人对视一眼。毫不夸张,深切怀疑自己下一秒会和这位打起来。
“多好的消息来源啊,枫原卿。”「长公主」缓缓站起身,一边背着手朝他走去,一边说道:“你把三公子吓着了,他家姐就要来找我的麻烦。到时我是把你供出来呢,还是供出来呢?”
行至他面前,两人一个略低着头一个微仰着脸,互相打量起来。
眼下犹如小猫瞪人的场景,枫原万叶轻咳两声,压住想笑的冲动,坦然道:“那是自然。九条大人若要兴师问罪,问在我头上就好。不过他帮着大人写坊间传闻一事,我却不知为何。殿下有何深意吗?”
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殿下冷哼一声,反问道:“坊间传闻能有什么深意?我孤陋寡闻,枫原卿不如给我讲讲,歌舞伎町可曾出过什么有深意的故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那四十斤火药有一半你私吞了吧?枫原万叶也没什么架子,该装可怜的时候就装可怜:“真不知道。我也没去过歌舞伎町啊,kuni。”
结合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没去过歌舞伎町的男人就像过了年存活的猪一样稀少。「长公主」冲他挑了挑眉,淡淡地说了句:“是吗?”
这意思很明显了,他不信。枫原万叶心说这有什么好不信的,歌舞伎町嘛,自己真没去过。因为这东西出了稻妻就不叫这个名字,而他在稻妻之外的时间居多。不过他哪儿的「歌舞伎町」也没去过。
“有所耳闻。”枫原万叶摊开手:“可柿泽将军不是殿下这边的人吗?虽然蠢了些,但好歹……”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正经地说:“这不就已经知道了吗?就这点事。”就柿泽朝野蠢这件事。
枫原万叶露出一个惊讶的神情。他有点绷不住地抿着嘴,错身走到了这人背后。
他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香气。枫原万叶想。世家钟爱熏香,是效仿宫中所为,各有其代表性的香气,时间久了便能闻得出来是背靠哪一家的人。不光是世家,几乎所有和人沾上边的附庸风雅之地,都会点熏香。
「长公主」的气味却不是熏香的任何一种。他先前以为是木质调的特点,清冽又不失柔软,但似乎比起木质调,又多了几分暧昧的感观。殿下此时并未束发,行过他身畔时,就又切切实实闻到了。
这和他见到过的大部分情况都不相同。他好奇到有点想问一问这个事,但怕显得自己像个登徒子。虽然对方也是男人。
kuni身上有种奇特的感觉,他不是长公主,但要除他之外的人做长公主,又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须知世上有种东西,叫“美学的通用”,枫原万叶在枫丹时听过这个概念,它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爱同欲望是一种不甚清楚的感觉,却在某个人身上具象化。
鸣神大社下的山腰处,镇守寺常年会在晨起诵经时敲钟,悠远传响,直达稻妻城。眼下,他听见这钟声隐隐响起——
“我还是那句话,枫原卿。”那人端起烛泪堆砌的灯火,语气轻缓地说道:“做个听话的人,有时比做个清醒的人要好得多。”
枫原万叶感觉到他或许在说自己,又好像在说所有人。就好像方才他说,“这事挺好的”的时候,自己有种说不出来的不祥预感。
「长公主」说:“明月,我们暂且商议商议,你去吧。”
小姑娘本来也不敢再听下去了,听自家夫人这么一说如获赦令,行了个礼便一溜烟没影了。
“请脉也可以。”他开门见山道:“枫原卿不觉得这是个名正言顺的好机会吗?你睡书房再也不必担心明月发现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想借请脉一事明面上把他安排在书房,从此再也不怕明月发现他们两位没有睡在一块了。因为根本也没睡在一块过。枫原万叶无奈地点了点头,由衷地感慨道:“好办法。殿下真是好办法。”
“难不成你想念曾经的寝室了?”他不甘示弱地回怼道:“那这样,我给你腾个地,枫原卿还住你原先的寝室,我去住别的。反正这宅子能睡觉的地方不止那一处……”
枫原万叶心说得了,稻妻的长公主到他家来还要给他腾地方,别说他听着有点离谱了,让京中哪个知道了都得戳他脊梁骨。啊,“怎么能慢待人家呢,这是稻妻的长公主,嫁来你家吃苦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盛大的一场过家家,参与者是全体稻妻人民。他们两个演国民夫妇。
“书房睡着挺好的。”枫原万叶说。
一句话把「长公主」逗得不行,握拳至唇前轻咳了一声,好不容易没有乐出声来,又话带笑意地接着说道:“其实要睡一个屋也不是不行啊,枫原卿。这样听着也太可怜了点。”
书房确实睡着挺好的,这是很客观的一句话,不开玩笑;当然能睡一个屋也挺好的,这也是很客观的一句话,不开玩笑。
“殿下再这么说,我可是要当真了。”枫原万叶云淡风轻地抿了一口茶水,道。
他拍了拍心口,似乎是憋笑得有点难受。末了素手一挥,同他说道:“太较真不好,枫原卿。这么说吧,那位大御所阁下都没和我睡过一个屋。”
他憋笑累了喝水缓缓,枫原万叶可有点不淡定了。知道他和那位苦大仇深,可到了这种地步,还是没敢想的。一个母亲和一个孩子,哪个都不太像自己的角色,他不信居然连婴孩时期也没有过这种共处——与其说说难以置信,不如说是不愿相信。
「长公主」看他猛地在发愣,淡然地反问道:“怎么了?是有点可怜我了吗,枫原卿?”
“殿下。”他颇为嗔怪地喊了一声,对方摆手道:“好,好,不挤兑你了。”
随后两人之间便诡异地沉默下去,似乎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会真可怜我了吧?”「长公主」开口打破僵局,他听起来有些无奈:“枫原卿,太心软不好。”尤其是在权谋场上的人,对于他们,心软廉价又要命。对他人而言廉价,对自己而言要命。
尽管枫原万叶是个看起来就会很心软的人。也不知他怎么当的浪人,又怎么平的叛乱。
事主如何说?
“没什么不好的,kuni。”他看着他,眼中神情复杂而又波涛汹涌:“没什么不好的。”
“……你说什么?”他不由得问。真是模糊不清的一句话,搞得他都有点想从头到尾理清楚,自己到底和枫原万叶有什么瓜葛了。应该是没有的,毕竟他们两个月前才认识。
“我说心软。没什么不好的。”枫原万叶答。
「长公主」有些惊讶。“你对着所有人都心软成这个样子,那你是怎么当上旗本将军的?”
肯定不是所有人啊,只不过某人尚未察觉罢了。而且说句不好听的,旗本将军本来也是他捡的,能去上班算家教礼貌的功劳,还有就是因为殿下。枫原万叶坦率地说了实话:“在天守阁上班的唯一好处,大概是能帮到殿下几分,不算我太无用。”
如果人人都有你这种觉悟,估计自己早当上储君了吧。他有些感慨,问道:“请脉的人何时来啊?”
他是男子这件事,起初并非无人知晓。幼时两三岁前,他是宫里的姆妈带大的,依稀记得那是个慈祥宽厚的女人,后来……后来就不见了。他被放到宫外的私邸教养,十岁以后才又回宫去。期间很是倒霉地明白过来自己是个男子,但还是被迫继续演女人,演得他现在穿上这身衣服就像被名为「长公主」的冤魂附身了一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权谋场上的女人有什么不好?他想,眼前这件事就很不好。生孩子,哈。
政治联姻能生下孩子是件难得的事,当然,不排除个别是真想生。别看大御所阁下白手起家没有男人,似乎很是独立自主,实际上这个世道,女人靠生孩子来争权还是家常便饭。他自己不也是大御所阁下的骨肉吗,现在还不是又怨又恨地在帮她。说白了,孩子是世家女子最好用的武器,基本无法背叛,存在即正义,且拥有两面性。
不过很可惜,他不需要孩子,也不想要孩子。
孩子……一个脆弱的生命,渐渐长大的生命……他若有所思。
“殿下放心。请脉定在明日辰时四刻。”枫原万叶说。看他的样子是已经安排好了,也是,让外人知道了真相还要杀人灭口什么的,岂不是找事。
“枫原卿。”他托着下巴,语出惊人地说:“要是你在外面生一个抱回来呢?”
“…………”
“生气了?别生气,问问而已。”他略显敷衍地说。
鹿野院平藏在天领奉行有间办公的屋子,是上头特批给他的。他闲来无事的时候,就窝在里面看卷宗。当然,前提是他确实得闲下来。
天领奉行最喜欢往外跑的估计就是他了。曾经还因为出外差太多天领奉行找他,九条裟罗亲自从八酝岛把人拎了回来——刚好她也在那边出差。鹿野院大人别的不说,对这位上司还是敬畏的,毕竟不在人家手下好好打工,就只能回家继承家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且说实话,九条裟罗身上有种和他表姐鹿野奈奈一样的威压。三公子怕她也是应该的,鹿野院对此深表赞同。
想让鹿野院同心闲下来,只有他查了什么不该查的事,得罪了谁。这个时候毕竟不躲白不躲,顺带还可以把要交的卷宗和自省先写了再说,前面这些东西都是很快就能写完的,捎带手还可以搞搞创作。
作为稻妻接触有趣案件最多的人,他参与了几本在印书籍的编撰,包括那本《稻妻大案纪实》,也是有他的笔墨在的。
至于这间办公室,一开始他不想要。你说这京都所司代的公子单独有一间办公室,这不合适吧?万一让别人说他靠着家里的面子在过活,那不就掩盖了他本身的努力和才智了嘛。
这不好,这一点也不好。
于是上头就向全体天领奉行公告了批给他办公室的原因,破获的案子随便拎出来一件,都能升官了。但他还在做同心。大家怀着同情又敬重的心情,接受了鹿野院大人有间独立办公室的事实。
他正想着晚饭吃什么,敲门声响起。鹿野院平藏将手中转着的笔杆子一顿,抬起头应道:“请进。”
一个文官打扮的人推开门走进来,向他行了个礼。天领奉行内部也并非全都是本地人,文官之类的也有外民担任,就比如眼前这位是璃月来的。鹿野院平藏熟络地问道:“小粥,你找我有事?”
“同心大人。”他有些为难地端着手,说道:“门外有个姑娘找您。”
姑娘?什么姑娘?哪里来的姑娘?鹿野院平藏想了想自己近来有没有招惹过哪位世家小姐,到了要派人来暗杀他的地步。答案太多排除不了,于是他问道:“姑娘什么样子啊?穿什么衣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看着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模样。侍女打扮。”小粥犹豫地说:“大人,这……”
鹿野院平藏一拍脑门,好笑地站起身来往出走,还提醒他道:“明月啊,明月你不认识了?”
小粥疑惑地想了想,接着似乎恍然大悟道:“明月?她一个月前还不是……哎等等我大人!”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天领奉行门口,数级台阶下站着一个鹅黄衣裙的身影,一头墨色长发挽了个偏髻,发尾搭在左肩上。她拢袖静立在原地,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听闻脚步声,才抬起头来,看向两人这边。
“怎么了?”鹿野院平藏下了台阶,亲切地笑着问道:“平日里可没见你出过几次门,更不会来天领奉行。”
“鹿野院大人。”明月眼睛亮了亮,向他行了个礼,顺带看到了后边跟着的小粥,也同他打了个招呼:“周先生。”
“小粥”其实不是外号。这位叫「周行粥」,很有意思的名字,明月听鹿野院平藏转述过,他说母亲生他那日寺庙的和尚去施粥,喝完就生了他。于是叫这么个左右念都一样的名字。由于年纪比鹿野院小,官职也是,所以鹿野院喊他作“小粥”。
小粥尴尬地笑了笑,拱手回道:“明月姑娘。抱歉,方才一时没认出你来……”
他为人有些腼腆。明月与他见过几面,只有鹿野院平藏带头的场合,他才会出现。
“我平日不常出门,无妨,周先生。”明月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直到鹿野院平藏一语中的地揭穿道:“他上次见你,还是你家大人未娶妻前,那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哎,鹿野院大人……”小粥慌张地给他使了个眼色,鹿野院平藏挑挑眉,反其道行之,继续说:“那时候你还不像现在这样。”
明月纳闷地回头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问道:“现在这样怎么了?”自己今天这一身可是殿下给搭的,说不好看的,她会在心里记上一笔。
鹿野院平藏笑了笑,瞥了眼快急出汗来的小粥,戏谑地说道:“小粥的意思是,你漂亮成另外一个人了,他没认出来,有点丢人。”
“是吗。”明月笑了笑,回头冲他道谢:“周先生过奖了。殿下闲来无事喜欢抓着我打扮,教了我许多东西。”
小粥欲哭无泪地点点头,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转身回了天领奉行。明月微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口中语气依旧:“鹿野院大人,咱们这样多少有些缺德了。”
只是为了支开人家的话,这样揶揄也未免太过分了。“周先生是璃月人,本来就不习惯稻妻这边开明的风气。”明月眨眨眼,“回去怕是会生鹿野院大人的气。”
“是吗?没事,我看他也确实是那个意思。”鹿野院平藏背过手:“我帮他说出来,何错之有啊?走吧,找个地方坐坐。”
乌有亭向来很受稻妻民众欢迎,但老板一天的备货有限,卖完也就相当于歇业了。这地方闲下来喝一点茶,是个相当好的去处。只是大约在酉时前来,都是找不到清净的。
说来也奇怪,这个点明月应该在家指挥准备晚饭,怎么有空来找他?鹿野院平藏倒了杯茶给她,示意她说下去。
“话说这事……不该来麻烦您的。”小姑娘眉头一皱,讲起来一件事:“您知道,大婚已经有一月,按习俗是请脉的时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请脉?鹿野院平藏支着脑袋想了想,嘴上说着:“啊,请脉啊。怎么了?这事不是请医师去一趟不就好了吗?”说完再看,明月脸上的神情像是他去天领奉行年末汇报时见到的九条裟罗。
到底什么事啊?你们家殿下还没烧天守阁呢吧?鹿野院平藏心想:还能有比这事更让人面色沉重的吗?
“今早请了脉之后,殿下脸色不太好。”她缓慢而又沉重地说道:“我寻思不能有什么事吧。这才头一个月,没有迹象也是正常的。结果家主大人下朝回来,照例去看看殿下,殿下就和家主大人说让他……搬到书房去。”
结合一下前后文,这是我能听的吗?这但凡语言组织不当,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程度。鹿野院平藏的表情颇为震撼,下意识左右看了看,就只有他们两个。也是,这个点其余人都在赶着回家吃晚饭。
鹿野院平藏理了理思绪,张嘴想说话,但头一次发现自己无话可说。这就很神奇了。
不是,你们家殿下那么想生孩子的吗?那枫原万叶……额这可能不太好问。但是生孩子这事急不来吧?
他在心里连问了好几个拿不上台面的问题,最后在明月殷切的目光中缓缓吐出一句:“这也不是枫原大人一个人的事啊。”
众所周知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生孩子的,两个人也不一定生得出来。这是废话中的废话,但现在鹿野院怀疑这二人可能是把请脉当成了一个借口。毕竟这里有件更大的事,叫火烧天守阁。
枫原万叶极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和长公主吵架了,然后才被赶去书房住的。鹿野院平藏心想:这也不能告诉明月啊。
“是,是这么个道理。”明月愁眉苦脸道:“但殿下现在好像正在气头上,我试着提了几句,都被草草敷衍过去了。看来再问就是要生气的。这可如何是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你这下不了手的话,你们家主大人……不哄哄人家?”鹿野院平藏也开始皱眉了。按理说不管是吵架了还是老婆生气了,哄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枫原万叶这模样的,不说一哄一个准吧,只要他说点好话不就都有台阶下了么。他不像是那么不会做人的。
明月摇了摇头。鹿野院平藏难以置信,就气成这样啦?刚说完你会做人呢枫原万叶。那得了,那他挺活该。他捂着额头,这都不是活该的程度了。
“您也知道,家主大人好像平日里就不惜得与人争论什么……”明月叹了一口气,“殿下让他搬,他二话不说就走人了。我真是……”又看他这副样子,关切地问道:“鹿野院大人?您还好吗?”
“还好,还好。”鹿野院平藏闭上眼,他现在的表情可以用来作恨铁不成钢的注释,以便大家更好地理解这个短语。“不是我说,你们家主大人到底怎么回事?”是没那根筋吗?难不成要等着别人去哄啊,那是谁老婆啊?
先前他就说了,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把日子过好。天守阁怎么了,这不还没烧么,再说你枫原万叶用爱感化一下,说不定就……对吧。
“我不知道请脉为什么没有孩子。”明月低下头,用撑在桌子上的手捂住脸:“我只知道分房睡肯定没有孩子。”
很有道理的话,鹿野院平藏听完都快哭了。你们家就只有枫原万叶不想要娃是吧。
“所以你来找我是,出点主意的吗?”他眨了眨草绿色的眼睛,那其中透出一股子无奈:“我说实话,目前为止没什么头绪。”
明月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不,鹿野院大人,我这次来是想请您去劝劝。”
你先等等吧。“为什么是我?”鹿野院平藏一脸无辜地指了指自己。这不是把我卷进你们枫原家的家庭矛盾之中了吗?而且讲道理,他其实并不好说什么。“这是他们夫妻两个的事吧,我一个外人……不好掺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绝对,绝对不是因为他怕长公主。
“只是去劝劝家主大人。殿下那边我来想办法吧。”明月安慰他说:“鹿野院大人,我知道您也怕我们家殿下,事实上谁不怕呢?殿下毕竟王室出身,是个人都有点怵她的。但她还挺好说话的……”
更难受了。鹿野院同心灌了几口茶水,叹了一口气,问道:“你要我怎么劝?”
“您这就答应了?好好好。”明月欣喜道:“您负责把家主大人说通了让他去哄殿下就行。就这么简单。”
抛开长公主殿下的因素,是挺简单的。鹿野院平藏不是那种喜欢犹豫的人,再者明月说的这事,他也有意帮忙。于是答应道:“好。我明日找个时间,同枫原大人说道说道。我尽力而为。”
第二天他逮住下朝回家路上的枫原万叶,和他说起这事时,这位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捂着脸咳嗽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呛红的,还是羞红的。
还好是在自己家,失仪就失仪了。鹿野院平藏愈发觉得自己这间屋子多么可爱可亲了。
“咳咳,不是。”枫原万叶好不容易缓过来,擦了擦嘴问道:“你和明月到底每回都在聊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因为你们家不都知道你搬书房去了嘛。”鹿野院平藏叹气道:“兄弟,也不知道你怎么把一手好牌打得如此稀烂。”
本来就是演给家里的人看的,他们不知道不就白演了。枫原万叶暗中松了一口气。不过现在看来,演得好像有点过头了,周围人都已经开始担心他的婚姻情况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没有呀,他和kuni只是简短地说了两句话而已,甚至都没有装出生气的样子。一个说一个听,怎么这都能被传成这样?
“你怎么不哄哄你家殿下?”鹿野院平藏如是问。
“……我嘴笨。”枫原万叶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鹿野院平藏登时有些无语。也不知在当初是哪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还跟他客套两句,几句话就把柊家的说客打发走了。再说上朝一事,就直说了吧,朝堂之上没有一个人是蠢的。与其说是嘴笨,倒不如说是多说多错,枫原万叶可没有装哑巴。
“你进宫面见大御所阁下的时候,怎么没听说你嘴笨呐。”鹿野院平藏锐评道:“我看你是仗着长公主砍不了你的脑袋,故意气人家吧?”
枫原万叶感觉自己又开始跳进稻妻外海洗不清了。
长公主是砍不了他的脑袋,但那不是因为kuni有多么多么爱他,也不是因为kuni不想当寡妇,而是因为他是丹羽的表弟,枫原家最后一个人。kuni可怜他罢了。
再说了,他们现在还没把日子过到你死我活的程度。枫原万叶心中无奈道:天守阁烧了之后就不一定了。
“我知道你心中有顾虑,但那是以后的事。”鹿野院平藏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眼下哄不好老婆才是真正的失败。”
枫原万叶感觉他才是应该被拖去结婚的那个。怎么不算呢?鹿野院平藏往日如此理智的一个人,现在居然能说出这种,额,偏心眼的话。感觉他以后会对老婆很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平藏。”枫原万叶想了想,说:“我倒是想他能听得进去我说什么呢。”
鹿野院平藏诧异地上下打量他一眼,问道:“你到底怎么惹你们家殿下了?”是不是天守阁那事也是因为你俩吵架?不带这么玩的。
枫原万叶感觉再说下去鹿野院平藏就要怀疑他的人品了,于是只好澄清道:“kuni说天守阁是大御所阁下的授意,至于请脉的事……不怎么要紧。”
“……”鹿野院平藏皱着眉头,把他刚才说的这句话又在脑内重复了一遍。原先他以为这是个家庭纠纷,没想到这居然是个权谋剧本。那枫原万叶在这里充当了个什么角色啊?
“没吵架?”他试探地问道。
“没吵架。”枫原万叶说。
他干笑着摆摆手,说:“害,明月还以为你们两个感情破裂了呢。原来只是单纯的没有感情啊。”
他说完,两人陡然沉默下来,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鹿野院平藏倒是没有想过,居然是这种情况。但其实这也无可厚非,只是他心善地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而已。毕竟人也不可能短时间内突然喜欢上一个人——但是……
枫原万叶看起来可不像是一点不喜欢人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同心大人之所以误解成现在这样,就是因为看这位的样子,对殿下还挺上心的。不说别的,他反正是不信有哪个不熟的敢把堂堂稻妻长公主喊成「kuni」,听起来像谁家的青梅竹马……还是说你们确实睡过了,但还是没有感情啊?
比起前者,鹿野院平藏更愿意相信后者。那样至少证明,他想事情的前提没错。
“……与其操心我的感情状况,”枫原万叶淡然地说着,移开了视线:“不如担心一下稻妻城吧。”
兄弟,你这么说话多少有点吓人了。鹿野院平藏叹了一口气,说:“罢了,事到如今我同你讲实话吧。那么些火药都用下去,别说天守阁了,一口气烧到花见坂都不为过。”
稻妻城中大多为木结构建筑,房屋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宽阔到说,隔壁着火了烧不到自己的程度。如果从天守阁开始,自上往下烧成一片,花见坂什么的,不是难事。
开国以来稻妻城中火灾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先前的案例足以证明,四十斤火药能是多大一次火灾。大御所阁下除非疯了,否则不可能让长公主制造一出百年难遇的京都大火。
“所以你们家殿下根本不是拿来烧天守阁的。”同心大人用食指点了点桌案,神情严肃道:“这就是个幌子。”
藏木于林的手法,他做起来相当熟练,没什么破绽。枫原万叶查过离岛的进出货物明细,从看到他就已经魂飞魄散的柊代理那里。他还真是实诚,内卫说「长公主」不让他看运的什么,他还真不看。货物既没有称重,也没有他私下里的过目。也就是说,“四十斤火药”这个事实,目前能核实的人只有殿下自己……
没人会怀疑长公主的话。或许是因为习惯,或许是因为不敢。先前他问他时,也差点就相信了确实有这么四十斤火药,埋在天守阁底下。
有时枫原万叶觉得傻点也挺好的,傻人有傻福。如果按照kuni骗他的路线,自己在天守阁被烧了之后还会庆幸:哎火也没那么大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天守阁……”他沉吟道:“莫非里面有什么东西么?”
“这我也不知道了。”鹿野院平藏无奈地摊了摊手:“那处连你们这些能去的人也不敢乱逛,更别说我不能去。”
想要了解一个人的最好办法,是将他当作自己代入。究竟何物能促使「长公主」不惜在天守阁放一把火,枫原万叶想。文书档案,禁行典籍,哪一样犯了他的忌讳?哪一样是他要得到的东西?
自相识以来,他对他的看法并未改变过。这是一个很难被看透的人。矛盾感无时无刻不在拉扯着枫原万叶的思绪——储君,自我,以及命运,kuni经历的一切如果换做别人,说不定早就屈服妥协了。可他是一树茂盛的繁花,近乎狂妄地生长着。
须知他是当今大御所阁下最得意的作品。作为「长公主」,富有魅力,不失谋略,就算知道他是男子,谁又能不对他动心?
这是避无可避的难题。枫原万叶不可否认,在这样的权谋场里,想要谈论“爱”是突兀至极的一件蠢事。但他同样也无法否认,kuni对他而言,是极为特殊的存在。他不由得想:他不得不留在他身边。他必须留在他身边。
对一个人产生感情的初始,是好奇。枫原万叶或许不该为了前尘旧事来稻妻城,他阴差阳错地爱上了一个储君。
他也很无奈,但父亲说过,顺其自然不仅是底气,更是智慧。
事情是突然发生的。
这无非是稻妻城中最为普通的一天。街市行人往来,店铺开门招徕,也有摆卖表演的少数,但普遍还是集中在靠近花见坂的地方。稻妻城再往上方去,就是石砖堆砌的街面,与俨然的大小铺子,这些主要做的都再不是平民生意了,光顾的人多半是在城中当差的,更有甚者,是世家才能消费的场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花见坂是平民能在稻妻城中追寻的最为亲切之处。过了花见坂再往西南方向去,就是彻底的村野民间,而花见坂往北走,才能见到真正的稻妻城。它像一个中间地带,缓冲着富贵与平庸,让人得以在歌舞伎町的迷离的雾气中,一瞥自己未曾想过的日子。
稻妻城中从不缺人。这是整个稻妻最为繁荣的城镇,一天之中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谋杀,爱情,笑话,争执,交易,悲剧……人多的地方就是如此,一切都在瞬间发生了,只是并未被人察觉。
街市上传来纷杂的议论声,众人神情或惊异,或惶恐,或难以置信,目光却是归于一处的——稻妻城最高处的天守阁。没人注意过先前这栋建筑的背后,是会冒烟的。
是吗?本来就在冒烟吗?人们面面相觑,心中得出来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
天守阁着火了。
眼下,天守阁重重楼影之下,厚重的大门洞开,打从里面慌慌张张跑出来一位侍从,几乎是全然不顾脚下地往前奔了出来,随后一把抓住了门口当值的侍卫,气喘吁吁。
侍卫与门旁的同伴对视一眼,诧异道:“这是怎么……”
“火……火!”侍从的喉咙里挤出来两声尖锐的叫声,嘴唇苍白又抖得厉害,眼中满是惊恐:“里面走水了!”
他话音刚落,打从门里又跑出来几个文官侍从,没有一个是不慌张的,见到他们在这边拉扯就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
“里面怎么回事啊?”“起的烟都烧得我差点迷路……”“是走水了吗?我的亲娘啊这是天守阁啊!”“坏了,那不是全稻妻城都看见冒烟了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侍卫再懵也反应过来了,这是出事了啊。
他当即给同伴递了个眼色,说着“各位现在往空旷之处,随他走”,转头就脚步匆匆地冲进了楼里。
眼下是未时光景,一日之中最热之时,头顶夏日当空,可这么一下,任谁来了也搞得浑身冷汗、如坠冰窟。
没人会拿“天守阁走水”这种事情开玩笑,这里就连一根蜡烛都是要报备在案的,何时点何时不点,都有严格规制要求。暑热天气更是为了提防此类事件,而专门安排了巡视与排查,怎么可能会走水。
这个时间出事,只有可能是人为。侍卫按着腰间的佩刀,脸色阴沉。这就更不可能了。天守阁进出人员登记在册,朝会完毕后基本就只剩几个屈指可数的文官和侍从,他们不可能有那个胆子,到时出事最先查的就是他们。
左右都不可能,那这火是怎么着的?难不成天气热到天守阁自己着了?
一楼房间最多,他速度极快地开了一扇扇木门,半个人影都没看到。方才那几个跑出去的已经是天守阁所有的人,但人多眼杂,并不排除他漏了谁。
侍卫又顶着烟气上了二楼,继续以极快的速度排查各处房间。行至西侧走廊时,已经能感受到燃烧的热浪,看样子是接近火源了。烟雾越来越重,他不得不捂住口鼻,抬脚踹门。
看来就是这处了。踹开门的一瞬间,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扑出来的热气灼了灼皮肤。他心下一惊,连忙冲了进去。
以房间中央的桌案为界,靠近门边的地方还没来得及烧着,其余地方连带灯架和窗户都跳动着可怖的火光。桌案前的地上趴伏着一个人,他连忙跑过去,将人往门口拖了拖,翻了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认识此人,是阁内为数不多的侍从之一,怎么会在火源附近?
侍卫抬头粗略扫了一眼四周,目光定在桌案上。灯座倒在案上,已经在火中烧得发红。看来这个侍从和此次的走水有很明确的关系了。
他拎着此人的衣领,把人扶起来之后往肩上一扛,抬脚便往外走,动作急切。刚出了房门,他却猛地一下摔倒在地,发出重物坠地的一声闷响。随后便没了声响。
门后一双黑金暗纹的靴子不紧不慢地迈了出来,始作俑者抱着手,打量起来。侍卫和刚要带走的那位摔作一团,倒在地上像两个已死之人。戏谑又怜悯的目光透过别样的面具投射在他们身上,转瞬即逝,身影隐匿在门后。
支援的人呼唤着同伴的名字,浩浩荡荡地往二楼涌过来。加上救火的,怎么的也得有二十多号人。不过他们找过来还得一小会儿。
他推开侧窗,下方是连接天守阁护墙的一处地基,凭空望下去都是令人目眩高度。他抓着窗沿轻轻翻了出去,随即轻车熟路地消失了。
此时天守阁前院,一群文官早已炸开了锅。
方才让侍卫出去送信给天领奉行,喊些管用的人过来,但有人说了,今日上朝后九条大人便不在京中,出门办事去了。
“不是,你们听我说。”某人急得两袖直甩,满头大汗道:“女君午时传了几位大人来天守阁议事,眼下正是时候,里边不会还有几位大人没出来吧?”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登时不淡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管档案史册的松平大人都快傻眼了,也顾不上什么冒犯不冒犯了,指着天守阁抓着方才那位的领子就问:“什么?女君在里边?现在?”
听到这儿已经有人要晕过去了,奈何被旁边的人抽了一巴掌,又摁着太阳穴晃悠悠地站住。
天守阁是名副其实的稻妻最高楼,不光是因为地势。地基打作两部分,前面的一二层还只是普通厚度,但再向上是宫殿规模的建筑,所以地基随着规格一并扩大加高,比地面要高出将近三层楼去。这种情况下着火,楼上的人察觉不到也是情有可原,但极度危险。在还未扑灭的情况下,火只会越烧越高,可想而知碰到宫殿,会烧得更厉害。
“不不,女君不在天守阁。”一位侍从站出来,坚定地说道:“女君临驾我们绝对不会不知道,此次是未时议事,各位大人都习惯提前些到。”
“天爷呀……”另一位侍从忽然目瞪口呆地问道:“青木大人,青木大人是在里边等着吧?”
他午时记得是有人报备进去了,方才只顾着慌,忘记天守阁上面几层还有人在。青木大人估计也没想到,他正在上方天守阁等女君来议事,脚底下烧着了。
总大臣在天守阁里,但不应该是现在。底下一众文官正准备自己动手进去救人算了,今天要真是把稻妻的总大臣烧死了,那估计他们真不用活了。
正慌着乱着呢,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众人齐刷刷忘了说话。一位身着赭色羽织、发色显眼的青年快步走了进来,见他们都已一脸惊愕地望着自己,眉头微皱地开口问道:
“诸位,眼下是什么情况?”
这下可比看见亲爹亲娘都要亲了。众人拍着胸脯眼泪都快下来了,直道鸣神保佑,天不该我稻妻遇此大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大人。”松平上前快人快语解释道:“走水了,青木大人还在里面。”
枫原万叶点点头,又问道:“火政番队来了没有。”
“在里边。大人是要……”
枫原万叶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随后便顶着眼看愈来愈重的烟雾进了天守阁,顷刻便在众人视线中消失不见。
虽说九条大人不在,但京中还是有人的。枫原大人是个靠得住的角色,平日里行事沉稳条理清楚,更难得的是现在缺一个处变不惊的指挥。一众慌乱的文官犹如吃了一剂定心丸,眼下只能祈祷总大臣不会出什么事就好。
只不过,这火怎么会突然在天守阁里烧起来?
天火是不太可能的说法,今天连雷也没打,总不可能是天气的缘故,还没到夏至。那就是外因,天守阁的守卫严密,有人进得围墙大门都是不可能之事,再说了那三层楼的地势差也不是摆设,想上天守阁难上加难。
重点是如果有人在天守阁纵火,那这事就大了。不是能不能行的问题,而是事情一旦出现,就必须要有人担责。
官场最怕的就是这类重大事故。不查到罢免几位是消停不下去的,更何况出事的是天守阁,按照女君的脾气,说不准当事人都要被提去天领奉行问话,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都别想活了。
他们招谁惹谁了。一众人越想越委屈,就差抱在一块哭了。虽说平日里勾心斗角阿谀奉承的什么的,谁也看不上眼谁,但现在居然异常团结,团结得就差结拜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大人?”侍卫惊讶地快步走了过来,与他碰面:“您怎么来了?”
“你们带队的是何人?”枫原万叶也不多客套,开门见山。侍卫报了个名字,枫原万叶倒是听过,知道是九条家的。“那位人呢?”他问。
“……”侍卫欲言又止。
枫原万叶登时明白了,心中不免觉得好笑。自前朝以来稻妻城防火严谨,吃了老一辈留下的红利,新任的火政番队几乎就是个摆设闲职,哪里能料到今日的事。他干脆问道:“那我换个问题:青木大人在何处,你们找到人了吗?”
“……”侍卫又是一阵意想不到的沉默。
看来,今日天守阁这一把火烧得还挺好。他懒得多说,也没什么好说的,淡淡地扔下一句:“把火灭了,我去找人。”
若要议事,大概是在二层以上的。枫原万叶方才在天守阁最上边两层找了找,青木遥人不可能往什么犄角旮旯里钻,天守阁二层以上能待人的房间数量有限,但他没时间都找一遍。
方才他上至四层时,已经明显察觉到没什么人了,包括侍卫都不见人影。也是,大家都围着起火的地方转,就会忽略一些事情。
四层是存储档案之用的,不过并非普通的记录案表,是每处官司都会拿来充数的存在。此处的档案汇合了整个稻妻最机密重大的记录,没有一件是能轻描淡写扔下不管的。开国以来在史的大事几乎都在天守阁留有档案,由天领奉行上交,两处备份,本朝以前的在一层,本朝的则在四层。
他怎么知道?废话,他是旗本将军啊。就算对权谋不感兴趣,也不能真当个傻子不是。好比今日管火政的那位,冷不防有人在他家放一把火呢?到时候可不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轻轻推开档案室的门,扫了一眼。里面书架林立,看不见人。
他打心眼里觉得殿下不会在这里。漂泊异乡的经历致使他拥有一种直觉,由经验堆砌起来的直觉。
殿下不是为了什么文书来的,那对他而言,都不过是一堆废纸,哪怕上面写着任何对他不利的话,也都是废话。这算是他唯一底气——他并不觉得女君会因为什么原因而放弃他,放弃将他当作一把利刃。
他在乎的是更加实际的东西。他所不能掌握的东西。
枫原万叶目光一沉,向木质的走廊尽头看去。如果他没数错的话,天守阁每层的房间数是固定的,而这一层……似乎多出来了一个。
脑中还在想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向那处走去。他屏住呼吸,聆听着四周的声响,却在行至门前时闻到了一种淡淡的气味。
原先他一直以为那是自己臆想出来的。「长公主」或许并没有想到,在集中精神的情况下,某人的鼻子真是比狗还要灵。
枫原万叶有些惊讶,抬手去推那扇门,但纹丝不动。
“枫原卿。”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回过头,对方却一把拉住他,往方才推不开的那扇门上撞。一眨眼,人已经进来了。
他看了看那扇无论从里看还是从外看都紧锁着的门,又看了看抓着他衣袖的手,没有说话。上次看见这种把戏,还是在旅行途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殿下冷着脸,一副和他不熟的模样,松开了他。
两个人能在此处碰面,估计谁也没没有想到。互相打量了一会儿,枫原万叶迎着对方明显不是开心的表情开口说话了:
“殿下。青木大人在哪儿?”
“一楼。”他也不废话,回答完问题就说:“问完了就滚。”
态度好差,是嫌自己突然出现坏了他的计划吗。枫原万叶也来不及在乎这些了,接着问道:“殿下想找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枫原卿。”他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绀色的眼眸里都是平日看不见的戾气,往前他同自己这样说话,枫原万叶会怀疑是在闹别扭。但现在,枫原万叶怀疑他动了想当寡妇的念头。
好伤人啊,显得他好像是个可有可无的该死相公,嗯?
枫原万叶顿了一下,淡淡地说道:“曾听闻天守阁内藏有稻妻开国的三神器之一,只是不知道,殿下是看中了哪样,想带回家去。”
说这些话的期间,他便眼睁睁看着自家殿下的神情,从冷淡漠然,到了怒火中烧的地步。他当然听得懂,枫原万叶心想,自己平日里说话他听得多了,知道现在是在威胁他;他当然生气,或许是由自己威胁他的模样,想到了那个给予他苦痛的人,他的「母亲」。
“三神器”,是开国以来君主权利的象征,与璃月的国玺相同,得之则名正言顺。只不过开国直到现在,已有几百年,那三样东西丝毫没有遗失,没人会信。名头罢了,但对于争权者来说,仍有极大的吸引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知道这个消息并不奇怪。雷电影根本也没封锁过所谓的民间传言,三神器之一的「草薙剑」公认藏在天守阁,官方从未否定,也从未肯定。原本茶余饭后的谈资,谁又能想到,真的在此呢。
看「长公主」的样子,还没找到所谓的「草薙剑」。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便听见对方冷冷地反问道:“你是想阻止我吗,枫原卿?”
枫原万叶迎着他刀割一般的目光,点点头,好像那天晚上他说自己像丹羽时,又好像他说要自己配合演戏哄明月时,自己总是这样应答着,现在也一样。
kuni或许对他有误解,他并非是软弱,也并非是一味迁就于人。他点头,与其说是肯定别人,不如说是肯定自己:就让他这么做吧,没什么的。但现在,他无法放任事情这般发展下去。
“她会拿三神器做由头,让你下次再帮她烧一个天守阁。”他说:“恕我不能赞同。”
「长公主」,啊不,此时应该谁也不是,是「他」而已。他看着眼前的枫原万叶,并没有听他理由的打算,怒极反笑道:“好啊。”他说,“你试试看吧。”
枫原万叶并未和他交过手,也没有见过他和谁打斗的场面,并不清楚他的招式路数。但真当打起来的时候,确实是有几分惊讶的。
首先——没有上来就往里下死手的。要不是他挡得快,又反应过来对方袖里有短刀,那估计现下已经血溅三尺了。
那把短刀在「长公主」手里掂了掂,面具已然在方才的短暂交手中不知被打飞到哪里去了,露出原本的容貌来,脸上的神情也前所未有的明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殿下?”枫原万叶的脸色一瞬间有些吓人。他不瞎的话,方才这位是在可惜吗?
“枫原卿。”他仍是那副肆意张狂的模样,讥讽地笑了笑,束发在脑后微微晃动:“你怎么就不能装点傻呢?”
还未来得及反应,他便将手中的短刀掷了过来,枫原万叶侧身躲开,余光却瞥见他利落地消失在了那一方天光中。方才打斗时让他接近了门边。枫原万叶紧走两步,追在他身后也出了门。这扇门是单向的,这也是为什么刚才推不动的原因——门轴在中间,且是单向轴。
走廊一个人影也没有,仿佛刚才只是他的癔病发作。但手臂上的伤口还在发痛。他现在才有空关心这处不深不浅的刀口,抬起手看了一眼,左手的手背上,两道血痕顺着指尖淌下来。
枫原万叶兀自松了一口气。
天守阁失火,稻妻城的民众用了两个时辰人尽皆知,全稻妻用了不到十二个时辰。
但现在不是感慨稻妻消息传递网络发达的时候,此事对稻妻城的这群官场中人来说意义非凡,它意味着稻妻城,要变天了。
当日说要去议事但自始至终没露过面的大御所阁下,自宫中雷厉风行地下了一道诏令,命天领奉行同社奉行一同主持此次失火案审查,五日之内,把事关名单呈上去。
那呈不上去会如何?
按那位的性格,估计是疑罪从有,无法证明清白的,估计都要脑袋落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事关幕府权威,女君自然是要严肃以待的,若不我出几个靠谱的人来担责任,岂不是要闹天下人的笑话。天守阁烧了,然后呢?没有然后了。别说稻妻是君主国家,就连枫丹、蒙德这种共和体制的国家,也不可能就此作罢。所以,既然必领要有人来担责,那为什么不是真凶呢?
神里绫人和九条裟罗的身上一时被全体被卷入事件的人寄予了相当的厚望。甚至在坊间传出来几本新话本,写这二位年少家主是如何并肩作战,缉拿真凶的。与此同时,民间也开始了新一轮的谈资:有说天守阁这火八成是内鬼作崇,有说夏日起火是天灾,有说大御所阁下从未如此盛怒,不查出来估计就……还有的说,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话本里的两位有点好嗑啊?。
“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在茶馆悠哉哉喝茶的鹿野院大人这样告诫道。
他作为天领本行在职人员,兼街井市坊热心群众倾诉对象,对这什事也有所了解。九条大人走水那日并不在京中,讲道理,女君要追责的话,她是有失职的嫌疑的。不过奈何女君一度奉行冤有头债有主的原则,于是火政番队的那位负责人被下狱,成为最早确定的事关人员之一。神里家主和九条家主有了一份作业可抄,由此开始严查当日的待从与侍卫,主要是侍从。
不查不知道,天守阁真是卧虎藏龙,一群有背景的人物。这个是九条家的人,那个是哪位派来的,当然,青木遥人也有。但鉴于他是女君提上来的总大臣,又是此次事件的受害者之一,所以没人会不识眼色地去找他的麻烦。
别把我们总大臣惹得泪酒朝堂就好。他心说。
自上次坠马事件之后,鹿野院平藏算是认识了这位,随后惊讶地发现他同自己的情报网颇有重合,只一个“缘”宇了得。一来二去,算是搞清楚了上回那个差点把自己和柊家二少爷一并摔死的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佩服之余,也感慨当初近藤大人说的对:“我只是半日不在而已。”怡巧青木遥人和那位九条家主的表妹也有渊源,鹿野院拿此事揶揄过他二人,算是双杀。
这可不是他乱磕,据当事人自己描述,要不是青木大人用长公主做推辞,怕是他俩现在相亲也相熟了。
说来青木遥人也是不走运。怎么就被纵火者打晕了,扔在一楼的犄角旮旯里了呢?鹿野院大人对此深表同情,还故作遗憾地问他:“怎么没见你的近身侍卫来天守阁找你?”
回答他的是青木大人愤愤不平的嘟囔,和那位近身侍卫平静如水的表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最好笑……啊不是,最关键的一点是,青木遥人是枫原万叶拎出来的。那位胳膊上还受了点伤,说是与纵火者打了一场,对方逃走了。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鹿野院平藏心想,还以为他准备说那是他自己摔跤摔的。原来你会撒谎啊,枫原万叶。
这几日没有上朝,天守阁烧了案发现场封锁,底下的人又不敢上折子,于是京中一群大官人心惶惶地闲着。也不敢去喝酒,怕酒后吐真言,被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地跟天领奉行学了去,也怕社奉行的人就在墙里藏着。
枫原万叶由此也清闲下来。刚好他有伤,养几天也好。
鹿野院平藏听说他受伤后,第一次见他是在乌有亭。枫原家的家主,旗本将军,刚刚救天守阁于水火之中的枫原大人,表情淡淡地站在乌有亭门口和老板说:“老样子。”
出来偷吃好吃的,不告诉长公主,让我抓到了吧。鹿野院平藏背着手颇为得意地走过去,对方见是他,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天领奉行不是忙得……”
“不忙,我一点不忙。”鹿野院平藏笑着指了指写在板子上的菜单,老板正在准备枫原万叶口中所说的“老样子”。他说:“枫原大人看着是常客啊。”
枫原万叶无奈地笑了笑,这人八成是又要拿他八卦。“你想吃什么,我可以请。”
“心情不错啊。”鹿野院平藏摆摆手:“枫原大人可要小心了,想收买我一份厚蛋烧是不够的。我吃猪排饭。”
“我收买什么?”枫原万叶好奇地反问道。鹿野院平藏背着手,反问回来:“怎么,你自己一个人背着你家殿下出来偷吃,这算一桩吧?你这多出来的钱是哪儿来的,又是一桩吧?两桩事,两份猪排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登时有些哭笑不得。鹿野院平藏还在信誓旦旦地补充猪排饭要加什么,似乎是看准了他不敢反抗。“猪排饭里能加猪排吗?”堂堂稻妻世家公子第二,在这里一副饿死鬼嘴脸,“我是说在原先的基础上。”
你的人设崩塌了啊,平藏。干脆我放出消息去,让对你有意思的姑娘都学做猪排饭好了。枫原万叶憋着笑,开口解释道:“我是来给kuni买的。”
他话音刚落,鹿野院平藏用一种难以描述的嫌弃表情看着他,意思是你不早说。他摊开手,接着补充道:“多的钱是明月给的,我们家kuni不管钱。”
更无语了。这短短的两句话里,信息也给了,酸臭也酸臭了,顺带还炫耀了一波能干的管家。鹿野院平藏撇撇嘴,说:“你说话一直这样吗?”
那没办法,他只是陈述事实而已。枫原万叶眨了眨眼,一副“我怎么你了”的表情,随后被鹿野院抓到一旁的位置坐下了。
能聊的事情当然不止这一点,“你方才不是问我,我为什么在这儿吗。”鹿野院大人叹了一口气,遗憾道:“想来也是太过认可我的能力,他们不让我掺和这事。”
他怕是高兴还来不及。枫原万叶说:“那不正好?这事太复杂,能少掺和一个是一个。”
女君管手下的人要事关名单,看样子是在找放火的人,实际上,根本不在乎谁放的火,因为是她授意的。她只希望借此机会,在名单上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人。这就是揣测君意的能力问题了。
朝堂上的形式一向波云诡谲,有时难免与朝中大臣的家事扯上关系,此时家事也不再是家事,变成了大家的事。
前几日,天守阁还没烧的时候,女君吩咐九条裟罗派几位将军去各地驻守。此事一年两次,一次半年,柿泽家的那位嫡女本身也是回京述职才有空和自家倒霉爹和便宜弟弟相处,闹了点矛盾,还把这好吃好喝娇生惯养的弟弟揍了一顿。结果就是,一个在家里跪着,一个在屋里闹着,一个脸色铁青地看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有出息的一家人。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柿泽朝野没打算声张此事,奈何他也不知道自己被好几方的眼线看着,到了第二天的朝堂上,有人就开始拿这个来攻击他了。柿泽将军不是个虚与委蛇的人,当场骂了回去。
对骂本就是朝堂常态,枫原万叶见怪不怪,但柿泽是个不识眼色的主,在女君面前吵架,有殿前失仪的意思。他不怕被砍了么?
答案是不怕。柿泽朝野作为统领之一,有从前朝开始积攒下的兵力人望。朝堂上除了对女君和九条家说话会客气些,其余时间大多我行我素。哦对,先前长公主婚嫁的事,他也说了一嘴,意思是不赞同。
不赞同不还是嫁给我了。枫原万叶心中说道。下次别再说这么废话的话了,容易给自己留案底。
“手中握着保障,才能高枕无忧地犯点小错。”他平静却又意味深长地说道。
鹿野院同心左右腿一搭,手撑着下巴,小声嘟囔道:“借刀杀人也得那人想杀才行,现在看来,没有那个意思啊。”
“这几日坊间都是天守阁的事,鹿野院大人没什么进展吧。”他说。鹿野院平藏瞥了他一眼,这小子是在嘲讽他,还是想送点有用的消息来,还是想安慰他。这前摇也太具有迷惑性了。
枫原万叶用手指蘸了点茶水,语气听起来很是可惜:“估计往后几日,他们很难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他这边话音未落,便已写好两个字了。鹿野院平藏打眼一看,这家伙写的是反字,从自己这边能看明白的反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千秋」。
凭枫原万叶写反字的熟练程度,他有理由怀疑这人平日里淡泊的模样都是装的,其实什么都知道。那怎么会不知道长公主要烧天守阁呢?又怎么会不知道长公主在引导坊间对柿泽和春纪那档子事的风评呢?
“兄弟。”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枫原万叶不明所以地擦着字。“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去阻止人家啊?你这不是招人讨厌吗?”
那不一样。女君授意他去烧天守阁,也顺道给他留下了机会能够拿草薙剑,这是祸不是福。支使他的理由又多了一个不说,还多了一个杀他的理由,她迟早会动这样的念头,毕竟他身上有太多秘密,自己的,别人的。到时找个由头,一把草薙剑就够了,谋逆想要定罪,其实比任何罪名都要简单,君主觉得是便是了。
“那东西不吉利。”枫原万叶说。
鹿野院平藏简直目瞪口呆。敢说三神器不吉利的人,他长这么大了还是头一次见。这和说君主之位不吉利有什么分别,枫原万叶你是真敢说啊。
他的这位朋友倒不是不知者无畏的类型,是知道了仍然无谓。没有什么所谓的“无谓”,枫原万叶不在乎某些东西。其实他挺好奇,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留在稻妻城。先前他听过关于平乱的事,说句公道话,那不就是大逃杀吗?如果说应下此等有去无回的事是为了枫原家与女君的账,那枫原万叶现在……
如果不是因为殿下,根本不会在稻妻城多待吧。
“你这伤,你家殿下如何说?”鹿野院大人开门见山,隐隐透出侦探的狡黠。枫原万叶也并未抬眼看他,疑似敷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长野原烟花店有个“夏日祭女王”,是街市喜闻乐道的一件事。不过“女王”本人倒是对这个称呼有些惶恐,每次被孩子们组团齐刷刷地喊这个绰号,就会不好意思地直挠头。
她还是更喜欢另一个称呼:宵宫姐姐。
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女孩能拒绝被喊作“姐姐”呢,尽管她是家中的独女,但花见坂小孩子多,见到她都能喊一声“姐姐”,让她平白生出一种错觉来,以为自己真有兄弟姐妹了。其实也好,一个人总归有点孤单了,母亲走得早,她家里只有一个耳朵不好的老爹。每天胯骨轴子对上门梁子这样聊天,久而久之感觉正常的对话十分的可贵。
孩子们是稻妻的未来,也是大人的。他们中的大多数,父亲在行伍之列,家中由母亲操持,平日里母亲也要补贴家用,更别说有时间和精力陪伴他们了。每每逢年过节,总是要来感谢宵宫,“若是没有你,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大多数母亲都有这样无力的时刻。宵宫安慰她们,日子总会好的。
“想来你母亲要是在,看到你如今的样子,会很欣慰吧。”嬢嬢的眼角刻着风霜,满眼慈爱地同她说:“你和她,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宵宫温和地笑了笑,没有言语。
「母亲若是还在」这个话题,她看明白了。若是真的还在,恐怕也会像周遭大多数母亲那般,为下一代耗尽了心血气力。这么一来,她倒也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
她会像普通女子那样没什么忧虑地行至十七岁,及笄后寻一个门当户对、情投意合的好人,再在父母的祝福下结婚,然后拥有自己的人生。
似乎也不赖,但听起来,不是“夏日祭女王”该有的人生。
托鸣神的福,烟花店生意不错,养活她和老爹不算难事。店里一年到头,逢节庆日尤其忙碌,她作为堂堂“夏日祭女王”,自己去夏日祭玩的次数,居然少得可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每逢想到这里,宵宫都会抬起头,踮脚看一眼不远处的金平岛。
稻妻每逢祭典,是都要在金平岛上的祭典一条街摆卖的,什么狐狸面,祈愿板,小型烟花,还有祭典美食……与此同时,夏日祭也是稻妻民众钟爱的夏日活动,穿着各色浴衣的女子们本身就是一道风景线。
她们平日里可没有这样的机会,得以在皎皎月色之下玩闹说话,看烟火升空,绽成一朵短暂而又绚丽的花。
稻妻女子的一生不算沉闷。因为她们尚且还有机会可以行走在街市上,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做自己想做的事。有幸的,还可以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这当然是好的。
宵宫是觉得,世家小姐有世家小姐的可怜,就比方说这夏日祭,也不能随便出来玩乐,怕失了身份,总要这里端着,那里想着。
绫华说,因为她们身后可不止是她们自己,还是一个姓氏,一个家族。
工作让她得以与一些世家中人接触过,不,不如说她算是世家中的红人之一。因其性格开朗,能力又好,此前竟阴差阳错地和白鹭公主打上了交道,算知交好友。除此之外,她还和许多世家中人认识。
先前白鹭公主就同她透露过,想要去逛夏日祭的愿望,还问她那是如何的场面。于是宵宫的愿望就从“逛夏日祭”变成了“带绫华一起逛夏日祭”,她安慰道:“总有机会的。实在不行我们偷偷溜去,到时我去你家墙头接你。”把白鹭公主逗得很开心。
神里家的小姐总是笑着。宵宫一开始,同大多数人认识她的方式差不多,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她如何亲民,如何慈悲,如何端庄淑仪,如何落落大方。可当她真的认识这位传说中的“白鹭公主”之后,又觉得……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人们口中的她太像一座庙里的神像,如同鸣神大人一般,被立在高高的神像座上。实则私下里的神里绫华,是个爱吃甜点心,笑起来很可爱的女孩子。
宵宫在她面前学过她笑起来的模样,眉眼弯弯地,掩着嘴,头微微低着,笑声轻轻的。绫华噙着笑意,用折扇轻轻敲她的头,无奈道:“你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笑回自己的模样,眨着眼问:“怎么了,我学的不好么,绫华?”
“好,好。”那白鹭公主应着,水色般浅淡素雅的双眸中有些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她低着头,半晌,轻声说道:“有时看你这般自然快活,我也竟生出一丝艳羡来,宵宫啊。”
末尾这一声轻叹似乎转了个弯,绕进了听话者心里。自那日起,宵宫便知道,这世家小姐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这天,孩子们又在喝糖水,她也捧着一碗,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发呆。上午时分的订单多得吓死人,都是赶着这几天要的,而且都是老顾客,她还在愁要怎么处理这事。
“宵宫姐姐。”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自她身侧传来,“我也想喝糖水。”
她回过神来,朝左手边望去,那双狡黠又好看的眼睛无出其右。她惊讶地起身道:“是你啊,鹿野院大人……”
鹿野院平藏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一副“我不听”的样子,她这才想起来他同自己叮嘱过,不要在孩子们面前喊他这个称呼。宵宫不好意思地看着他,纠正道:“平藏,哈哈。你来找我是?”
“喝糖水。”鹿野院平藏今日一身常服,练色圆领狩衣剪裁不错,很衬身量,配上深色的靴子,束发比平日里正派了些,倒是显得很有精神。他是不见外,自顾自地给自己舀了一碗,也是往台阶上一坐。
宵宫好笑地弯下腰来,平齐视线,看着他问:“不坐个椅子?穿着身好衣服来,怎么坐在我家台阶上?”
鹿野院平藏指了指自己,无奈道:“你说这身啊?”
她干脆又坐回去,两人都坐在台阶上,捧着碗看面前这群叽里呱啦的小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表姐又让你去相亲啦?”她淡淡开口问了一句。鹿野院平藏眼光闪烁,喝了口手里的糖水,随后小声回答:“你这不是知道了么。”
她算是有了一定的经验,但凡鹿野院大人要是哪天穿着十分帅气,那必是表姐出手捯饬了一番,然后安排去相亲了。不得不说品味确实很好,“我们平藏也算是风流倜傥的一号人物。”她笑着打趣道。
“快别打趣我了姐。”鹿野院大人实在遭受不了熟人这样说话,“正事,正事。”
还有正事,你不是来喝糖水顺道躲相亲的吗。宵宫摊开手,言归正传:“且说。今年夏日祭是你来负责和我联络调度?”
她话音刚落,面前的青年便点了点头,顺手放下了手里的碗,赞赏道:“聪明。今年我来帮你的忙,宵宫姐姐开心嘛?”
看他这幅卖乖的样子,八成是要拉着自己帮他查案。歌舞伎町此番他一个人去捞不到什么,因为谁都知道他是天领奉行的人。可自己不一样。她心中叹了口气:祖宗,你当我真是个好哄的,鹿野院大人哪里有空随随便便来长野原烟花店帮忙。
不过先抛开那些,宵宫心说免费劳动力不要白不要嘛,“刚好我这两天忙得焦头烂额,来的正好。”她抬手指了指身后的店面,嘿嘿一笑:“平藏,这可真有活给你干。”
鹿野院平藏当下觉得不对,夏日祭眼前的长野原烟花店,工作量相当于再给他加一次班。结果还没来得及对此表示抗议,就被拽着进店去帮忙配烟花了。门口一群孩子看了二人的背影一眼,继续叽里呱啦地边说话边喝糖水。
“宵宫姐姐能完成工作吧?她刚抓了个帮手,看着还行的样子。”
“不啊,我看那个哥哥不像好人。”
“你忘记了?那是平藏哥哥,上次好像还给你带糖吃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妈说了随便给别人糖吃的男人是坏人。”
“你就说你吃没吃吧。有的吃算不错了。”
“宵宫姐姐加油。我还想看更多更漂亮的烟花来着……哎刚玩到哪儿来着?”
天领奉行每年夏日祭都要派人带队维持夏日祭秩序,名义上是协助社奉行,但这本来也是他们的职责范围。夏日祭中重要的一环便是烟花,所以,派一个专员来跟宵宫协商调度也算是天领奉行的传统,毕竟谁也不想那么几十斤的烟花出事,那东西炸在天上叫烟花,炸在地上叫事故。
春纪小姐的表演就是出了事故。说来也是奇怪,烟花这种东西,本应该由人好生看管,生怕出事。但根据天领奉行的记录,那天现场的烟花由绳子连在一块,且有几个是故意绑在一起,生怕炸不了。这就很居心叵测了。
“日前京中最希望春纪小姐出事的,怕不是那位柿泽家的公子。”鹿野院手里握着配烟花料用的小称,面前是一堆分开的牛皮纸,他抬起手来调调秤砣,接着说道:“他倒是不支持自家多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后娘。”
宵宫在搬一旁的几个装料箱,闻言轻笑一声,回道:“换谁谁能想,这叫什么事啊。再者,他姐姐估计也不会同意吧?”
柿泽家这个长女……鹿野院平藏摇摇头,将堆好分量的纸向外推了推,如此重复。“柿泽将军毕竟是家长,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而且那位目前不在京中。”她要是在,那估计这档子事能够大大促进柿泽家的姐弟关系,他们会联起手来对付这个倒霉爹的。总之想娶继室,想得美。
宵宫也不太认同此事。她将分好的火药打包好,按照订单分装开来,手脚麻利的同时也不忘发表一下对此事的评价:“人家春纪小姐也不是缺人嫁,未婚夫青梅竹马的,哪里有横刀夺爱的道理。”
横刀夺爱也得爱才行呐,鹿野院眉目低着去称他的火药,笑了笑,反问:“哦?宵宫姐姐觉得她该跟未婚夫去过日子?”
“鹿野院大人,你这是又知道了什么?”她有些惊讶,按照世俗剧本,这确实会是个苦命鸳鸯被达官贵族横刀夺爱的故事,大家都会支持竹马。不过鹿野院平藏总是能出其不意地给人带来另外的答案,比如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春纪和今次郎其实并不合适。”他说道:“你该见过,今次郎是个软弱过了头的性子。”
宵宫先前确实碰巧在歌舞伎町见过一次,她被拜托去负责现场的烟火检查,春纪小姐在幕侧与一人说话,神情忧伤缱绻,还掉了几滴眼泪。对面俨然是个白脸书生,模样和她倒是相配,只不过看哄人的动作,是个有些笨手笨脚的主。
她支着下巴靠在台上,桔色的眼睛看向一边,嘟囔道:“倒也不见得吧,虽然确实笨了点……不过长得好看,可以原谅。”
鹿野院平藏挑了挑眉,感慨道:“要是世间女子都是你这样想,不知道要遭多少骗。”他话音刚落,宵宫就好笑地问道:“那你说,他该是哪里对不起春纪小姐了,说来我听听吧。”
这就要用到那日脑内剧场的东西来同她解释了。说起来也是,柿泽朝野与那位今次郎本该水火不容是情敌,但却私下见面了。也不是不行,但在这种情况下,很是不合情理啊。
“你说什么?”宵宫诧异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这几日,没看见今次郎来找春纪小姐了。”说完就开始推坐得稳当的鹿野院,“你快别坐着了平藏,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鹿野院大人表示,“没事,就是失踪了而已。”
那可是证人,我的大御所鸣神呀,鹿野院大人上回为了找证人在踏鞴砂待了两个月,快把矿产走私链条摸透了。宵宫察觉到不对劲,开始抱着手,一脸疑惑地打量起他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鹿野院平藏这次的表现与往前的案件,并不相同。似乎,并不急着在犯罪发生前将其拦下,也并不害怕有谁因此出事。
“春纪小姐……”她踱步到另一边,这人依旧不紧不慢干着手上的活。她早有先见之明,两人都将袖子绑了起来,要不然现在指不定就糊弄成什么样子了。宵宫挥了挥手,像是要拂去这些蜘蛛网一样的东西,她的脑子里乱乱的,“哎呀,我不管了。一天到晚像陀螺一样转啊转啊,脑子都装不下了……”
同心大人看她那副晕乎乎的样子,暗暗好笑。他说:“等到晚些时候,你就知道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事实证明,就不能相信他的话,因为鹿野院平藏也在男人之列,男人的嘴是骗人的鬼。
宵宫被他拽着,心惊肉跳地在歌舞伎町背面的巷子里穿行的时候,脑子里已经开始思考长野原烟花店的继承问题了。哦,还有她那些做了一半的订单。人常说,生死一念之间,她从来没感觉自己离生死有这么近过。
这身后追着自己的少说也有五六号人,说句心里话,这辈子还没被这么多人追过,有种莫名其妙的感动。
“这边。”鹿野院大人简短预告了一声,拉着她拐了个方向。还好木屐没打滑,今日出来穿的衣服也是放得开步子的。她没回头看,喘着气问道:“现在,怎么办?”
“马上。”他说着,拉着她又是一个拐弯。宵宫一边跑,一边心说还好我是一个身强体壮的女子,但那也不是你拽着我大晚上在这逃命的理由!等下指定要和你算账。
早些时候,鹿野院平藏让她去和歌舞伎町的岐妈妈聊天,自己去查账本。她哪里聊得了多久,岐妈妈也是个人精,知道她是谁派来的,将她带到后院顺便想连她一起抓了。结果鹿野院不知从哪里闪出来,拉着她就跑,于是就是现在这副场景。
春纪小姐这个案子水也不浅啊。岐妈妈是她的老板,要是跟外人合起来想如何,这不是简单得很。现在这反应,绝对是有事了。只是宵宫不明白,账本上有什么奇怪吗?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面前突然豁然开朗。
周遭的热闹嘈杂包裹着耳朵,灯火通明。鹿野院平藏放慢脚步,她眨了眨眼睛适应周围的环境,慢下来的同时却发现,面前一群天领奉行的卫队和他二人错身而过。
“好了。”伴随着同心大人这一声如释重负的感慨,身后的巷口冲出来几个黑衣人,迎面却撞进了卫队的包围圈里。街市上的人也因为这一系列的事情,目光齐刷刷地瞥向这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歌舞伎町最不缺的就是人,实际上这里不止是风月场,也是夜晚游街的最好去处。大家伙吃了饭之后都喜欢来这边转一转。这下好了,宵宫叉着腰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忽然发觉旁边都是人,还有点吓到。
“没事。”这边鹿野院大人安慰她两句,站在包围圈外,扫了这几人一眼,淡淡地笑了笑:“各位,不好意思,走一趟吧。”
“……”领头的黑衣人瞪了他一眼,似乎是想说什么,鹿野院知道他当然有话说。无非是“我家主子是谁”这种话,没什么好听的。你家主子是大御所阁下也不是你大晚上追杀我们的理由。他挥了挥手,那人便随身后几个一同被卫队带走了。
身旁的人群闹哄哄地开口了:“鹿野院大人又在查案……”“新素材……”“哎那个是长野原烟花店的店主吧?……”“稍等我捡一下……”
人多嘴杂的,再加上这么一闹,估计第二天得有人来她烟花店打听八卦了。宵宫头疼地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先走吧,这地方待不下去啊。鹿野院点点头,拨开人群领路。
又是跟去年一样的场景。
宵宫还记得去年夏日祭,这人在等着看烟花的人群里抓到了心心念念的诈骗头目,导致后面一阵呜哩哇啦的动静。她正准备下令点火,这下也点不成了,就站在前方烟花台上叉着腰纳闷,就看人群如分流般划开,他拎着人出来了,还顺手跟她打了个招呼。
这么一整根本没人看烟花了,大家都神情震撼地看着鹿野院大人潇洒如此的背影,反应过来烟花都放完了,然后莫名其妙地鼓掌。
显着你了是吧。宵宫好笑地拿这事问过他,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他坦然道:“谁知道诈骗头目也爱看烟花啊,还得看我们夏日祭女王的面子不是。”
眼下她异曲同工地无奈道:“你就不能换个时间抓人?还有,你干什么好事了她要抓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不起嘛,你没事就好。”他回头眨了眨眼:“宵宫姐姐别生气,我请你吃金平糖。”
她倒不是生气,按照平藏的性格,绝对是计划好了才会让她去做此事,否则不至于让一个做烟花的女孩子来涉险,天领奉行还是有活人的。但也确实奇怪……她看了眼周围的建筑,觉得不对,一把拽住前面这人的领子,有些恼了:“你还要往哪儿走?”
鹿野院平藏一脸无辜地抬起左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招牌。
两处花色灯笼,吊穗摇晃衬着那处泛红招牌,“风月楼”,春纪小姐所在的工作单位。歌舞伎町这样的楼可不少,花魁一年一选,花落谁家不好说,但肯定是影响生意的。眼下这里正是热闹的头牌场所。
同时也是岐妈妈的地盘。估计她现在恨死自己和他了,刚抓了的人是她的吧?
“你还去?”她难以置信地指了指那处人来人往的地方,又指了指鹿野院平藏。
“现在去才能问到东西。”他合掌求道:“走吧走吧,我还请你吃乌有亭。”
“…………”
她松开拎着这人的手,闭上双眼,毫无慈悲地说道:“我觉得你表姐说的对,你是该去相个亲结个婚了,鹿野院大人。”
茶室。正午过后,来客便少了许多,又当暑热,各位估计都喜欢待在家中,闲聊乘凉。某处雅间内,坐着两人,正说着些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同心大人今年二十出头,据他所说,六月的生日,这可谓是迫在眉睫啊……不是,好事将近。鹿野院大人马上就要变成二十出头多一点的大小伙子了,怎可不谓是一件喜事呢?
稻妻眼下的男女结婚年龄,成年之后的十八九岁算是普遍,二十岁算是个门槛,到了二十岁还单身的男女在稻妻,要么是婚约在身,要么是不着急。鹿野院平藏不着急,如果要在前面加一个形容词,那就是“一点不着急”。
但他及冠到现在已经有四年,他爹的意思是:怎么玩也玩好了,是时候回家结婚去。原来二十岁是被催与不被催之间的门槛,他恍然大悟,然后拒绝。
今日倒不是因为这个,他在诉苦另一件事。前几日他在歌舞伎町带着人家长野原烟花店的店主,一通不知道如何的操作,人姑娘到现在也不愿搭理他。
枫原万叶听他讲完这摊子事,敷衍地点了点头,评价道:“说的对啊平藏。你是该听你表姐的,去相亲结婚来着。”
“你的建议没有参考性,枫原大人。”鹿野院平藏回嘴道:“你是自己锅里有,看我热闹呢。”我看你也是吃对了饭,一天到晚话里行间全是你家殿下,受不了一点。
上回他在乌有亭见着这人,还是带着伤去买东西哄老婆,想来好笑,你不惹人家不就完事了?别说是为了稻妻的和平稳定,信不了一点。
同心大人眼皮都不抬,也礼尚往来评价评价他:“你再惹人家,明年估计都没什么动静。”
枫原万叶好笑道:“什么动静?”眼见着他纳闷地瞅了自己一眼,嘀咕道:“你可别告诉我,你家这孩子是生不出来了。明月可惦记着呢我说。”
好良心啊平藏,倒是你惦记还是明月惦记啊?枫原万叶知晓他打的什么算盘,还颇有些弯弯绕绕——长公主眼下不是储君,但身份地位在这,若是生了孩子,那孩子是不是储君且说,起码生下来就是亲王。稻妻的亲王喊他一声干爹,给他喜死了也未可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这事就别想了,无论是什么干爹,还是生孩子。
明月惦记是因为她一开始就奔着枫原家人丁兴旺去的,这小姑娘不懂什么利害,你京都所司代家的老儿子也跟着起哄凑热闹。枫原万叶叹气道:“何时你能沉稳些,你们家估计也就放心你,没那么想让你结婚了。”
鹿野院平藏眼睛一亮,承着他的话说道:“我是不想,但奈何有人想啊。柿泽家近前不是因为结婚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嘛……”
他说的是实话。柿泽朝野不知怎么的,被哪位写手看上选作原型,写了部《拆东墙》之类的话本,枫原万叶知道这事的时候,明月手上已经有三部了。据小姑娘说,整个稻妻城都在看,现在上街随便逮一个就能以此为话题聊一个时辰,作者行文流畅文笔婉转,情节雅俗共赏,既有庙堂之高发人深省又有下里巴人土狗爱看,并真情道:“我看到第一部结尾的时候哭了两个时辰”。
这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柿泽朝野在这个话本里,被塑造成了一个横刀夺爱、无耻下流的贵族大老爷形象,虽然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毕竟是朝廷官员,面子声望是要的,尤其是对于领兵打仗的人来说。这两日他暗中派人去对印书局进行了警告,希望遏制流言。但可想而知,结果适得其反。
两人便是以此为前提,在此合计合计。鹿野院平藏给人拽出来到茶室,绝不可能只是为了一个八卦。他二人近水楼台,自然知晓这事情背后的推手是谁,目的又如何。
枫原万叶放下茶盏,语气平淡道:“他手下做事不干净,让人抓了把柄。”
这话其实就是在说,柿泽家对印书局做的事,让长公主的人抓了把柄,所以眼下才会适得其反,流言更甚。这种压力下,估计他们撑不了多久,就要动手灭口了。
但今次郎不是被灭口的。基本可以肯定,这个从春纪演出后就消失了的未婚夫,他的身上另有隐情。柿泽家的公子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他爹要是杀了这位,估计得闹腾的。然而眼下,他只是在歌舞伎町伙同岐妈妈,想灭自己先前的那个口。
那个致使春纪小姐舞台事故的人,与柿泽公子脱不了干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鹿野院平藏其实好奇,“你们家殿下,就没跟你透透题?”刚好他这几日也是在查今次郎的去向,夏日祭迫在眉睫,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自己怕不是又要在人群里扎猛子抓人。
春纪的舞台事故,今次郎的失踪,以及眼下的流言。一件案子其实并不难,难的是中间横生的多余枝节,干扰了认知本貌的思维。藏木于林也好,瞒天过海也好,顺其自然也好。
他感慨道:“该说不说的,傻一点都跟不上你家殿下的思路啊。”
先前枫原万叶给他提了一个人,“千秋”。鉴于他每天和殿下同吃同住的,所以这个方向也应该是殿下的方向。千秋统领与柿泽将军有仇,但要怎么从市井之谈上升到家仇血恨,这就要看那位的意思了。
问离长公主最近的人,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鹿野院又看了看枫原万叶,他可没一点忧心的样子,京中发生什么事似乎和他都没太大关系,明明身在官场,但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多少有点让人不解。
枫原万叶心里却是另有打算。
天守阁烧了,按照女君的要求,五日之内给个交代,涉事官员里里外外,单单问这把火到底是谁放的,就够天领奉行和社奉行掰扯几日了。眼下已经第三日,鹿野院同心作为天领奉行的查案主力,居然在这搅合柿泽家的事,看来天领奉行是另有打算了?
社奉行也没闲着。不如说他们早就很奇怪了,昨天朝会后他听青木遥人的意思,神里家早就在监视柿泽家。不,不像是在关心这种事情……
“你可知道,”枫原万叶开口,试探地问道:“终末番在天守阁出事之前便开始监视柿泽家了?”
鹿野院平藏露出一个不像演的表情,枫原万叶可以断定了:好,他不知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说你们和我,到底谁是天领奉行的公务员啊。”他痛心地摇了摇头,“让你当旗本将军真是屈才。就该把你拉来天领奉行打工。”
枫原万叶礼貌地笑了笑,回道:“在天领奉行打工,估计攀不上长公主这门亲戚。要不然我何必做这劳什子的将军呢。”
哎呀这还是有阴谋的,果然情场如战场啊。毕竟长公主只有一个。倒不是先到先得的意思,鹿野院平藏笑着点了点茶案,故作高深道:“先到先得这条规矩,在情场里可不一定适用啊。”
今次郎的事,枫原万叶也知道些许。他不做评价,只是提醒道:“柿泽将军看起来,可不像是有情有义到,会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人。”
更何况这红颜还是歌舞伎町出身。说白了,他就根本也没打算将春纪娶作正室,是该说他念旧呢,还是要脸呢。
爱情不讲理,但结婚讲究门当户对。柿泽朝野这种人,当然是自高自大,兴许觉得自己能娶一个歌舞伎町出身的女子,她还要感激涕零地谢自己。现实确实春纪根本也看不上眼他呀,她和柿泽公子的年纪相差无几,你问问人柿泽公子愿意娶一个年纪与自家爹相仿的女子吗?愿意就当没说。
理解今次郎蠢蠢欲动的心,其实并不难。小骗一笔,然后把烂摊子扔给自家未婚妻和大将军处理,打不了让她嫁了还人家的嘛。呵呵。
鹿野院大人说男人的名声都叫这群人搞臭了。“我是好人呀,你说这。”他无奈地撑着手,又想起宵宫锐评他的话,更委屈了:“她说再跟我出去查案,就是棒槌。她真生气了。”
“听起来是的。”枫原万叶说:“一般来说,这里面或许有使性子的缘故,但这次真的是你活该。”
“那谁来陪我查案子啊?”鹿野院大人愁得直皱眉,转过头来看见他,忽然发现了一件事:“你这几日不用上朝对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原地坐着的枫原万叶感觉眼皮猛地一跳,是右眼皮。他当即镇定地回道:“平藏,你是一个独立的、二十出头的……”
鹿野院平藏站起身,不等他说完话,便摆出了条件:“我拿事关名单跟你换。走不走?”
茶室内沉默两秒,枫原万叶利落地起身,揣着袖子,眼神闪烁问道:“当真?”
鹿野院大人显出得意的笑颜,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招待的侍从推开一侧门,只听他喜气洋洋道:“结账。”
歌舞伎町下午的人倒是不多。枫原万叶说因为白日宣淫很失礼,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看起来没什么所谓,鹿野院平藏猜他是自己没干过这档子事。
歌舞伎町哪有什么礼不礼的。鹿野院平藏拍拍他的肩,问:“你知道在这里的生存法则吧?”
枫原大人暂且未答,用那双赤红色的眸子扫了一眼周遭。一石头砸不到一个人的街道,烈日无风,招牌两侧的花色灯笼也不晃悠悠乱人心了,少了灯火加持,朦胧与荼靡的观感消失殆尽,眼下只剩半开的雕花木门,以及空荡荡的摊头。
他这才慢悠悠地回道:“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
说罢也不等鹿野院平藏回答,抬脚朝巷道深处走去。
鹿野院大人连忙跟上,背着手走在他身侧,探头问道:“你知道?你来过歌舞伎町?”见他不回答,又摆了摆手,正色道:“我不告诉殿下。这是人之常情嘛,我也经常来,来查案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的名声就是被你这样搞臭了。枫原万叶坦然表示:“没来过。”
鹿野院平藏瞪大眼睛,直起身来站在原地,他脚步依旧地往前走去,反正也是要往那边去的。鹿野院纳闷地嘀咕了一句:“真的假的。”摇摇头,又紧赶两步追上去了。
歌舞伎町是由中心的一条街道,与左右两侧无数小巷道组成,呈叶脉状延伸,所以整个歌舞伎町体积最大的地方,其实是周遭这些风光背后的建筑。那些阴暗的、见不得光的买卖,几乎都集中在这里。
这地方是最容易藏着秘密的,谋杀、出轨、交易,龌龊事的温床,人性恶的家乡。稻妻有句话叫“歌舞伎町没有好人”,鹿野院同心倒是觉得此话不假。你总是能在不经意间路过一个案发现场,就是街旁的小屋子,擦肩而过的小贩路人,他们都有自己的秘密。
稻妻城一年之中五成以上的案子,由歌舞伎町承包。
“柿泽公子那晚在歌舞伎町留了人给岐妈妈,不过似乎是因为想买通她给自己杀人灭口提供便利。春纪的舞台事故是岐妈妈手下的小厮去做的。”鹿野院平藏压低声音,语速比往常说话时快了不少,但仍是条理清晰:“那天我看了账本,又派人从柴房把小厮拎了出来,和岐妈妈对质。”
“结果呢?”枫原万叶问道。面前已经行至不知哪处,巷道深处错综复杂,四通八达,他看了看最近右手边的门户,紧闭如从未开过。
他对此处印象并不好,因为方才进来时他便察觉这里“耳朵”太多。他先前做浪人时吃过亏,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鹿野院平藏冲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不必在意,自己知道有人在听。“他爹正四处找他呢,据说这位公子,自那日在我这吃瘪了之后,便再没露过面了。”
柿泽朝野的儿子丢了?枫原万叶倒是诧异,按理说这位仁兄这么大个人了,除非他自己想躲,否则不可能不被人发现来着。但是怎么这个节骨眼上丢了?不排除有逃避鹿野院跟他算账的嫌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为谁?你?”他问。鹿野院平藏挑了挑眉,道:“谢谢你对我威慑力的肯定。不过我看他也不会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追杀就出去避风头的人,人家硬气的很,有个当将军的爹。”
枫原万叶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他道怎么了,答:“你真是稻妻城本地人。”
说话那股子阴阳怪气的劲,和殿下有异曲同工之妙。
“稻妻城怎么你了。”鹿野院大人说着,领着他进了一处后院,看样子是个有主的地方,甚至还有假山水和草坪。他抬眼一看,倒不是那种熟悉的红色雕花门,歌舞伎町门面后院还带换颜色的?
鹿野院轻车熟路地在前边走着,跟他叮嘱道:“这是岐妈妈的别院,能找到后院的人基本都是有来头有目的的,和前门进的那些人不一样。”
来歌舞伎町找情报,倒也有其合理性。枫原万叶这样想着,忽然停了脚步,回头看向方才路过的一个房间。鹿野院平藏往前走了两步,发觉他还站在那处,转过身来问道:“怎么……”
他还没来得及问完自己的问题,打从那房门里走出来一个人,迎面和枫原万叶对上了。不过那人也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黑色暗金纹绣的衣服可不是谁都能穿的,刀鞘上还刻着雷印,他知道那处不明显,所以还刻意确认了一眼,确实是内卫。准确来说,是长公主的内卫。
鹿野院平藏这个角度看不见枫原万叶的表情,不知道是何等的吓人。般若面具后的目光轻轻扫过他们两个,最终又落回面前这位身上。
干什么,我跟你有仇吗,那么看着我。他心中无语,施施然冲面前这人开口道:“好久不见啊,枫原大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久不见,内卫大人。”枫原万叶干巴巴地回了他,往那半掩着的门里瞥一眼,随即又看回来,眼中难得一见是明晃晃的怒气。
怎么,你又生气了?内卫偏了下脑袋,束发在脑后轻轻摆动,配合他的动作,似乎是在疑惑他为什么要跟自己生气。
房间里不就是个女人嘛。来歌舞伎町,不找女人找什么。更何况估计大家都认识她,春纪小姐。
枫原万叶可没有看见什么春纪小姐,他只看见了一个折扇掩面的女人,目光淡淡的,向门口看过来。况且他也跟春纪小姐不熟,他现在只想问清楚一个问题:
“不知大人来此有什么事啊。”枫原万叶已经快被他气笑了,只好故作镇定,借机表达一下自己的真实意见:“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吧。”
我的大御所鸣神啊,怎么说话呢?鹿野院平藏心惊了一下,忍不住去看内卫的反应。要知道能管着这位的除了长公主,应该就是大御所阁下了。虽然你……但是他……你说这话是斗哪门子气啊,兄弟?
那位大人倒是没有被他点炮仗的行为激怒,反而轻声笑了笑,听着让人耳朵发凉。他说:“枫原大人来这做什么,我便来这做什么。”
说罢看向了后边安静看戏的鹿野院平藏。
“啊,我拖着枫原大人来查案的,没想到在这能遇到您。”鹿野院被他看这一眼整得冷汗都下来了,不是,长公主手下的人也这么吓人吗?他干笑道:“十分的巧,哈。”
内卫点了点头,随后说了句客套话,便要从枫原万叶身侧走过。鹿野院刚想说你安生点吧,心里咯噔一下——他果不其然抬手拦人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其实他一早便听说过,长公主身边有个内卫,一直深受信任,但似乎不常在人前出现,这算是他第一次面对面见到人家。枫原万叶看样子和长公主的内卫不太对付,个中缘由,鹿野院平藏除了吃醋和有仇之外,似乎想不到别的缘由。
上次天守阁那伤估计也是内卫干的吧?长公主估计还护着人家呢,他也不能怎么着。听起来好生胃痛。鹿野院内心暗暗啧了两声,这是什么三个人的故事。
“大人,看起来对这里很是熟悉啊。”枫原万叶侧过脸,目光灼灼,像是要烧穿眼前这位不甚在意的模样,想从他身上找到什么破绽。但很可惜,内卫大人通常不显山露水,也懒得和他纠缠。
绀紫色的眼眸与他对视,里面尽是些玩味的情绪。那人意味深长道:“枫原大人,有时间以己度人,不如想想案子吧。”
鹿野院平藏看他从善如流推开枫原万叶的手,头也不回,自一侧的楼梯下去了。他这心里刚松了一口气,走过去想看看枫原万叶什么情况——
“兄弟,你脸色很差。”他惊讶道:“看起来就像……”
看起来就像被绿了是吧。枫原万叶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脸色如何,他顿了一下,回过身,从方才那扇半掩的门里走了进去。
那女子抬头看向他,以及紧随其后的鹿野院,素手利落地收了折扇,莞尔一笑。
对歌舞伎町的人来说,会玩扇子是基本技能。表演中扇子也是表达歌者情绪的一部分,一开一合,正面反面,都有其适当之处。正如人,许多人不止有一面样貌示人,春纪从自己虚与委蛇多年的经验中得出这样的结论,她自己也是这样,迎来送往,周而复始。而在这之中,内卫大人算是最神秘的一类。
虽说是歌舞伎町的常客,但既无人知晓其相貌,也猜不透他要做些什么。通常是为了情报消息,打听完了就走了;有时也看看表演,往台下安安静静一坐,看完也是走了。人家是内卫,总不见得缺钱,出手阔绰又不爱废话,不多纠缠,久而久之歌舞伎町私下里姐妹们说些小话,对他这样的客人深表满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刚才的场景她都看到了,隐隐有些奇怪。风月场的女子对情感有种近乎本能的敏锐,该说不说的,她好像闻到醋坛子的味道了。但是……枫原大人为什么要醋内卫?这是什么三个人的故事吗?
歌舞伎町打工就是这点好处,不缺八卦啊。
鹿野院平藏反应过来,于是挥挥手打圆场道:“春纪小姐,没想到也能碰到你。今天真是好日子。”
春纪小姐画着淡淡的妆容,配上那一头繁花似锦的头饰和极尽华丽的着物,有种浓淡相宜的美感。她目光流转,冲鹿野院平藏微微颔首,又转而看向枫原万叶,温声道:“内卫大人是鹿野院大人的相识,这位我却不认得……看方才的样子,是朝中的枫原大人?”
枫原万叶敷衍地笑了笑,也不想问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最好不要告诉他火上浇油的东西,比如,“从内卫大人嘴里听说的……”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后觉自己刚才的情绪没什么必要。第一人家看样子也没做什么,第二……人家要做什么也跟他没关系。
想到这里,他又忽然失了力气,没什么好生气的了。
“若是想知道柿泽公子的消息,方才那位大人问过了。”春纪小姐不紧不慢地指点道:“您二位是来打听些什么?由纪妹妹不在,奴家可代劳一下。”
鹿野院平藏眼睛一亮,本来在门边站着,这下出溜到前面来,欣欣然坐下了。“那就劳烦春纪小姐了。哦对了,”他点了点一旁还在思考人生的枫原万叶,叹气道:“顺道给他煮点茶吧,我看他近来火气大的很。”
从见到内卫开始,枫原万叶就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哦,还是吃了炮仗的那种鬼。鹿野院平藏摇摇头,什么事情一旦参与人数变多了,就开始复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春纪笑了笑,没说话。
禁军与奥诘众,原先并未有所区别。
稻妻开国后,奥诘众设立,作为大御所阁下的亲卫军,人数并非现在这般规模。后在历朝君权加持之下,从起初的小番队,到了现在的军队规模。
由于数量过多,分成了亲卫军与禁军。亲卫军负责每次大御所阁下出行的护卫工作,禁军则负责宫禁,数量并不明确。
军备数量不明确,在稻妻这样的尚武之国,除女君有这样的特权之外,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九条阵屋和离岛在侧,京中又有天领奉行,女君能底气十足的稳坐天守阁,自然有其道理。
她本就是前朝将军出身,自然知晓在稻妻,兵权即是君权。
宫中单单值守巡逻的禁军,就有千人之众。这还是公布的数量,然而究竟有多少,怕是只有女君自己知道。朝中品阶在三奉行家主之下的人,还不见得有这个知情权,知道一个大概的数字。
而千秋,名义上是奥诘众统领,实则禁军之内,也是由他统帅。要论大御所阁下的近臣,他是除去长公主这类亲族之外,最为器重的人之一。对于这一点,长公主本人也深有感触。
单凭一件事就足以说明这和尚的地位。
稻妻习俗,按秋叶变红的路线南下旅行,称之为“秋狩”。其成本并不是一般人能负担得起的,所以便成为了贵族的专属消遣。大御所阁下每年秋狩,顺路去看看周遭的民情民意,以及治下的大名对各自领地的管理状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秋狩的时候,京中大小事宜由几位总大臣过目,再转交奥诘众的这位千秋,遣人送给大御所阁下,也是由他上传下达君意。本来该是侧用人的活,但说白了,女君信任谁,谁就是这个人选。
这么喜欢这个和尚。他于心底冷笑一声,喜欢就收了去。反正稻妻的和尚能结婚。
“殿下。”轿撵外的侍女轻声道:“到了。”
「长公主」自己抬手掀开幕帘,与未出嫁前倒是一样的性子,不爱浪费时间在这些繁文缛节上。一旁的侍女面带欣喜,上前向她行了一礼:“殿下。恕奴婢失礼,许久未见殿下,难免面露喜色。想来女君思念殿下更甚,殿下快进去看看吧。”
有多久?他当即想了想这个问题,原来自打三日回门那天开始,自己就再没进过宫门。反倒是枫原万叶,也不知是代替他查成了迫害对象,还是怎么,居然成了这宫里的常客。
虽说自己不必再硬着头皮面对雷电影了,但也有点可怜那小子。不过他是旗本将军,而且这么一结婚,算得上雷电本家的人了,如何有不重用的道理。
「长公主」淡然一笑,道了句“多谢”,便移步上了台阶,走过这趟他再熟悉不过的拜见之路。
他前二十二年,不知道走了多少趟。眼下再走,确实生出一股莫名的感慨来。不,不是感慨时过境迁,而是——
“女君,殿下来了。”大殿两侧的侍从分立,一位近前的出声提醒,案前支着手正看折子的女人便瞥了他一眼,与此同时,放下了手里的奏折。她直起身子挥了挥手,意思是无关人等,都可以退下了。
又是这个时刻,长久未做还有点不习惯了。他在心里泛起一股反感,面上却微微颔首拜道:“母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长公主有段时间没进宫了。”她径直开口道:“眼下可还好?我听说请脉的时候,还轰了人家出去。”
她但凡说话的起伏没有这么平平无奇,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真想关心此事了。他垂下眼帘,整整袖子心不在焉地回:“多谢母亲挂念,家中小事罢了。”
侍从方才自「长公主」进门开始退场,眼下竟是一个也没有了。身后大门紧闭,女君可不会无缘无故喊自己回来,关上门只为说些所谓的体己话。甚至不知道在体贴谁,总之于他而言,只能感受到看戏般的恶意。
收了脸上那几分装出来的平静,他干脆就近,冷着脸坐了下来。“不必托词了。”听她讲讲,到底是什么“大事”,至于把自己这个不受待见的「长公主」给喊回来。
雷电影巴不得自己不接触政治内核,攫取权力,首先要接触权力。用一次婚事把他挡在朝堂之外,虽说不现实,但也确实让他有些棘手。柿泽此事,他入手就是从民间,倒不是朝堂上没人,只是眼下,事关名单还未出来。
他不清楚这一趟“天威”下来,还有多少人能派上用场。
女君今日的打扮依旧偏于简素,一身常居服只在袖口缀有浮绣,连簪子都未戴。也是,她已经连着几日未去上朝了。他想:天守阁烧了之后,雷电影便再未于朝臣前露过面,是要让他们不好猜吧。
“找你来倒也不是别的。有件事得让长公主知道。”她似是随意地翻了翻面前的折子,接着说道:“待事关名单呈上来之后,我便要上影向山去了。嘱咐朝堂凡事若是不决,按长公主的意思。”
“千秋统领也会与你联络。京中大小事,他会替我传达。”
雷电影自信他没有能力就此改朝换代,高大者的蔑视,有何好感激的。「长公主」心知肚明,对此不屑。稻妻几项大祭,雷电影每年都要上几次影向山,稻妻城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名义上就该是他这位“储君”代劳。无论在民间还是朝堂,母慈子孝的戏码演得深入人心,你朝女君不去演戏,屈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两日“千秋”出现的频率太高了些,让他不由得感慨又是这位。他实在好奇:雷电影为什么那么信任他,因为他是八重神子推荐来的?还是因为他忠心耿耿?
无论是千秋,还是柿泽,又或者是雷电影八重神子,他们彼此都知道,前朝时千秋家被灭门,绝不可能失了女君一份授意。多可笑啊,那为什么千秋要恨柿泽,不恨雷电影呢?
选择性地仇恨一个对象。这是最无能的一种表现。「长公主」自觉,要恨就恨全了,上至君恩浩荡,下至幼时遭遇,通通都是成今日之你的配料。差一样,都不行。
“祗园祭结束后回来。”任他在这天人交战、错综复杂,她也说完了。方才那一番话说者有心,全是说给「长公主」听的。
“半个月?”简单一算,他不由得有些皱眉,抬眼冷冷反问道:“从后日起?”
这是雷电影给他的期限,在这十五日内,他得做不少事情,包括让该死的人去死。如果做不到,本质上也没什么,只是他似乎没有讨价还价的筹码。这么多年他做的事不少,其中几件单拎出来,还不够雷电影清账的。而且现在朝中不止他一个人,要是出事了……
“你近来安生不少。”她的目光落在熟悉的身影上,几个月未见,这个被怨恨苦苦纠缠甚至浸透的人,似乎凭空生出来些柔和。她惊讶于他的变化,不,也许确实,是有一点细微的惊讶的。她的眼中有些疑惑,但大多数是好奇:“看来是那位的功劳。”
不得不说这是最让他恼火的一点。
稻妻习俗,三日回门时,女子须与新婚丈夫一同回娘家,拜见「母亲大人」。然而不用想也知道,他是一点也不想回来的。倒不是说枫原家怎么了,主要是讨厌之人在哪儿都讨厌。对比之下枫原家没有雷电影,确实比宫里招他喜欢。更何况回门那天按理没法住在宫里,是该早些回去的。他别说住宫里了,恨不得脚一沾地就回去。于是雷电影就算认定,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简直是放屁。好端端的就是要提枫原万叶。方才居然还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是在想这句话?想这句话挖苦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冷笑一声,回敬道:“你选的好人,倒来管我杀人放火了?”敢说火烧天守阁的时候,他算是明白为什么雷电影要把这位塞给自己了。其中利害,原本草薙剑也是女君故意送给他的,若是拿了,估计就真如自家那位所说,任她拿捏了不是?
现在至少还有得选,是杀人,还是放火。他心中冷笑一声,这还得谢谢枫原万叶了不是。他可不知道自己这位「母亲」是有多狠心的主。
“不是吗,你看着还挺喜欢他的样子。”她说。
他最讨厌那双眼睛,和自己相似的绀色眼眸,却点着一抹冷冷的蓝。自己这副刻薄的样子实在不及她一半。他恼怒地起身,压抑着话语中的怒火:“无事的话,我就不在这浪费时间了。”
刚转过身来,却听得她又说了句不紧不慢的话:
“到时城中的事,他必然是要掺和的。”
「长公主」背对着主座上的这位,脊背攀上一股无奈的凉意。他每每与她说话时,总有这样的感觉。起先他曾误以为,自己是她生不逢时的孩子,她就算再如何权衡利弊,也不至于逼自己上这么一条无可回头的路。
他着实大错特错。不光是自己,与自己相关的任何人与事,都在她的安排中,一点一点滑进朝堂斗争的漩涡中。
“那就到时候再说。”他也没回头,反问道:“还是说你盼着拖他下水,我碍事了?”
雷电影之所以有上面那一番话,是因为发觉了他的安排,看样子并不想让枫原万叶过多和京中的事有所牵扯。这可是有意思,难说是不是吸取了上次丹羽久秀的教训,不想让他枫原家再赔进来一个。「长公主」格外偏爱他,是愧疚吧?还是别有用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可不记得自己教过这个孩子,愧疚之心这种东西,是可以改变命运的。
“你从小就人情味颇重,”身后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紧接着是脚步声,起伏平平的音调,“我不记得教过你这些。而你现在似乎以此为荣。”
那又如何呢,「母亲大人」。他此刻的神情实在难以用什么……凄婉,他觉得自己此刻像一个话本中的角色,在歌舞伎町里被逼良为娼了,还要被男主角追问为何不跟他走。他心说或许是因为身后的这个人。
敛去那副招致笑话的模样,侧过身,他以「长公主」的口吻对她说道:
“我要偏袒什么人,与你无关。”
拂袖离去,一如过去的每一次。他们之间的对话常常以此收尾,倒不如说有平静的时候,才是奇怪的。
「长公主」常常会在进出大御所阁下的殿前这条路上,百无聊赖地想很多事情。有时是他的布局,他的计划,有时是无关的小事,今日吃什么之类的。但偏偏今日,他搭着腿倚靠在轿撵中的软垫上,却想起来那日在歌舞伎町,枫原万叶伸手拦住他时的神情。
有点可以很肯定:他确实生气了。但这一点很荒诞,「长公主」对此挺不解的。于是乎,在轿撵的颠簸中顺势晃着脚,眯起点着红色眼尾的双眸,想枫原万叶当时生气的理由。
他自天守阁的事之后,就没怎么搭理过这人了。他说的“不搭理”,倒不是有胆子在明月眼皮子底下急,不理她家主大人,是指没跟枫原万叶聊过柿泽这桩的前因后果。自己可是一点也没说过,至于枫原万叶是怎么跟鹿野院平藏摸到歌舞伎町去的,他也不关心。
管他们是去玩的也好,查案的也好,鹿野院此人在他身边,两个人能翻出来什么大的水花,都是些小孩子心性。何必见到他去歌舞伎町还要摆出一副……啊,他知道那是什么表情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长公主」得出来一个答案,随即更困惑了:他为什么要摆出一副被绿了的样子?
想来外人不知道内卫与「长公主」的特殊联系,枫原万叶来这么一出,估计鹿野院和春纪都要开始怀疑这是个什么性质的故事了。
他想了想,昨日自从他回家后,枫原万叶就窝在书房里没出来过。明月来提醒了他几次,他便去书房看了一眼。然后走了。
那不然呢?还指望他干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这人在发哪门子脾气,要哄也无从下手啊。更别提现在京中这个多事之秋的样子,他也没空猜。
「长公主」心说这还没到秋天呢,眼下才入伏没几天,稻妻的火算是从天守阁一路烧到了某人心里。不是,他哪儿来的脾气?
枫原万叶平日里别说脾气了,他就没见过他在家里有脸色不好的时候。结果上回在天守阁也是,这次在歌舞伎町也是,好像惹他生气还得看自己。
还是说,男人都是群窝里横,只喜欢跟他这明面上的“家里人”怄气?这又是哪门子的玩法?
“殿下,殿下。”他正在这边越想越气呢,轿帘外传来侍女的声音,低低地同他说道:“枫原大人。”
这不是正好么。侍女还未返回去,说明此处最远也就是宫门口了。他随口应道:“人呢?”
两声马蹄铁踏在石砖上的声音,他明白过来,抬手撩开帘子看了过去。枫原万叶牵着马在他轿撵旁,见他露了脸,淡淡地笑了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哟,不得了。他心想,在宫门前牵着马等我,还带着好脸色。怎么,柿泽朝野突发恶疾没了?
“殿下。”他说:“请移步,我有事相告。”
下轿撵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个点没人会路过宫门前,不必担心模样被人看到了。只不过有些不合规制罢了——但「长公主」和“自家人”说句话,没人敢置喙什么。
他也懒得废话,侍女是想出言劝阻两句,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自己下来了,随性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言。
「长公主」拢袖走过去,途中不紧不慢开口问道:“枫原卿有何事。”
临走近了,他才发觉枫原万叶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随即这人上前两步,于他措不及防之时,俯身贴在他耳边轻声道:
“今次郎死了。”
这确实是大事。他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侧过脸,和近在咫尺的目光对上了。他接着问道:“何人递的消息?”
“近藤。”枫原万叶在他身侧低着头,又瞥了不远处的侍从一眼。他抬起手,拍拍他的胳膊,那不过是雷电影的人,知道便知道了。“好了。还有何事?”
赤色的眼眸又落在他脸上,离得太近,他连这人睫毛有几根都快看清楚了。似乎是自觉不妥,枫原万叶颔首低眉,后退半步道:“惊扰殿下了。我这便要走,失礼先行一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见这人翻身上马,很是熟练的样子。想来也是习过骑术,世家中人的必修之一,尤其是世家公子,没有不会骑马的。怪不得那日天守阁失火,坊间说枫原大人如何救场,如何丰神俊朗,现在想来有点道理。
「长公主」先前确实不信,拿这话就是为了揶揄人家。看来误打误撞,讲到点子上了。
他拢着袖子站在一旁,饶有趣味地打量起他来,半开玩笑道:“枫原卿就这么走了?要去何处?”
“天领奉行。”枫原万叶皱了皱眉,看样子很是忧心,他解释道:“那儿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爱凑热闹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说白了,今次郎一死,民众的压力先是施给了天领奉行那群查案的,最后又会落到柿泽朝野头上。这个时候枫原万叶去天领奉行,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歪头看着马背上的人,问道:“枫原卿,不跟我一同回家去?”
枫原万叶犹疑了一下,向他伸出了手,说:“若是愿意,可以送殿下回府。”
你可真是会邀。不过也行,没人规定长公主不能骑马了。他干脆利落地握住那只手,另一只手挽了一把头发,眨眼便被提上了马背。
在侍从们慌乱的喊叫声中,他用胳膊肘怼了下身后的人,催促道:“赶紧走。他们还得叫呢。”
身后的人一甩缰绳,宫门前的风便朝他扑面而来,马蹄声答答过了石街,景物纷纷后退,绕向稻妻城门户紧闭的小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处多是世家私宅,没什么人影,是条近道。
他抓着马鬃,晃了晃被风吹乱的侧发,罕见地笑出声来,不用掩着,也不用管是不是时候。他早想这么干了,「长公主」当久了,难得有这么放肆的时候。
马背上的空间不富裕,枫原万叶拽着缰绳,基本就是将他圈在怀里了。他从后背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声,随即又听见枫原万叶说:“那日我……”
“嗯?”他向后靠过去,半仰着脸问道。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侧颈,和往常不太一样的感觉。他被风吹得有些睁不开眼,所以眯着眼打量这人。
枫原万叶的心跳声又明显了许多,如擂鼓般敲打着他的后背。不知此刻是要感慨夏日的衣衫薄,还是要装傻充楞地问一句:你的心,怎么跳的这样快?
“那日怎么了。”他说。
“……算了。”枫原万叶笑着摇了摇头。
稻妻城内,谁不知道那话本的故事中,蔫坏的将军迫害一对苦命鸳鸯,致使两情相隔,不得如愿。而这故事的扉页前写了,“根据真实事件改编”几个大字,就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了。
春纪小姐与文中的女主一般,身陷风尘,一腔热情,风姿绰约;而柿泽朝野也与文中的大公爹一般,强人所难,不占事理。这就怪不得大家代入一下了。结果这一代入发现:哎,好像确实是他俩。
那众所周知,这是三个人的故事。前两位都有原型,男主是哪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稻妻城作为全稻妻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之一,最不缺的就是好事群众。以往鹿野院平藏想找些一手八卦,还得从众口悠悠之中淘呢。眼下这事算朝堂事,他知道得比民间快,只不过民众发现这之中的联系,也比他预想中的快太多。
女君给的五日之限,今日便是算账的日子,再加上昨日出了今次郎的案子,天领奉行和九条家,面对的上下压力已经到了没有她不行的地步,九条裟罗便连夜从八酝岛回来了。只不过,一落脚根本没空来天领奉行,被朝会喊去了。
鹿野院平藏在天领奉行中坐班,心中正盘算着九条裟罗待会儿回来,要怎么回她话。
柿泽案一直是他在查,天领奉行内一向对这种民俗八卦不感兴趣,除他之外,旁人对这种涉及官员私事的案子碰都不会碰。眼下上升到不得不管的地步,不问他还能问谁。
九条裟罗一年在京中的时间不足二分之一,但天领奉行的主要事务却并未落下一点,每次回来必定要连夜抓几个人奉行所里的支柱去问话,其中必定有他。他都习惯了,上次还是被人从自家里拎过来的。从那以后他就学聪明了,一听说九条裟罗回来,就乖乖在天领奉行里等着吧。
而且,如若他所知的那份事关名单没错的话,自己这位顶头上司回来,脸色不会太好看。鹿野院平藏心中发愁,女君要削九条家的权,他的日子也跟着不好过啊。
“同心大人!”小粥着急忙慌地喊了他一声,就从门口快步走了进来,差点没左脚绊右脚扑通跪他面前去。他将人一把扶住,无奈地拍拍后背:“怎么了?别慌别慌,门口又来人了?”
小粥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地说道:“不、不是。九条大人回来了。”
也难怪他害怕,鹿野院平藏心说,我也怕啊。天领奉行里没人提到九条大人不怕的,倒不是人家凶巴巴的,他深觉这位自未及笄前便立下赫赫战功的女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感觉,与女君和长公主十分相似。其实他十分理解三公子,不知道待会儿他家主姐姐会不会问起来,他和这事的联系……
“大人,这……”小粥还想安慰安慰他,门口的左大人探进来半边身子,皱着眉头压低嗓子喊他:“鹿野院大人,您怎么还在这和人说话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鹿野院平藏挥挥手,朝门口走去:“就来就来。”随后回头冲小粥比了个手势,闪身出了门。
左大人在前面走,三十多岁的人了走起来比他还快,虎虎生风的。鹿野院提着袍角跟在他后边,忍不住打听道:“左大人,您知道九条大人……”
不等他说完,左大人不带喘气地回了句:“去了自己看吧。”随即拽了他一把,两人前后脚迈进了天领奉行的上堂。
按理说天领奉行的几个副手留役大人来了,也就没什么其余的该来了,他是个例外,同心的品阶低了在座各位不止两级。以往这里可是只有九条裟罗能待,今日也算沾光了。
鹿野院平藏于心中安慰自己,抬眼一扫周围,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怎么都低着头不说话啊?
堂前主座桌案前,灭紫圆领官袍之人背着手,束发高挑,随后金灿灿的眸子转了过来,落在来者身上。
这一看就是赶路之后连家也没来得及回,穿着便行的官袍就上朝去了。那估摸着已经……鹿野院得出来一个惊人的时长,还是保守估计。九条裟罗至少应该有十二个时辰在连轴转了。
她现在动手杀人都不奇怪。鹿野院平藏心虚道。
左大人行了一礼,就势退至手旁的人队里,剩在原地的鹿野院平藏眼皮跳了跳,连忙行礼道:“九条大人。”
“不必多礼。”她淡淡开口,视线落在他身上,颇有种轻如鸿毛重如泰山的意味。“鹿野院同心来的正好。方才我还问到,昨日收场的是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鹿野院心里嘀咕了一句,抬头应道:“是我。”如果是单说这事,不至于各位都站着安静如鸡啊?这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
九条裟罗面色不改地点点头,又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除你之外,彼时在座哪位大人还在奉行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