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1 / 2)

>癌症病人是医院的摇钱树,医院尽管大把赚钱就好,治死治活都不用承担什么责任,所以也不会有压力。尽管癌症注定是治不好的多,但城里人几乎没有人会象农村里来的人那样干脆选择放弃,最后几乎都是人死了,钱也化光了。

陈依琪去找主治医生,询问父亲的病情是否恶化,癌细胞有没有转移。医生说得含含糊糊,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在她再三地逼问下,医生说要再做一次全面检查,才能知道准确的结果。最后检查的结果出来了,证实了那位护士大姐所说的是真话,父亲身上的癌细胞已经转移到了五脏六腑,连血里和骨头里都有了癌细胞。

那些报告都是仿晚才出来的,结果转告给陈依琪时天也黑了,主治医生说完话也该换衣换班了。这白色的医院一到了夜里,一样也是四处都浸透着黑暗。陈依琪恨在心里,恼在脸上,但又无奈那医生一脸的无辜,医生也不是神仙,医院承包的是创收,谁也没承包要治愈病患!再说这癌症是世界级的不治之症,你能指望什么?一个以救死扶伤作天职的神圣之地,同样没有道德底线,也一样成了趋利场,这穷人活着还能有什么希望?

陈依琪一晚上都不想多等,依着父亲的要求,连夜去办理了出院手续。最后医院打出来的帐单,看得陈依琪急火攻心,差一点当场就晕死过去:这半个多月的医疗费用不多不少,刚巧是缴了的三万一千元。

当她去找值班院长理论,院长居然告诉她,因为病人是自费的,医院化每笔钱都化得十分小心慎重,还出于人道考虑,已对其治疗费用做了最大限度的减免,否则,她得付上三万五千元。帐单上一笔笔的开销都列清楚了,没有一笔有误。

这时,陈依琪想起了小凤子骂人的话,在心里吼了一声:“全她妈的比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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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回家以后,什么胃口也没有,连喝口水都会吐出胆汁来。他明显地在瘦下去,不几天便开始全身的疼痛,象是浑身爬满了嚼肉啃骨的虫蚁。

起初,陈依琪的母亲用四五个罐头瓶帮他在疼痛处拔火罐,疼痛有所缓解,可以安静上几个小时。后来用上十几个罐头瓶,全身都挂满了,也不顶用。那身上拔了火罐,一圈圈地发黑发紫,全身没一处是好的,象过火熄灭后的木炭。

这癌症的痛不是一般的痛,它是种说不出情形的痛,是刺痛、胀痛、灼痛、辣痛、绞痛、跳痛、串痛、坠痛、冷痛、肿痛、紧痛、空痛、涩痛、酸痛、麻痛、隐痛、干痛,好象全是,好象又全不是,反正全身都在痛,痛得他的叫声撕肝裂肺,连那床单被褥也都撕裂得没一块完整。父亲拉着女儿的手,吵着闹着要女儿出去买老鼠药喂他。他一再说,能让他快点死,就是女儿尽了天大的孝心。在他眼里,象是女儿掌控着生死簿,只要肯拿笔勾上一笔,他便可以解脱。他哀求女儿,别再眼睁睁地看着他承受这疼痛的煎熬,这和活生生的在油锅里炸,肉机里绞,礌石里碾,砧板上剁没有两样。只是几天的功夫,父亲就已经被疼痛折磨得没有了人样。

为了缓解父亲的疼痛,陈依琪赶去医院找那主治医生,想求他配几支杜冷丁。但无论她怎么说,主治医生就是不肯答应,他坚持必须要在病人在诊的情况下,视病情需要才能开出杜冷丁的处方。后来,主治医生显得又无奈又同情,只得给了个电话号码她,让她去试试,或许对方有办法能帮她找到杜冷丁。主治医生再三表白,他是知道她父亲的病情需要,完全是出于常人的同情心。他要陈依琪保证,千万不能告诉对方,是他提供了电话。

陈依琪打电话过去,说明了家父的情况,希望能找到杜冷丁。

原来对方也曾经是癌症病人的家属,病人都已经逝世好久了,他们好奇怪怎么一直不断地会有癌症病人家属打给他们电话,寻找杜冷丁。也许是出于对癌症病人家属的理解和同情,他们还是很耐心地向陈依琪解释,他们从前用的杜冷丁,都是去找贩毒的人买的。在老城区周河浜的小巷里能找到吸毒的人,打听一下他们就能找到毒贩子了,对方还交待陈依琪,要带好病人的病历卡去,毒贩子看到了病历卡才会放心地买给她。

陈依琪根据电话里的指点,果然顺利地买到了杜冷丁。那毒贩子一看她带去的医院病历,一下子便没有了警惕,但买卖还是费了些周折。那杜冷丁用皮套十支捆成一捆,外面用纸包着,是藏在砖墙缝里的,并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五十元一支,五百元一包,不讲价。等她付了钱,毒贩子走远了,才让她去那墙缝里取。毒贩子拿走了钱,她还没拿到货,深怕被骗了,心里那个慌啊,浑身都在索索的抖。毒贩子刚一转身,她就冲到了那墙缝的地方,伸手一摸,陈依琪这才松了口气,还好,东西真的就放着呢。

陈依琪又去药店里买了针筒,自己帮父亲注射。这杜冷丁虽然是有用,但也管不了几小时,几天功夫就打没了。而她已经凑不出多买一包的现钱,毒贩子又再三声明过,他的主顾是必须要一包一买的。

陈依琪的家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一只八零式的单间房,建筑面积44平米,被三张床挤满了空间,房间里那大床是自家请木匠做的,床头连着书柜,放了不少书,只有这些书还是新的,至少都不是陈旧年代的。有只老式的五斗橱,和一只樟木箱,那是在七八十年代流行的嫁妆。那小床靠门口摆着,是可折迭的钢丝床,客厅里是张一米二的木床,应该是和屋内的大床一批做的,一样的木质,一样的式样,那上面的柜里放的不是书,而是些碗筷。加上还有一张吃饭的老式八仙桌,家里显得十分的拥挤。除了一些木制的家俱,屋里几乎找不出一样值钱的东西。家里唯一的家用电器是一台十八寸的日立牌彩电,那也可以算是老古董了,但它还能出声,只是所有的图像好象都是专拣了下雪天里拍的。

父亲萎缩在那客厅里的床上,已经只剩一副枯骸,那枯槁的脸上只有那对仍反射着昏暗灯光的眼珠,可以证明着他仍活着。他的手被拧起来的被单布绑着,动弹不得,他只能靠整个身子的滚动,来转移无处不在的疼痛。

母亲萎悴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泪泉差不多已经枯竭了,她卷跔着身子就坐在床边的凳上打起了瞌睡。起初对丈夫的疼痛她十分的紧张,但帮助丈夫解除痛苦的努力,效果却一天不如一天,她能想得出的任何法子都使上了,现在一切都已无济于事。一天天的这样熬着,她也开始疲惫了,也只能由着丈夫自己去忍。她不明白,丈夫同那些横行霸道作恶无数的凶神恶刹决不是一类,怎么生命中也要遭这么多的罪?

陈依琪进门以后,帮父亲盖严被子,也没有去理会他的嗥叫。她轻轻地推醒了母亲,拿起凳上的军大衣披在母亲的身上,扶着她去里屋的床上睡一会。母亲冷得瑟瑟抖,摇摇晃晃着身体,走路明显有点踩不着地,那动作的滞钝以及步履的飘忽,可见她确实是虚弱极了。她嗯嗯了几声,大喘着气说道:“陈红啊,你就答应了你爷吧,让他去吧。他这样活着,比死难受……”

父亲依旧在长一声短一声地惨叫着,那叫声已经没有了气力,象是野地里黑夜中寡魂的哀泣声,又如同在幽寂的空山里孤鬼的吊嗓声,听得人浑身的血骤冷。除了这哼哼或大声地叫,父亲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母亲坐到里屋的床边,抓住了女儿的手,恳求道:“陈红,你就去买包老虫药回来吧,老天有眼看着呢,不会降罪你的。你就听娘这一介,等你买回来,我来喂,不管出啥事情,全部由娘来顶……”

“姆妈,你睏憩吧。”陈依琪扶着母亲上床。

母亲拉着她的手不放,目光里充满着哀求:“陈红啊,你再不答应,娘要给你跪下了……”

母亲真的就将身子滑到了地上,被陈依琪一把抱住了。

陈依琪大声地喝道:“姆妈,你别这样!别这样……”

母亲依旧想跪到地上去,陈依琪手软了,母亲便在地上跪下了。

父亲的叫声象把钝刀,一下又一下地在割她的心。她心在痛,充满着恐惧,忍不住的颤抖、心慌、出汗、气短。她能作这样的决定吗?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自己是他的骨肉呀!她一直都在厌恨自己无力去报答父亲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又岂能在他生命垂危之际,要喂他老鼠药,断送他的性命?难道非要自己成为弑父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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