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步,就听到小孩子在他身后叫他:“我又不是要饭的,你干嘛给我钱?”可是低头看看不知道什么数目但明显很多的钱,孩子的手有些抖。其实只要一点就好,一点点就好了,这么多,回家老妈会骂死他的呀。
回过头,孩子已经追上来:“那个小孩和我住对门儿,他妈妈和我妈妈在一个商场里上班,他什么事儿我都知道!”
李东扬的眼睛亮了一下。
孩子显然很精明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亮光,穷追不舍:“我帮你打听他的事儿吧,你付钱给我。”说完,孩子把满手心的钱,分开揣进裤子口袋里。
“好。”李东扬由于了一下,马上有些脸热地转身就走。异样而突然的喜悦充盈了他的心房,想要寻找一个无人的地方独自细细品味。
“喂!你还没告诉我怎么找你呢!”“探子”很负责地在他身后追问,但是雇主已经跨上车子飞快地走远,“真是笨蛋。”孩子悻悻然转身。
回到家,一直照顾他生活的奶奶迎上来,笑容可掬,开口却是:“少爷您回来了?”
在简单的两居室里说着这样尊敬的话,多少有些让孩子感到不自在,然而从自己有记忆开始就一直是这样的状况,早已经习惯。
“嗯。”就当是对老人持之以恒的精神表示尊重,他应了一声,往卧室走去。
奶奶在身后叫他:“少爷,先生今天打电话过来了,问您的学习情况,还让您考虑一下……”
“知道了。”少年犹豫了一下,反手关上了门,走了几步,纵身扑到床上。厚重的棉被蒙住脸,压制住即将汹涌而出的泪水,也藏匿了不能控制的呜咽。
懂事以来,有记忆以来,生活就是这个样子的。没有父母,没有姐妹,也没有其他亲戚,认识的人就只有这个尽心照顾却难以亲近的老人。钱像是花不完的。如果他没有养成这样温和的个性,也许早已经变成一般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
但是,本能地抗拒这只能从电话里听到声音的男子的亲近,虽然奶奶一再重申,那是他在世上仅存的最亲近的人。
幼年的孤独感让他无比渴望着与人靠近,却总是在忍受不了不能与理想符合的人的缺点时迅速地退却。青春边缘的孩子,种种欲说还休的烦忧,都成为无形中重压的墙,将他禁锢得绝望到仿佛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只有想到那个小孩的时候,心情才会好一点。能够离得近一点,能够看到他不经意间流露的笑容,就高兴的忘记了所有的烦恼,仿佛是一心盼望希冀着的东西得了手,便将其他的都丢开去也丝毫不觉得可惜。
抹了抹眼泪,少年在床上躺平,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搜寻有关孩子的不多的影像。他走路时乖乖的样子,看树上的鸟时惊奇的表情,听花园里的虫鸣时专注的神情,在数学课上打瞌睡憨憨的睡脸……只是这样静态的想像,少年清瘦的脸孔上,就浮现出温柔的,充满了希望的微笑。
半个小时后,一直在等待少年出来吃晚饭的奶奶终于推开了门:春夏之交的和煦夕阳洒落在房间里,淡色的窗帘被风吹得飞扬起来,呼啦啦又落回去。一室温暖宁静,少年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胸前,神情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可亲。
老人呆立半晌,发出轻轻的叹息,终于沉默地退出去,关上了门。
陈重的妈妈在陈重的爸爸和另一个男人私奔了以后,消沉了好一段时间,但是她大而化之的性格并没有让陈重感受到很大的压力,只除了,妈妈的工资,已经不够维持两个人外加四位老人的生活。不得已,十四岁的陈重,开始为家用操心。
今天是个好天气。陈重捂着口袋里的钱,洋洋洒洒地走着,迎面看到对门邻居家的小孩出来倒垃圾,脚上穿的毛茸茸的兔子头的拖鞋,四五月的晚风中,小脸可人。
“小雨!”陈重迎上去热情招呼,这可是他以后挣钱的法宝啊。
池至雨被吓了一跳,印象中这个对门儿的男孩子总是对自己不屑一顾的样子。而且现在这样脏脏的样子,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啊……”
“我帮你扔吧。”陈重长手一伸,不等池至雨答话,便接过了他手中的袋子,转身瞄也不瞄——“嗖!”
“啪——”一阵寂静。
“谁?乱扔垃圾,谁这么缺德?”暴怒的声音从马路上传来。
“快跑!”陈重猛拉着还在发愣的池至雨,撒腿就跑。到了自家那一层,已经是气喘吁吁,两个孩子对视一眼,看着对方红红的脸,互相指着大笑起来。
陈重忽然觉得,下午那个给他钱的少年,其实是很有眼光的。但不知怎么,心里有些陌生而异样的疙疙瘩瘩,不舒服。
“我回家啦。再见。”礼貌的好小孩一脸灿烂的笑容,和恶作剧的伙伴道了别,转身叩响自己家的们,忽然又停下来,回过头笑眯眯看着他,眼睛里闪耀着别样明亮的光,“很好玩啊,我们明天还去吧?”
那一刻,陈重的心仿佛被什么击中了。
得不到面色瞬间僵硬起来的孩子的回应,池至雨高昂的兴致很快变成了失落,悄悄扁扁嘴,委屈的神色在怎样掩饰也还是被对方看在眼里。
忽然听到陈重压着嗓子说啊:“好啊,我明天放学在你教室门口等你吧?”
池至雨眼睛晶晶闪闪,呆了一下,重重点头:“嗯!”
看着他欢快地笑起来,有些留恋地进了门,陈重忽然觉得寂寞,虽然年纪还小的他,还不懂怎样去形容这样身心落寞的感觉。
这就是那个年代里,都孤独的小孩子。
十九章 往事二
转眼已经是初冬,距离李东扬遇见那个漂漂亮亮的小孩,和那个来路不明目的却很明确的小破孩,已经有好几个月。从那个叫陈“虫”的小孩口中知道的关于那个小孩的事情也已经很多,却还是没有勇气,走上前去认识。或许,真的如陈重所说,自己是个懦弱的人吧——一想起来那个冬天会流鼻涕的小孩信誓旦旦地数落自己的情景,李东扬都忍不住地气闷。
初二的少年,学业虽算不上很紧张,和初一的小鬼比起来,却明显吃力了许多。
M市的高中,都是硬梆梆要学生拿分数才能进去的,所以初中教育如临大敌,恨不能小孩子一进校就马上把要学的东西一股脑儿灌进去然后一脚踢进高中那样干脆利落。初二每晚都多加了一个半小时的自习时间,说是学生自愿,其实老师冷脸在讲台上一站,就是饿死了,他们也不敢往外走的。
独独有两个例外。
陈重带着这一天的情报志得意满地站在二年级三班的教室门口,听着里面老师讲解着对他来说很深奥的二元方程组,不寒而栗。原来二年级这么难的啊!老师也这么厉害,已经下课好久了还在不停地讲讲讲!
终于有人松了口气,讲台上老师满意地看着下面还乖乖坐着的学生:“同学们继续自习哦,要提前回去的同学回去让家长签字,明天交给我。”这一招够绝的,与其因为在回家路上耽搁了几分钟导致老师与家长最后对质的回家时间偏差,不如乖乖留下来,多坐一会儿。何况外面那么冷,教室里又暖又亮,还可以趁着老师不注意和同学说说笑话,多惬意的一件事——可偏偏有人不这么想。
李东扬收拾了书包,起身离开。早就看见门口那个探头探脑脏兮兮的小孩了,可能又有什么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自己吧,看他一脸得意的样子就猜出来了。想了一下口袋里还剩下的钱,有些无奈,这小屁孩以后要是去做商人,肯定一赚一个准。
刚走到门口,一个迅疾的人影几步抢到了自己前面,并且在发现了门口的矮小人影时,很惊异地停下来,在孩子吃惊的目光中弯下腰摸上孩子的头顶。
童烨,二年级甚至是整个中学公认的老大之一,当然,是学习以外的。不过与他们同样年纪,却比普通人要高出许多的个头,加上帅气的外表,出位的穿着,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引发那个年代里比较开放的小女生的注视与窃窃私语。
如果说李东扬的儒雅清俊是清晨扑面稍嫌柔和的湿润雾气,那么童烨无疑是盛夏流火无云天空的象征。
陈重被突如其来的招呼吓住了,连少年在自己上方放大的脸孔也没有看清,耳朵里只传来爽朗的声音:“咦,哪里来的小毛头?你叫什么名字?”
“啊……”陈重惊恐地翻着眼睛,黑黑的瞳仁里满是惧意——这个看似阳光的明朗少年,不知为什么却给他一种浑身发冷的感觉,仿佛被毒蛇缠住了腿又无力挣扎。
“哟?小毛头你傻掉了?”童烨眨了眨那双大而灵动的,在校园里随便一瞥都足以引发那帮小女生的狂热的漂亮眼睛,还故意嘟起嘴巴,居然是撒娇的表情。不过,这撒娇的对象,也太勉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