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洋的话刚说了半节,张得光余兴未尽地又把话抢了过去,不知怎的,他刚准备开口,忽地又把话吞了转去,原来,他明白自己的话说过了头;可是,就这样收场,他感觉又有些失了体面;随后,他只好打自己耳光似的摆出副幽默的姿态打趣的对他们说:“啊呀,笑梅,你们石哥晓得我,书读少了点,就他妈读了个本科,——哦,笑梅,你不要笑,我不是啥子大学本科,是小学本科。”说着他停了一下,摆出很认真的样子解释说:“别个读小学读了六年,我——读了七年!从前,我和你们石哥一样,开的是桑塔纳。现在,就他妈的‘日塌’啦!——”
开始张得光说话还像那么回事,话到中间却带上了都江堰河西人的隆重口音,还含混不清的裹着藏语,说完便掉转身,忙他的去了。
王笑梅噗哧一下将茶水喷了一地:“七年——七年不就是降班头!”她一边笑一边捶着胸口说:“张哥——你真的还有点可以!……”
厨房那边时不时传来砍骨头的咚咚声,他俩无声的对视了一阵之后,王笑梅先开了口:“刚才的话,你还没回答我——房子,还有那么多东些,你考虑过没有?”
“我想,她不会乱来。”说着他蹙着眉头想了想又补充说:“房子的事,她更不会,因为我本来就给了她一套?——这,你是知道哩?”
石洋还想把话讲下去,见她满脸的不乐意,便没有再往下说。外面除了偶尔传来几声旺旺的狗叫声外,一切又同先前一样的静。
眼下已是临近晚秋的季节,昨天那场最后的秋雨过后,气温骤然降了下来。暮色以开始降临,而他们除了身上穿的,什么也没带。太阳落下山后,临冬的白昼那种宁静的状态已经开始有了变化。屋子外面开始发出一种沙沙的声音,像是树枝在风的作用中剧烈摩擦,那些在秋天里落下的枯叶本来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现在被风一吹,全都骚动起来,身不由己地四处旋转,啪啪地打到玻璃窗上或别的地方,不一会儿,天下起了雨。晚饭还没有吃完,天就黑了,朦胧的山影间,树枝在徐徐的秋风中摇曳。
王笑梅刚从成都来,衣裳穿得单了些,山里的温差大,天一暗就飕飕凉,她有些耐不住,只好早早的上了床,石洋也只好上床暖着她。她说:“我真为你担心,要建好这座山庄,哪里是件容易的事;极便是你把它搞成了,我想,要经营好它,我只怕你真的就不行啦——因为,这和你过去干的生意是两回事;再说,——你想想,你做了多年的跷脚老板,成天大大咧咧的在外面花钱,之后就等着别人把手里的采购计划掏给你,你再往自己的公司头一丢,就完事;你想想,你这样大手进、大手出搞惯了的人,忽然间做起这些抠芝麻的事来——行吗?还有,这位置也不太对,到这里来的人多半都是朝虹口去哩,——这里只是去虹口的道上;依我看啊——到时候只怕别人连这里瞧也不瞧上一眼就过去了;还有就是钱的问题……”
石洋没让她把话说完便接了过来,他说:“你讲这些问题我都考虑过。我的想法是先把合同签下来,有了这份合同就等于手上有了一张牌。然后仅自己仅有的钱先搞些最基础的改造;我想,这样在前期是花不了多少钱的,——不就是点人工工资和一些沙石之类的嘛;说到底,只是摆个姿态,真要花钱——那是后期的装修以及购买最后开业前的各类设施上;在这之前,我可以吸引人来投资或假若有人愿意接手的话,赚几个咱们就走人,你看呢?”
“不管怎么说,钱总是不够的,眼下就只有我手上这两万来块钱。合同签了,再把头一年的租金给出去,我们手头就剩不了几个,如果照你的说法,我想,最多撑到今年春节,——现在算起来,离春节只好三个来月,我劝你真得好好想想啊,——三个月,三个月只是眨眼的功夫呀!至于你说的那些,依我看,都是你一相情愿,真要弄到山穷水尽了,我看你咋熬!”
王笑梅的思虑在石洋看来并非全无道理,却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驳诉她,于是,他只好打气的掏着自己老底子对她说:“你放心好罗,我手里不还有些没上市的股票,是当初同老扁一起买的——这你知道,”说着他瞥了她一眼继续说:“真到了不得已的那天,我们可以把它卖掉——当然这样会亏一长节。你还记得不,当初买那些股票,是因为老扁他们都吵着说要上二板市场,唉——谁知道政策一下又变了,如果现在要跳,大概还值一万来块钱,——当然,不到万不得以的时候,我是不会把它丢出去。之外,——都江堰的国力公司不是还欠着我有三万的货款吗?我估计,春节前能拿到手,至于这笔钱,我想,黄雅兰她应该不会再捏起来。
“就不能在黄雅兰那里再争取一下,十万块钱——就让她一下子全捏了!”
“我看不行,她认定的事,很难改变。”
“我看不是。”她将身子往里挪了挪生气的说:“我看是你不想叫她拿。你这样让我跟着你——那我就啥也没得罗?”
石洋见她有些愠怒的样,便将她的身子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啥也不说了,一会儿便进了梦乡。夜静谧得悄无声息,沉睡的山野里,只有落叶的沙沙声在临冬的寒风中沙沙作响。
第二天大清早的石洋从房间出来,却发现张得光蹲在大门边的柱子下烧香,惊愕之余也伸出几分好奇。他朝他那里过去的时候心里就在想:“这杂种仅还有心思装神弄鬼,”既而他又想:“今天,莫不是他龟儿子屋头的——哪一个的祭日?”
张得光口里默默的、含糊不清的、念念有词的蹲在地上全神贯注,静默沮丧的灵魂仿佛随着袅袅黑色烟团在一起升腾。
王笑梅让这里忽冷忽热的气候受了凉,到镇上签合同的时候便没能同他们一道。一路上石洋的脑子都在默想着张得光早晨在门口烧香的事;蓦然间,他记起过去他曾有一个做贼的朋友也常到庙里烧香的事,这才使他仿佛有些醒悟。他想:“哦!这狗日嘀,该不会是在给老子烧香哦!”石洋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话这样骂着想。
第四章 山里的故事(18)
节 节张得光把石洋稳在乡政府的一间无人的办公室里,却不让他同那位瘦削的副乡见面,而和那位副乡同样瘦削的他却总是气喘吁吁的带着一脸的谀笑楼上楼下的蹿,他那兴奋得快要狂跳出来的心和那兴奋不已的劲头,使得他本来就没有刮干净的芋儿头汗水淋漓。
节 节石洋知道他按捺很久的喜悦是瞅着自己兜里的钱,钱还没有到手的时候,他是不会让自己将合同搞定的,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石洋心里虽骂着这奴才像十足的他,可是,在当张得光再一次来到他跟前摇头摆尾的时候,石洋的手终于还是不由自主的朝自己兜里抻了去。
张得光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瞧着石洋的手慢慢地从兜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百元大钞出来,约停顿了一下过后,从里面擞出来五张捏在手里,随后把多余的钱揣回自己兜里后,让捏着的五张票子在手里又停顿了一下这才朝张得光的跟前递过去。
“啊——我的天!”此时张得光早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石洋不再将钱抢了回去就什么都成。
张得光兴奋不已地颤抖着双手,将钱紧紧地攥在手里来回的数了几遍,额头上的筋突突的狂跳,汗如雨下的滴滴哒哒,随后他用劲的,也是艰难的转过身,很快的去了。
张得光不知下了什么药,一会的功夫,那位瘦削得有几分高贵的副乡手里捏着拟好了的合同,笑容可掬地来到了这间无人的办公室,竟忘了同石洋握握手就将拟好的合同递在了石洋手上,随后丢下一句:“啊呀!石老板,忙啊!呃,你先看看合同,如果没什么问题,你把字签了,待会我回来拿!哦,你看好了。我这里章已盖过了。字,我也都已经签好了的呐!”
第四章 山里的故事(19)
晚饭过后,王笑梅的身体好了些,叫石洋到外面陪她随便走走。
山区的夜晚总那么凉,王笑梅紧紧地裹着石洋的外套,在一遍黑色的混沌中依喂在石洋的怀间,就那样让他搂在怀中踽踽而行。静默的宇宙仿佛已化为了乌有,只有她和他那紧紧的依喂才是真,才能感觉到彼此间的成在。她们俩都不怎么说话,她们的心都是沉重的;想想也是,就拿石洋来说吧;他今天签的这份合同,从表面上看,仿佛是他干成了一件让他值得庆幸和欣赏的事,事实却又无异于在他脖子上多了一道枷锁。过去他为自己签了不少的合同,每签一次,心里都充满了喜悦、成就和自豪;今天签这份合同,非但没能给他带来任何喜悦,却让他的心情更加沉重。这些天,这样一段时期,他都在沉默中经受着痛苦的煎熬;他不断的在心里告诫自己,鼓励自己,同时也在心里暗暗的下着决心——只要自己还剩下一口气,就要挺住;他坚信,只要自己把这一阵子挺过了,将来自己还是一个爷。
王笑梅还是紧紧的依喂在他的怀里。——从现在看来,她们该说早以是一对相儒以沫的伴侣了,而事实是她的心这时候与石洋一样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