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凌雄健若有所悟地望着她。
“你该知道,我这辈子一直在夹缝中求生存。对于我来说,从来就没有什么东西能百分百的得到。所以,即便是只能部分拥有,我也已经很满足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凌雄健已经意识到她想要说什么了,怒气不禁开始在心中积聚。
“我想说,其实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有没有那个‘夫人’的名号并不重要。我……我只要有你就行了。”
可儿抬起眼,惊讶地发现凌雄健那张原本黝黑的脸竟然隐隐透着气愤的红光。
“这就是你想要的?要我因为自己的安危而放弃你?你觉得这样做很伟大吗?”
凌雄健忽然弯下腰,双手撑在她身体的两侧,一张脸直直地逼到她的眼前。
“不是……”可儿连忙胆怯地摇着头,“不是叫你放弃我,只是退一步。不做你的妻,我也可以做你的管家或是什么……”
“然后眼看着我娶别人为妻,跟别人生儿育女?”
可儿的心猛地一沉,眼神不由跟着呆滞起来。“不,你不会的。”她喃喃地答道。
凌雄健凝望着可儿,不由叹了一口气。
“是。我是不会。但是,如果我放弃坚持,下一步他们就会逼我另娶他人。”
他伸手抚摸着她柔滑的面颊。
“也许,你觉得没有名份也可以跟着我。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怎么能这么不公平地对待我心爱的女人?特别是,我知道你最看重公平二字。如果我拿你当妾,或者什么侍婢,最后你会觉得不公平,你会恨我,恨我当初为什么那么懦弱,不敢抗争……”
“不,我不会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可我会。我会瞧不起我自己。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还算什么男人?我宁愿被刑囚也不要放弃你,这是我的原则,你明白吗?”
望着他那深情款款地眼眸,可儿那紧绷的神经突然断裂开来。她揪住凌雄健的衣衫,将脸埋进他的怀中,被理智控制多时的眼泪终于肆无忌惮地流淌了下来。
“可我……我怎么……怎么忍心看你受苦……”
凌雄健抱紧她,安慰地亲吻着她的发际,任由她将近日来所受的压力全都宣泄出来。直到她哭得哽咽难住,这才抬起她的脸,轻吻那些滚烫的泪珠。
“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后的结果无非是夺去我的爵衔,最多再打上几棍发配充军而已。”
他凝视着她,笑道:“到时候,我便不再是官僚贵族。到那时候,只怕是我配不上你了。那你还要不要我这个刑犯丈夫?”
“要。你、你是我的,什、什么样的你我、我都要。”可儿抽咽着道。
“那好,咱们就说定了。谁也不许放弃谁。”
凌雄健将可儿轻轻推倒在床铺之上,挥手打落那青色的帷幕。
梅雨季节说到就到。前一天还是艳阳高照,第二天便开始乌云密布。紧跟而至的,即是那连绵不绝、似有若无的牛毛细雨——著名的“梅子黄时雨”。
抱厦中,可儿布置完每日例行的工作,又清点好将要带上岛的物品,便坐在一张椅子里,望着窗外檐下的滴水默默出神。
自从凌雄健被关在岛上之后,她便日夜厮守在他的身边。每天也只在辰时才会离开一个时辰去处理府里的日常杂务——也只有在这一个时辰里,她才允许自己脸上露出烦恼的神情。
原则。对于可儿来说,原则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遇到难以逾越的困难时,她并不介意想个办法绕道而行,只要最终能够达到她所想要的目的——而此时,能与凌雄健厮守在一起就是她的目的。至于是为妻为妾还是为婢,那都是次要的。
然而,凌雄健却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出令人恼火地不知变通。他执意坚持着他那所谓的“原则”,即使为她丢官弃爵、放弃一切也坚决不肯屈服。这种两败俱伤式的固执简直让可儿恼火透顶——她伏在椅背之上不由长叹一声——每次只要一提及“妥协”二字,凌雄健的眼眸里就会射出那两道著名的、具有强大杀伤力的冰冷蓝光。然后,他不是掉头就走,就是以他的方式再三重复那“不离不弃”的誓言。
虽然与凌雄健做一对贫贱夫妻是一个诱人的前景,但是,一想到凌雄健要为了她被刑囚流放,她便无法忍受。她宁愿不要那虚无的名份,也不要凌雄健为她牺牲那么多。
可凌雄健那恼人的固执……
突然,抱厦门前一暗。
可儿抬起头,只见老太太柱着拐杖站在门边。她忙站起来迎上去。自从凌雄健上了岛之后,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老太太了。
“老夫人有什么事情只管请下人来吩咐一声就好,这下雨天的……”
老太太挥挥拐杖,不理可儿伸出来的手,一边喝令其他人都退出抱厦,一边径直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
“健儿可好?”她抬眼望着可儿,那双与凌雄健相似的眼眸中闪过疲惫的神色。
可儿眨眨眼,这还是她第一次没有从老太太的话里闻到火药味。
“将军很好,请老夫人放心。”她忙垂手答道。
“这梅雨天,他的伤……”
“请老夫人放心,没有发作。”可儿也很担心凌雄健的旧伤会发作,所以一直小心地注意着他那条腿的状况。
老太太愣愣地看着桌上堆放的物品,半晌,长叹了一声。
“做长辈的,都是为了晚辈好。谁会想要把自己的儿孙往火坑里送?”
这几日,老太太是日日焦心。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她原以为凌雄健不可能有这样的痴情,对于他用血汗换来的爵衔也不可能就这么不在乎地轻言放弃。但几日下来,看着凌雄健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老太太的心里不禁打起鼓来。万一凌雄健固执到底……那实在不是她想见到的结果。想来想去,也只能从这个女人身上下手了。
“健儿他是什么主意?仍然不肯休了你?”
可儿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那你呢?还想继续霸着他?”
“我没……”
可儿无奈地辩解着,话音未落,便被老太太打断。
“你不用否认,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不就是想乘机捞一票好处吗?如果健儿真的为你丢了官爵,到最后你什么也得不到。我相信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今儿我来,只要你痛快的一句话,多少银子你肯离开?”
可儿愣愣地望着老太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她笑道:“我跟着将军不是为了什么好处……”
“少废话,五百两银子总够了吧?!”说着,老太太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布包,“咚”地一声扔在茶几上。“够你下半辈子舒舒服服地生活了。”
可儿抬头看看老太太,又低头看看那个布包,不禁叹了一口气。
“我是不会离开他的。”
老太太双眼一瞪,“难道你想看着他为你受罪?他跟你的婚事是不可能成立的,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想起为此事而起的无数次争执,可儿伸手摸摸抽痛的额角。
“不管您信不信,我不在乎这名份。只要能呆在将军身边就行,为妻也好为妾也罢,哪怕只是为奴为婢都没关系。只是将军不肯。他说这是他的原则……”
她低声抱怨道:“难怪人家都叫他‘石头将军’。有时候他就像一块石头一样的不知变通,真让人想抓住他死命地摇一摇。”
老太太不禁抬眉瞪着可儿,“照你的意思,倒是健儿霸着你不放了?”她冷笑一声,“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可儿又叹了一口气,“老夫人,您的目的是想让将军富贵,我的目的是不要离开他。咱们完全可以达成一个协议。只要您同意我留在他的身边,我们可以一起来劝服他,让他不要再这么固执下去……”
“呸!”老太太气愤地一拍桌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还有本钱来跟我讲条件?我告诉你,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如果你聪明的话,就乖乖拿了银子走路。否则,等到朝廷公文下来,不仅你只能净身走人,还要拖累得健儿身败名裂。到那时,我决饶不了你!”
看着老太太愤懑的表情,可儿突然好奇地问道:“老夫人到底不满意我哪里?就因为我出身平民,还是个寡妇?”
老太太冷冷地瞪了她良久。就在可儿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突然说道:“我的女儿已经被毁了,我不会再看着健儿自己毁了自己!
“健儿的奶奶是教坊里的胡姬,他爷爷是谁恐怕连他奶奶都不知道。这种人家的儿子竟然也想娶我女儿!偏偏我那糊涂丫头就是喜欢他。当年如果我狠心一点,把那丫头关起来,她就没有办法跟那个男人偷偷跑了,那也就不会有健儿,我女儿也就不会年纪轻轻就惨死在突厥兵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