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张脸非常熟悉,当孙梅放下行李,站在会议接待台前准备报道时,突然发现斜前方的沙发上有个黑衣男子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边起身向她的方向过来。起初她以为这个男子也是来接待台前询问,当男子走近时,她才发现这个男人竟是她上次到杭州开会时的参会人员。而且当时这个男人曾经两次约她上街喝茶,都被她婉言拒绝。男子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并且满脸笑容地伸出了手:
孙梅,你好!
孙梅机械地伸出手,然后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攥进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掌里。
怎么?还没想起。赵建华,杭州开会我们在一起跳过舞,还合唱过一首《纤夫的爱》呢。赵建华开心地笑了起来。经赵建华的提醒,孙梅顿时从杨立丰的情绪里走了出来,在杭州开会时这个男人对她的青睐一点一滴全部涌上脑海。
没忘,怎能忘呢?也许是下决心寻找情感寄托的决心太强烈了,以至于孙梅在杨立丰处学会打情骂俏后,迅速将这种才能不失时机地发扬开来,并运用在这里。她以一副眉飞色舞的表情,风情万种地向赵建华施展着魅力:忘了谁都不会忘记你的,你那时一直挺关照我,甚至帮我整理会议材料。我怎能忘呢?记得当时我说为了感谢你帮我整理材料,还要请你吃饭呢,却一直没有兑现。
赵建华见孙梅由上一次会议的若即若离,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他殷勤起来,情绪一时间极度高涨。尤其是听孙梅的吃饭一说,赶快接过话题,迫不及待地说,哪能让你请吃饭呢?该我请,上次会上我一直要请你喝茶,却一直没请,这次先让我兑现了。今晚晚饭以后如何?
桃花运,来得有点太猛烈了。孙梅感觉有些措手不及,她一边婉转拒绝,一边半是讨好地解释,生怕得罪了这个潜在的“情人”,毕竟与杨立丰的未来她还没有把握。在多年的分别后,她明白与杨立丰之间有可能出现的问题很多:一、她喜欢不上杨立丰;二、杨立丰喜欢不上她;三、其他情况,诸如他没有时间喜欢她,或者陪她等。在这种情况下,也许面前这个男人是接下来的人选。毕竟这个男人早就多次向她表示好感,孙梅分明能感到他对她所企望的东西。因此,孙梅希望在这个难得的出差机会里,一定寻找到一份情感寄托,把自己从范正章身上的注意力彻底转移出来。
36
孙梅在会议安排的房间里,进行了一番精心的梳洗打扮,然后在夜幕悄悄降临时,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出了宾馆大门。正所谓“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面对这样的场景,人届中年的孙梅突然感到极为陌生,并且难堪。特别是当她走上人行道,先后有几个行人把视线别有用心地投到她的脸上,似乎猜透她的出行目的时,做贼心虚的孙梅除了感到些许的羞涩外,便是对范正章极度的痛恨。在她心中,她本是个愿意与范正章白头偕老的女人,一个从出嫁那天起便决心从一而终的女人,但是今天她却不得不背离了自己的人生原则,不得不走上一条自己所不齿的道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这样做?当她在心中一遍遍这么自问的时候,她咬牙切齿地给了自己这样一个答案:这都是范正章逼的!
小雨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出租司机打开了雨刷。在孙梅的眼前,雨刷一遍遍机械地重复着,却一次次刷开一个个不同的景色。尽管模糊不清,却让孙梅的心情变得好起来。人生的景色也许本来就如此,一个接一个,旧的走了,迎接新的,才能不断给人新的视觉刺激和感受。就像范正章已经把她当成旧日风景,而无法从她这里获得激情一样。其实,对所有人来说,一天天重复看一个风景,都会厌烦的,何况要一辈子守着一个风景。如此看来,婚姻应该是对人性的一个摧残。人一天天进步,一天天文明,为什么却用婚姻这样一个有背人性的东西将人类禁锢起来呢?有研究爱情的专家说,男女之间的爱一般维持三个月,多则三年,而人发明的婚姻却是一生的契约。这不是太可怕了吗?孙梅在转着这些念头的时候,却又伤心地想到这种理论并不是用在所有人身上的普遍规律,起码自己不是如此。她不但对范正章这个混蛋的爱情坚守了三个月,三年,甚至到现在仍然丝毫不减。她实在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对范正章这个熟悉的风景百看不厌,甚至不管范正章愿意与否,她都愿意天天守着这个风景,直到终生。
杨立丰的电话打了过来,问她已经到了哪里?她把视线从雨刷处收回,一边在心里嘲笑自己说,干吗呢?一边对着手机说,我已经看见你说的那个标志了。然后,她好像自言自语地回答刚才自己的问话说:可我就愿意在范正章这棵混蛋树上吊死。
他妈的!孙梅不由自主地对自己这个回答骂出了声。司机扭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询问是不是骂他。孙梅收回手机,只好对司机解释说,没骂你。
外面的雨已经大了,车停在杨立丰所说的饭店门口时,她才发现杨立丰已经像饭店招待一样站在了她的车旁。她在杨立丰彬彬有礼的呵护下走下汽车,走进饭店,坐在餐桌前,在这一系列举动中,杨立丰毫不掩饰的殷勤和宠爱使孙梅似乎又回到了青春年少,并重新体验到了少女时曾经有过的被追求和呵护的感觉。这让几年来备受冷落的孙梅顿时焕发了青春的光彩。当孙梅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见自己突然年轻起来,并且迸发着青春光泽的脸时,她的眼里突然有了泪花。她不得不相信在某本女性杂志上看到的一篇文章里的话:女人的幸福,女人的美貌,在某种程度上是男人给的。她还想起某女影星在被记者问及如何保持年轻美丽时所说的秘诀:不停地谈恋爱。她抽掉卫生间墙壁上的一张纸巾,轻拭着泪水,她知道那泪水包含的情绪太复杂了:对范正章的怨恨,对自己命运的悲叹,对自己今天这次约会的内疚和自责,对这次约会的渴望,以及杨立丰给她这种感觉和变化让她产生的感激……她是这样的难过,又是这样的高兴。难过的是她不得不用这种违背自己人生原则的方式去缓解痛苦,高兴的是她似乎正从那种长久压抑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并看到了另一种生活的出路和曙光。
杨立丰的情绪与她一样随着桌前蜡烛的燃烧不停升温,她知道他们将会走向何处,她也知道这条道路将是一条怎样危险的道路。就在她刚刚想到这条道路的危险时,就像心灵感应一样,危险的气息真的逼近了。首先杨立丰接到了一个女人的电话,只听杨立丰回答说,与一个生意上的朋友在吃饭,谈一谈合同的事情。
孙梅敏感地觉察到那是杨立丰的老婆,并且在问杨立丰这个朋友是男还是女,杨立丰脸色已经发白,还是撑着撒谎说,当然是男的啦。
电话里隐约传出女人严厉的声音:撒谎!后边还有一长串的话模模糊糊传来,孙梅听出女人的意思是,她就在楼下吃饭,而且刚才恰好看见杨立丰与孙梅亲热地走过。
杨立丰的脸变得煞白。在孙梅刚刚明白要发生什么事情,在两个人都还没有准备好接下来如何应付时,一个年轻女人已经像一阵风一样冲进了他们的雅座。
她站在他们桌前,一面冷笑一面指着孙梅说,这个男同志长得挺漂亮,像个女人。
杨立丰有点手足无措,想打破这种尴尬局面,站起来对着妻子讨好地笑着说,老婆大人,这是我的中专同学孙梅,刚才撒个谎是怕你误会。
女人突然笑了起来,对着孙梅伸出手,轻松地说:
我早看见你们走过,当时想打个招呼,只是没走开。同学吃顿饭有什么呀,至于撒谎吗!你呀,杨立丰,你老婆不至于这样狭隘吧!
我不好,不好,看见老婆不再闹事并给了他面子,杨立丰立即顺着女人的话题夸赞起女人:老婆很大度,是我不对,小人之心,我是小人之心。我自己罚杯酒,向老婆赔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