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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严幼小的心灵开始了痛苦的挣扎:她不敢不相信妈妈的话,但在夜深人静时,她又无法说服自己。在许多噩梦惊醒的深夜,她都在用自己日渐成熟的思维,推测爸爸死亡的原因。而每次得到的结果都是一个让自己百般痛苦的结论:第一,她为爸爸刚刚买了药,爸爸没有理由因为身边没药而死亡,这首先推翻了妈妈所说爸爸的死亡是因为身边没药而耽误了的说法;第二,爸爸与妈妈的矛盾日渐紧张,爸爸甚至要挟妈妈,不离婚便公开妈妈的一些秘密。因此妈妈为了政治前途有杀死爸爸的动机;第三,爸爸死前,只有妈妈在他的身边,她有杀死爸爸的机会;第四,妈妈在爸爸死后,在很多时间里显得很反常,这是一种侧面反证。如此等等。对于这样的一个结论,严严无论如何都不敢接受。因此,在许多时候,她又在一遍遍回忆范正纹天衣无缝的解释中,安慰自己,并替妈妈开脱。但是,越是这样,她越内疚得要死,好像她欠了爸爸什么似的。也许是妈妈的孤独和由此而来的痛苦打动了严严,在与妈妈那次尖锐的冲突和解后,她已经开始强迫建立对妈妈的信任和理解。然而,这种信任毕竟太脆弱了,因为那是一种建立在亲情基础上的偏听偏信。因此,当妈妈的事业刚刚稍有转机,铺天盖地的新议论又一次洪水般冲来时,她本来就混乱的心再一次失去了宁静。两个晚上的痛苦思索,使她孤注一掷,准备把妈妈的事情搞个水落石出。
妈妈与老部长的关系没有找到明确证据,但是一直萦绕在她脑海的那个悬念却有了答案。尽管几个月来,她一直做着这样的猜测,但一旦面对这个明明白白的结论时,她还是彻底吓傻了:怎么可能?我不相信!这是她冲出家门时对自己一直重复的话语。
夏季的夜晚燥热潮闷,就像严严的心。街头行人已经逐渐减少,并且来去匆匆,偶尔有成群的年轻人,东倒西歪,又喊又叫地走过,一看便是酒喝多了样子。严严已经不知道自己所走的是哪条街道,眼前的一切建筑和街道她几乎全然没有见过。从下午四点出门至现在夜里十一点,她一直就这样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里路,也不知道自己穿过了多少个街道,当然更不知道已经到了什么地方。她能想像到妈妈现在焦急的状况以及自己深夜不归所引起的混乱。但是,她不想管那些。或许在她的心目中,她要的就是这样的局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要的是报仇。为爸爸报仇,替爸爸惩罚妈妈。如果那个人,那个杀害爸爸的凶手不是妈妈,严严简直不能想像自己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但是现在是妈妈,怎么办?怎么办?
街道一点点变得暗淡下来,路旁的建筑物开始变得低矮起来。到此时,严严突然发现已经走进城乡结合部。回头张望,她发现市区美丽的夜色正从远处遥遥对望,她已经找不到家的方向,也找不到来的道路。一个中年男人从背后经过她,毫无顾忌地盯着她看了几眼,斜对过一家准备打烊的小酒店里正有刀郎的《情人》隐隐传来,几个小青年一边收拾着门口的桌椅一边向她放肆地吹着口哨。其中一个还大声模仿着刀郎的声音向他叫着“妹妹,你是我的情人”。
严严突然拔腿跑了起来,后边有混乱的口哨声长长短短地传来,伴着成群的笑声。她说不清是不是被吓着了,只是那一刻,她非常想跑,也不知道想跑到哪儿。几分钟后,她停下了,在她的右边四个醒目的字眼带着扎人的光芒跳入她的眼帘——星星网吧。在那一刻,她一下子有了一种归宿的感觉。也许在不想回家的时候,在心里有苦无处诉的时候,网络便是她心灵的一个最安全、最静谧的归宿。
那一夜,严严一直泡在网络上,并且在天快亮的时候交上了一个谈得来的朋友。然后第二天,她与他饿着肚子又聊了整整一天。到下网的时候,他们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这就是严严二十几个小时的失踪。在全家出动寻找严严的时间里,严严以一个朋友的收获暂时忘却了心中那个鲜血淋淋的伤痛。而当她突然出现在惶恐的家人面前时,前天受创的巨大伤口所流出的鲜血已经慢慢疑结成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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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荻 著
第十章
35
滚滚热浪在夏去秋来的季节交替中慢慢消散,浮躁的人心也开始稍稍冷静下来。在这个季节里,范家姐弟的事业再一次走上了新台阶。姐姐范正纹开始行使部长的权力,虽然只是暂时主持工作,但各个下属单位和相关方面对她这个临时职位的认同,也使她领略到了一把手的威风。弟弟范正章的乳品厂也已经正式启动,成为农业厅一件引人注目的事情。在范正章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建设新工厂的时候,孙梅争取了一次出差机会。
孙梅对这次出差已经渴望已久。早在一个月前,孙梅所在科室就接到了一个有关业务方面的研讨会通知。由于与范正章关系的僵化,她感到精神每况愈下。失眠、焦虑、抑郁、痛苦等各种坏透了的情绪像一堆蚂蚁不论白天或者黑夜不停地噬咬着她的身心。眼见镜子里的模样一天天变得憔悴不堪,走出去舒散心情成了她一直渴望的事情。这个机会到来时,部门主任也出于对孙梅精神和身体状况的关心,答应了孙梅的要求。最让孙梅对这次出差动心的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这次开会的地点是北京。在那里有孙梅婚前上中专时曾经相爱过的男人——杨立丰。这个男人前几年回家时多次与她联系,并几次向她暗示爱慕之情。只是那时她对范正章太专心了,从没有想过与他发生什么。这次不同了,在她的情感世界里一片苍茫的时候,她决定主动约他出来聊聊,如果感觉不错,她希望在这个男人身上重新找到自信和寄托。
北京的秋天凉爽宜人,繁华如织的街道在孙梅的眼里一派生机。站在陌生的人群里,孙梅感到华阳给她的沉重和抑郁正随着身后列车的逝去慢慢消散。她迅速拿出手机,拨通了杨立丰的手机。
是杨立丰吗?
是我,你是哪位?
猜猜,孙梅一听到杨立丰的声音,情绪瞬间变得如夏天的阳光灿烂无比,声音顿时年轻了许多。她不禁想到,原来走出范正章的影子,这么容易,这么快乐。早知道如此,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抱着这个影子独自伤心痛苦呢?
常虹?不对,你是孙梅。杨立丰的声音马上兴奋起来,你在哪儿?
孙梅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联系上了杨立丰,心里充满了快乐,便大声地说,我就在北京。
真的?你终于来了,是出差?还是游玩?反正不是专程找我。
孙梅听见杨立丰带有暗示的煽情,不由得情绪高涨起来,也顺势半真半假地说,我出差是假,专程来看你是真。
进展未免有点太快了,孙梅都吓了自己一跳。看来这打情骂俏并不是多么难的事情,原来她连学都不用,就自然而然地会与男人轻浮了。想到自己在杨立丰面前从来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为了不吓着杨立丰,她不由得收敛了一下,以一副理智兼开玩笑的口气说,我来参加一个会,顺便看看你发财没有。
孙梅一面打着电话,一面寻找出租车,在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她已经与杨立丰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这世界上什么都不会长久,就连天地都如此,更别提爱情了;这世界上什么都是假的,唯有自己与自己的健康是真的。孙梅一直到达会议所在饭店时还一直在为这次约会寻找各种借口和理由。是啊!在与范正章的婚姻里,为什么自己就这样痛苦着,为什么不能像范正章一样寻找情感寄托呢?在走进饭店大厅,看见成群的参会人员时,孙梅再次下定决心,冲破心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