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1 / 2)

外面在下雨,绵绵密密,织成一张网,把整个天地勾连在一起,谁也逃不出去。崔嘉若坐在窗边,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袖,他依旧坐在那里,怔怔地望着长街出神。

他一直不喜欢下雨,北地雨水少,每一次下雨的时候,他总会碰到一些不顺心的事。

有人敲门,崔嘉若的眼睛亮了一下,看清来人忍不住站了起来,快步走上前去。

“是谁来了?”

他曾经贴身的长随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诺诺答道:“是四少爷,柳明河。”

崔嘉若跌坐回去,捂着脸长叹一口气,整个腰背都垮了下来。他用力吸了口气,揉了揉脸,起身开始换衣服。

“你回去吧,过几日我想办法拿了你的籍契,这几年辛苦你了。”

“夫人指了小的去庄子当管事,少爷不用费心。”

崔嘉若愣了一下,点头道:“这样也好,我这些年,没能为你做什么打算……如今连大门都不得而入,你肯替我奔波,我心中已是感激……”

他咬着嘴唇,心口疼得厉害,本能地弓起背,手指掐在椅背上几乎迸出青筋。

“少爷,您节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崔嘉若缓了口气,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只是觉得难过,还有几分说不出口的憋闷。母亲临终都不肯让自己知晓,还下了命令,不许他进崔家。连身边的小厮长随,都一一做了安排,偏偏对他这个儿子,这样狠心。

他想不明白。

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有些事不能想,不敢想。

从长安到清河,一千八百里,他骑快马,昼夜兼程,在大雨里被甩落马背,满身泥泞地爬起来,像孤魂野鬼一样去敲驿馆的门。

人伤心的时候有一场雨是好的,能把眼泪都藏起来,崔嘉若已经被淋透了,但他哭不出来,眼睛干的要命。他在崔家大门外跪了一夜,雨也下了一夜,没有人开门,直到天亮才被人扶起来,是他曾经的贴身长随。

谁也不敢答应他的请求,哪怕他只想进去烧一炷香,过分吗,连素未谋面的客人都能做,只有他不行。

他唯一的希望就剩了柳明昭,嫁出来的女儿也是柳家的小姐,总要有人来奔丧,别人不敢帮他,柳明昭总是敢的。

但来得不是他。

崔嘉若原本还在想,只要柳明昭愿意带他进去,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不论是做他见不得光的情人,还是退回最初的位置做疏离的兄弟,只要柳明昭肯帮他,他什么都可以答应。

后来他又想,是不是柳明昭生气了,故意躲着他。

他怎么能不来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七不在河朔,应是还不知道。”连柳明河都觉得不忍心,崔嘉若双眼通红,身形摇摇欲坠,总觉得下一刻就要哭出来,却始终绷紧了脸没露一丝失态。

“节哀。”

崔嘉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道谢又离开的,他浑浑噩噩,大病一场,烧的迷迷糊糊时望向窗外,朱檐高阁,扭曲成一片漩涡,把他吞噬进去。

前半年他躲着柳明昭,不愿意见他,柳明昭夜里翻墙来找他,敲窗时崔嘉若就坐在床上。他锁了门窗,不给柳明昭一点机会,也不给自己一点心软的余地。

那一晚也是大雪,柳明昭靠在窗边,声音不高不低地传进来,说雪很大,有一点冷。崔嘉若抱着枕头枯坐一整夜,他当然知道外面冷,但柳明昭总是可以离开的,而他被困在那场风雪里,这么多年都走不出来。

大约是被他的态度伤了心,柳明昭没再来过。崔嘉若很长一段时间都抱着枕头在床上发呆,一坐就是大半夜,他睡不着,总觉得他会来。

可来了又如何,他是不会开门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里面陪他等。但柳明昭确实没有来,崔嘉若慢慢睡着,窗外有一点动静,就又醒过来。

他想自己大约是在等一个没结果的答案。有时候他都要怨恨柳明昭了,给他那么多希望,爱欲,理不清的纠缠,又告诉他,都是假象。而他的感情终于从热烈的喜欢,慢慢消磨,成了那场风雪里困住他的一部分。

现在他终于走出来,却走到另一场大雨里。

连绵的飞檐上挂着青铜悬铃,他撑着伞从长街走到尽头,前方是白茫茫雨雾,白幡,漫天飞舞的雪花碎成纸钱,被卷到泥土里去。

醒来时他会想,这一生的遗憾太多,只好让剩下的日子再努力一点,去消弭其他人的遗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崔师兄,有人找!”

崔嘉若心里颤了一下,随后被自己压下去,除了病人,已经没人会来找他了,这么早,许是急事。他搁了笔出门,从院子里穿过去,几个师弟正在草药架子里坐着磨药,见他出来纷纷打招呼。

“七——七哥。”

他咬了一下舌尖,柳明昭靠在墙边,微微回身,他背着光,手里握着一卷书册,好像只是短暂地离开了几日,向他挥了挥手。

“九郎。”他从暗处走出来,走到崔嘉若面前,伸手晃了一晃,笑道:“怎么,认不出来了?”

崔嘉若向后退了一步,他以为自己忘了,放下了,但柳明昭一靠近,他背在身后的手掌就忍不住收紧。他绕过柳明昭,坐回桌案后,如同退回壁垒,让他能够心平气和地说一句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柳明昭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崔嘉若有一点恍惚,看向窗外的绵绵细雨,心想真是一句糟糕的开场。

每一次重逢,回想起来都让他觉得难过,一半伴随着大雪,一半是晦涩的大雨。在潮湿和滞闷中发酵成腐败,鲜亮的锦缎下是发霉的污渍,整个床帐里都是汗水和精液的味道,就像他们见不得光的关系。

当他下定决心把一切都翻开揉碎,还未舍下就已经觉出疼,一次两次不敢触碰,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能够面不改色地对他说,到此为止。

可看到柳明昭的时候,他还是会生出怅惘的愁绪,这个人属于烈日和长风,属于刀光和江湖。

“九郎让我好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崔嘉若双眼微抬,回道:“些许小事,怎好打扰。”

他只字不提自己离开的原因,长安的风里有太缠绵的酒香,他向南而行,沿嘉陵过三峡,最后留在了杭州。

听柳明昭话里的意思,他是专程来找自己的,崔嘉若想不出来,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柳明昭惦记的。总不会是因为被拒绝了,要争回一个面子,那样未免也太小气了些。

可柳明昭就像猜出他在想什么,毫不掩饰,坦坦荡荡地告诉他,我是来找你的。

这让他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无奈地笑一笑,他这一笑,在柳明昭眼里,无疑是有怨的。

“无论你来找我是想要什么,都太迟了,七哥,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可我……”他拂开柳明昭的手,把剩下的话都变成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看到柳明昭露出来的领口,靠近左胸的地方,有露出来的疤痕,颜色已经很浅,四周有延伸出的细小脉络,盘踞在他的胸膛上。崔嘉若看着那道疤,手指抬了一半被他硬生生收回背后,整个人都向后靠,转开脸让自己不要去看,也不要去问。

既然选择了江湖,那刀光剑影就是无可避免的,江湖里的人不会老,只有他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辗转反侧。

在沉默中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想柳明昭身上的疤,肩背上大大小小的零碎伤口,胸腹也有一些,最长的那道在腰侧,摸起来都是凹凸不平的。他从来没觉得那些疤丑陋,大约因为都不在要害,也没觉得害怕,有时候会吻他肩头的刀疤。

“很难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柳明昭会故意这样问,崔嘉若被春水浸透的脑子跟不上反应,呆呆地摇头,用舌尖轻轻扫一下,问他疼不疼。

“疼。”他搂着崔嘉若,手掌在他背后缎子似的皮肤上摩挲,在他耳边低语,“若若亲亲它,就不疼了。”

崔嘉若便乖乖地抬头,他的嘴唇柔软湿润,一寸一寸地从他身上斑驳的痕迹上吻过去。撩拨人反让自己进退两难,柳明昭额头都绷出汗,崔嘉若跨坐在他身上,低着头认真地亲他的伤疤。

那时候崔嘉若的眼神,应当就是喜欢。

他又问,很难看吗,现在的崔嘉若眼神平静,摇头回他,不,英姿无损。

柳明昭好像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他去握崔嘉若的手,在碰到之前就被躲开,崔嘉若的动作再看不到慌乱羞怯,只剩了微笑。

人人都能见到的那一种,平和,客气,疏离。

“疼,大夫帮我看看。”

于是他只好用最低级的伎俩去卖可怜,他在洛阳时这样做,能把崔嘉若逗的满脸通红,给他开一整张清火的方子,挤兑他吃饱了太闲。

他这样说,崔嘉若就没办法拒绝,把脉枕推过来,示意他伸手。他左右都把了片刻,脸色越来越沉,再抬头时看柳明昭的气色,果然透着惨淡的青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暗恨自己还是心神不宁,他这样明显的不对劲,竟然都没能看出来。他站起身,想抓着柳明昭的领子质问,自己的命都能拿来当筹码,就一定要逼他至此吗。

“大夫,我还有救吗?”柳明昭还能笑得出来,握着崔嘉若没收回去的手指,轻轻捏了一下。

“你——”他把后面的话吞下去,用力咬了咬牙,训斥他不知爱惜,太亲密,轻易就能打碎他们之间的界限。他只好不说话,但还是生气,两颊都鼓起一团再慢慢放松,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死不了。”

他脸色极差,抽了张纸开方子,让柳明昭跟他进内间。帘子一放下来,柳明昭的眼神就更不加遮掩,缠绵火热,一寸一寸地从他身上巡视过去。

崔嘉若垂着眼睛,沉着脸,让他把衣服脱了,柳明昭毫不客气,脱的就剩条亵裤,躺在那,毫无一个病人的自觉。他应当是疼得,否则脸色不会那样差,但他就是要拖着内伤,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他面前。

是苦肉计吗,崔嘉若想不到,他不确定,柳明昭这个人,好像什么都做得出来,这么大的人了,还会在河边打水漂。

石子在水面上跳跃,然后沉到水底,在变成沙砾之前,它会记得自己短暂地飞过吗。

他这才看到柳明昭胸口新添的疤,忍不住用指尖碰了一下,几乎斜穿他半个胸膛,自锁骨一直延伸到肋骨下方,正中间最宽的部分就是他的心脏。

这么重的伤,好在他活下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崔嘉若一阵后怕,他知道这个江湖如同浪潮一样卷去无数鲜活的生命,总有人前赴后继,于是这个江湖也不会老。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柳明昭也会变成浪潮的一部分,消失的悄无声息。

是不是要多年以后,才能偶然得知一二音讯,然后发觉再想不出他的模样?

“别哭……若若,若若,我没事了,真的没事了,我吓你的,若若。”

崔嘉若用力挥开他的手,深吸一口气把眼泪咽下,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老老实实躺回去。柳明昭不敢忤逆,直挺挺地躺着,他以前总喜欢用手把崔嘉若逗得受不住了,衣衫不整伏在床上喘息,才慢慢解自己的衣服,现下突然倒置,柳明昭觉得有点不习惯。

崔嘉若可不管他在想什么,一针下去他滞涩的经脉就开始酸胀疼痛,一口气把他扎成个刺猬。他想说话,嗓子却痒,只想咳,崔嘉若扶着他的颈子,半跪在床边,用手帕在他唇角轻轻压着。

柳明昭还想调笑两句,胸口就不受控制地震动起来,一口血咳在崔嘉若手上,近乎乌紫的颜色,是阻塞的瘀血。

他时不时就咳出一口,崔嘉若一直替他擦,这个时候他的眼神温和专注,不带一点情绪,没有厌烦和嫌恶。虽然是第一次见他照顾人,但柳明昭觉得,无论换成谁,崔嘉若的态度大约都不会变。

若有疾厄来求者,皆如至亲之想。

以前他去医馆找崔嘉若,有时碰到他在忙,就在院子里逗他的师弟师妹们玩。学医的弟子课业重,一本本书都得背下来,柳明昭看着就头疼。他听着那些声音念,念大医精诚,发渡世大愿,想崔嘉若当年念着这些句子时的模样。

重逢的那场大雨里,崔嘉若说他别无所求,一心赴救,无避寒暑昼夜。他笑崔嘉若太痴,医者不是圣人,他救不了所有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想去握崔嘉若的手,但双臂麻软的抬不起来,只好贪婪地盯着崔嘉若的侧脸看。他的目光有如实质,崔嘉若实在难以忽视,瞪回去又被其中的热意逼退。

他擦掉柳明昭嘴角的血迹,温柔,耐心,唯独看不出爱意了。

不是崔嘉若掩饰的本事有了长进,就是他真的放弃了。柳明昭心里慌起来,他以前确实过分了些,但这么多年纠纠缠缠,他知道崔嘉若是个长情又心软的人,总会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

而对他这样的想法,崔嘉若唯有回以苦笑,他端着药碗,纵容着柳明昭手上没有力气的借口,一勺一勺吹凉了喂给他。

“好好养伤,过两日我不在,也得按时吃药。”

“你要走?”柳明昭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让崔嘉若避之不及,先前只是不肯见他,怎么就到了退避三舍的地步?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觉得不该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这话是柳明昭以前说过的,那时候崔嘉若还反驳他,没想到隔了几年,竟然又从崔嘉若口中说了出来。

“不是气话,从……清河回来,我就想过,长安的大夫那么多,不缺我一个。”

“你想去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崔嘉若摇了摇头,回道:“不一定去哪,不是什么好地方,到没有大夫的地方去。”

柳明昭黯然叹道:“你以前最不爱出门的。”

“是我这一生遗憾太多。”他说出口意识到有些不对,苦笑了一下,“如果因为我,能挽回一点别人的遗憾,那我就不会后悔。”

柳明昭猜到他的心结,但这件事他无从辩解,只能干巴巴道:“六姑姑的事,我没及时赶到,对不住。”

崔嘉若仍是摇头,太迟了,柳明昭的出现和道歉,都太迟了,迟到足够他把所有的情绪都收敛好,不去迁怒他一丝一毫。

“不是你的错,四哥哥也帮了我。”他绝口不提自己在崔家大门外被赶出来的屈辱,也不去想在大雨中跪了一整夜的无助,他那个时候像等着救命稻草一样等着柳明昭,却等来一个他去江南寻友的答案。

他怨过,哭过,等冷静下来,发现柳明昭似乎没有帮他的必要。抛去他们之间的感情不谈,对于崔家而言,来得是谁都没有区别。

可他那个时候,最需要柳明昭的时候,没有等到他。最苦的日子他自己熬过去,在客栈里病重昏迷,他的思念和怨恨一并消融。后来被同门接回去休养,他知道自己彻底放下了。

没了期待就不会失望,早就明白的道理,怎么就是记不住。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崔嘉若说要走,就是转天的事情,柳明昭本觉得他是在躲自己,但从他几个同门但反应来看,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谁也不觉得突兀。他不由得庆幸自己没有在路上耽搁时间,拖着内伤不治也要赶过来,再迟两日,他又要不知道去哪寻人了。

他就这么孤身一人,柳明昭心里是放不下的,他来时也不单为了奔丧的事有愧。一见着人,崔嘉若又拿他说过的话来堵他,不给他剖白的机会,再者他就是说了,崔嘉若也未必会信。

柳明昭就是悔青了肠子,也是自找的,前几年他总是好听话哄着,见了面总忍不住亲近,本就没想过能长久,现在他要挽回,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知道崔嘉若的性子,虽然心软,脾气也算温和,却是极倔强的。如果不是姑姑出了事,崔嘉若绝不可能回崔家一步,但就是这件事,他心里也有些不明白。

照理说,除了名的人,是没资格再回去的,崔家里斗得厉害,把他拦在外头,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他从老四那打听,却说这是姑姑的意思。

他想不通,也不敢问崔嘉若,至于崔家其他人,和他隔了好几层,更不会说实话。他担心崔嘉若,想先来看一看,这一看更是舍不得走。

他是亲眼看着崔嘉若从少年成长起来的,早先还有点稚气,重逢时就褪的干净,但经得事少,一嗔一笑,还有几分天真。

再后来就只能算崔嘉若倒霉,自讨苦吃,偏要来喜欢他。柳明昭躺在那想崔嘉若梗着脖子色厉内荏说为什么我不行,脸上不由得带了笑,别人喝药都皱眉,他还笑得出来。

他也意识到古怪,把心思挪到别的地方去,再想就是自己这几年,都干了什么混账事。

反过来想一想,觉得崔嘉若的脾气是真好,换了自己,早提刀砍上去。他倒是真希望崔嘉若来他面前,哭闹也好动手也行,他都受着,刀剑加身都不躲,只要崔嘉若肯同他生气,事情就还有转机。

他最怕的就是崔嘉若现在这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一个人什么都不求的时候,以前的情啊债啊,通通都不放在眼里了,怎么能让柳明昭不着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塞北的大雪那么冷,被刀锋斩落胸口的时候,他想到崔嘉若,心脏又热热地跳起来。

不能死,若若会难过。

现在他真要犯嘀咕了,若若还会不会为他难过。他想到昨日崔嘉若眼中泪光,勉强把心吞落一半,他一想到生死,就要想起崔嘉若的心结。

等抽出空当,他还是要查一查,霸刀山庄虽不全是忠义之辈,唯护短一点人人都有,怎么会做出不认亲子的事来。如果是崔家在背后捣鬼,他一定要去讨个公道,不能平白让姑姑和若若受委屈。

往常总是崔嘉若等着他,去猜他的想法,柳明昭才尝过一遭,心里又空又乱,烦闷不已,而这样的滋味,崔嘉若已经无声无息挨了好几年。

他本以为崔嘉若的心思好猜,他不藏事,也不扭捏,喜欢被人知道,就坦然说出口,被拒了也不找借口去圆,认准一条路走到黑。

但这样的人,会违背自己的心意,骗他说已经放下了吗?

柳明昭背后一凉,终于品出不对来,崔嘉若年前躲着自己,是被伤了心闹脾气。这回见面不躲了,他原想着崔嘉若心中有怨,只管冲着他发泄,却不想这就要走了。

那他说的放下,到底放下多少,还剩了几分?

给他扎针送药的换了人,看他一脸心神不属,没多话,取了碗退出去。柳明昭抓着几个小弟子套话,糖给出去一大把,一句有用的没换回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有说往北有说往南,实诚一点的干脆说不知道,小孩子秉性各异,竟还有吊着他说要仔细想想的。柳明昭哭笑不得,实在问不出什么了,只好问能当事的弟子,这些大人更是一问三不知,口风严的很。

柳明昭不死心,问他们难道万花谷就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系方法,若有急事求援可怎么办?那几个弟子不松口,回他,有是有,我们师门的事,和你什么关系?

“我——”柳明昭咬了咬牙,一句相好咽下去,他可不想让不好听的话私下里传到崔嘉若耳朵去。他垮着脸,不情不愿地回:“我是他哥哥,做不得假。”

他这话一出,崔嘉若的师兄脸色一沉,若不是他现在的身份是崔嘉若的病人,立时都要赶出去。

“无可奉告。”

柳明昭被四个字堵回来,只得放弃。

若要他那些朋友们知晓,风流浪荡的柳七也有揣摩别人心思的一天,笑都被笑死了。这时候柳明昭不在乎了,只要崔嘉若肯理他,要他干什么都行。

但他只能强颜欢笑送行,他要跟,崔嘉若不许,态度不强硬,也不冷淡,就是太客气,反而让柳明昭心里七上八下。

“我不跟着,也不去烦你,你告诉我要去哪,我心里才安稳。”

崔嘉若叹了口气,反问他:“先前七哥去了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柳明昭一怔,挑了几个能说出口的地方,一一答了,崔嘉若听着,不知道信了没有,等柳明昭落了声,才又冲他笑了一笑。

“你有你的去处,我也有我的,七哥哥,有缘再见。”

他不说江湖不见,也不说就此别过,但是有缘,要怎样才算有缘?既然要讲缘分,岂不是在劝他不可强求,既不能去留,也不能去找,全要等一个天意成全。

四个字让他品出千百滋味,他甚至猜不出崔嘉若是希望他们有缘还是无缘,他和人道别,从来都讲后会有期。他不爱读书,很不耐烦文人说话的弯弯绕绕,崔嘉若虽然风雅,在他面前总是坦诚的。现在他要一个字一个字去想,崔嘉若为什么这么说,敷衍还是真心,把自己想的头痛欲裂,最后还是决定快刀斩乱麻。

自他习刀第一日,受得教导就是不可退避,畏惧,迟疑,刀是百兵之胆,哪怕前方没有路,也要用刀劈出一条。山若阻我便斩山,水若拦我便断水,不过一次拒绝,千山万水,总能走到他身边。

他朋友多,又大方,崔嘉若是真的不藏不瞒,出了城就沿着下面的镇子往乡里去,行踪不用特意去查,到附近村子里一打听就知道。

游医多是些不能坐堂的赤脚大夫,少有医术精的,更别说出身万花谷,只在话本里听说过的地方。崔嘉若年轻又漂亮,素衣薄衫也掩不住自幼养出来的从容气度,一传开去,什么神医云游驻颜有术,各个村落里都伸长脖子等着。

柳明昭把那些小道消息汇成的一纸书信翻了又翻,长吁口气盖到面上,鼓着脸去吹。崔嘉若是真心在做这件事,悬壶济世,普救含灵,他慈悲,见不得人受苦,怎么就不分他一点慈悲。

他到院子里练刀,散一散酒气,一动起来更是全身燥热,巴不得有场大雨,浇一浇他油煎火燎似的心。他脑子里全是崔嘉若,换作往常,已然动身去追,什么来日啊,都是不可捉摸的,只有手里抓住的,才是真的。但他现在有了顾忌,他怕把崔嘉若逼急了,说出什么老死不相往来的话,那可再没有余地了。

酒意没退净,他心口脑子里烧成一团,跑到书房把柜门一掀,里头哗啦啦滚出一堆卷轴,有散开在地上的,上头长身玉立的执花青年,正是崔嘉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柳明昭把画拾起来,展在面前看了又看,他不好风雅,这画自然不是出自他手,至于来历,也是他不想教崔嘉若知道的去处。

这样的美人图,他往常也传阅过,和他那群百无禁忌的朋友,煞有介事点评一番,口无遮拦,甚至还循着画像寻过几次真人。

他没想过会在上面看到崔嘉若,形貌是像极了的,眉眼鼻唇如出一辙,温和沉静,气质也像两分,垂眸执柳,乍一看如观音玉像。但再看又觉得不像了,崔嘉若待他从来不是这样,至少他的眼神从来坦荡。

这副画不该留的,但柳明昭舍不得毁。

他又看了两眼,愤愤地卷起来又塞回去,连同其他卷轴,岌岌可危地垒在柜子里,被一道门锁住。他听着咔哒一声锁扣的声响,发作出来的汗还是热的,抹了把脸又往院子里走,连浇两回井水才把水桶用力地丢开。

他摸着心口的刀疤,几个月过去了,他的肋骨还是会隐隐作痛。他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死在雪地里,手脚都没了力气,刀也要滑脱手。他躺在那,许是伤到了肺,怎么吸气都没用,胸口像是被压住了。

怕是不怕的,他拿刀的第一天,祖父就教过他,生死不由天定,全凭手中刀,与人斗,与天争。

“争什么?”

“争一线生机。”

他混沌的脑子骤然醒过来,抓了把雪按在伤口上,硬是把皮肉和鲜血都冻在了冰上。他觉不出疼了,费力地喘着气,他还不能死,他还有想见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回确实捡了一条命,柳明昭肋骨断了三根,伤口下血肉模糊,几乎能看见那团跳动的血肉。肋下遭了个对穿,若不是压住及时,早就死在血溺里了。

都说生死关头最见本心,等柳明昭想明白了,再想自己这些年都是怎么欺负崔嘉若的,后悔也来不及了。

崔嘉若没他这些心思,他做大夫的时候一向认真,天塌下来都不会抖一下手,这份定力少有,柳明昭是比不过的。做游医比闯荡江湖安稳一点,但更辛苦,走得都是穷乡僻壤,没有医馆的地方。所以他也很久没住过正经的客栈驿馆,在有空房的人家里将就一夜,他这么多年其实没吃过太多苦,就算随师门到前线,那里的人对大夫也是格外照顾,住的地方总是干净宽敞的。

最苦的那年就是去水灾善后,防瘟疫,六七月的天里,还要罩着面巾,出入要喷药水,一双手来来回回洗的脱皮,一出汗钻心的疼。住的地方潮热,蚊虫也多,熏药丸香炉都防不住,又起热疹,人人苦不堪言。饭是不够吃的,他们带的粮勉强够用,但又见不得小孩子挨饿,这个分一点那个分一点,到他们手上只能吃个半饱。

每个人的口粮都有定数,柳明昭来的突然,崔嘉若还分了他一半。

他啃着手里半张饼,粗硬,噎得他又喝两口水才咽下去,茶叶他还真带了一点,可惜这里水质太糙,糟蹋东西,就没有拿出来。他想柳明昭大约还是吃不下的,那天勉强吃了半个,说嗓子疼,崔嘉若吃他的剩饭,还心虚的不敢抬头。

他叹口气,都怪柳明昭,临走了还要出来扰乱他的心神,以至于这么多天,竟梦见了他好几回。莫名其妙的梦,不是被他拖着在大雪里跑,就是长安城没有尽头的街巷,一盏一盏的灯连绵不绝,再踏一步就是桥,回头那些灯火就落在水里,向上游逆流。

大约梦都是颠倒的,他也知道自己在做梦,柳明昭有时候站在他身后,双手环到前面来,令人舒适安心的气息裹着他,他舍不得醒。有时候他在岸边,捧着一盏灯向他走来,崔嘉若想靠近,桥却走不到头,柳明昭似乎没有发觉,还在一步一步地向他走。

他坐起来,窗外风声越紧,大约是要下雨,才让他胸口闷的这么厉害,呼吸里都是潮湿的水汽。

屋子有一点漏雨,好在没落在床上,他翻出来一个豁了口的瓦罐,放在桌上,听着水往下落,想到以前家里那只很大的冰鉴滴漏,声音也没差太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万花谷里用不着这个,四季如春,少有风雨,草木繁茂的地方暑气不重,最热那两个月,也不过在晴昼海附近的水边吹一吹风。

他是喜欢在水里踩一踩的,养病的时候师父管得多,怕他凉怕他病,等养到寒暑不惧的时候,也过了戏水嬉闹的年龄了。所以他一直比同龄人老成,从小跟在大人身边,说话做事,沉稳的有些可怜。

至于长大后那些成年人的热闹,他不喜欢,太场面,劳民伤财,也没有几个人真心快活,实在是没有意思。他更喜欢做一点有意义的事,至少病人的感谢就让他满足。从前他把救人当赎罪,他选不了出身,占尽好处后再说厌烦,未免矫情,等全都舍了,压在他心头的山才搬去一角。

他能活下来,不止是万花谷的医术出众,没有崔家为他四处求医,这么多年流水一样的名贵药材,换做普通人家,连选的余地都没有。

现在的日子他就很喜欢,苦一点他不在乎,多救一个人,世间就少一点缺憾。他不信神佛,不信轮回,却信因果,信报应,受了供养让他活下来,就是为了今日善果。

柳明昭顺着他的行迹寻过来的时候,已经不需要特意描述崔嘉若的形貌,就有人主动同他说起。他靠在茶馆里,听别人说崔嘉若的故事,好像他们突然颠倒了过来,他不知道崔嘉若有没有这样听过自己的传言,但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崔嘉若,让他觉得陌生又熟悉。

心善,漂亮,医术高明,是他了,温和客气,也没有错,菩萨心肠,可惜不肯渡他,救人的时候从来不惜自身,等见了要好好说他。

他自己都没察觉笑意,捧着碗一饮而尽,劣茶,冷了比药还涩,他抹抹嘴,问清方向,又追着去了。

不知道崔嘉若变成了什么样,不过怎么变都是好看的,美玉就该雕琢,再多的磨难都只只会让他更剔透。

他盯着那个背影看了很久,瘦了,原本白玉似的皮肤,露出来的地方成了淡淡的蜜色,看起来倒是结实了一点。崔嘉若没发现他,他正被人围着,七嘴八舌,崔嘉若也耐得住听,一点眉都不皱,让他们不要急,一个一个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生了病的人都觉得自己最急,吵吵嚷嚷,本就一张小桌,几乎给掀翻了去,柳明昭正打算去帮忙,崔嘉若已经站起身,往外头被人抬来的病患走去。

“这一位诊完,还围在一处,我就只能当你们都不急了。”

柳明昭低笑一声,话说的冷,也就哄一哄这些外人,他最是心软,不吃不喝,也要把病人看完才肯走的。

他仗着崔嘉若无心分神,不会察觉他,直接上了他身后屋檐,年久失修,这样的好轻功,都踩了一脚的灰。也就是下面太吵闹,才没人注意到他,柳明昭在屋顶坐下,盯着崔嘉若低头时的一截后颈,舍不得挪开眼。

每一次见他,都比上一次,更让他心动。

他万分后悔自己的轻狂,说什么有了感情就是牵绊,会拖慢他的刀,不过是逃避的借口,把一切心意都拒之门外,就能理所当然地不负责任。

不去承担这份感情里的痛苦和消磨,把它们都推到了崔嘉若一个人的身上。

他磨着酒囊,压着饮上一口的冲动,他不能再多一丝一毫的刺激,怕自己会忍不住,扰了崔嘉若的安宁。

他有话很多话想说,但不是现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你说的事,我要想一想。”

崔嘉若没有立即应下来,柳明昭并不意外,他这段日子也没闲着,去了趟清河,心里有了把握才来找崔嘉若。他能想到崔嘉若对那边的抵触,只凭言语难以安抚他心中疮疤,便要他得了空,再和自己走一回。

他乱了心神,闷头跟在柳明昭身后,也不知道走到了哪,一抬头四周都有点陌生,仔细看了看才回忆起白日的景色,又要折返回去。

“我送你。”

一共也没有几步路,这村子从南望到北,以前他还会悄然为这片刻亲近欢喜,如今只是摇了摇头,说一声留步。他以为柳明昭还要再劝,转身转的很快,走出一大截才回头。柳明昭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他,却没跟来,崔嘉若挥了挥手,再没停留。

他连柳明昭何处落脚都没问,实在是怕了他的示好,他若说一句要人收留,崔嘉若委实不知如何回绝。失礼就失礼吧,总归他们之间,也没什么礼数可言,全剩了荒唐。

本以为心绪激荡之下会难眠,但或许是白日劳累,他睡得很快,甚至没做什么梦。隐约记得在万花谷,大片的花海里,梦中也是在睡觉,迷迷糊糊睁眼,是古旧的屋梁。

井水冰凉,他习惯在夜里就打上来搁着,早上用起来不那么冻骨头。他的手不能伤损,还要留着去救人。

他端着水出来,活动了一下脖颈,一抬头就看到屋顶上坐了个人,他往后退了一步,看清了是柳明昭,未出口的呵斥吞咽回去,化成一个带着怀念意味的苦笑。

“别让人瞧见了。”

柳明昭坐起来,揉了揉脸,他本不想打扰崔嘉若,但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干脆在他屋顶坐了一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怕坏你名声?”柳明昭嬉笑着问,崔嘉若无奈摇头,村子里的人互相熟悉,多了个生面孔,还飞檐走壁,要被当歹人看的。

“我要出门了,七哥要是累了,就……在屋里歇一会。”

柳明昭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又答应下来,他在外面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先顺了他的意思。等躺到染了崔嘉若气息的床褥上,柳明昭心里已经飘飘忽忽上了云端,很淡的草木香,还多了一点微涩的药味。

他闭着眼睛,心里绮念情思无声疯长,让他恨不得立刻把崔嘉若抓过来。按在床上好好疼爱一通,什么别扭心思都没了,只会哭着喊哥哥。

想也只能想一瞬,他双手枕在脑后,只脱了外衣,原本觉得再脱下去不合适,又被新翻上来的念头推翻。崔嘉若今夜还要住这里,乡下没那么讲究,被褥是要连着睡好几日的。等他回来,必定要送客,夜深人静,他躺在这里,会想起曾经的缠绵吗。

他抓过自己的衣服嗅了嗅,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应当是皂角,还有一点淡淡的酒气。他顾不上崔嘉若会不会嫌弃,反正他睡都睡了,他就是想像野兽一样留下气味标记,他巴不得崔嘉若全身都是自己的味道。

崔嘉若的回绝也在他的意料之内,柳明昭想了想没再劝,他大致猜到崔嘉若的想法,崔家其他人的态度都是次要,他无法接受的是被母亲拒之门外。一提旧事他就难过,话也不同他说,柳明昭挨着他坐下来,递给他一个酒囊。

“真的不试试?”

崔嘉若揉了揉脸,反问道:“怎么,我看起来很需要借酒浇愁?”

柳明昭摇头,擦了擦边沿送到他唇边:“不,你需要好好睡一觉。”

这次他没拒绝,酒气已经飘到了鼻端,崔嘉若拧了下眉,接过来抿了一口进去。柳明昭看着他笑,崔嘉若喝酒像猫一样,要先用舌尖舔一点,才肯张嘴吞咽。至于他教的,大碗装酒大口咽,崔嘉若学不会,一口气喝下去,整个人就开始发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崔嘉若的酒量一直没有见涨,柳明昭的酒囊里都是烈酒,不算太辣,入口也没有灼烧感。酒意却顺着喉咙往上,在他脑子里凝成一片云,让他眼前雾蒙蒙的,有点抬不起头。

他推还回去,低声道:“七哥见笑。”

“无妨,醉了我送你回去。”

崔嘉若低头笑了一声,柳明昭每一次哄他喝酒的时候都这样说,也确实都做到了,他虽然容易醉,醒来却都记得,偏偏还是纵容了他一次又一次。

“不必了,我……自己能走。”

他一沾酒眼睛就湿漉漉的,泛着点红,鼻尖也是红的,像哭过,或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抬眼就让人心颤。柳明昭摸了一下他的发顶,见他没动,手掌又往下滑,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崔嘉若仰头看着他,他还没有醉到糊涂,柳明昭的表情有一点难过,至于原因,他不想问。柳明昭握刀的手掌粗糙温热,贴在他侧脸细嫩的皮肤上,有一点扎,还有点痒,他对这双手再熟悉不过,知道他掌心里有两道交错的疤。

怎么留的,他没问过,柳明昭很少和他提这些,他的过往,他只能从传言中窥探一二,又不想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去了解。在路上的时候,在他们关系还没有变得这么奇怪之前,柳明昭并不避讳谈起过往。

每一次见他,身上总会添些新伤,他再去问的时候,柳明昭就不肯说了,理由多的是,怕他担心,已经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

他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水光潋滟,似是深情,柳明昭心口微热,忍不住要俯下身来吻他。崔嘉若没躲,他心思早不在这,唇上一热才回神,柳明昭把他抵在石桌和身体之间,狭小的空隙里逼得他只能向后仰。

很轻,和他平日的急切和掠夺不一样,崔嘉若能够切实地感受到,他满心的温柔和珍视。他不觉得欢喜,只是想笑,他也曾求而不得,如今放下了,柳明昭又捧到他面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默许无疑助长了柳明昭的信心,松了捧在他脸上的双手,撑在桌沿上,又要来寻他的唇。崔嘉若侧过脸,避开了这个吻,柳明昭握住他的手,在他面前半跪下来。

“若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崔嘉若低笑,说不出的悲凉,听得柳明昭也跟着一颤。

“这是你的答案吗?”

柳明昭一愣,立时想起在洛阳时,崔嘉若曾经问过,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他们之间又算是什么。当年他敷衍逃避,怎么都不肯给个回应,既不想拒的太彻底让崔嘉若死心,又不愿被感情困住,现在想想,真是混账。

“是,若若,我想清楚了,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的喜欢,过一辈子的喜欢。”

他跪在自己面前,神色诚恳语气殷切,他一点都不怀疑这是柳明昭的真心。但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等了这么多年,尝够了相思的苦,现在一身清净,他凭什么又要让自己陷进去?

“你能这样说,我心里本是欢喜的。”他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柳明昭眼中的喜色也跟着黯下去,“可是……太迟了。”

“若若……”

崔嘉若不为所动,他喝了酒,眼中有泪,本是最柔软的模样,却因为语气的平静,生生多出几分冷意。他站起身,柳明昭握住他的手,他低头去看,好像第一次见柳明昭如此失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心软的毛病又犯了,抽回手,轻声道:“夜深了,七哥回去吧。”

柳明昭提了提嘴角,没再纠缠,起身靠在桌边,勉强笑道:“去吧,我坐一会。”

崔嘉若没再劝,点了点头,转身走了。他走得不快,脚步很稳,衣摆一层一层地随着脚步水浪一样起伏,始终没有回头。

柳明昭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苦涩难言,他早就知道的,崔嘉若不是个反复的人。而在自己身上,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还有什么颜面,去要他重蹈覆辙。

他喝酒的时候一直在想崔嘉若,想那场大雪,他头一回靠崔嘉若那么近,轻飘飘一把少年身骨,满满抱了一怀。想他被自己的无赖气到哑口无言,只会背过身生闷气,抱着枕头不说话。他生气了也好哄,说几句好话就能逗笑,小孩子一样,他没少这样说。

崔嘉若不乐意听这句话,每次被这样说都会鼓一下脸,大约是觉得和他争论更显得幼稚,学会了假装没听见。

至于什么时候动心,他想来想去,都是那天大雨里,崔嘉若抬起头的时候。其实是很狼狈的场面,长发站在脸上,衣衫湿透了紧紧裹着身子,半分儒雅风流都找不见了。可他总忘不了那一抬头时的惊艳,比年少时多两分锋芒棱角,在大雨中也难掩的清绝。

他一遍一遍地描摹,那一日的种种都在心头反复回想,如果他早一点察觉,是不是能避免后来的一切?大约是不会的,他太了解自己过去有多么荒唐,就算是早早知道崔嘉若的心思,怕是要更早就把人拐上了床。

于是他只好懊恼自己醒悟的太晚,明明已经动了心,却被掩盖在无数风流之下,不肯当真。这样久的时光,足够消磨一个人全部的真心和爱意,让他看到自己,只能想起无穷无尽的苦痛来。

而到了现在,他除了等待和陪伴,竟也寻不出一个能挽回的法子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崔嘉若回来的时候闷闷不乐,柳明昭还以为他叫人欺负了,手往刀上一压,就要替他讨个说法。崔嘉若把他拦住,哭笑不得,待问起事由,又叹了口气。

“妇人生产,我没帮上什么忙,进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做大夫的,最常见就是生老病死,崔嘉若不会因为一个病患去世质疑自己,只是今日妇人临终前的模样让他有些触动。

“她见了孩子一眼,就……她就只说了这一句,想看一看她的孩子……”他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柳明昭听懂了,愈发心疼他的隐忍,他听老四说过,崔嘉若在他面前礼数周全,一滴眼泪都没掉。

“她为什么不肯见我?”

崔嘉若在问他,也在问自己,或许他更想问的是他的母亲。柳明昭在外多年,知道人人都有不能言说的苦处,没有一昧安慰,只是让他不要想太多。

“七哥哥,你说,她是不是恨我?”

他能这样问,就不是平白无故,柳明昭不知道这个念头在他心里埋了多久,是不是夜夜锥心刺血地折磨着他。

“若若,你走的时候,姑姑可有说过什么?”

他再见到崔嘉若的时候,他说起自己已经被除名,从此不再是崔家人,不是什么好事,柳明昭也没细问。崔氏要脸面,更不会宣扬出去,连霸刀山庄都不知晓具体事宜,只当崔嘉若彻底被柳明昭带的野了心,不愿意回家了,为此柳明昭没少被老太太数落。

崔嘉若在长辈眼里,那是乖的不能再乖了,离家出走,肯定是他这个不着家的哥哥拐带的。柳明昭没反驳,心想你们要是知道这小家伙胆子有多大,还不惊掉下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柳明昭问起来,他只好逼着自己回忆,他坐在那,手上不自觉地抱紧了枕头,整张脸都快埋进去。

“问我是不是想好了,说再没有反悔的机会,我确实不孝,竟劳累母亲千里奔波……我不后悔的,我不愿意留在那,过望得到头的一辈子。

“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予我骨血,身体发肤,皆是深恩,但我真的没办法……说此后家中诸事,与我无关,祠堂族谱除名。

“我都不后悔,这是我唯一能选的路了,我不想争,可有人要逼着我争,我没本事,管不了别人怎么想,但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狠心?”

“为什么连生病了,都不许我知道,为什么到最后,都不肯见我一面?”

他从来没和人提过这些事,无从开口,痛彻心扉,他逼着自己不去想,已经过去的事情,无法挽回的事情,都不要去想。他能做的就是继续走这条选择的路,一定要走,无论多难多苦,他都不曾有半点迟疑,一旦动摇,岂不是让他这些年的坚持和失去成了笑话。

柳明昭见不得他这般失魂落魄,崔嘉若声音发抖,整个人都在颤,明明没有哭,柳明昭也能感觉到他的悲伤。

但与崔嘉若的痛苦不同,他察觉的,明明是一份过于沉重的爱意。

“若若,你知道姑姑病重,会怎么做?”

“我?我还是要去看一看的,总有大夫能治,我不行,还有大师兄,还有老神仙,对,我还能去求老神仙,我都活下来了,还有什么病不能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柳明昭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话,说出来惹人伤心,可不说,崔嘉若的心结只会越来越重。

“你用什么身份回去呢?”

崔嘉若愣住了,他还有什么身份,儿子给母亲请大夫,还要管什么身份?但他又不能不管,且不说能不能请到,他真带着人进门,其他人又要怎么想?

“我,我不知道……”他没往这方面想过,太过绝情的态度让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奢望,柳明昭一提醒,他才顺着去想一想。

他脸色反而愈发难看,全身抖个不住,双手死死掐在枕头上,险些喘不过气来。

“你说……她是为了我,才不肯向万花谷求医的,是吗?”他也不要柳明昭回答,苦笑一声,心口痛的直不起身,“明明我就在万花谷,却断了她的生路,我——”

柳明昭一步跨到他面前,接住崔嘉若歪倒的身子,有些后悔说得太过直白,但事实就是如此。因为不愿意好不容易脱身的儿子再回到从前,不愿他的光风霁月沾一点尘埃,心甘情愿放弃了求生的机会。

“若若,有些事,以前你不知道,我们柳家的女儿……”他说到这也苦笑一下,长辈的事,本不该他来指摘,但崔嘉若的情况太差了,他怕自己告诉他真相,反而让他更痛苦。

“除了大姑姑,还有两个出走不归的,这些年没人提,但六姑姑是知道的。也许这座山庄确实像他们说的一样,是个冰冷的牢笼。”

崔嘉若不应声,他哀痛至极一口心血咳出来,现在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耳朵里也只有风声,对柳明昭的话,听是听见了,却还没反应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许六姑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她……她有放不下的责任,连祖父都无法拒绝的事,不是她,也有别人。”

崔嘉若木然点头,涩声问:“即便如此……为什么,到最后都不许我进门?”

柳明昭把他往怀里带了一点,让他靠在自己胸前,崔嘉若全身发冷,额头抵在他肩上。而柳明昭心疼的要命,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绮念。

“若若啊,你那么心软,进了门,还怎么出得来?到时候,不争也要争了。”

他说的一点不错,崔嘉若怎么想怎么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用什么身份回到崔氏。若是后悔了,舍不得崔氏的富贵,借着母丧生事,又有长辈偏爱,回归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哪怕这些崔嘉若从来没有想过,但其他人的心思,一点都不会少。

“我相信崔氏不会苛待六姑姑,但是世家大族的枷锁,她戴了一辈子,宁可你怨她恨她,也要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替你把这锁链砸断。”

崔嘉若还是不说话,柳明昭看他神色,知道是听进去了,也跟着松了口气。

“若若,不要难过。

“她很爱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归家的路他走过三回,每一次都伴随着阑珊风雨,乌沉沉的云从天边压下来,仿佛他晦暗不明的前路。

因为下雨提前投宿,柳明昭擦着头发过来的时候,崔嘉若手边的铜炉已经升起白烟。他坐在窗边,因为天凉,脸色有一点白,雨水从窗沿溅进来,打湿了他的一小片衣袖。

“怎么不关窗。”

他记得崔嘉若是不喜欢下雨天的,至少以前是这样,天气不好的时候,怎么叫都不肯出门。

崔嘉若推给他一个杯子,柳明昭刚要说他不喝茶,看到是白水又坐了下来。他把窗扇放下来,隔绝雨雾,崔嘉若这才看向他,唇角微微勾了勾。

“有心事?”

“算不上。”抚平衣袖,他重新坐得端正,双手搭在杯沿,“只是有些……不安。”

那晚他哭了整夜,压抑太久的眼泪倾泻而出,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了眼睛痛得睁不开,有人握住他的手。柳明昭靠在床头,衣服没有换过,崔嘉若坐起来,看到被自己压住的衣摆,和皱巴巴的衣袖。

他想道谢,嗓子也哑得说不出话,柳明昭摸摸他的脸,起身出门。他确实需要一场发泄,虽然身上还有些难受,却是久违的轻松。这时节没有冰,柳明昭用井水绞了毛巾,让他敷一敷眼睛。

柳明昭没有再追问,却说老夫人过寿,很是惦记他,要他和自己回一趟霸刀山庄。崔嘉若往年在霸刀走动时,最得长辈疼爱,既然知道了,也不好回绝,便答应同往。

往太行山的路不止一条,崔嘉若看到他标注的清河,没有拒绝,但心情怎么都好不起来。柳明昭的话给了他很大的安抚,至少让他在悔恨之余少了一点被至亲憎恨的苦痛,但他不敢求证,越是近乡,越是情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下雨对他来说,不是个好兆头。

天色有些暗,他低着头,鬓角的长发滑下来,整张脸都在阴影里,只露出紧绷的下颌。

“可惜我安慰人只会一种法子,又怕惹得你生气。”

崔嘉若瞥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惹得还少吗?”

柳明昭便笑,走到他身后去,把人从背后环住。崔嘉若仰头侧身推他,被炽热手掌抚上脸颊,随后额头一热,柳明昭吻过他眉心,又来碰他的嘴唇。

他这个姿势使不上力,全被柳明昭的手臂扶着,男人身上的体温将他包裹,他打了个哆嗦。柳明昭双手一抄,自己也坐下,把他放在腿上搂着。崔嘉若自幼体弱,骨架单薄,被这样抱着也不显得局促。

这一回他没挣扎,靠在柳明昭肩上,手指顺势搭在肩头那片浓密的皮毛里。他知道这样过于亲密,但就在这一刻,他需要这个肩膀。柳明昭一手环着他的腰背,另一手拢着他大腿免得滑下去,像哄一个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睡一觉,睡醒雨就停了。”

崔嘉若笑了一声,没反驳,秋季的雨总是连绵,但柳明昭这样说,他愿意信。关了窗屋子里有一点潮,柳明昭身上热乎乎的,他被牢牢抱着,一点都不用担心摔倒。

他终于又切实地把人抱在怀里,腿上的重量让他觉得踏实,即使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崔嘉若的冷淡还是会让他不适应。他总是温柔乖顺的,就算闹脾气也不说伤人的话,生气的时候连旧账都不翻,一个道歉就肯和解。

那么好的崔嘉若,怎么自己就不知道珍惜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什么,失去了想起的又全是他的好,若不是生死关头幡然醒悟,或许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这样想一想他就觉得难过,这些年的相处,一幕幕在眼前过,崔嘉若总是在等,等他回头。

而他也理所当然的以为,崔嘉若会一直等下去,如果最后依旧不能挽回,他最后悔的一件事,大约就是在崔嘉若问肯不肯带他走的时候,选择了回避。

到清河的时候崔嘉若甚至主动向他介绍起来,虽然他并没有在这里长大,至少比柳明昭这个外地人熟悉。提到舍利塔的时候语气如常,柳明昭却察觉他眉间一点淡淡郁色。

“七哥知道的,我不爱应酬,有时候就避到庄子里去,但礼佛是少不了的。”

江湖儿女不讲究抛头露面,但对于世家大族,女子能够出门的机会,就只有那么多。柳家的小姐,自幼听着江湖快意,听刀光剑影,最终却只能放下刀,走入余生望不到头的囚笼。

“去拜一拜也好。”

崔嘉若看了他一眼,说好。他知道柳明昭不信神佛,他这个人行事出格,老夫人没少数落,说他从来不肯去佛堂,更别说去叩拜。老夫人怕他任性妄为,再冲撞了什么,便再不带他了。

不是正日子,人少,寺庙里清净,大殿里信众正虔诚诵经,柳明昭听了几句就不耐烦,转到后殿去坐着,没一会崔嘉若也出来。

柳明昭挑挑眉,崔嘉若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其实我也听不懂。”

他出入寺庙,都是陪着家人,佛理深奥,他一个年轻人,又不曾钻研过,听得稀里糊涂,不如不听,免得曲解。

“刚才在后殿,看到许多灯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崔嘉若看他示意的方向,是后殿里长明的烛火,嘴角勉强勾了一下,回道:“左殿长生塔,右边是往生塔,最大的那个,就是崔家的了。”

见他落寞,柳明昭心一横,拉着他起身向后走,说道:“既然是崔家的,给姑姑上柱香也好。”

崔嘉若本想拒绝,但已经被他拉到门口,心想崔家宗祠他是进不去了,更别说祖坟,想要祭拜母亲,似乎也只有这里了。

“好。”

柳明昭眯着眼向上看,这座塔一层一层,摆满了灯烛,每一盏灯上面都立着一个牌位,他上了香,又拉着崔嘉若往左边大殿走。崔嘉若往回抽,柳明昭不松手,他便叹道:“我已经除名,那里是没有我的名字的。”

“我知道。”

柳明昭还在拖着他,崔嘉若不想拉拉扯扯,只得跟着他进门。柳明昭在殿门问小沙弥,长生牌要如何供奉,他要给崔嘉若立一个。

“你不用这样。”他哭笑不得,被除名的事,他并不很放在心上,那座塔上有没有他的名字,他也不在意。但是柳明昭不知道发什么疯,攥着他的手不肯松,说别人有的,若若也要有。

“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都是父母子女,你凑什么热闹。”

柳明昭换了只手握着他,像怕他跑了,在纸上写下崔嘉若的名字,又问他生辰八字,崔嘉若不说,他便直接把笔塞到他手里。

“我是你哥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崔嘉若苦笑,他喊了这么多年七哥,但心里好像从来没想过,他们之间,确确实实还有这样一层血缘。他磨蹭着写完,小沙弥看清他的名字,咦了一声,去翻录名的册子。

“这位施主的长生牌,已经供奉在上面了。”

崔嘉若一愣,一时不知该做何等回应,柳明昭握紧他的手,挡在他面前追问:“当真,以前的可不算。”

“是这位施主,八字都是一样的,从崔氏塔中移出来单独供奉,没错的。”

“是谁供的?”

“我看看。”小沙弥向后翻了一页,脆声道:“是位姓柳的夫人。”

崔嘉若晃了一下,手指下意识蜷缩,柳明昭都被他指尖掐的生疼,想到他另一只手的掌心也受着这样的摧残,只好将他双手都握住掰开。

“若若,不要难过,这是好事。”

崔嘉若点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是对的,应该欢喜还是难过,他心里空的厉害,千言万语,又无话可说,纷乱的情绪梗在胸口,让他只会喘息。

“我不难过。”他直勾勾地看着大殿中满墙的烛火,他不知道哪一盏是自己的,只觉得团团光晕都是无声的爱意。

柳明昭略微粗糙的指腹擦过脸颊,他才察觉自己的眼泪不知何时流了出来,他想说自己没事,真的没有关系,但说不出口。柳明昭看了一眼慌乱的小沙弥,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扶着崔嘉若又回了院子里。四周没有人,崔嘉若的哭声也压在嗓子里,柳明昭让他埋在自己肩头哭个痛快,一下一下从他背上抚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着在外面,崔嘉若很快冷静下来,他捂着脸用力呼吸几次,去摸手帕。柳明昭见他缓过气,抽了自己的帕子给他擦脸,他动作很轻,像对待一个易碎品那样,一点一点擦净他的脸。

“抱歉,我……”他吸了吸鼻子,在柳明昭面前失态已经不是一两回,索性他什么都见过了,崔嘉若颇有点破罐破摔的意味,直接把手帕接过来,胡乱抹了两把。

柳明昭笑了一声,摸摸他的头发,温声道:“在我面前还要端着,我也要哭了。”

“胡说什么。”

到底是佛门净地,崔嘉若只斜了他一眼,柳明昭摇摇头,收回手帕,问道:“如何,可是安心了?”

他一直都知道崔嘉若的心结,起先以为是未能祭拜的遗憾,他自己也有疑惑,便背着他寻了旧人探问,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崔嘉若。他怕崔嘉若不肯信,一个人的想法陷入僵局的时候,单凭三言两语,是很难开解的。便是表面上认同了他的说法,心里始终抱着怀疑,怕只是他的安慰。

崔嘉若嗯了一声,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才故意带他来这里。他说话的时候鼻音还很重,显得软糯许多,眼睛还泛红,看着愈发委屈可怜。柳明昭按下那些亵渎净地的心思,否认了他的疑问。

至于今天的事,他确实不知情,连立长生牌这个想法,也是看到长生塔之后才冒出来的,他庆幸自己的坚持,至少崔嘉若不会再折磨自己。

即使如此,他们在清河也没有多留,这里的一切对崔嘉若而言,都没有什么可供怀念,不如早些赶路。柳明昭自是不会反驳,旧地伤怀,哪怕现在崔嘉若已经能够面对过去,始终是一件憾事。

说是赶路,行程却极慢,崔嘉若的义诊并没有停下,每到一处,总要问一问。他不止一次要柳明昭先行一步,他一定会去,不会反悔。柳明昭自然不肯,老夫人过寿,那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什么耽误不耽误的,我四海为家,回去干什么,挨骂吗?”

他年岁越长,越不想回家,每一回念着老夫人年纪大了,回去待上两天,都要被念叨的落荒而逃。而话题从十年前就没有什么变化,来来回回,就是娶妻生子,而他也总用一句话搪塞,没遇上合适的。

老夫人骂他,你这样拖下去,别人的孩子都能娶亲了,哪还有合适的小姐给你。柳明昭心道,带孩子的不是正好,怕气坏了老夫人,闭嘴不吭声了。

现在再问,他倒是有了心仪之人,可惜,还是不能遂了他们的愿。如果崔嘉若愿意,他倒是可以收养个孩子,或者收个徒弟,可惜八字没一撇。

崔嘉若义诊的时顾不上他,柳明昭大部分时候陪着,帮些小忙,也能护着他,不被人冲撞。他知道崔嘉若习武,也见过,但和他想护着崔嘉若,不冲突。

有时候他去喝酒,哪里都有他的熟人,打趣他最近怎么这样安分,好些人都盼着你。柳明昭只是摇头,说以后都不去了,引来连声惊叹,七少这是被何方神圣收了心,什么时候能让我们开开眼。

柳明昭骂他们胡闹,有人提起件旧事,你花那么大力气去找春山先生,可是看中了哪位画中人?他的否认迟疑一瞬,就被这些人看破,纷纷起哄,一个一个回忆榜上有名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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