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苏木有些紧张,也说不清是怕看见沈清玄写的,还是不愿沈清玄看到自己写的。
“一、二、三,”两盏花灯摆出来,只见上面一模一样八个字。
——百岁之后,与君同室。
苏木永远也说不清自己当时的感受,一股酸涩从心底深处泛上来,一直冲到他的眼眶,而同时那种无法言喻的惊喜与幸福,直到他很老很老的时候依然铭记于心,也就是为了二人当时心有灵犀的这八个字,让他为面前这人个人付出了一切。
沈清玄也被惊到了,他哈哈地笑“这就是天意了,你这辈子都得跟我了。”
周围都是赏花灯的人,他这样的肆无忌惮,苏木一下又恨不得给他踹水里。等到两盏灯同时升上夜空,仰头看去时它们似乎离得越来越近,沈清玄凑过来趁苏木不注意亲了他一下,苏木反应过来羞得脸通红,赶紧看周围有没有被人注意到。
“主子,”范向忠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沈清玄刚牵上苏木的手,气氛正好时被这么一打岔,自然是不高兴了,当然就没什么好口气。
“我说过任何事不得打扰。”
范向忠给他行礼,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主子,出事了。”
看见范向忠一脸的严肃,苏木没来由地心脏狂跳,只见范向忠对着沈清玄耳语了几句,沈清玄本来眉头紧皱,突然面色刷地惨白,与苏木交握的手也一下收紧,疼得苏木几乎叫出来。
看他这样,苏木当然不愿他为难,“有事咱们就回去吧。”
听他说话,沈清玄转头看他,黑亮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他,有那么一瞬间,苏木觉得眼前的男人无比陌生,如一头凶猛的野兽,正准备扑过来把他吞噬殆尽。这种想法令他全身打个冷颤,可那种感觉一闪即逝,快得他都不能分辨是不是真的,眼前的沈清玄还是那个温柔的沈清玄,他的笑容里充满抱歉,再三保证下次一定补偿他。
苏木跟着他往回走,牵着他手的男人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地镇定自若,只是掌心的力度和越来越快的脚步总是掩饰不了他此刻的慌乱。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呀,快看,那两盏灯烧起来了。”
苏木回头看去,黑沉的夜空中天灯如星辰,独有两盏纠缠在一起燃烧着,不知是风吹的还是什么,似乎是线绞在了一起,烛火点燃那层薄薄的纸,一边燃烧,一边坠入江中。
回到沈家山庄已是深夜,静默得就像没有人声,沈清玄先送苏木回了院子便匆匆走了,苏木心神不宁,还是打发了落霞出去打听,谁知落霞低着头不动,衣角都被快被她绞碎了。
苏木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柔声去问她,“你已经知道了?”
落霞还是不说话,苏木忍住夺门而出的冲动继续问她,“是怎么回事?告诉我。”
“落霞,你不说,我就自己出去看了。”
“公子你别去,”落霞一下子喊出来,倒把苏木还吓了一跳,她又犹犹豫豫半天,像是不知怎么开口。
“那你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落霞深呼一口气,罢了罢了,说到底,自家公子早晚也得知道。
等她几句话交待完,便转去劝苏木,“公子,人生在世,多是不如意的,主子他……对你很好。”话说到后来连自己都有些说服不了,苏木听完便对她笑,像是想让她安心,可落霞看见那笑容,只觉得自己心痛得连呼吸都不能。
“我没事,”苏木慢慢起身往外走,落霞想去拦他,可不知为什么又不敢去拦。
苏木独自走在青石路上,这些日子沈家各处他几乎都走遍了,他记忆很好,便是没有点灯,他也能分清他要去的方向,更何况那边此时如此不安宁,闭着眼,循着声音也能找过去了。
说起来他也是第一次去这两个地方,一个在东,一个在南,偏在同一天把沈家闹得沸沸扬扬,一个喜讯一个噩耗,都不知道明日是该祈福,还是该超度。
家主侍妾问兰诊出身孕已一月有余,齐若宁齐公子病情突发性命危在旦夕。
就是巧合到这样的程度,他完全不知道是哪一个令那人面色大变,他也不知道以他身份,到底该作何反应。
如果他只是一名沈家的食客,承蒙沈清玄的大恩,他自然该倾尽一切去帮忙,他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是最上等的药材,要帮他虽不说轻而易举,可至少他是有很大把握的。
可现在,他与沈清玄已经捅破那层窗户纸,他没法让自己心无旁骛,他甚至不知道他到底该不该帮忙。
孩子,孩子,一想到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沈清玄的骨血,苏木就像心口塞了团棉花,闷闷地使不上劲。明明知道他必须要有孩子,明明知道沈家必须要有继承人,可他只要一想到这个男人对他软言细语的时候依然与别人温存过,他就实在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一月有余,一月有余,算一算,也就是腊月之前的事儿,那个时候,沈清玄每日口口声声说的都是爱他。
可他又没有办法否认那人的情感,那人对他的好,沈家上下有目共睹,那是谁也比不上的,就这样了,他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他就是难受,他就是高兴不起来,再想到那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齐公子,想到他眼中对沈清玄毫不掩饰的爱恋,想到百里风的话,苏木一下子只觉气血上涌,眼前景色晃了一下,他不得不伸手扶住边上的树枝才不让自己倒下。
苏木去的是齐若宁的院子,问兰毕竟是个女子,于情于理他都不该不请自去的,既然也不知道沈清玄在哪,不如就去个能去的地方。
却是一进门就撞见了,屋子里死一样的静,百里风在床边为齐若宁施针,沈清玄站在旁边看着,苏木只能看见他挺直的背脊,看不见他的表情。
还是墨羽先看到的苏木,从行礼到招呼表现得没有一丝滞涩,苏木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这是沈家一个管事。
“苏公子,您怎么一个人来了?”声音不高不低,刚刚好让整个屋子里的人听见,苏木对他笑的时候似乎看见沈清玄的身体震了一下,接着他转过身来,久久地看着苏木并不言语。
“有病人在这里,我就不对你说恭喜了,”苏木依然笑着看他,沈清玄的瞳孔缩了一下,拳头紧握,仍是没有说话。
“百里,齐公子怎么样了,”他与百里风二人时常喝茶谈心,双方早已奉为知己,刚刚他进来时若不是碍着手上有针和一旁的家主,百里风早就扑过来了。
“经脉不畅,长期忧思又致郁气难解,症上加症,”百里风几句话就把齐若宁的症状一五一十地交待给苏木听,苏木走过来,细细观看齐若宁的面色,又伸出一指去试他鼻息,最后慢慢搭上他的脉搏,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像是行医多年的老大夫。百里风很配合地给他端来一把椅子,沈清玄心中惊讶,却没有出言打扰,他只知苏木熟悉药理,今日才知他还会把脉。
苏木是琅狐的弟子,再怎么不被重视,也是耳濡目染惯了,何况琅狐也常让他尝试着给其他药童把脉,从脉象把握用药的分量、种类,他又心有慈悲,随时都生怕哪味药多了一点点,就害了人家性命,又要熟悉每一个药童不同的适应力,这样几年下来,不想当大夫也成了大夫,这也算是他作为第一药人得到的稍微不同些的待遇。
百里风的诊断一点不错,不愧是琅狐之外第一人,针法也准,可是这人心脉不畅,单是这样保守稳健的方法只怕难以苏醒。
苏木回头与百里风耳语了几句,百里风先是惊讶,然后苦脸,他不是没想到这个穴位,虽然精妙,却有风险。
苏木的全部动作中沈清玄不发一言,他只是认真看着苏木的一语一笑,恍然间,他似乎觉得他从未完全了解过这个人。比如当苏木手指着他师弟抬头问他“你要不要救他?”的时候,他的眼睛黯淡得没有光芒,却浑身都充满沈清玄完全不了解的沉稳气度,自己似乎连魂魄都被他吸引住,完全不能思考顺口就答“救。”
刚说出来他就有点后悔,他想再说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