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办法跟那个男人偷偷跑了,那也就不会有健儿,我女儿也就不会年纪轻轻就惨死在突厥兵手里。
“从小,健儿就因为这胡人血统倍受别人的嘲笑和欺负。我一直想尽力保护他,偏偏没能做到,还害得他小小年纪就离家入伍,去吃那么多的苦。如今他好不容易功成名就,谁也不敢再瞧不起他,却要因为你这个女人丢掉前程!我绝对不会再眼看着他重蹈他娘的覆辙,让他将来的儿女也遭人耻笑!问我为什么我反对你?这就是理由!我宁愿健儿现在恨我,也不要他的儿女再受他当年的罪!”
可儿惊讶地望着老太太。她突然想起凌雄健说过,老太太是因为他的血统才不喜欢他的话。
她不由动容地道:“原来老夫人您一直是这样的想法。如果将军听到您的这番话,恐怕就不会那么误会您了。”
她低垂下头,眼神闪烁了一下,笑道:“老夫人也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将军了,可愿意一起去探望一下?”
凌雄健烦躁地看着这漫天飞舞的细密雨丝。它们飘落进平静的湖面所激起的波纹甚至都没有平日里风吹起的大——看惯了北方那种气势磅礴的雨,这种惹人厌烦的绵软小雨不仅无助于心情的改善,反而更加让人感觉郁闷难解。
他在作为码头之用的凉亭里踱来踱去,不时抬头看看对岸的画舫。那画舫与他半个时辰前看到的一样,仍然静卧在水面上。在通向码头的小径上也看不到可儿的身影。
终于,他忍不住了,转身走到小楼前。
“小幺。”
“哎。”
小幺立刻从耳房里探出头来。他正跟那两个官差躲在房间里玩着象棋。
“去。看看夫人怎么还没来?”
“这……”小幺为难地看着系在亭边的小船。他已经很认真地在学了,可还是不太会驾驭这玩意儿。“呃,夫人向来很准时,可能是有什么事情拖住了。将军别着急,再等等看……”
凌雄健拧起眉,“我叫你去!”
小幺忙仍下手中的棋子转身向小船跑去。
那两个官差也暗暗伸了伸舌,见凌雄健走开了,这才敢小声地议论起来。
“国公爷跟夫人的感情咯是真好。”年长一点的官差低声道,“夫人也只不过每天早上到那边去处理家事,国公爷都不乐意,我看他们是恨不能时时刻刻守在一起叻。我跟我家那口子才结婚的时候也没得这么热乎过。”
另一个年青一些的官差低笑道:“老爹,不怕你多心,我看嫂子对你可没得人家夫人对国公爷这么上心。每天饭菜换着花样不说,还换着花样哄国公爷开心。晓得国公爷腿有病,还让下人特为将军把那个泉水打上岛来让将军泡腿。难得的是这份心哦。”
“是唦。”那年长的官差也叹道:“不过,一想到要是圣旨下来,这对鸳鸯做不成夫妻……”他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年青官差看着凌雄健那踱来踱去的急躁模样,也叹道:“要是朝廷真的不肯成全他们,我看国公爷肯定要闹起来。而且,恐怕要闹得不轻叻。”
凌雄健又来回踱了两遍,回头看了一眼湖面。发现小幺仍然在凉亭不远处打着转,便吼道:“怎么还不走?”
小幺一边保持着小船的平衡,一边指指岸的方向。
“好象夫人回来了。”
凌雄健一抬头,果然见画舫向这边划来,不由大喜。他忙走到凉亭临水的台阶上,急切地等着她。
这些日子以来,虽然是被囚禁在小岛之上,但对凌雄健来说,却是一段像神仙般快乐的日子。远离了日常事务的繁杂和众人的打扰,只单单是他与可儿徜徉在这甜蜜的两人世界里,这几乎让他忘记了那晦暗不明的未来。
然而,可儿那难以掩饰的愁容却不时提醒着他现实的存在,
凌雄健一直都明白可儿的心思。在她的成长岁月里,她没有任何能力去坚持自己的主张,她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在重重妥协中寻求最大利益。对于她来说,只要能与凌雄健厮守在一起,哪怕是要她为婢做妾都可以。然而凌雄健却做不到。他曾对自己暗暗发誓,要给可儿最好的一切——包括一个完整的、专属于她的自己。为此,他宁愿牺牲掉两人间的差异——他的荣华富贵。
画舫缓缓靠岸。凌雄健微笑着迎了上去。出乎他意料的是,由画舫里出来的人竟是老夫人。
“可儿呢?”凌雄健横着身子,堵住上岸的路,怒视着老夫人。“你把可儿怎么了?”
他一直担心着老夫人会利用他不在可儿身边的机会趁机欺负她。
“哼。”
老夫人冷哼一声。随着她的冷哼,可儿也钻出了船舱。凌雄健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疑惑地看了可儿一眼,见她面色如常,这才扶着老太太走上凉亭。
老太太在一张铺了软垫的藤椅中坐下,不禁放眼看了过去。
只见这岛虽小,却被收拾得整洁有序,优雅怡人。在凉亭下、在被细雨打湿的鹅卵石小道旁,处处盛开着一丛丛金色的花朵。那花瓣经过细雨的浸润更显得娇艳欲滴——老太太认出,那是萱草,又称忘忧草。
看着这花,老太太不禁想起凌雄健现在的处境。想到他那著名的倔脾气,想到他有可能丢失的身份地位,不由悲从中来。
“老太太怎么来了?”
知道自己刚才莽撞了,凌雄健忙向老太太陪起笑脸。
老太太从袖子里掏出手绢,责备地横了他一眼。
“你不记挂着我这老太婆,我却还记挂着你。”
她颤抖着声音拿手绢擦擦眼泪,“你说说这该怎么办是好?好好的一个安国公,如今倒成了阶下囚。”
凌雄健又看了可儿一眼。她正指挥着仆人从船舱里搬出食盒。
“你不珍惜你用血汗换来的爵位,我还替你心疼呢。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
凌雄健收回视线,望着外婆笑道:“姥姥别难受,这些名号都是身外之物,只要我活得好好的不就很好了嘛。”说着,眼光又溜到可儿那里。
可儿从食盒中拿出早餐,一一布置在凉亭的石桌上。
老太太见凌雄健一心扑在可儿心上,不禁气不打一处来。
“为了那女人,值得吗?!”
可儿手中一停,笑了笑,继续布菜。而凌雄健却不乐意地皱起眉。
“那女人是我的妻子。”
他后退一步,双臂抱胸,摆出一付对抗的神情。
老太太拿起手帕又擦了擦眼泪,狠狠地道:“你只管护着这个狐狸精好了。等明儿朝廷回了信,打你一百大板,再发配三年,看她还会不会守着你。”
“会。她会的。”凌雄健回头冲可儿一笑。
可儿却皱起眉头。一百大板?她记得他说过,“最多打上几棍发配充军”——可是这一百大板……那就不只是“几棍”而已……她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凌雄健的那条伤腿。
老太太看看可儿变得苍白的脸色,冷哼一声。
“你如果真是舍不得他,就该为他着想。他能为了你放弃爵位,你为什么不能为他做点什么?”
可儿望着凌雄健,眼中又闪出那种令凌雄健不快的光芒——他知道,她又要旧事重提。
不待她开口,他先冷声道:“如果你敢再说一遍那句话,我就把你锁在屋子里,不让你再上岸!我说到做到!”
说着,他转向老太太。
“如果老太太是来劝我放弃可儿的,我劝老太太还是直接上船回那边的好,省得又让我气着你。也许对于老太太来说,名利很重要,可我不要,我只要她。”
他握住可儿的手腕,将她往怀里一带,示威似地抱紧她。
老太太不禁拧起眉,“我看你真是鬼迷了心窍!好话坏话你都听不进去,难道真要到你后悔的那一天才知道醒悟吗?”
凌雄健冷笑道:“老太太只管颐养天年就好,我的事情不要老太太管。”
“你……”老太太气得直捣拐杖。
“熊,别这么对老夫人说话。”可儿突然挣脱他,“你可知道老太太有多担心你?你以为她在乎的是这些虚无的名利吗?这些名利都是你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以为这名利是你想要的罢了。哪里有做长辈的不疼自己的小辈的?老太太也是希望你安康幸福才这么替你着急的。你冷静下来仔细体会一下她老人家的心情嘛!”
一番话说得祖孙俩同时拿眼瞪着她。可儿望着两人发愣的神情,不由有些茫然。
“我……说错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