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部分(1 / 2)

>  “公子言辞恳切,按理在下不应再有疑辞。可此事一日不能解答,刘某心中一日不能平。”

“何事?”梅尧君搁在扶手上的手笼在袖筒里,手指已暗中深深掐进坚硬的木质里,偏偏他顾盼之间,却有一派脉脉的雍容气度,贵不可言。

刘堂主冷笑一声,道:“当日刘某与众人一道赶至聚丰楼所在的行馆,所见唯有两人,一人是梅庄主,一人便是观主了,并未见到公子。公子所言无法映证。而指认观主是凶手的,正是令尊梅庄主,梅庄主德行出众、深孚众心,故我等对梅庄主所言深信不疑,致使冤枉了观主……依公子所言,说谎的倒是梅庄主了?”

“当时形势紧急,家父或许是误会了观主。”梅尧君道。

有人用目光探询初九,从初九脸上捕捉到一星半点的怔然,再看时,初九仍不动声色,仿佛充耳不闻一般。梅尧君没听到他的动静,更加心慌意乱,却又无论如何不敢回头看他。初九总是沉默,总是仿佛事不关己,总让梅尧君错觉,他是不会愤怒、不会忧伤也不会失望的。而梅尧君总是多疑,总是惶惑不安,总是试探,一次次地用任性、恣意妄为和伤害来确认初九心意,直到他相信无论如何初九也不会对他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厌倦。

刘堂主眼露精光,穷追不舍道:“梅庄主指认观主是情急之下产生误解,梅庄死士谢纯玉是沉檀宫细作,所以杀李真人是沉檀宫指使……可这统统不过是梅公子的猜测。”梅尧君面色铁青,刘堂主哈哈笑道:“梅公子与梅庄主父子情深,如此重要的事情公子却只能凭借猜测,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梅尧君眉心一阵阵发痛,初九的一言不发也让他止不住地烦躁,他勉强敷衍道:“我与父亲不谈江湖事……”

“一句不谈江湖事可不能使人心服口服。”刘堂主越战越勇,竟亢奋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逼近对面的梅尧君,“即便谢纯玉是沉檀宫卧底,如何证明杀李启玄是沉檀宫授命?而聚丰楼之事,要么是梅昀风撒谎,要么是初九杀了人……梅公子,你想袒护的到底是梅庄主,还是初九观主呢?”刘堂主俯下身,附上梅尧君耳朵轻语道。

刘堂主声音轻微,但左右相距不远,能大致听得七八分,均变了颜色。适才还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而刘堂主图穷匕见、梅尧君无计可施,众人反倒惊惶无话了。又有人窥视初九神色,发现初九愣愣地凝视着梅尧君,袖口下能看到紧攥的拳头,像在竭力握住什么行将逝去的事物。

多道目光眈眈注视,犹如有形的重负,压得梅尧君呼吸困难冷汗涔涔。半晌,他轻声冷笑,推开刘堂主,从座上站起,扫了扫衣襟,佯装轻松道:“刘堂主太过偏颇,我据实以告却被你说成有心袒护。刘堂主若有追查真凶的诚心,便该心平气和与在座诸位相商,而非咄咄逼人,非要治观主或者我父亲的罪。”

刘堂主寸土不让,道:“梅公子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岂能不让刘某生疑?种种迹象皆表明庄主或是观主与命案难逃关系,公子为何视而不见,如若不是有意包庇,那又是什么?”

梅尧君展开一个奇异的微笑,道:“种种迹象皆表明命案与沉檀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刘堂主为何视而不见?按阁下的话,阁下如若不是有意袒护沉檀宫,那便是与庄主或者是观主有宿仇了?”

“你!”刘堂主凶相毕露地瞪视着梅尧君,梅尧君不闪不避,回视着他。两人相持不下,暗流涌动。终于,刘堂主拂袖,大步踏出大厅。

这场对峙告终,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他们各怀目的、各执己见,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势如水火,以伪饰的言辞维持微妙的平和,更有心知肚明而不露口风的默契。初九本应是商论的主角,如今反成了一副沉默的挂画。没有人关心聚丰楼和李启玄死亡的实情,因为已死之人本身就微不足道,相互的诘难是他们的武器,比阔刀长剑更能一击毙命。这从来不是真与假的较量,无非一场毫无新意的势与势的角力与妥协。

刘堂主不告而别,众人见势,也错落向初九告退离开。等人群陆续散去,初九扫视厅内,梅尧君仍静默不语地坐在原地,尚未离去。一旁的高几上摆着一只梅瓶,里面插着几枝瘦骨嶙峋的花,梅尧君的脸便在花影之后,看不清全貌。他们从来没有看清过彼此。

初九有些乏力,站起来后眼前发黑,险些跌回去,幸好及时撑住了香案。但他的动作还是惊动了梅尧君,梅尧君站起身,直直地看着他缓慢地向厅门走去。

初九经过梅尧君身前时,梅尧君微微张开嘴唇,他想叫住他,又想到他如今有什么资格叫住他。他心慌得厉害,各种声音翻搅着他的脑海——初九是失望了么?他是在难过么?不,他以前也误会过初九,初九没有对他生气,那么这回也应该会原谅他的,对么?对么?他真想大声问出来,想一把抓过初九问个明白,问个一清二楚,问个彻彻底底……但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初九从他身前经过,像一阵一往无前的流风,下一刻,初九身子一软,向后倒下。梅尧君顿时肝胆俱裂,上前一步稳稳接住了他。

梅尧君看向怀里的人事不省的初九,初九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已是毫无生机的模样。梅尧君脑中一片空白,只无意识地箍紧双臂,把初九牢牢按在胸前。

他先是轻声唤了一声:“初九?”声音如此轻微,仿佛是怕惊醒初九的一场美梦。

没有任何回应。

他又唤了一声:“初九?”抬起的手却无论如何不敢试探初九的鼻息。

“初九!”梅尧君声嘶力竭,但所有的呼唤都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半点回音。他从来没有尝过这般浓烈的绝望,这足以把心生生撕成两半的绝望,他的绝望是浓墨重彩的、来势汹汹的、摧枯拉朽的……而初九被沉檀宫囚禁,日复一日地缠绵病榻时,压在身上的绝望是沉默的、缓慢的、绵长的,那份绝望仿佛有形体、有面目,无比真切,笼罩在初九额上。

作者有话要说:

☆、患得患失

梅尧君自出生以来便备极优渥,他什么也不缺,因而也不觉得什么特别的可贵。于他而言,所爱的事物都能被紧紧握在手中,这本是顺理成章的。然而初九是个例外。他打破了梅尧君人生中所有的理所当然,让他饱尝患得患失的苦楚,让他得到时唯恐失去,失去时……而失去时的情景简直不敢再想。初九若是只花瓶,或者一块玉石——总之无论什么死物——都会好办许多,那样,他便可以把他能攥多紧就攥多紧、能攥多久就攥多久,哪怕是死后带入坟墓亦会如他所愿。可初九偏偏是个人。他在初九身上没有得到任何安全感,相反,他不断地在失去和惧怕失去中反复流连,而失去的业已失去,所惧怕的正在慢慢实现,像一场避无可避的噩梦。

乔净先行一步,走到会客的厅外,忽然涌起一阵不安,旋即回返。行到厅门,一抬眼,便看到一人瘫软在地上,怀中还裹着另一个人,环得过紧的手臂在簌簌发抖,使得他们像两个在雪原中即将冻死的旅人。乔净看清他怀中之人的面目,大惊,顾不得这位陌生人不同寻常的举动,大步上前,欲查看初九情形。

谁知梅尧君对他的到来恍若未觉,钳紧的双臂仍丝毫不肯放松。

乔净眼见初九面色惨白、气息奄奄,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出言请求道:“这位公子,有劳放开观主,好让贫道救治。”

梅尧君依旧不为所动。

乔净心急如焚,暗道:这人不知是从哪里来,不像与初九有仇,倒像对初九有意,或许是个来历不明的断袖,可他竟然打起了道士的主意,还是趁人之危,着实变态;而观此情景,初九若再让这人抱下去,且不提耽误诊治,恐怕要先被他勒死当场。一不做二不休,乔净竟伸手去夺,口中不忘高声道:“公子你若执意如此,观主今日怕是活不了了。”

梅尧君乍闻此语,竟如梦初醒,脱力般地放开了初九。紧接着,初九便被乔净一把拖过去,往自己身后藏了藏。见梅尧君像个树桩一样杵在原地,乔净不禁防备地看向他。不料目光甫接触梅尧君的脸庞,乔净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熟悉感,竟像是先前见过此人似的。乔净作为学霸,从来记忆力便胜于常人,几乎是过目不忘了,但他检点这二十来年的经历,却没找到自己在何时何地遇见过这么一个变态。

他心中虽疑惑,手上却不停。扶起初九的后颈,让他枕在自己腿上,再从初九怀里摸索出药瓶,倒出一粒,捏碎了喂给初九。初九时有旧伤复发的时候,重则昏迷不醒,不过及时服了药静养两日便好。乔净松了一口气,打算把初九背回卧房。清微观的道士一天到晚白粥青菜地吃,多少有些营养不良的症候,乔净一时没力气把软趴趴的初九背到背上,正要叫梅尧君帮忙,却见他疾步冲出大厅,逃也似的,转眼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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