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看穿他的心思,元照冷冷一哼:“你要得意,真材实学才是最紧要的。”他瞄了眼放置在栏上的书册,拿手掐著,很是不悦地道:“一个好姑……君子,是不会看这种淫书的。”抬手一扬,将之抛得老远。
“总之,记上我一句──尉迟复此人,不可沾。”
话音甫落,元照跨步离去,走得极快,才一抬眼就已不见人影,张青凤只得讪讪地拾起落在远处的书册,拍落灰尘。
连来两人打扰,一页书也看不全,反正今日无事,不如打道回府。打定主意,他迅速地将把东西打叠整顿,随意带上几本书,前去翰林苑称病告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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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到得掌灯时分,元照方始回府。
踏入内院小厅,呷了一口凉茶,顿把今日所受的闷气消散一二,不过抬眼瞧瞧四周明媚风光,怎知却见到令人十分惊异的景像。
只见东边假山上,一道人影独坐凉亭中。
睁眼细瞧,也瞧不出个什么来,元照罢下手中茶盏,满腹狐疑地拔脚上前。
还想是哪个小子贪懒不干活,跑来这儿打盹,待他走近一看,不禁双眼圆睁,哪里是谁?竟是张青凤。
见他一身湖青色衣裳,头顶便帽,撑托著腮,双目紧闭,一颗头前后摇摆不定,散落一桌的东西,有书有笔有墨,凉亭里,满布不要的纸团,可说是杂乱无章。
挨身过去,元照随手翻了翻,以为会是啥闲书、淫书的,不料全是些经学致用的书册。无声一笑,唇舌没白费,到底他仍是有把他的话给听进去。
摊开被他折放一处的纸团,再上头画的是一片湖光山色,墨色浓淡渲染,拿捏得甚好,淡淡几笔,便是一山一景,好山好水,在他笔下栩栩如生。
把眼一抬,却见远山上题了“世人皆浊我亦浊,世人无清我何清?”几字。
“好个世浊不清!”原来他是存著这样的心思求仕为官。元照心知,像他这样的人才若为大用,对大清而言,不是极好便是极坏。
只可惜,世道如此,女子生来注定成不了大事。
偏眼细瞧那白玉无瑕、睡得深沉的脸蛋儿,元照忽地忆起三年前初见的那一眼,还是个嫩央央的女孩儿,三年一过,现今,当真是“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两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了。
抽高身子,不再娇小玲珑,哑了嗓子,不再娇音如莺,惟独滑嫩如丝的脸面仍似玉无瑕,可看上去却粗糙不少,不变的是他绝佳的脸面功夫和一张滑溜刁钻的油嘴。
会是他的错觉吗?怎么越瞧,越发觉得“他”浑身上下增添一股阳刚味儿。
这些日子来,朝夕相处,张青凤的一举一动,种种一切他全看在眼里,以为女大十八变,经流年度,定是长成一位娉婷佳人,出落得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那般娇美、艳丽。
到时,就算他有心掩饰,也难隐瞒。
可眼下,在他跟前的却是个十足十的少年郎,模样不过清俊了些、纤细了些,再无女孩娇气,男儿阳刚倒添增不少,执扇一把,便和个翩翩浊世佳公子毫无二异。
长久下去,深怕哪一日纤纤女娇娥真成了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岂不又上演一出颠鸾倒凤的戏码?
转念至此,元照是一则喜,一则忧。喜的是,替他担的心减退不少,忧的是,再这样下去,张青凤真得一辈子是个男人了。
想他二八上榜,岁月如梭,转眼即过二十。瞅著睡得浑然不知的容颜,元照突觉自个儿像个看妈似的,得时时跟在旁担忧操心。
悄声一叹,只怨自个儿太过菩萨心肠,当初千不该万不该留下此祸根来,更怨那远在苏州逍遥快活的好兄弟,竟把这样的烫手山芋塞给他。
绍廷呀绍廷,这笔天大的人情他可是牢牢记下了!
两日后,名次一揭,张青凤考在一等三名,按规矩立刻超擢高升,由七品翰林编修特拔为五品礼部郎中。
得知消息,元照退朝后,即刻火速赶回府。
一进内院,还来不及换下整身的官袍,元照逢人急问张青凤的去处,直快把府内上下都给找遍了,张青凤这才一副悠闲自在地自门外走了进来。
嘴里哼著小曲儿,手里拎著两壶酒,一见元照面布寒霜地杵在内厅,他像是没瞧见似地,要了两杯酒樽,斟满酒,朝他递了过去。
盯著眼前的酒杯,许久,元照冷言道:“你倒还有这闲情逸致在这儿吃酒?”
“偶尔,我得藉酒消消愁。”张青凤径自呷了一口酒,眉目含笑,神色清朗,似是非常满足。
哼地一声,元照向那清丽的脸庞投去探究的目光,眉尖一拧,语带尖刺地道:“愁?我瞧你乐的很。”
“啊,我说错了,不该用『愁』这字,应当说藉酒添乐。”没听漏话里的嘲讽,张青凤不以为意地呵呵笑著,又为自己添上一杯,自管抬手举起,咧嘴笑道:“来吧!元大哥,恭贺我取第无望,依任原职。”说罢,他即自干一杯。
对于此番盛情,元照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眸子闪过一道怒气,冷言道:“考在一等三名,能说是取第无望吗?”
此言一出,可谓平地一声雷,轰得他不知所措。张青凤意外地并无高升的喜悦,而是满心惊异。
“啥?”噗地一声,他顿把满口水酒给喷了出来,睁大眼,不敢置信地惊呼:“一等三名?”
老天爷,这是哪里有的事?
先是惊愕,随即转为疑惑,张青凤千思百想,忆起当日情景,再怎么著,断然不可能会有此结果。眨眼注视他好一会儿,目不转睛,似是要在那俊逸的脸上瞧出什么似的。
最后,他竟低低地笑了出来。
“元大哥,你是诓我的吧!”以为他是在说笑,甚至摆得一脸冰冷好吓人,张青凤拍拍他的肩,“好样的,真把我给唬住了。”
“你瞧我这模样,像是同你玩笑吗?”黑眉高挑,元照瞪眼沉声道。
不像。唇角下敛,张青凤犹是不信,摆出一脸迷茫,试探地问:“元大哥,其实这是一场梦吧?”
“你掐掐,就知是不是场梦了!”喝尽手边的酒,元照懒得再与他争辨。
眼珠儿咕溜一转,他依言伸手掐了掐,不痛嘛。张青凤点点头,宽心一笑:“嗳,果然是场梦。”
“混帐!你掐的是我,当然不痛!”元照倏地刷红了脸,立刻使力把脸上的毛手给揣了下来,两颊浮起一道可疑的红晕,神情十分激越。
瞧他这模样,张青凤猛然怔住了,并不觉自个儿的行为有任何不妥之处,惫赖地笑道:“哎哎,我怕疼嘛……”他甩了甩被掐红的手腕,弯起大大的笑容,“小弟细皮嫩肉的,要是掐红了、肿了,可怎么见人呐?”
“你──”话才出口,元照忽地止住嘴,见张青凤不解地望著自己,浑不知为何生怒,越发感到自个儿是自作孽、活受罪!
怒火窜燃,宛如翻江倒海一发不可收拾,连同沉积已久的种种不满和无奈,一并涌上心口,直到喉头。他仰起脸就要脱口撒骂的同时,正巧对上一双深如黑潭的眸子,亮如沈晨星,带著几分迷茫几分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