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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火化以后,丈夫彭立国就急匆匆地陪着公公婆婆赶回了常州,他是怕遇上债主脱不了身。临走时,他依旧是重复了些让陈依琪耳朵里都听出了老茧的誓言,这次表白感情的话一律都省略了,全变成了与赚钱相关,这也是他们家里眼下所急需的。母亲听了不以为然,除了与亲家公、亲家母在一旁说些客套话,她并不拿正眼去看女婿。
陈依琪光听着也不说什么,现在最焦心的还是家里所负的沉重债务。
彭立国的身上背着有近四十万的债,虽说这都是他在生意场上丢掉的,家里没有得到一分钱的好处,但毕竟他是自己的丈夫,她不能袖手旁观。但面对这么大一笔巨款,她实在是一筹莫展。好在这四十多万的债权人没一个是她认识的,她还好有个推托,她都不知道这债务是怎么回事,债权人也无法对她发难,这也是丈夫要躲起来的直接原因。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欠债总是要还的,这么大的一笔数字,要怎么才能还清?尽管丈夫再三保证,他欠下的债,他会负责去还。说是这样说,只要他们还是一天的夫妻,她就没有理由不和他一起来承担。
除了丈夫欠下的生意上的债务,在她名下还有近八万的欠债,都是用于家庭的。这欠的又大多是她工友的钱,尽管不会有人上门来追,但这些债务都是有期限的,她不能背信。要是到期她不守信用,大家很快就会传遍,那她这半辈子的坚持就全泡汤了。
她从不肯失信于人,“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这是父辈们传承下来的遗产。诚信是立身之本、处世之道、齐家之要、治国之宝,打小时候起,她就接受着这样的教育,也一直是这样坚持的。
但如今,这种坚持已经越来越难。这到并不是因为现在的社会,坑蒙拐骗猖獗,见利忘义、损人利己到处泛滥,官无官德,商无商德,师无师德,医无医德,全社会缺失公德,五千年来所罕见。连政府都没有了诚信之治,诚信之德!既自欺,也欺人,既穷凶地挥霍着社会财富,又极恶地掠夺着民脂民膏,政府的诚信早已成入土的古董,说起“以德治国”来,全世界的癞团都笑了。
她能感觉得到如今一个人要坚持内诚于心,外信于人的难,难就难在她实在是力不从心。尽管她仍坚信,无信之人并不会比盗贼好多少。要不是始终在拆了东墙补西墙,她早已无力守诺,按时还工友的钱了。有一次,等到她新借到了钱上门去还债时,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人家早早熄灯睡了,她便在人家门前的楼梯口坐了一夜,她觉得只有这样,她才心安,至少要能让自己相信,自己是守信用,重然诺的。
这次为父亲办丧事,陈依琪收到了近三万元的白份,除开销了七千余元,积余了二万二,还了小凤子新借的五千元以后,她列了个名单,凡千元以内的债务,不论到期与否,都一次性还清,一下子便清理掉了二十名债主,让她大大的松了口气,走起路来也觉得脚板底都踏实了许多。
小凤子的五千元,有四千元也是借人家的,她怕人家不借,再三表明着只是调调头寸,临时急用,最多一星期就还,要是不还她就不是人养的。小凤子对借钱没经验,一开口就涨红了脸,比耍懒的孩子还性急,话说得直来直去,还顺带着发誓赌咒。
到了第七天,小凤子磨蹭着并不想回家,又不好意思对陈依琪说。只到她父亲找到陈依琪家来,说是谁谁谁见她家关着门,就找到他那里去等着她要钱。陈依琪这才知情,赶紧拿了五千元让她去还钱。
小凤子觉得挺没面子的,嘴里骂骂咧咧地一直在嘀咕:“这样的朋友真没交谊!不就四千块钱,是怕我要逃到台湾去啊?”
陈依琪笑道:“看你说的,人家是帮了我们,好心反而没好报啦?嘉凤,我们还是别失信的好,你快过去把钱给人家送去,和人家打个招呼,解释一下是在我这里帮忙耽搁了,说点感谢的话,日后如果用得着我们,我们也一定会念她这份情。”
小凤子还在说:“我都已经和另一个朋友说好,今天就会送钱来还她,她要急啥?就算我暂时没工作,那还至于穷到会还不起她这点钱!”
陈依琪和小凤子一起将自家里里外外都清理打扫了一遍,那些一年都不会用上一次的家什物品一律都卖给了收破烂的。父亲在的时候,那些东西象是传家宝,就是三条腿的骨排凳也是不给扔的,母亲前脚拿出去,他后脚又会捡回来。父亲说,有点坏的东西,修修好还不是一样用?别看这些东西一时半会用不上,可是等到要用的时候,没有就得又要化钱去买新的。母亲拿他都没办法,陈依琪更只能由着父亲了。
陈依琪买了几十斤白灰粉,将家里上上下下刷新了一遍,墙上牵牵拉拉的线和顶上挂着的一只只篮子包裹什么的全都清理了,连那张原本在父亲床头墙上贴的毛主席像也被揭去。那15w的灯泡也全换上了20w的节能灯,家里变了样,变得宽敞、整洁而亮堂起来。一个家老是乌漆抹黑糟,哪里会有好运光顾。
母亲不知从那里找来了一张关公爷的画像,那画像是彩绘的,中间是关公,左右两侧是文武财神,前头还搁着一个金银元宝堆积如山的聚宝盆。母亲还不给说是买来的,一如很多年前去新华书店买张毛主席的标准像,柜台里的营业员严肃着面容的教训:不能说买,要说“请”。关公爷的画像被母亲就贴到了原来贴伟大领袖像的位置。
母亲还找来了块“门口土地财神”的小牌摆放在了门后,那小牌虽简单却做得很精致,镜框是有花纹的金边,玻璃下面红绒布的底凸起描着黑边的金字。在小牌前,母亲又放了只装了半碗米的小碗,算是香台,每天一早都准时插上一柱香。
母亲说,她在父亲三朝夜里做了个梦,是在农村生活那些年里的事,她做过酒酿,农忙里当点心。不会喝酒的父亲曾经还吃醉过,红着个关公脸,又唱又跳的,陪着陈依琪一起捉迷藏,钻桌肚,那应该就是他们一家人活得最开心的日子。母亲梦醒时,只记得是父亲在梦中一再地要讨吃她做的酒酿。母亲没敢迟疑,一得空就自己外出去找米,做起了酒酿。母亲将那酒甏头放在自己睡的被窝里,那熟米酵得特快,就在陈依琪和小凤子粉刷家里的时候,屋里就开始闻到那酒香了。
小凤子和她父亲离开时,陈依琪实在是找不出任何语言来表达对小凤子的感激之情,她情急之中就让母亲打上了一壶酒酿送她,这送的虽然只是家常食品,但它却适时地让陈依琪心中的感激有了一次表达的机会。
陈依琪对自己能有小凤子这样的好姊妹,发自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