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着他,也吊着自己。
怎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
修长的手指,温厚的手掌,搭在自己的肩上。忽然离开了一些,就在他以为会无力滑下的瞬间,重新落到身上——之后,指尖轻柔地捏捏。
就如同很多个时候,要安慰他一样。
跟他说:“没事的,有我在。”
再也不能了。
李东扬抓着他的手,突然间放下了。
巨大的悲痛瞬间击中了他。
伸手摸摸李东扬的面颊,颤抖的指尖感觉到残存的温度,只有一点点而已,却烫疼了他。
他惊惶地翻下来,两只手紧抓着李东扬的睡衣,拼命摇晃——嘴里依依呀呀地似乎想要说着什么,却全然不成语句。心里有什么东西死命炸开来,一个波动就是一阵惊悸的颤动,仿佛这世界即将灭顶。
真正的恐怖来临之前的恐惧伏击,正中死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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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定然抱着美人眠的某人,再次被好死不死的电话铃声吵醒:“谁?”
这么晚来电话的肯定是那自己死也要他垫背的该死债主,碍于钱的面子,不能不接。
可是两句话没听完,甚至连电话里那人支支吾吾的声音都没有听清楚是谁,心却越来越凉,越来越控制不住地浑身发冷。
反反复复,只听到两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字:“死了……死了……”
至于是谁死了,已经来不及分辨。电话里传过来的,不止是恐惧,还有那些被往事的尘烟遮掩住的熟悉的血腥,令人胆寒。
夜色茫然。
有人踏上了归途,有人还在守望和等待。
昏黑的室内,粘着血的手,拧亮了床头的灯。再回转身去,坐在床前的地板上。用两只手,去握住一只手。
用尽了力气地挽留。
李东扬温润的眼神看着他,没有什么责备的,只是眼底有些爱苦了的意思。他挣扎着呼吸,喉咙处的伤口,已经止了血。看来仍然有些狰狞的恐怖和凄然。
始作俑者,仍是不太清明地发着抖,连眼神都迷乱一如找不着家的小孩子。
李东扬的手上,沾了没有干涸的血,冷冷的。苍白的手指无力地握着另一个人抖抖索索的指尖,缓慢地在他手心里滑动着,书写着什么。
池至雨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去看清楚:“不要怕……我不会死……我们还要一起……很多年……很多年……”
他写了很多遍“很多年”,仿佛这样就可以真的在一起很多年。
三十四章(下)
李东雪赶到病房,第一个看见的不是电话里被形容得几乎死于非命的弟弟,而是一个怒发冲冠喋喋不休的男人,把她的弟弟和弟媳,吓得在病床前,不知所措。
——周轩雨当然不至于笨到在李东扬老婆面前爆出他还有个同性恋人而且还是此次凶案的案犯这样的猛料,他也没有这个胆量,所以只好转而演了这样一场戏给人看,反正发发火就对了。
病床上的男人,脸色沉郁中有些茫然,和病人特有的苍白。脖子上的伤口,被他谎称是修面的时候不小心划伤——幸亏是包上了,不然就是个白痴也晓得刮胡子能刮出那样的伤口,手动剃须刀早就应该被淘汰出市场了。
凶手……杀人未遂的凶手,居然在事发第二天,也就是今天,安之若素地洗洗手上班了。
周轩雨想破脑袋也没想出究竟李东扬那根筋搭错会喜欢这个有着隐秘的杀人倾向的男人,就算那张脸长得还上的去台面——但是以你李东扬的身份,用的着可怜巴巴去讨好吗,这一次,还差点把命搭上。
想想就觉得怕。
推开门就见到一地狼藉,若是自己家肯定要首先保护现场然后打110的——及至到了楼上看到李东扬脖子上的血迹,饶是饱历人事的他,也惊呆了。
更多的是,往事突然重历带来的冲击,太过巨大。
反倒是李东扬镇定自若,一边不忘用破音的嗓子嘲笑了他一句。但是很快就住了嘴,因为一动嘴伤口就开始流血。从李东扬惨白的脸色里,看不出究竟伤的有多重,但是那个一直发抖的男人的表情却仿佛在昭示着,他究竟下了多重的手。
好像……小悦那个时候一样。
血的味道。
一直持续到李东扬进了手术室缝合伤口,池至雨没心没肺地遵照李东扬的嘱咐去了医院宿舍休息,他的新婚妻子连夜赶来……铁锈的味道,还在周轩雨的口腔里弥散着久久不去。
“你好……啊,东扬!”李东雪越过了还在不停走来走去语无伦次批评李东扬太不小心太笨怎么会这么容易造成这样的致命伤要是没有来得及打电话给他会怎么样的周轩雨,颇有些目中无人地走到病床前,“小芙也在?真是好快啊,我今早才回来呢!”
与李东扬交握着手的年轻女子,淡然而礼貌地笑笑:“刚好我就在邻城,所以过来的快一些。”眉宇间淡淡清愁,看的李东雪都有些不忍。
新婚不到一周李东扬以工作忙为由离开了大宅,把她一个人留在众多宾客的包围之中勉力应对,而后又借故取消蜜月之行,消息到达不过二十四小时,还差点连命都丢了。
真正多事之秋。
“小芙是不是在这里呆了好久?去休息一下吧。熬夜容易长皱纹哦!”用较为年长的女人的口气规劝,总比亲情的含蓄管用一些。
叶芙夜奔而来又枯坐了许久早就困顿不堪,闻言倦意顿生。
李东扬转过头看她,握着她的手晃了晃:“去歇一下,我没事的。”
叶芙对上他的视线,无声的质疑连李东雪也看出来可李东扬猛充睁眼瞎,一味温吞地糊弄。
目送叶芙离去,李东雪掉头将视线定格在李东扬脖子上的纱布上:“邻城?开什么玩笑,昨天还在N城呢——我说大少爷,怎么交代?”
李东扬不温不火,淡淡回应:“是意外。”
李东雪压低声音:“情人的意外?”
李东扬眼睛里的神色分明不爽,但是忌惮着李东雪在家族里的身份,还是很礼貌地撇了撇眼睛否认:“大姐你比我老婆还多心。”
“是吗?”李东雪心里想这种事情就是用鼻子闻我也知道究竟有什么猫腻!
“大姐你跟我朋友谈谈吧,他都唠叨了一个上午——我想睡一会儿。”说完身子往下躺。
周轩雨本来累得在一旁休息准备卷土重来再战三百回合的,一听这话,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你说什么?你信不信我现在就……”
李东扬冷冷一眼扫过来:“不信。”
立刻住嘴。
轮到李东雪发难:“姐姐我大老远来看你,一句话不跟我说撵我走?”
李东扬索性闭上眼:“我是病人。”
摆明一副我是病人我最大的派头。
李东雪怒起——
“不好意思,病人需要安静,请两位先离开好吗?”突兀的清朗声音,带着微微的疲倦,响起在两人身后的病房门口。
诧然回头,好个标致人儿——真可惜生做了男儿身。
池至雨一袭干净的白色医师袍,捧着病例本,笑容淡然拒人千里,静静站在门外。
三十五章(上)
李东雪吃了一惊倒是赏心悦目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猝然笑了一笑,翩然离去。周轩雨紧随其后,经过池至雨身边,欲言又止。目光里看得出惊异和愤然。
池至雨静静看着两人离开,方转了身进门,顺手又把门关上,脸上带着笑意,一步步走到似乎还在闭目养神的李东扬身边。刚要作怪吓吓他,冷不防被他伸了一双大手过来猛力一拉,整个人跌倒他怀里。
抬头,男人苍白的脸上,带着些许的笑意。心里不免有些愧疚,顺着他躺倒的姿势,偎在床边。一只手伸了两根手指,隔着纱布摸着他伤了的地方:“还疼么?”
李东扬握住他手,声音里有一丝嘶哑:“疼,你以为我是金刚做的?一刀下去,你也不怕我真的死了?”到底,还是怪他下手没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