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樱的神情让林轶恍惚间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候,他也还年少,初遇见她,听她立在树下这般道:“轶,你要是不嫌,我想陪你一起走遍天涯海角,把浮华都看尽。”
心中顿时一痛,险些就站不稳,施谨瑜手疾眼快地上前扶了一把轻声道:“先生辛苦了,先歇一会吧。”
青樱不想自己这样的一句话,竟会惹得先生如此大恸。她虽然伶俐,却未解风月,一时还参不透,生怕是自己言语上不妥,瞧瞧三人的脸色,出声道:“青樱若是有所冒犯,还请先生责罚。”
施谨瑜和司马明禹都是十四岁的少年了,府中宫中都已经有了姬妾,对这些事自然更为敏感,当下施谨瑜拿话挡道:“青樱!别再说了,我们先退下。”司马明禹率先施了礼退了出去。
三人依次施礼退出,从林轶的茅屋出来回落霞阁的时候,青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还在想刚才的事,施谨瑜叫了她两声反被她拉道:“谨瑜,刚才的事,我说错什么了吗?我怎么觉得你们都知道些什么,先生有什么……不能说的事吗?”
施谨瑜素来沉稳,略想了想才答道:“你一个女孩子,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你们都知道的样子,为什么我不可以知道?”施谨瑜性子好,青樱便是吃定这一点。
不想一直一个人在前头走得司马明禹突然回头道:“你知道什么叫做一直吗?说的那么轻易。”
青樱听得瞠目结舌,什么一直,她说过吗?
施谨瑜少不得又要在两人中间调停,对青樱道:“你不明白最好,你是女孩子,不要知道的太多。”
世外岁月如水易逝,一晃两年时间过去了。这些京中权贵或是因为家中失势,或是因为着急继承爵位,或是回家成亲撑起家族联姻的重任。到了第三年上,郑鸿飞,石紫英,许惊雷等六个人都拜别林轶,返回京城。
又过了数月,张兰亭也要回京嫁人,穆可儿也因为母亲病重,不得不与张兰亭结伴而归。这一去她已经十六岁了,已是闺中望月的年纪,不会再回来了。
送她们俩走的时候,青樱最为不舍——她们经过几年的相处,早已不是当年那般争锋相对,反而多了几分相惜之意。
穆可儿一面擦眼泪一面怒道:“我才不会哭呢,我回京就要嫁个好人家,当个王妃娘娘的,到时候你见了我还要请安呢,哼!”
☆、第八章 少年听雨歌楼上8
其余人听了穆可儿这话,虽然都是噗嗤一笑,但是也暗地伤感,这样的情谊只怕此生再难寻,可是一旦回京,将来宦海沉浮,又何尝再有机会像今日这般赤城相待?
只有青樱与众人相反,压根没想过要回京的事。
她是慕容勉嫡妻所出,家中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位庶出的姐姐青桐。
然而青桐虽是庶出,却是父亲最宠爱的如夫人所生。
自小便有青樱随着二哥青松在风雨中练剑,而青桐抱着暖壶,戳破窗纸边吃糖炒栗子边看弟妹两人挥汗如雨。
况且慕容勉对青樱素来格外严厉,无论是三伏还是数九,必要卯时二刻起床温书,同青松一样入学,动辄便要训斥责罚一顿。
实在比不得林轶时时纵容,并不拘着她何时起床每天研习多久,是以这三年来青樱文史经略没长进多少,倒是把各种古代失传的奇门阵法记下了不少,身体也好了许多。
于是又是两年过去,山上已然只剩下她一个人常住了。
这日林轶正在茅屋中看书,青樱轻手轻脚地凑到窗前,还未及出声,林轶已然觉察笑道:“下着雨怎么也不撑伞?”
青樱吐吐舌头进屋道:“本想趁先生不在,悄悄把熬好的汤放进来的,还是被发现了。”近来施谨瑜会回凤鸣山探望林轶,办完事又会返回,青樱也想跟随回去一次,但又不想林轶通知家人,便想先贿赂一番。
林轶见青樱手上果然提着食盒,光线昏暗下正如当年她一般,会轻声说:“轶,该吃药了。”
一瞬间失神道:“你……怎么不叫我轶了?”
“轶?”青樱下意识地重复道,突然心中一动,猛地放下食盒转身跑向雨中。
食盒磕在桌上的声音猛地让林轶清醒过来,看着青樱在雨中的背影,苦笑一声,取出酒来斟满一钟——还是醉的好。
慕容青樱独自坐在屋中——这落霞阁如今冷清了许多,三年前那番鼎盛时人气旺盛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果然盛极必衰。突然心中一黯,如此说来,人活一世,没有盛过也不是坏事。
想起今日之事,先生口中的那个“你”指的是谁?想必是先生从前的至爱。恍然记得刚来凤鸣山没多久的时候,有一回自己好似说到愿一直在庄中跟先生学习,当时似乎施谨瑜与司马明禹都看出了什么。
原来如此。
顿时心中百感交集,百转千回,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在屋中一个人坐着,直到晚间也不点灯,看着外面的潺潺雨帘,将天地连成了一片。
她刚过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悠悠五年都在山中度过,性情自然比京中少女更要率真。
自己对先生……或是说对林轶,是什么样的感情……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小时候读过的古诗最难忘却,纷纷乱乱地涌在心头,却觉得没有一首能表达现下的心情。
于是好几日青樱都没有出门,到了第七日林轶遣人过来寻她过去一趟她也没去。
直到夜里下起了大雨,她才悄悄趁雨溜到了林轶的茅屋前——她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她要留在这里,陪着先生。
林轶醉倒在桌前,神色安然。
颍川之言:悠悠岁月,盛筵总必散。与其散后伤心,不如聚时平静。
☆、第九章 少年听雨歌楼上9
见林轶熟睡,她好奇心顿起。
有次与施谨瑜,司马明禹一道进过林轶的茅屋,然而那次也只是浅尝辄止,连床都没有看到,所以屋中必然另有沟壑。
她悄悄地摸进去,又怕惊醒林轶,自然不敢点灯只能靠着摸索。好在林轶从前也讲授过机关消息的知识,这里可见的室内逼仄,想必肯定有机关在陈设上或是墙上。
青樱顺着桌子一直摸了过去,最后在墙上叩了三下,果然墙体转开,里面出现了另外一间房间。
青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不忘将墙体又转回了原处。
这间内室的陈设更加简单,仅仅一张床和一张书桌,青樱的目光很快便被书桌上一个没上锁的匣子吸引住了,心想反正在屋内外面的人也看不见,索性点上了火折子。
仿佛能预料到匣子里面有什么一样,青樱打开的时候手微微一抖。
里面的纸张堆满了这个体积不算小的匣子,青樱拿出来时发现最下面的纸张已然发黄发脆,显然是有些年头了。后面的纸张越来越新,有的注明了日期,有的没有,有的字迹隽秀,有的潦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