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年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望,他艰难地扯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却笑得像哭一样,“我听说师兄你回来了,想见见你,”一句话说完,就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也不能停止。
苏木想上去帮他顺顺气,远处却慌慌张张跑来一个人,“小祖宗!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那人跑近了,才见原是百里风,他气喘吁吁地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塞进少年嘴里,又不停地给他顺着背,好一会儿少年才缓过来。
“你说你出门就算了,连药都不带,还不告诉别人你去哪了,你想死就直说,别这么折腾我,”百里风说得一点情面也不留,却小心翼翼地扶着他。
少年抬头看沈清玄,那眼神中带了一丝期望,可沈清玄从始至终都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少年眼中那丝期望瞬间就湮灭了。
他机械地转过眼看向苏木,眼神在他二人身上来回了几下,眼眶逐渐泛红,整个人都带上一股浓重的绝望。
百里风对沈清玄赔笑,“当家的,我先带齐公子下去了。”
沈清玄微微点头,直到百里风扶着那人渐渐走远,他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这事似乎只是个插曲,无论那少年给苏木留下了怎样深刻的印象,沈清玄也没提过一句,仍是笑容满面地陪了他半天,直到晚饭后才被一个姓墨的管事叫走了。
苏木把玩着玉佩出神,落霞推门进来送宵夜时,夜晚的风趁机灌进来,把眼前的书吹过好几页,“刷刷”的声响中苏木回神过来,见落霞笑盈盈地端来一碗鸡丝馄饨,并顺手帮他把书卷放到一边,“公子,夜深风寒,吃点东西御御寒吧。”
“嗯,”苏木对她笑了下,拿过勺舀了一勺汤,鲜香的汤汁中是切得碎碎的鸡肉,一口下去,满齿留香。
“这是王大娘亲手做的,公子尝着怎么样?”
“嗯,很好。”
短短三字,说得落霞心里甜甜的,苏木的话就是最好的膏药,方才在厨房里煮宵夜时不小心被烫伤的手腕是一点也不觉得痛了。
等他吃完,落霞收碗要走时,苏木突然叫住她,“落霞,那个齐公子,是什么人?”
这个齐公子,口口声声地叫着师兄,可从沈清玄的身上却看不出半分对他的同门情分,那人病得那么重,别说苏木这样熟悉医理之人,怕是一般人见了,也知道他不过熬日子罢了。可面对这样一位半只脚都踏进鬼门关的师弟,沈清玄的冷漠实在是超乎常情,与他相处这些日子,苏木也知道他的心狠,可那也都是对外人,对敌人,对自己人,沈清玄一向是宽大的,那样病怏怏的一个美少年,苏木看着都心疼,沈清玄又是为何那种态度。
可如果当时沈清玄走上去扶少年,表现出应有的担忧与关爱,他就会很开心了吗?
苏木仔细地想了想,得出的答案是不见得。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享受着沈清玄的关注,享受着他的宠溺,稍微试想他对别人露出看他时的那种眼神,苏木就像吞了块石头,噎得他喘不过气。
那他到底是在烦恼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只是那少年深陷的眼窝和青灰色的瞳孔就像刻在他脑子里了一样,令苏木光是想一下就能感觉到那眼神中的不甘与绝望。
“齐公子啊,他是上代当家收养的孩子,身体一直不好,平时很少出来见人的。”落霞没有发现苏木的异样,顺口就说了。
“哦,”苏木听见了好像又没听见,盯着火光有点出神。
落霞这会儿觉出不对了,她想到下午百里管事急匆匆地问她有没有见到齐公子,想来是那齐公子偷跑出去,撞上自家公子了。
齐若宁确实生得很好,是骨子里透出来的阴柔,那气韵真是比女人还要动人几分,落霞以前也纳闷过一个这样难得的美人儿,当家的怎么还不收入房中,难道真是顾着那点同门之谊?落霞不信。
先不说当家的,齐若宁的那点心思,整座沈家大宅怕是没有不知道的,只要沈清玄一出现,那双眼睛就立刻像汪了一层水,当家的走到哪,那眼神就跟到哪。直接成这样了,基本就是投怀送抱,当家的居然是一点表示也没有,除了以师兄的身份照顾他,还真没看出对他有什么特别的。
当初主子让她来照顾苏公子,还亲自嘱咐了好些话,她还以为这是个棘手的,没想到亲和成这样,她倒是有些不明白主子的用意了,现在看来,主子似乎是动了真心。
想到这,落霞把食盒随手一放,话匣子就打开了,“公子你别多心,那齐公子不过是仗着与主子相识得早,主子对他有几分照顾罢了,不短他的吃不短他的穿,还有就是逢年过节去看看他,平时很少进他的院子的,没见他们多亲近。”
苏木被她逗笑,“你想什么呢……”
落霞笑得促狭,“我这不是怕公子多心,误会我们主子嘛,我这些日子眼瞧着,主子是真把您放在心尖上,容不得别人来插一脚的,公子放心就是。”
她说成这样,苏木也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解释了,索性就随她去想了。
落霞见他不说话,也就自己悄悄退出去了。
她确实每句话都发自肺腑,认真来说,她实在有几分瞧不上齐若宁,丈着那副好皮囊和柔弱的身子骨,沈家不少人都挺照顾他,可落霞每次见他看自家主子的样儿就泛恶心,你说你好歹一个男人,不能自立不说,整日像个深闺怨妇似的,看谁都像谁欠了他几箱银子,还有那样龌蹉的心思,主子若喜欢也就罢了,可主子明明不喜欢,他还是恨不得脱光衣服贴上来的样子,落霞实在看不惯那等的自甘下贱。
再看看自家公子,说话做事一点不拿乔,对谁都客客气气,自己也不卑不亢,难怪主子那么稀罕。不过公子这么问,想来今儿下午这齐公子定是做了什么,她还是寻个人去问问,正好也多日未见那人,真挺想她的。
等苏木那边的灯都歇了,落霞都找不到人,本想回去改日再来,可不知不觉她就在长天的屋子里睡着了,这下就睡到明月高悬;直到外面敲过了三更的梆子,她才迷迷糊糊地醒来,见长天还没回来,心下纳闷,她怎么没听说长天最近出门了?刚推门准备回去时,模模糊糊见远远走来个人影,落霞心惊,是谁这个时辰了往主子的院子跑?赶紧回屋藏起来,不然要是被问起为何这个时候她会在这里,她还真不好说原因。
等那人影凑近了,落霞惊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颓丧成那样的家主,落霞从未见过。
他垂着头,让人看不清面目,可是只一眼,就让人觉得这人身上的悲伤几乎把这黑夜都浸染透了。
沈清玄走到院中,借着微弱的星光抬起袖口,似乎在看什么东西,半响他紧紧攥住那边衣袖,力道大得就像要把它撕裂。
落霞大气也不敢出,直等到沈清玄入屋,她也还是一动也不敢动。
现下已是秋日,比不得暑天,落霞穿的衣衫不够挡夜晚的寒气,刚才也就是随意趴在桌上打盹,也没盖什么东西,这下受了凉,憋不住就打了个小喷嚏,这时候后面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捂住她的嘴,落霞大惊,刚想挣扎就发现是长天,便由着她把自己拖进里屋。
进屋后,长天跑去关门,点灯,才比划着问她来干嘛。
落霞三言两语说了,长天的眉就皱紧了,打手语告诉落霞刚才若是被主子发现了她就死定了,警告落霞不要管他们的事,说完不等落霞问为什么,就回头去给落霞找额外的棉被,再也不说什么了。
百里风住的地方是单独的一个院子,因着他的特殊身份,沈清玄特意在西面辟了一整座山给他,是沈家山庄这儿最好的一块地,就全弄给他服侍那些花花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