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样坐在那里自言自语了许久,眼泪却不断地掉下来,苏木看着状若疯癫的男人,心里也忍不住担心,伸手过去扶他的肩。
手却一下就被紧紧抓住,力量大得令苏木打了个趔趄,差点就跌到男人的身上。
男人脸上还有泪水的痕迹,眼神却已完全清明,还是那如野兽一般的目光,如捕食一般牢牢盯住眼前的人。
“我不会放开你的,绝对不会。”
“我们之间早算不清了,无论你再逃到哪里,我都会把你找回来,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说过,你不能离开我,永远都不能。”
丢下这些话,沈清玄就松开手转身离开,苏木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推开门大步消失在雨里。
沈清玄走了,苏木瘫坐在椅子上,头搭在椅背上闭目休息,好像刚才短暂的相会,就消耗了他离开沈家之后积攒的所有精力。
他揉了揉太阳穴,脑中一片杂乱,在那些记忆中,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局外人,旁观着曾经的自己在那一幕幕戏中的喜怒哀乐。
他原本一直只会是药人,平平凡凡度过这短暂的一生然后归于黄土。可上天弄人,让他离开了那里,从此他的生命精彩纷呈,山珍美酒,奇珍异宝,短短的几年,他享尽了许多人这辈子想都想不到的荣华富贵,也差点失了性命。
正如黄粱一梦,不过顷刻。
现在,他好不容易离了那里,可他还是要追上来,就是不愿放过他,他到底有什么对不住他的,要这样纠缠不休?
为什么就不愿给他宁静,他自问不欠他分毫,如今不过是想求个安乐,为何连这也成奢望?
越想越多,越想越乱,头疼得像要裂开,灌下多少凉茶都灭不掉心里的烦躁。终于,苏木高高举起手中的瓷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瓷器碎裂的声音清脆又刺耳,就像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苏木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着碎裂一地的瓷片,忽然想起来曾经有一个傍晚,孤鹜打碎了茶杯把他惊醒,醒来只听到外面那人匆匆离去的脚步。那个时候的夕阳很艳很红,穿透窗纱照进屋里,好像房间里被染上了血一般。
当时只当他有急事离去,现在想来,真是说不清了。
这场雨下了很久,久到苏木几乎觉得它下了有一辈子那么长。雨停之后已是次日清晨,推开窗户,外面的空气被彻底洗了一遍,又凉又润,苏木还来不及深吸一口气,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苏公子,多日不见,可安好?”
墨羽站在树下,雨后的凉风掀起他的衣袍,深沉如墨玉一般的男子,面带微笑语调恭敬,周到非常地给苏木行了一个礼。
“在下照顾不周,让苏公子受苦了。”
当时,他的衣食住行都是交由墨羽打理,这个人几乎从沈家的管事变成了他的仆人,相处时日不短,可苏木总也看不透他。
这个人,把一切都埋得极深,他不像范向忠总是奔波在外,现于人前处理沈家的交易。墨羽总是站在暗处,打理沈家一切见不得光的东西。
沈家八个管事,除了百里风是特例,其他四个在明,三个在暗,暗处的那三个,墨羽便是领头的。
而他也确实从未出过一丝纰漏,无论让他做什么,他总是能做得令人非常满意。
而他这人本身性格似乎也如此,他有很好的耐心,也有很敏锐的观察力,一旦被他缠上,绝对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
以前,苏木总拿百里风来牵制他,也只有百里风,可以让他退上那么几步,如今他手上再无筹码,却对上了墨羽,怕是讨不到什么好了。
于是苏木也回了一礼,“墨先生为何来此?”
墨羽呵呵笑了一下,“不敢不敢,家主之命,实难违背。苏公子不必太过介怀,在下不会干扰您做任何事。”
“无论您做什么,在下都会在您十米之内,不会让您受到任何伤害。”
这几日沈清玄都没有出现,不知他去了哪里,本来苏木能松口气的,可墨羽那么大一个人杵在那儿,这口气是怎样也松不下来了。
苏木就不明白了,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墨羽难道睡树上么?每日只要他打开门,总能看见他笑眯眯地候在那里,身上不染一尘。
确实像他自己承诺的那样,他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干扰,每当有人来访时,他总会适时的消失,而当苏木已经快忘记他时,又总能看到他就在不远的地方。
这日苏木骑马而行,墨羽就慢腾腾地跟在后面,苏木勒了缰绳放慢马速,待得与墨羽并肩而行,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每日盯梢,不嫌烦么?”
“哪里哪里,”还是那样谦卑恭敬,一句话也诈不出来,可苏木却知道,墨羽当年为了追杀一个沈家的敌人,足足跟踪了半年之久,天南地北,哪怕蛛丝马迹也不放过,苏木听到这个故事时就想过,那人哪里是被杀死的,分明就是被墨羽磨死的。
沈清玄自己分身乏术,就派来这么一尊神,也真是太抬举他了。
哪里用得上墨羽,随便一个沈家的普通弟子站出来,他苏木都是敌不过的。人家那是刀口上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人生,和他这个半路出家,随便练了几套拳的半吊子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苏木也懒得再去试探墨羽,也不再有什么跑路的心思,事实上从他看到墨羽的那个时候开始,他就知道再没什么希望能逃开了。
他也厌倦了再逃,他这一生,前十几年为琅狐而活,后几年为他沈清玄而活,现在,他该为自己而活了。
好不容易熟悉的村民,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生活,他实在不想再因为什么人而丢弃这一切。
以后的路,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广陵镇是距离丘河村最近的城镇,苏木打算在这里歇歇脚,明日再继续赶路。
有许多的药材是山里弄不到的,必须要去大一点的城镇才能买到,丘河村虽安宁,但就是太偏远了些。就连最近的广陵镇,也不过是一个多了几条街道的地方,和当年在西南住过的青华镇相比,真是相去甚远。
那里的街道上,来往行人熙熙攘攘,各类商铺鳞次栉比,流通人口那么多,消息自然也就灵,也难怪沈家会如此重视那个地方。
广陵镇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里就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小镇,民风淳朴,镇上的商家就那么几户,客栈更是只有一家,苏木这半年来多次往来这里,还帮客栈老板治好了他腿上的陈年旧疾,所以那老板每次见了苏木,也是一副见了活佛的样子。
刚进客栈,就看见趴在木柜后面昏昏欲睡的小二,那小二听见脚步声睁眼一瞧,立刻就嚷嚷开了。
“掌柜的!掌柜的!洛神医来了,洛神医来了。”
这小二的声音总是又脆又亮,就听见楼上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接着就是急急忙忙的脚步声,许掌柜就这么慌慌张张地跑下楼梯来了。
“哎呀,洛神医,您可好久没来了,今天可一定得和我喝一杯。”许掌柜脚下还没站稳,就赶忙走过来拉苏木的胳膊。
“许掌柜,我明日还得赶路,喝不得,真喝不得。”
“赶什么路啊,我们两兄弟还说这些,你多住几天,我不算你房钱。”
当真是盛情难却,苏木就这样被许掌柜给拖走了。
墨羽刚进门就把这客栈打量了个遍,之后慢腾腾地踱到柜台前,“小二,给我来间上房。”
苏木被许掌柜硬生生地留了三日,到了第四天,他是说什么也要走了,最后许掌柜只得放人,还让他回去之时,再来住上一住。
二人从楼上一直告别到楼下,还不容易才止住许掌柜送别的脚步,刚转身时却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脚下不平就要摔倒。
突然一股大力将他拉起来,是三日不见的墨羽,此时他眉目冷淡,早没了平时温良的模样,左手一挡,便将苏木护在身后。
苏木还有些不明所以,抬头看去,只见那桌边坐了个年轻公子,明眸秀眉,美如冠玉,特别额间一点朱砂痣,红得妖异。
这公子单手前伸,想来刚刚也是要扶他的,只是被墨羽抢先了一步,苏木虽不知道墨羽为何做此反应,想来他是认得这公子的。
果然墨羽开口,语气温和却无恭敬“白公子,好久不见。”
只这一个称呼,苏木便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