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部分(2 / 2)

再就是散步,他称之为“走世界”。

北京四合院是方形的回廊,他会一边走一边说:“向东……向北……向西……该向南了……”我妈每天要给他统计路程,争取每天都增加一点。

我去看他,他和我妈边走边说:“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加进来一起走!”他会大声念道:“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考考你,下一句?接!”我会说:“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他马上又接:“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这是苏东坡的一首词,借途中偶遇风雨,抒怀自己对人生的态度。搏击风雨、笑傲人生;荣辱得失,又何足挂齿?人到暮年,回首走过的路,醒醉全无,无喜无悲,胜败两忘,才是坦荡之人。

他话题一转,风趣地说:“四肢断了三肢,肾脏摘掉一个,一只眼睛是人工晶体,心脏安有起搏器。哈哈,我是个机器人了!”

他几乎不再参加官方组织的任何政治性活动。在党的十三大上,他被选为中央顾问委员会常委,但他并不赞同成立这个委员会。他说:“休息就休息了,还问个什么?”每次开会,他照例都是请假。按中央规定,中顾委常委,享受政治局委员的待遇,但对送来的各类动态性文件,他从来连看都不看一眼。看得出,他对政坛的事已经非常冷漠了。偶然出去走走,也多是摄影、书画展什么的。每逢重大节日、庆典,给他发出邀请,他总是同样的一句话:“我已经解甲归田了,就是个普通的老百姓了,政务性的活动就不去了吧。”

也有例外的。怀念老一代领导人,如刘少奇、彭德怀,以及故去的老同志等人的纪念活动,还有涉及到两弹一星的,这些,他是一定要参加的。有一次,两个纪念活动在时间上重叠,他还因此赶了场子。我妈说他:“看把你忙的。”

他喜欢老朋友来看他,尤其喜欢老战友的孩子们来看他。和年轻人,他的话特别多,有时候一聊很久。问起他退休后的生活,他习惯用李白的一句诗来回答:“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他抗战时期的战友,后来同在国务院一起任副总理的张劲夫,写诗形容他是:“身披便装手持杖,潇洒自如一平民。”

退休后的他,喜欢谈诗论赋。他喜欢李白、苏东坡,犹爱李白的《大鹏赋》,他会一边吟诵一边给你讲述他的理解:“……‘邈彼北荒,将穷南图’。你看,这只大鹏鸟,一会儿直达北荒,一会儿又折飞南极;‘烛龙衔光以照物,列缺施鞭而启途’。烛龙为它照明,霹雳为它开路,多威风啊!‘块视三山,杯观五湖’。三山五岳在大鹏的眼中不过是些小小的泥丸,五湖四海在它看来只是些杯杯盏盏……”。“烛龙,知道吗?传说中人面龙身的怪物,没有太阳,世事混沌,它会嘴衔着蜡烛带来光明。李白诗里常会有这种古怪的东西,‘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一个曾听他谈过诗的朋友,送他个雅号:“仙风道骨”。说:“老将军,真奇人也!不知不觉地就跟着他进入了另一个境界。”

他真的是超然物我了吗?

2 末日到了

据父亲身边工作过的徐长友和邓德江同志回忆:有一次首长问我们,“说我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你们知道吗?”我们说知道。“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是骂人的话啊!首长哈哈大笑:“是表扬!又臭又硬的石头,原则性最强。”我们说,太硬了容易吃亏的。他说:“我不光是石头,还是搅屎棍,四川人说,闻(免费小说)不得,舞(武)不得。就是不让闻、不让舞,谁也别想摆弄我!”徐、邓二人感慨地说:“他没有官场上的那套世故和圆滑,他真像块石头,比石头还硬!”(注:摘自徐长友、邓德江《人格光辉照千秋》)

他过于刚硬的个性,年轻时自不必说,但都到了耄耋好礼之年,有些事,是不是可以超脱一些呢。我和他讨论佛法。他说:“你是说的‘独善其身’吗?但还有‘兼济天下’呢?只谈‘出世修身’,不谈‘入世救国’,行吗?根除尘缘杂念才能修得正果,当然不错,但释迦牟尼不是还有个‘普度众生’吗?天下有事,不闻不问,是哪家的教义?”

毛泽东当年在红军大学教给他的“今天深山修道;明天下界普度众生。”已经深深地烙在他的心中,至死不变。

他去了趟南街村。

他是在报纸上看到的。河南的漯河地区出现了一个共产主义新村,这个叫南街村的小村子,开始他们也搞包产到户,但不久就出现贫富分化。1984年,村党支部书记王洪斌说,这怎么行?哪叫社会主义啊!于是支部做出决定,重新走集体化道路。经过几年奋斗,到90年代初,南街村经济搞起来了,产值突破亿元大关。村办企业固定资产增长到4.6亿元,上交税金1700多万元。村民的生活也由贫穷直奔小康。尤其令人刮目的是,村里学雷锋、讲奉献蔚然成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好人好事层出不穷。报纸赞誉它是当今社会中,没有腐败堕落的一方净土……

党内没有腐败!社会没有堕落!人民共同富裕!产值破亿!学雷锋、讲奉献!……公费医疗,普及教育,还有绿化!而且这一切还是个村党支部书记干的!奇迹!

父亲拿着报纸,使劲地晃着,对我说:“你看看,你看看,你们几个都认真看看!”

他给在郑州的解放军电子技术学院政治委员李殿仁打电话,说你赶快到实地考察一下,把真实情况告诉我。他不是很相信现在的报纸。

几天后,李殿仁回话,哎呀,那地方确实好啊!比报纸上介绍的还要感人呢。还带来一部南街村的纪实录像片。

这就更直观了。南街村哪里像农村啊,俨然是一座城市了。崭新的楼房,宽阔的马路,到处可见的绿树鲜花。南街村的分配方式明显地带有“共产主义”色彩:村民既有工资,又发粮油盐蔬菜等食品用品。住房是统一建造的。家电、煤气灶、沙发、席梦思、落地窗帘等都是村里统一配置的。据说这里人每月可领取250元工资,但许多人家花不了,有几户人家领了工资就上交,说光发的东西就用不完了,还留钱做什么……整个一个君子国嘛。

父亲给中央电视台和人民日报社分别写了一封信:

“恳请播放纪实电视片(南街村)。

“……心境愉悦,深受教育,并感慨万分!不禁想到恳请中央电视台把此片在全国普遍播放几次,让全国党政军民都了解南街村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的特色,以受到启迪和教益。

……更望南街村的群众世世代代永远坚持、发扬这种革命精神,直到走上共产主义!”

1994年7月11日,《人民日报》以显著位置发表了父亲的这封信。

7月24日,父亲收到了中央电视台台长杨伟光的来信。说关于南街村的片子在地方台已经分两次播出,同时表示根据父亲的建议决定在7月30日晚上重新播放。

7月30日晚上,父亲果真早早就坐在电视机前,等候农村节目的播放。可一直等啊等啊,也没见播出。我们安慰他,可能时间搞错了。11点过了,他还要等。我说,问问电视台吧。中央电视台总编室回答,因技术上的问题,没有播放,表示以后再安排。

又一个月,还是没有播放。再问,说是安排了,但什么时候播不好说。

父亲很执拗。一定要到南街村去看看。

李长春那时是河南省委书记,他陪同一起考察。

父亲对南街村的村支部书记王洪斌说:“你讲了很多,但我最欣赏的,是你们领导干部除工作外,能和群众一起劳动;而所得报酬却是中等偏下的。不要把这个看成是小事,这是我们共产党的根子:‘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现在大道理讲得太多了。共产党的官员都能做到了这一条,天下就没有什么事办不成的。你们河南人中,出了个岳飞,他说,文官不爱财,武官不惧死,天下何愁不太平!我们的革命能成功,靠的就是有了成千上万这样的共产党人。”

“今天,有些共产党员,利用人民给他的权力,借着搞市场经济,巧取豪夺。这是一群蛀虫!这些人在台上,就永远没有希望!”

王洪斌说,请首长提出改进的意见。

父亲说:“跟班劳动;报酬中等偏下;好!再给你提三点:不要每天都加班到深夜,人的精力终归是有限的嘛;参观的人多,不要都陪,主要精力不在应酬上,在工作上;要发扬‘二百五’精神,但不一定总是‘二百五’的工资。(注:南街村领导干部月工资定在250元)人民的生活在提高,共产党员也不能总在水平线之下,水涨船高嘛!但记住,是先有水涨,后有船高。这是党的原则。”

一些企业家经人介绍,请他为企业题字,他都欣然命笔。他说:“我不反对致富,但要勤劳致富,守法致富。对共产党员来说要老百姓富了自己再富。”我们家已经是四世同堂了,但几代人中,很多成员并不是共产党员,他们也没有入党的要求。有时谈起来,父亲说:“看一个人,不能用是不是共产党员来衡量,入了党的,怎么样?有的党员,更坏!你们能做个自食其力的普通老百姓就很好。共产党是先锋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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