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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勘现场。(1 / 2)

时候不早,让工作人员把陈米带回去休息后,我回到只余寥寥数人的办公室,前去搜查陈米家的警员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我丝毫不怀疑今晚会是个不眠夜。

起身给自己泡了壶浓茶又点了支烟,我拿出那叠被翻开过无数次的案件资料,记忆被茶水蒸腾起来的热气裹挟着回到我决定复勘现场的那天下午。

细雨蒙蒙,华云市的夏季向来燥热难当,这雨一下,活像是把人塞进蒸笼里猛加柴火烧,大有一种不把人蒸熟不罢休的视死如归感。

这次复勘现场我们扩大了将近一倍的搜索范围,从第一个抛尸地点接连排查到第四个均无收获,直到所有人身上那套警服变成了深蓝色,和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呼过后,案情终于有了新的进展。

“李队!有发现!”

循声望去,在距离抛尸现场二十米开外的草丛里窜出一个高大的身影,那是局里出了名的“细节王”老孔在向我挥手致意。

我跑过去时,老孔已经重新蹲下去准备拿尺子开始测量他的新发现,见我过来,他停下手中动作,指着地上的痕迹对我说:“李队,你看这是什么!”

那是数个清晰到我现在想起来都想抽自己几个耳光的车辙印,甚至直至今日那些车辙印仍然能像光碟一样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

“轮胎胎体小,胎面截面呈圆弧形。”我也蹲下去,戴着塑胶手套隔空抚摸起那一排排的车辙印,“轮胎花纹整体设计简单,块小且沟浅,很明显是自行车的车辙印。幸好雨下得不大,这些痕迹基本不受影响,老孔,你帮忙测量下胎面痕迹宽度,看看是不是在2.5到5厘米之间,如果是,那这东西就是自行车的痕迹无疑了。”

老孔应了一声,我又往前走了三五步,这里的车辙印前后轮都比刚才的还要深,如果一个体型正常的人单人单骑,那么只会在后轮的轮胎印上表现得相对较深,因为后轮才是自行车的驱动轮,而在有载人的情况下也只会加重后轮留下的痕迹。

出现这种前后轮车辙印比大多数情形下的自行车车辙印要深的现象,只有一种可能——这辆自行车在经过这个地方时它的前后都载有份量不轻的东西,或者是人。

再仔细看,前面还有一处橄榄型与人字型相互交错的痕迹,老刑侦都知道那是自行车的倒车痕迹,这算是一个大收获,通过倒车痕迹能很轻松测量出车辆的轴距,而每一个型号的车辆轴距又都是不同的,因此用它来确定具体的车辆型号可以说是最合适也最便捷的办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胎面宽度是3厘米,直径我也量了,是26英寸。李队,还有哪些需要测量的?”

我指指那处倒车痕迹:“轴距你量一下,出了具体数据后直接打电话到局里,让他们大海捞针也得给我把车辆品牌和型号捞出来。”

“得嘞。”

老孔答得兴奋,我却一心想骂脏。

当初初勘现场时,由于临时接到局长的通知,本来想继续搜查下去的我被叫走,考虑到这种情节恶劣的抛尸案通常都有固定的交通工具以方便运输,除了必要的痕迹检验外,我在临走前还特地观察了下外围那圈杂草,在确定没有出现特殊的倒伏情况后,我带着一个有别于其它现场的抛尸袋回到了局里。

鉴定科的人拍着胸脯向我保证,说让我放心把袋子交给他们检验,但直至我重回抛尸地时也没能听到个响。

说来好笑,其实那会我心里想的是,要不是复勘现场有了新发现,等到时候破不了案,那屎盆子指定要往我头上扣。

可到如今,我却只觉得那是当初年轻为自己的粗心找借口。况且以当年那个刑侦技术,鉴定科这种检验速度算是再正常不过了,根本无可指摘。

“李队,这些车辙印还能看出些什么吗?”一个实习警员问我。

我说能。

然后我招呼他到前边来看:“抛尸现场的泥土质地都比较松软,当自行车在上面驶过后,会有一些泥土沾附在到它的轮胎肩部,而这些泥土又会在之后行驶的过程中掉落在轮胎痕迹的两侧,并且它们大部分会呈锯齿状分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看这里,这些锯齿状的尖头指向就是行驶的方向,也就是那儿。”我点了下地面上的黄土,手一抬向前一指,“打电话给局里,这条路西北方向所有的沿途监控都仔仔细细的查一遍,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人员出现,尤其注意那些骑着九成新自行车的。”

“九成新?”

我咽了口唾沫:“九成八新都有可能,从车辙印的反应上来看,这辆自行车的轮胎没有任何磨损,不管是胎面还是轮胎机械损伤都没有。当然也不排除凶手在作案前换了新轮胎,但我不相信一个把刀砍崩了都不愿意换的人会为了运尸块而特意去换轮胎,除非真有那么巧,赶上它的两个旧轮胎同时罢工。”

说话间,我注意到不远处有疑似足迹的痕迹,便独自扔下那个实习警员径直往那地界跑。

果不其然,一串成趟足迹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我眼前。

一瞬间,所有污言秽语都在我舌尖翻搅,差点就让我当着同事的面来了招“舌灿莲花”,得亏我牙口好,硬生生把那些话锁回了肚子里。

那串足迹由于针脚与布纹不明显,所以在鞋底花纹的反应上呈现出麻点状的特征,除此之外它的磕痕、踏痕和重压面较为显着,加上痕迹周边反应不完整,初步判断是手工的布底布鞋且磨损相对严重。

用尺子测量出数处穿鞋足迹的整体长度为29厘米,根据鞋子种类的内外差及基本放余量的大致数据代入我们常用的足迹分析身高公式得出嫌疑人身高应该在178cm到185cm之间。

且这中间不存在小脚穿大鞋或大脚穿小鞋等伪装而成的足迹,即嫌疑人所穿的鞋较为宽大,行走落足时痕重但不均匀,另外其足迹中踏痕宽而长,半径达到3.5厘米,这是属于壮年男性特有的足迹特征。

这次复勘现场的收获极大,全部参与侦破此案的工作人员精神都为之一振,等做完后续一系列拍照以及提取工作后,我们风风火火地赶回市局,屁股还没坐热乎,鉴定科那边也送来了好消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李队,你带回来的那个塑料装尸袋检验结果出来了。”

鉴定科的同事将一份文件递到我手里:“塑料袋的主材料是聚乙烯,这很常见。但它的容量比普通塑料袋要大上不少,和它同体积我们目前只找到一个类型,那就是环卫工人用的大型垃圾袋。这种垃圾袋都是统一生产,按源头来找价值不大,不过我们在里面找到了其它物质,可能对你们的调查有帮助。”

“垃圾袋?”我蹙眉思索,“你说的是残留物质?”

“对。虽然袋子有被清理过,但我们还是在里面发现了两种具有指向性的物质。一种是牛血一种是苯二氮?类药物的白色粉末状结晶,这类药物常用于镇静安眠,比方说利眠宁、地西泮和三唑仑等。”

“牛血?”我震惊于鉴定科的细心与负责,“你们从那个血淋淋的袋子里检验出了牛血?能查出有什么特殊性吗?”

那同事挺起胸膛,指着自己胸口上带着的鉴定科字样的名牌说:“确定是垃圾袋后这些工作就是必不可少的。牛血的话,里面的蛋白质已经出现变性,也就是说它的原身很可能是一块煎得半生不熟的牛肉或者牛排。”

“好,我明白了。代我向鉴定科的同事们说声谢谢。不过……”我顿了顿,“还是没有指纹吗?”

“很抱歉,这个我们并没有找到。”

带着些许遗憾从鉴定科出来,我迎面撞上前来向我汇报工作的老孔,老孔气喘吁吁地告诉我自行车的品牌查到了,让我赶紧去办公室看看。

我回了声好,随后又有些残忍的对他说:“辛苦,但现在还有事情要交给你去办。你带几个弟兄去调查一下华云市所有的高档小区、西餐厅包括医院,看看这三个类型的建设用地有没有同在一个区域内或者离得相对较近的,如果有就把它们找出来,然后找到相应的社区工作人员,问他们负责这些区域的环卫工人都有哪些,重点排查那些身高在178到185cm,体型中等的壮年男性。”

老孔做事一向细心周到,他看了眼我手上拿着的鉴定报告后,说:“你是觉得有条件能吃上半生不熟的牛肉,一是买得起二是品种问题,除了西餐厅外也不能排除自己在家做的可能性,所以才把高档小区也划分进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点头称是。

“好,我这就去办。”

老孔走后,我几乎没有任何停留地赶回办公室,那时流行的还是笨重的台式电脑,屏幕还会泛出幽幽蓝光,不方便还极其不护眼。

可比起这些,更能扯动我心里那根弦的,是静静躺在屏幕正中的一张自行车图片。

坐在电脑前的李大头移动下鼠标,图片很快切换到了下一张,那上面只赫然写着一行大字:凤凰牌26寸,QE-65型男款自行车。

很显然,这张图是先前那辆自行车的相关介绍。

“这款车不便宜,虽然已经过时但现在买还需要三百来块钱。”我听到李大头这样说。

我相信我当时的眉头一定拧成了麻花,这辆自行车的价格明显不是嫌疑人能承担得起的消费范围,但到底是条线索,我并不打算因此放过:“这年头买它的人多吗?”

“不算多,而且大部分都是买来收藏的。”

“你查一下市里各个自行车车行包括二手车车行近两年来购买过这款车的人,顺便再查查这段时间内所有来报过这款自行车丢失的民事案件。”我拿起纸笔写下一串数据交给李大头,“按这个身高特征筛选,有符合条件的就告诉我。”

说罢,我正欲离开,却忽然想起另外一件重要的事,于是我问李大头:“让你们查的监控怎么样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大头这才一拍脑袋:“李队你不说我差点给忘了,你来看这几段视频录像。”

他点击鼠标,十几个视频依次排开,全都是男性骑着自行车的监控画面:“一接到你们的电话,我们先是查的自行车型号,查完发现这款车只适合身高比较高的人群骑行,咱们华云市的女性平均身高在165cm左右,要骑这个车还是挺费力的。所以我就调取出了这一周所有经过你说的那些路段且以男性为主的监控视频,全都在这里了。”

“只有一周吗?”我问。

“再早就没有了,全被覆盖了。”李大头摸着下巴,“不过第五起案子不就发生你说的那地附近吗?到现在还没查清尸源那个,算算日子应该也是在这一周的时间里,希望对你们有帮助。”

我嗯了一声,又问:“能从视频里看出自行车的新旧程度吗?”

“能。”李大头答得很干脆,他把鼠标移到右上角一个显示7月6号的视频底下,“只有这一辆符合你说的九成新。”

7月6号,刚好就是第五起案件中被害人死亡后的第二天。

望着屏幕里正在骑车的背影,我说:“查所有监控里这个人的一切行动轨迹,要快。”

“就靠一个背影?”

“对,还要一周之内的。”

“现在的监控设施虽然不完善,但最快也要近十个小时。”李大头腾的一下站起来,“我先到技术科再叫些人帮忙查下监控,自行车那边我来跟进就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队!又有家属来认尸了!潭法医叫你赶快过去,说这次是真的家属!”

真邪了门了,怎么还遇上事赶事了。我腹诽道。

停尸房里,我还没消化完今天得到的全部线索,死者家属又给我扔了一颗重磅炸弹——第五名死者依旧曾是我的同班同学,名字叫王浩。

是的,除了第一名与第五名之外,其他三名死者也均是我曾经的同学。

我来不及多思考,叫来两名女警先带死者家属去做笔录,顺便帮他们做好安抚工作后,拿起一撂被害人资料就前往时任市局局长的陈水富办公室里。

见我进来,陈局第一句话就问我案情进展得怎么样。

我只能如实作答,而后将手上的材料递给他。

“死者身份都确定了?”陈局问。

“是。五名死者分别为田云、赵鑫、孙钰、林雄和王浩,几名死者最大的联系以及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曾经就读于松柏中学,且为同班同学,案发前均就职于天心供销社。而且……”我攥紧拳头,“陈局,我要向您说明一点,我也和他们是同班同学,只不过当时我读到一半就转学了。所以在这个案子上,不管出于作案嫌疑的考虑,还是出于死者与我有相关联有一定几率会导致我出现办案情绪化的考虑,我不适合再当侦查这个案件的头儿……”

陈局扬手阻止我再说下去,他用浑厚的嗓音说:“这就怂了?你有这种觉悟是好事,但自从第一起碎尸案发现以来,为了破案你天天住在局里,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每次出去调查也都不是单枪匹马,你想作案没那个时间。怎么?你当我老了眼睛看不到耳朵也聋了?只不过……”

他盯着我,眼睛同鹰一样锐利:“这几名死者在学校的时候和谁有过矛盾,你还记得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的手心全是汗,在记忆中搜寻一遍后才说道:“没有。至少在我和他们同班的那半年里没有,但私下里我就不清楚了。”

“你先出去吧,案子我会暂时交给老孔负责主导,其它的我以后再通知你。”陈局做了决断。

关上陈局的办公室门,我接过女警手中的笔录翻阅一番发现没什么疑点后就回技术部帮他们一起查看监控。

中途老孔再没有其它有关线索的来信,我连着看了将近五个小时的监控,双眼早就被电脑上那些蓝光刺得发疼,郁闷的同时又不由得对这些对着监控随随便便就能看十数个小时的同事产生了由衷地敬佩。

“李队,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一名技术人员叫我。

我闻声回头,凑到那名技术人员的电脑前,里面那段监控视频显示的时间是7月7号早上6点30分,我记得那天正好也是农历的七夕,亦是被害人死后的第三天。

那是一个瘦高男人,虽然没有骑着自行车,但将两个视频进行比对后发现,除了他身上所穿衣服有些不同外,其体型及整个背部轮廓包括脚上穿着的黑色老布鞋都与7月6号那个疑似嫌疑人没有太大出入。

我让技术人员把画面放大,着重观察他的下肢动作,起初他表现得很正常,直到走完一小段路后,他的步法就开始变得异常。

重新叫技术人员将画面拉回原比例播放,我从笔筒里拿过一支笔指着电脑屏幕:“他从视频开头这个电线杆走到视频快结束时刚好到达第二个电线杆的位置,一般来说电线杆之间的距离是固定的,我们华云市规划的是50米。”

“对。有什么问题吗李队?”

“我算了一下他在视频里经过这段距离一共走了56步,也就是说他的平均步长在90厘米左右,这属于长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从下午复勘抛尸现场拍到的照片中挑出一张带有成趟足迹和折叠尺的照片,以及我根据足迹在回来车上做好的步行线图纸摆在他面前。

那技术人员有些懵,问我:“按照照片里的这串成趟足迹来看,嫌疑人的步长也是差不多90厘米。李队的意思是抛尸人和视频里这人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了?”

“不止。”我拿鼠标点了下重复播放,“你看,他每次都是正落正起足,双臂前后摆动自然,走路很平稳,这说明他在经过这段路时心态很稳定。”

说着,我示意他看照片:“在成趟足迹中他的步长没有改变并伴有磕痕,也就是说他在抛尸的时候不仅没有感到恐惧,内心还可以说是毫无波澜,甚至他还是正常挺着胸走路的,大概状态就和视频里表现的差不多。”

见他不明所以,我解释道:“视频里的这种步幅特征我们一般叫做直行步,反应在具体上就和照片里的这串成趟足迹差不多,即步长较长,步宽中等,步角直行同时伴有磕痕、踏痕或抬痕等。这种积极系统的步法特征通常见于青壮年,这就和我们在抛尸现场找到的足迹嫌疑人年龄范围一致。而人在正常行走的情况下,步长步宽步角这三者都会有一定的规律可循,比方说男性与女性之间就有区别。但同时人的心理状态也会影响自身行走时的步幅与步态,当人处于紧张时,他的行走速度会相对变慢,在足迹上的表现就是步长变短,步宽变宽,步角变小。”

我再次敲击键盘,将视频拉到临结尾处按下慢速播放:“他全程的步幅都很稳定,虽然不是复制粘贴但至少有规律。但是你看这里,他的双臂紧贴身侧偶尔还有小动作,每一步的步长也比之前的要短很多,这是人紧张的表现之一,而且在视频末尾的这几秒里,他站在原地没有选择再继续走下去。这个地方和位置,能看出来是哪里吗?”

技术人员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他打开一个城市地图软件,说:“您过来之前我查就过了,他停下来的这个地方前面正好是一家小型超市,叫万家福超市,店里应该安有监控,地址是坪山镇青云路四十三号。”

“行,我现在马上过去。”

“欸等等李队!”那技术人员搓了把脸,“现在都快凌晨一点了,万家福超市的营业时间是到晚上十二点,要不你还是等明天再去?”

我瞥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表,确实只差十几分钟就到凌晨一点,无奈只能再多等上几个钟头,我转头倒了杯水放到他桌上:“辛苦,我先去把手头上的线索整理一下,你们该休息的休息。”

刚走到门外,一身汗味脸红得像辣椒面的老孔一边拍着胸口顺气一边朝我挥手,我快步过去,将手里刚接好的水递给他,他直接一口闷,半滴不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队……”老孔使劲将口水吞下去,“没什么发现,还差两个符合条件的社区没查,太晚了人家早下班了,我们就先赶回来了,准备明天起个大早再过去。”

“还有还有!刚才回来的时候我碰到大头了,他说车行那边没找到符合你说的那些条件的人。丢自行车那边吧也没个说法,要么不是同款,要么就是已经找回,不过不排除有嫌麻烦没来报案的,问你还需不需要再扩大排查范围。”

“暂时不用,让他们先好好休息会吧。”说不失望是假的,但稳定军心同样重要,我几步跑回去帮老孔再接了满满一杯温水送到他跟前,“你们也辛苦了,早点休息,明天继续。”

老孔一口气闷了大半杯,两手一甩:“辛苦啥?这才哪到哪啊!”

大概是真的发自内心被老孔这直白大方的性格感染,我便卸下包袱问他:“陈局有和你说什么了吗?”

“啥?”老孔的声线陡然变低,“又发生啥大事了?”

我想了会,最后打了个马虎眼:“没有,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话音未落,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我一看,上面的来电显示是陈局,接起后还没说上两句话,老孔就自己先行离开了。

详细的通话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唯独一条,我记得无比清晰。

陈局说,让我继续主导调查这起系列碎尸案,直到它彻底侦破。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坪山镇青云路四十三号万家福超市。

我将几张视频截图拿给老板娘看,老板娘是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妇女,一头波浪卷搭配红唇,看起来像电视剧里打扮时髦的女强人。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老板娘拿起照片扫了一眼,刚才还拧起的眉瞬间抚平,她问我们找照片里的人有什么事吗?

我说有一个案子可能和他有关,希望您能配合我们调查。

老板娘嘴巴微张,看样子似乎很惊讶,染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随即在前台电脑上飞快地敲击着,片刻之后她从收银台里走了出来,示意我们进去。

“我们店里安装的监控视频最多只能保存一周,之后就会被自动删除,你们要找7月7号那天的刚好卡在第六天,我已经帮你们调出来了,直接看就行。”

我发自内心地向老板娘道了声谢,毕竟在那个年代,很难得见到有安全意识这么高,而且能熟练操作电脑,更会积极配合警方调查的群众。

老板娘说话很直率:“也别说这些客套话了,你们看完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这人啥都挺一般,唯独记性好,啥都能记住,你们只要别影响我做生意就都好说。”

我让随行警员把视频拷贝下来后问老板娘:“知道这人叫什么吗?”

“陈米啊。”老板娘不假思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边记录下她的话边问她:“那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你知道吗?”

“环卫工人。”她手往门外一指,“就搁前面打扫富人区那片的。”

“富人区环卫工?”我听到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金葵小区附近?”

“对对对!就是那里!他还经常把那些瓶瓶罐罐和纸壳子捡出来卖钱来着,你别说,看着挺年轻一小伙子,倒是个会过日子的。”

“小伙子?多大您清楚吗?还有他捡的废品一般都卖给谁?”

老板娘摇头:“他好像是一九七几年的吧,反正比我还小几岁,我是63年的。至于废品怎么卖的那可就说不清了,他经常都是逮着那些骑三轮车满大街喊的就给直接卖出去,我们这儿没有固定收这些的人,他还有没有再去其它地儿卖我就不晓得了。”

“那他总共来你们这买过几次东西,分别都买了什么,还记得吗?”

“好像也就三次。”老板娘想了想,“对,就三次。第一次是很久之前了,一两年前吧大概,买的是一瓶烧刀子。第二次是半年前,买了一把菜刀。第三次就是七夕那天,我记得很清楚,他六点多就过来了,是当时店里的第一个客人,他买了瓶烧刀子和……”

老板娘凑近我,轻声说:“一盒避孕套。”

我身体一僵。

烧刀子我是知道的,那是一款很便宜,口感很辣的白酒,光是上大学的时候偷喝过几口就足够令我终生难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至于避孕套,老潭的尸检报告里显示所有死者均没有被侵犯过的痕迹,现在查这个有点太过空泛。

于是我将重点放在了那把菜刀上,因为据老潭的分析来看,凶手分尸用的工具很可能就是一把新的菜刀。

“是哪款菜刀?现在店里还有吗?”

“有。就在货架上摆着呢,我给你们拿过来。”

老板娘说着,起身到最里边一排货架上拿了把菜刀过来,然后将刀往收银台一放,开启了自卖自夸的模式:“警官,这款飞刀牌菜刀那可是我这里的畅销款,便宜锋利还耐用,你们要不要都买一把回家用用?”

见没人搭理她,她也不当回事,清清嗓子说:“陈米当时买的就是这款,你们看吧。”

菜刀长度大概在20厘米左右,我拿起来掂量了一下,说:“便宜是便宜,但是不耐用吧?砍到骨头容易崩,对吧?”

那老板娘一下被噎住:“这……你话可别瞎说,只要你别硬砍就没那么快……”

她话说一半突然停下,面色苍白地问:“警官……那陈米不会是拿它……那……那个了吧?”

“不是,你别瞎想。”我冲她笑笑,“那您还记得那个叫陈米的来这买东西的时候,他的情绪状态是什么样的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板娘听罢长舒一口气:“记得。他这人挺古怪的,平日里都不咋和人说话。买烧刀子那次吧他挺高兴,我还问他来着,他说是家里什么亲戚来了,买瓶酒招待一下,我就说那怎么不买贵一点的,还好喝呢!他说自己没钱,买不起贵的。不过想想也是,一个环卫工能有啥钱,没被人看不起就不错了。”

不得不说,老板娘的话匣子打开就止不住,我只好出言阻止她:“那个……您说重点就行。”

老板娘哦哦两声,又冲我比了个“ok”的手势:“买菜刀那次没啥感觉,挺正常的。但就属前几天买烧刀子和那个的时候最怪。”

我记录的笔一顿:“怎么个怪法?”

“就是……感觉他挺紧张的,那天他一大早就在我们店门口站着,都站半天了,最后还是我喊他进来的。我问他要买什么他也不说,就在店里转,还在那排烧刀子前面站了很久,后来等了十好几分钟才拿着瓶烧刀子过来结账。不过他买那个倒是挺快,在收银这边看到就给买了。

你别说,陈米这小伙子还挺懂怎么做保护措施的,嘿!难得铁树开花呀!”

旁边跟着的几个警员忍笑忍得痛苦,我干咳一声,说:“行,感谢您的配合,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会通知您到警局配合调查。至于菜刀,多少钱一把?我要了。”

老板娘一拍手掌:“哎呀你早说呀!我给警官来个友情价,十块钱!”

“行,那买一把带回去,正好家里菜刀坏了。”

事实上,那是买回去给老潭做工具痕迹比对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万家福超市出来,我就接到老孔打过来的电话,说是事情有眉目了。

我问他是不是负责金葵小区附近那片区域的,一个叫陈米的环卫工人。

他说是,还问我是不是也查到什么。

我说我已经让户籍科那边把有关陈米的资料整理好送过去了,我们先回局里对一下信息再做下一步打算。

老孔是比我先到的局里,我到的时候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我走近一看,上面显示的是陈米的身份信息。

陈米,曾用名陈金山,1970年生人,今年30岁,户籍地与现居地均是华云市坪山镇西田村。儿时曾在太阳福利院待过三年,后被收养,但由于手续不齐全加上十年前福利院拆迁资料遗失,未找到相关领养人信息。

目前文化水平:小学一年级。

有无犯罪记录:无。

终于发现我的老孔哎哟一声:“吓我一跳你,怎么走路都没声的。”

“你看得太入神了。”现在寒暄还为时过早,于是我问道,“你那边调查得怎么样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丰收!”老孔很是兴奋,“和陈米一起的工友说他平时都不咋爱和人接近,话都没两句,但饭量巨大,就他们平时吃的那种免费盒饭,他一个人就能单干三盒。还听说他没干环卫工之前在屠宰场干过,后来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就没干了,这不就和老潭说的那个什么猪蹄环切手法对上了吗!”

我拿起菜刀:“这个也对上了。”

“还有!那片的环卫工人都说他们经常能在垃圾桶里看到医疗垃圾,有些甚至还只是把药的包装盒打开,连用都没用就扔了,而且据那些工友说就陈米一个人会把用过垃圾袋带走,这不就全对上!”

我挑眉,看来有些事还需要找经侦帮忙。

“他人控制起来了吗?”我问。

“没……”老孔说,“负责人说他前两天辞职了……但是我抄了个地址回来,已经叫人去蹲着了,就等着李队你去申请搜查令了。”

怪不得这么顺利,原来在这等着。

到陈米所居住的西田村已经是两天后,那个年代审批手续比较麻烦,哪怕是紧急情况,最快也得等两天,在这段时间里老潭将菜刀与分尸刀口做了比对,能确定是同款菜刀造成的,而一直蹲守在陈米家附近的警员也称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

看这架势,也就差把跑路二字扔人脸上了。

果不其然,推开陈米家大门的时候,迎接我们的只有一地干涸的血迹,和一瓶没打开过的烧刀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孔负责给街坊四邻做笔录,我则留下来勘查现场。

陈米的家很小,除了一张木板床几乎再没有任何其它家具。也许有,但都被他在这场迁徙中带走了。

因为现场能很明显看出一些地方之前是有存放过东西的痕迹。

后续我们又在他家找到几根头发,做了DNA检测后,发现其中有一根是不属于那五名死者的,我们认定那就是陈米留下来的罪证之一,而另外一项罪证,则是他留在酒瓶瓶身上的两枚指纹。

将他的指纹与DNA数据录入库后,老孔把手中的笔记本调了个头拿给我看,说那是他走访陈米的邻居所得到的线索。

那上面说的都很笼统。说陈米平时沉默寡言,整天独来独往,还说没听他提起过有什么亲戚,更没见过有人来他家做客。

但他们说,陈米有辆自行车。

是新的,他还经常将它放在院子里,可却从来没有人见他骑过。

至于他家还有没有别的东西,他们就不得而知了,因为陈米早出晚归又不爱与人打交道,所以基本没人进去过他家,就更不知道他的里屋还有什么家具了。

就连自行车,也都是邻居偶然路过他家时瞥见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电脑上还在亮着陈米的照片,我看着他,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普通又不普通。

他五官俊秀,炯炯有神的双目望向镜头,似乎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希望,可那深邃的眼神与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分明更像是透过屏幕在与我进行一场隔空对话。

挑衅吗?我不觉得。

我更好奇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是渺小到尘埃里的人究竟为何要选择犯罪这条道路。

一曲周传雄的《黄昏》响起,将我飘远的思绪一把扯回现实,我接起电话,里头传来老孔洪亮的声音:“李队……我觉得你得过来看看。”

看来和我一同审讯陈米的那个警员是把老孔也给薅走了,我问道:“什么情况?”

老孔说:“找到死者的人头和那些遗失的器官了,你要过来吗?”

我说:“马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等我和老潭开着警车到达陈米口供中所提及的“鬼村”时已经是早上六点。

那是一间狭小逼仄的毛坯房,只有一个窗户的构造让它看起来有点呼吸困难。

房间里能看到的东西不多,一张铺在水泥地板上,角落还叠放着一床被子的草席;一辆没什么使用痕迹的自行车;一台老式飞鹿牌风扇;一只收不到信号的收音机和一张带有抽屉的木板桌以及被使用过已经装进物证袋的一个避孕套。

再往里走,是一面被凿开的墙,墙内的景象令人不寒而栗。

那里整齐地摆放着五个黑色的小陶瓮,每一个都在其正面位置上分别贴着一张用朱砂写成的黄符,而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那些陶瓮的入口处都各顶着一个已经将近完全白骨化的人类头颅。

打开陶瓮,一股极其难闻的腐臭味直冲天灵盖,连老潭都被熏得皱起了眉,倒出来一看,里面除了一小滩黑水外,就是那腐败到丝毫看不出原本样貌的各种器官。

这是一种诡异的仪式。准确来说是我们这里当年用来超度亡灵,祈愿其来生安康幸福的仪式,但由于此过程过于可怖,效仿者寥寥,也因此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仪式存在。

而我也是偶然在一本介绍民俗风情书中看到的,本以为是作者瞎扯淡,没想到今天见了个真切。

“这水泥密封性可以啊。一般情况下白骨化的时间都在一年左右,如果是露天加上气温高,这个进程最快只需要七天,哪怕是深度土埋,三年时间也足够让一具尸体完全白骨化。看陈米搞的这架势,也没做什么防腐处理,就全靠这一块块水泥撑到现在。”老潭在一旁火速检查起了那几个头颅,“按照法医人类学的角度来看,这五副头骨分别对应三男两女,这一点和连环碎尸案的被害者一致,另外我暂时没看出来这些颅骨有明显损伤,至于DNA的同一认定和其它检查结果我得先回局里进行详细检验才能告诉你。”

“等一下,这是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注意到那堆水泥缝隙里隐约有个什么黑色的东西,用力一拽,一个塑料袋就滚了出来,打开看里面是两部崭新的小灵通。

将它们一一放进物证袋后,我对老潭说:“这应该是从那些死者身上拿下来的,上面可能会有他们的指纹信息,你到时候将之前采集到的死者指纹一起送去给物证科,让他们帮忙鉴定下是否同一。”

“行。但是……”老潭捏着那个物证袋,“以前怎么没听说那些死者有财物损失的情况?”

“笔录。”老孔在这时凑了过来,“当年给死者家属及部分相关人员做笔录的时候,他们均没有提到财物包括首饰丢失这一项。这款小灵通是98年才出的手机,即便过了两年也依旧价格不菲,我估摸着这手机是偷偷买的,别人并不知情。至于那几十块钱,老潭你是见过抛尸现场的,除了满地的尸块,什么衣服首饰通通都没有。再加上你所出具的尸检报告里也没有提及死者身上存在威逼伤和抵抗伤,而这两类伤在抢劫案件中是较为常见的,且在侵财后凶手还大费周章地将死者进行碎尸,这本身就不符合常理,所以我们一开始并没有着重往侵财的方向去查,这点确实是我们考虑得不够周全。”

“目的不是侵财。”我笃定道,“如果是侵财,这两部手机包括这几十块钱就不应该被封在水泥里,恐怕早就会被变卖花光了。只是直到现在,我们还是不知道陈米杀人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我看过你审讯陈米的录像,也许这个东西能帮你解答一些问题。”老孔将那个装着避孕套的物证袋递给我,“这是一个相对干净的避孕套,外边有一些杂乱的指纹和少许体液。而最特殊的是,这个避孕套的里边最底侧,有一枚完整的指纹。”

“什么?!”我与老孔面面相觑,“避孕套里边有指纹?”

老孔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陈米一直都在撒谎。”

“陈米是名同性恋者?还是下面那个?”我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如果说我之前知道他在撒谎是因为死者里男女性皆有,且都没有被性侵过,所以我才能很快辨别出他的作案动机是凭空捏造的,那么这个避孕套,就是他撒谎的又一个强有力佐证——陈米根本不会对女性产生生理反应,更遑论想与死者发生关系这一说。”

我一把抓住老潭的胳膊:“老潭,回去后尽快给陈米做个全身检查,出结果立马告诉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明白,尽快。”

“同性恋……陈米……阿弟……”我口中念念有词,“老孔,你带几个人去查一个叫李折的人,你看过审讯录像应该很清楚他就是陈米口中的那个阿弟,我怀疑陈米的杀人动机很可能就和这个叫李折的人有关。”

“你是说……陈米也许是在替他死去的那个阿弟复仇?”老孔问我。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我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李折到底死没死或者说他究竟存不存在都还是个谜,陈米的口供真真假假太多了,我们也只能尽全力去查。”

“李队!潭法医!这里有把菜刀!还是飞刀牌的!”

一个警员大声叫了起来,我和老潭对视一眼后跑到他跟前,他手里拿着的那把菜刀是从那张木桌抽屉里找到的,上面已经有了斑斑锈迹,而它的刀刃上还有个很明显的缺口。

“这把菜刀卷刃的位置和当年碎尸案上某些刀口很相似,极有可能就是当年陈米用来分尸的工具。”老潭接过来仔细观察着那把菜刀,眼里忽地迸射出一道奇异的光芒,“小李,我得赶快回局里做比对了。哦差点忘了……你们把那些需要做指纹鉴定比对的东西都帮我拿到车上,连同避孕套也要,我要看看那里面的指纹究竟是不是陈米的,还要再去做一下DNA比对和精斑预试验。”

“没问题,我叫其他警员帮你一下,你就先回去吧。还有老孔,你也赶紧去查我交给你的任务,这里留给我来处理就行。”

老潭老孔两人前脚刚走,新的线索就又冒了出来。

陈米那张铺于水泥地板上的草席,在它枕头位置下有一块不自然的凸起,掀起来后发现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册子,看样子很像是中学生常用的作业簿,封面上还带着几点黄色污渍,大概率是陈米在工作的时候捡到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果不其然,册子前两页的内容还是初中数学题,再往下翻就是陈米写下的日记。

不,与其说那是日记,还不如说是一本特色连环画。

那日记里只写了不连贯的年月日,其余的内容就都是用画来表达,但大多数都只画了一幅,而且画的还基本是他家里所拥有的物件。

比如收音机、风扇、自行车、酒瓶、香烟和一个正方形的东西,看上面的图案,应该是那盒在万家福超市买的避孕套。

最独特的是在1999年10月13号那天,他画了满满一页的图案,我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至少能确定一点:那里面有两个用简易笔画画成的人。

我想,其中一个必定就是陈米本人,而另外一个,也许就是他那个阿弟李折。

合上那本日记,陈米那床叠起来的被子便很快进入了我的视线,叫来两名警员将其摊开,我用手摸索一番后,终于在被角处摸到了异物。

拉开拉链后掏出里头的棉絮,好几个未开封的避孕套掉了出来,还有一包用红色塑料袋包起来的钱。

那包钱足有926元,有零有整,并不算少。

可这就让我感到更为困惑,审讯陈米时他说攒钱要给阿弟的表情不似作假,甚至可以说是真诚到让人看不出有一丝瑕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若陈米说的那番话属实,一个早早辍学在外打工的人,尽管期间换过工作,也不可能在省吃俭用的前提下只存下来这些钱。

再根据我们早在2000年时就调查过的,他在金葵小区附近当环卫工每月能领到275元的工资,且以他足足从1998年初干到2000年中案发的这两年半时间来算的话,这926块钱就不仅仅是少了的问题,而是少得可怜。

我猛地站起身,招呼其他警员将自行车等与案件有关的物证带回警局做痕迹比对后,当即打电话给技术部门让他们帮忙查一下陈米在2000年前后有没有什么大额消费记录。

“李队,您要查的银行卡号是什么?”

“他没有银行卡,只有现金。”我关上车门坐进副驾驶,“一般来说大额的消费即便没有消费者的银行流水,也能通过其它方法来进行筛查,你们技术部门不是最擅长搞这些吗?”

“有是有,但是很麻烦。如果您想要尽快出结果的话,最起码要告诉我们对方买了什么。”

“买了什么……”

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陈米先前说过的话,那像是一记重锤在猛击我的胸膛,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墓地!他买了华云市的一块墓地!”

得到技术部门会立刻着手调查的回复,我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一点,一夜没睡的疲惫感在那瞬间包裹住我的全身,竟是不知不觉在回去的路上补了一觉。

直到踏入警局的那一刻,我才重新感受到几分真切,通知完各部门参与案件调查的相关人员五小时后到会议室展开案情分析会,我便又马不停蹄地归纳起手头上所得到的新线索以及帮忙比对自行车的车辙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五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会议室里从清明一片到烟雾缭绕也只不过十来分钟。

“我先说一下我这边的检验结果。”老潭率先发话,“第一,在陈米家里找到的那把菜刀就是当年的分尸工具,我们还用鲁米诺试剂进行了试验,结果呈阳性即出现血液荧光反应;第二,避孕套上沾染的体液是属于陈米的,其内部的指纹也与数据库中陈米的指纹一致,而且那是一枚完整的右手中指指纹,另外我们的精斑预试验出来的结果是阴性,也就意味着那整个避孕套没有沾到一丁点精液,这和我接下来要说的第四点有关;第三,五副颅骨均无损伤且DNA与五年前的连环碎尸案被害人DNA比对完全一致;第四,我们给陈米做了身体检查,除开营养不良外,还有一点非常值得大家关注。”

老潭将手中的检查报告给与会人员各发了一份,我看到在最末处那里写着几个大字:肛门陈旧性撕裂,被检查人此处括约肌较正常人相对松弛。

陈米是个同性恋的事情,昭然若揭。

“我这边的情况,那两部手机上均检测到有陈米的指纹,应该是从死者身上取出来的时候不小心弄上去的,但好在每部手机上都还存在另外一个人的指纹信息。”一名痕检人员将贴着AB标签的两个物证袋一左一右举起来,“经检验,A手机属于死者赵鑫,B手机属于死者林雄。至于那几十块钱则是属于死者孙钰的。”

“还有我这里的。”技术人员拿出一张打印纸递给我,“李队,这就是你说的墓地。我们经过调查,确定陈米在1999年将近年关的时候在市里买了一块墓地,总共花费3315元,您手上拿着的就是墓地的具体位置。”

“好,辛苦了。”我同样将抛尸现场和陈米家中的自行车所制成两份车辙印图像与当时的监控截图放在一起,“不管是车辙印,自行车型号,还是轮胎大小抑或车身大小,它们都别无二致。”

说完,我看着仍旧默不作声的老孔,问道:“老孔,你那边进展怎么样了?”

老孔摇头不语,隔了好一会才说:“我暂时没有找到有关那位李折的线索,我需要再多几天时间来查一下。”

“可以,我会再调些人手给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后续我们又针对了关于陈米的审讯应该怎样有效进行展开讨论,但方案众多,最后也只能选择随机应变。

三天后,老孔将一份调查资料扔到我的办公桌,我问他出什么事了,他说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那是李折的相关资料。

我很难形容我看完它的感受,于是我对老孔说:“准备再次审讯陈米。”

老孔却在这时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我要和你一起去审他。”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在前往审讯室的途中,老孔叫住了我:“李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从福利院里出来的吧?”

“是。”我回头看他,“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老孔活动下肩膀,笑着回答:“没有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你上次,为什么要说我是在撒谎?”

没想到第二次审讯会是陈米先开的口,我颇感意外地看着坐在审讯椅上的他,他比上一次我见到他的时候要精神得多,脸上的肉也由凹陷变得平坦,就连眼睛都不再是那么的死气沉沉,甚至还能从中窥见到几分他在身份证照上的奕奕神采。

我想大概是他这段时间想通了,才愿意改掉他那个在看守所里不吃不喝的坏毛病。

“因为那些死者里面不止有女性,还有三名男性。根据你上次的供述,虽然最后你并没有对死者实施侵犯,但同时你也承认了你起初的作案动机就是想要侵犯被害人,所以才有了后面的失手杀人、碎尸和弃尸等一系列犯罪行为。不可否认,你的这个理由可以用来解释两名女性死者究竟因何而死,但面对那几名同样没有遭受侵犯的男性死者,你这条路就显然行不通了。更何况……”

陈米低笑着打断了我的话,他的肩膀正随着他的笑声一起抖动,那表情和神态与他上次说自己住在同水村时一模一样:“我还以为……以为把那些东西都切掉了,你们就分不清他们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正色道:“刑侦技术一直都在稳步地往前发展,我们有法医,有痕检,有物证鉴定等等可以用来查明真相的手段。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电视剧里演的完美犯罪从来都不存在于现实世界。”

“是啊,技术都在往好了走。”陈米仰起头,似乎在天花板上搜寻着什么,“怎么人就越养越坏了呢?”

我不知道陈米说这句话是否还有什么更深的含义,但这起证据确凿的案子就这么摆在我面前,我不得不提前叫停他的自言自语。

“陈米。”我向他举起那份身体检查报告,“根据我们局里潭法医出具的这份关于你身体的检查报告显示,你的肛门有陈旧性撕裂以及异常的松弛迹象,包括我们在你位于同水村的家中搜查到了一个有被使用过的避孕套。经过物证科的检验,在该避孕套的内侧底部有你一枚完整的右手中指指纹,其外侧则检测出含有你DNA的非精液类体液。故此,我们有理由怀疑你是名同性恋者,而且那枚被你遗留在家中的避孕套,极有可能就是你用来套在右手中指进行自慰的道具。事已至此,我想你应该需要重新给我们一个合理的作案动机。”

陈米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红了,但他并没有就此否认,他只是失神地望着我:“原来给我检查身体是因为这个,其实你们可以直接来问我的,这样就不用给你添麻烦了。”

他的这番话让我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我突然觉得陈米像水,能轻易化解一切我们自认为坚不可摧的东西。

但讯问仍需继续进行,我回望着他,说:“我们只是在按正常的程序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陈米目光沉沉:“好,你尽管问。我这次不会再骗你了,李警官。”

“告诉我你的作案动机是什么?”我十指交叉,“你要明白,我们掌握到了你非常多的证据,撒谎对于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我知道…我知道。”陈米低声呢喃,“钱。我是因为钱才杀的人。”

听到陈米这一回答,我凛起面容问他:“你确定?”

“你们知道钱对我有多重要吗?”陈米全然不顾我抛给他的问题,只自顾自地说,“你们不知道。因为你们穿得光鲜亮丽,你们有钱,你们看不到也不想看到我们这种人的苦。”

我的不解在这一瞬间化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以目前所了解到的信息来看,我和老孔都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陈米依旧没有跟我们说全部实话。

老孔碰碰我的手肘:“要拆穿他吗?”

“不急,先听听他怎么说。”我挑眉看向陈米,“我很好奇,什么叫做你们这种人的苦?”

陈米哑然失笑:“警官,你们总是说环卫工人是这座城市里最美的人,还说什么城市是我家,清洁靠大家。我就时常在想这样的话到底对不对?如果对,那为什么经常会有人看见我在这边,还偏偏要把那一堆堆的垃圾扔到那边,是因为觉得我脏,不想靠近我免得脏了自己新买的鞋和包,所以才宁愿多走几步路吗?可如果不对,那为什么这些标语会张贴在大街小巷,甚至它们还能出现在马路边上的大电视里呢?

其实我是不否认这个世界上有好人存在的,我也确实遇到过一些特意将手上的矿泉水喝完然后直接放进我垃圾袋里的好人,我祝福他们,祝福他们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但这样的人到底是很少很少的,更多的还是像我上面提到的那些人一样。

我负责打扫的地方住的都是有钱人,也许他们天然就会看不起我这种人。但是没办法啊,我知道自己很没用,只会天天低着头扫大街捡垃圾,就像我给不了我阿弟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一样。可我不怨他们,也不怨这份工作,我打心眼里明白是这份工作给了我一口饭吃,所以我唯一能怨的,就只有怨我自己不争气。

那五个人都是在天心供销社工作的,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每次我打扫累了,就会在那个供销社侧门的台阶上喝口水休息一下。尤其是到了夏天,那一个个挂在墙外的空调总是隆隆响,吹到我身上又给我闷出了一头的汗。那时我总爱做白日梦,想我阿弟工作的地方是不是也和这里一样宽敞明亮,想他是不是不用风吹日晒就能拿到很多很多钱。光是这样想着,就足够让我开心一整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记得以前有个工友问我怎么天天来这地方休息,还问我是不是很想去里头工作,我当时没应他的话。其实我知道我没那个福气,我没文化也没读过什么书,根本不配去里边干活。可人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妄想的。

那天我渴得厉害,又不舍得花钱去买水,就想着进去供销社里讨点水喝,可能那个点正是那五个人准备回家的时候,然后他们就这么站在我身边,他们围着我,就像一面透不进风的墙,把我闷得没有办法喘气。他们说注意我很久了,说我每天跟个叫花子一样在供销社附近转悠,说我败坏他们的什么企业形象还敢腆着脸来要水喝,说我……说我……”

陈米的情绪很是激动,喘了好久的气才堪堪能接着说下去:“他们说我……说穷人身上怎么洗也都是洗不干净的,还是什么病菌的携带体,说我不能和他们喝一样的水,会害他们得病。可是警官,我没有病,真的没有。你们给我做过检查,你们是知道的。

警官,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实际上当时的我并没有觉得很生气,我只是在出来后自个儿到外边的铺子里买了瓶水喝。我记得那瓶水都还没我巴掌大就花了我一块钱,虽然很贵,但是它很甜,真的很甜。

可是后来我又想起了我阿弟,想他工作的时候会不会也遇到和那五个人一样的工友,想他会不会也被那些人看不起。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想我要快点攒钱,等攒够钱了就让阿弟拿着它去做点小生意,那样他就不用为了生计去受别人的气。”

说到此处,陈米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夸张的弧度,他哈哈地笑出了声,可我却很明显地看到他的眼中有水纹正在轻微浮动:“但是钱真的好难挣,太难挣了。我想过去偷、去抢,可我不敢也不愿意,我怕万一那钱是别人的救命钱,那比天塌了还难受,于是我想到了他们。他们不是有钱吗?衣服穿得那么漂亮,就连鞋子都亮得可以当镜子照,那我就跟他们借点,应该也不算太过分吧?”

“没文化……没文化真的会害死人的。”陈米如忏悔般喃喃自语,“我没想过就那点乙……乙什么的……他们就会死得那么快。”

这回轮到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能很清晰的听到自己将牙咬得咯咯作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的开口:“陈米,我知道你在撒谎。你早点说实话,也许我还能帮你。”

陈米靠在椅背上,缓慢地吐出一句:“我没撒谎,警官。我说过我不骗你就真的不会再骗你,就像我从不骗我阿弟那样。你长得像我阿弟,所以我也不要骗你了。”

老孔在这个关口轻咳了一声,我转头看他,发现他正用看疯子的眼神看我,我有些尴尬地问他:“怎么了?”

他示意我看那份被我压在小臂下的照片,我心领神会地朝他点点头,然后拿起它展示给陈米看:“我们之所以知道你在撒谎,是因为我们在你藏匿尸体的水泥墙里发现了两名死者的手机和另外一名死者的几十块钱。如果你的作案动机真的是为财,那么我相信,这些东西应该早就被你拿去销赃,而不是在那里放了整整五年。”

可陈米的反应却没有我预想中的慌张,他语气淡然:“我只是不知道该藏在哪里,所以才把它们藏在里面,等以后阿弟需要了就再拿出来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排除高温下尸体腐败速度加快的情况,一般尸体白骨化的进程都会在一年到三年不等的时间内完成。但还有一种较为特殊的情况,就是当尸体被密封性极好的水泥或者其它建筑材料掩藏时,它的白骨化速度会变慢,五年七年都有可能。在你家里那堵墙中,五名死者的颅骨均呈现出将近完全白骨化的状态,这不仅意味着那些水泥的密封性极好,更意味着你从未将它们重新拆开过,这是其一。其二,我们调查了你的消费记录,在案发的前半年,你在华云市福康区的物丰墓园买了一块墓地,墓碑上刻着你阿弟李折的名字,也就是说,这些钱你阿弟根本用不到。”

陈米呆呆地看着我手上那张墓碑的照片,紧绷的神色放松下来:“我前面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那瓶水真的很甜,是我这辈子喝到过的,最甜的水;我也真的没有想让别人家的天塌下来。可是警官,我也同样不是一个好人。”

“所以你承认自己在撒谎了对吗?”我不想给他太大压力,克制着不让声音有太大起伏,“你的作案动机不是为了钱,对吗?”

陈米垂眸:“不是。”

我循循善诱:“是为了你阿弟,李折对吗?”

陈米瞥了我一眼,之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

满打满算等了他一小时后,我长呼出一口浊气,在准备出审讯室的前一刻回头问他:“那你后悔吗?”

他眼神涣散,却又郑重其事地点头:“可能……会后悔吧。”

我无话可说,交待了老孔几句就独自到外面透透气,刚想掏裤兜拿根烟抽,才发觉烟盒早已干瘪,路过的警员问我要不要来一根,我说不用。

警局门口就是一间杂货铺,我站在那里,脑子里满是陈米刚才的自述,老板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问我要买什么?

我想起了曾经在审讯椅上缩成一团的陈米,说:“给我来盒南洋红双喜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再度回到审讯室,陈米仍旧保持着我刚出去时的姿势,在看到我手上拿着的烟后,他那稍显苍白的双唇动了动,但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把烟盒放到桌上,随后将那份压在所有资料下的文件拿到最上面,老孔看看它再看看我,眼里的复杂情绪我看不懂,也不想懂。

至少现在,此时此刻,我不想懂。

而那份文件,正是老孔调查到的,关于李折的一切。

审讯室里安静得像一条条生命在流逝,我想挽救它们,所以便率先打破了这层沉默:“陈米,你愿意和我讲讲你与你阿弟的故事吗?”

这句话说完,最先感到震惊的并不是陈米本人,而是坐在我隔壁的老孔。

他将两道浓眉拧成“川”字形,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急切:“你问这个干嘛?这和案情有关系吗?!”

我说:“我想听他说实话。”

老孔还是用那种怪异的眼神看我,但他似乎也不打算再继续追问下去,毕竟有事不要当着嫌疑人的面说是我与他共事多年来所形成的一种无声默契。

陈米也在看我,好奇与疑惑布满了他整张脸,半晌,他才有些艰涩地张口问我:“你不怕我撒谎吗?警官。”

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指指他身后那面墙上挂着的八个大字,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陈米跟着我转头去看,被手铐铐住的手不自觉地做出一指一指的动作,嘴里像幼师在教导刚开蒙的小朋友识字一般逐字逐句地念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他不是不怎么识字吗?”老孔低声问我。

我心神一紧,沉声道:“所以才要问。”

“好,我答应你。”陈米适时开口,目光淡然地在我脸上徘徊,“你想从哪里听起?”

“从一开始。”

陈米的神情难得温柔起来,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很轻:“我与阿弟都是在福利院里长大的,那个时候我十岁,是福利院里的大孩子,阿弟就只有五岁,站起来还没我一半高,是个大一点的年画娃娃。院长妈妈经常告诉我们,说大孩子长大了要帮忙照顾小孩子,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爸妈不要了的孩子,所以院长妈妈说什么我就做什么。那时我最常照顾的就是和我住同一间房的阿弟,阿弟最容易半夜被噩梦惊醒,每次醒来总要哭上个半小时,有时候嗓子都哭哑了还在哭。我怕他吵醒别的孩子,就总是在他惊醒前先到他床边轻轻拍他的胸口,告诉他别害怕,哥哥在这里,可他还是哭,我就只能抱着他哄他。后来哄好了,我的那张小床就从一个人睡变成了两个人睡,很挤,但是冬天很暖和。

阿弟还很挑食,但是我在,他就什么都吃,他说哥哥陪吃饭很开心,所以什么都喜欢吃。从那会起,阿弟就像是我新长出来的尾巴一样,一直跟在我身后东跑跑西走走的。有一天他问我,如果有新的爸爸妈妈要来带走我们该怎么办,我说当然是走啊,难道你想在福利院待一辈子吗?可他一个小屁孩哪懂什么一辈子,他只是说那我能不能和哥哥一起走,我说不行,要看新爸妈愿不愿意,然后他就不说话了。我就问他你以后想叫什么名字,他想了很久,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字,他说院长妈妈组织演讲的时候说过英雄都是宁折不弯的,他也要当英雄,所以以后他要叫‘折’,我说这个字不好,像大人们常说的那样,是犯忌讳的。他不管,说英雄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还问我说那哥哥要叫什么名字,我说都可以,如果有新爸妈的话,他们给我取什么名字我都会很开心。

我十二岁那年,福利院里来了两个想要领养男孩的家庭,我和阿弟就是最终被挑选上的孩子。那两个家庭,一个姓李一个姓陈,那天阿弟穿着李家爸妈给他带来的新衣服,那是件中间画着图案的红色棉袄,穿在阿弟身上特别好看。李家爸妈牵着阿弟的手,阿弟的眼睛眨啊眨的,他看着我,问我怎么不穿新衣服,问李家爸妈是不是哥哥也要一起走,李家爸妈哄他说没有宝贝,哥哥要去其他爸妈家。可阿弟却一下子就放开了李家爸妈的手,哭着闹着要我跟他一起走,他哭得好凶,比以往被噩梦惊醒的时候还要凶,我突然觉得我哄不好他了,因为他坐上小汽车离开了很久我都还能听到他在哭。

再过了几天,我也被陈家人领养走了,他们家住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叫同水村。刚到他们家里的前两年我也是过过好日子的,我有爸妈可以叫,有新衣服可以穿,还有书可以读。我坐在祠堂里,一页页地翻开那本一年级的语文书,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原来书是有香味的,是一股水稻的香味。读完一年级,家里新生了个男娃,我很高兴,因为我又有了一个弟弟。可是慢慢的,我就不怎么高兴了,因为我没书读了。陈家人告诉我,书要留给弟弟读,让我留在家里照顾弟弟,帮忙干活赚钱,我答应了,因为那是我的家。干活其实不辛苦,没书读也不要紧,可是我的身上开始出现各种跌倒和碰撞出的伤痕,很多时候旧的还没好,新的就把旧的给盖过去了,陈家阿妈说我走路不当心,为了让我学会专心就罚我只能吃半碗饭还不准夹菜夹肉吃,然后我碗里的饭就再也没有盛满过。

后来陈家阿爸经常出去打牌喝酒,我记得那天晚上风雨很大,我给他开门的时候被他那浑身的酒气熏得吐酸水。他是个黝黑的西北汉子,力气极大,我被他抓住时完全没有反抗能力,他把我扔到一个柜子旁边,从背后圈住我,我被他压着只能将上半身趴到柜子上,接着我就听见他在解裤子的声音。那个柜子是用木头做的,高度只有当时的我胸口那么高,只要动静一大它就会吱吱呀呀的响,陈家阿妈大概也是被它吵醒了,我看到她拿着煤油灯出来,可是很快煤油灯就不见了。我还看到我指甲里藏着白天干农活时留下来的黑垢被柜子上的木刺硬生生劈开,那时我就在想,可能以后我的指甲里都藏不了脏东西了。直等到邻居王婶家那只病殃殃的公鸡开始叫唤,我才回到草席上。我想睡觉,可眼睛一转,就看见地上有两个像红又像黑的圆点,我知道,那是血。你们说前段时间去搜过我家,我想,你们应该也已经见到过那个柜子和那张草席了吧?

隔天我照旧去干农活,只是干得没以前快。我也不怎么爱说话了,就只是用眼珠子看。渐渐的,我发现村子里的外来女人和孩子越来越多,村子里的人管她们和他们叫做货,于是我明白,我其实也是货,是陈家的货。经历了这么多事的一年,我也才十八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二年,我被送到村子最东边的屠宰场里干活,那里很臭,很脏,活儿也很累人,但是我干得很开心,因为我可以暂时不用再回到那个家里边去,我只需要住在屠宰场旁边搭着的棚子里,再按时给陈家弟弟交学费就行。可是没干几个月,陈家阿爸就来让我偷些猪蹄回去给弟弟补身子,我说不行,被发现了我要被打的。他就骂我是个杂种。当天晚上的风仍然很大,他呼哧带喘地跑到棚子里找我,还是让我给他家偷猪蹄吃,我不肯,然后他又做了和那晚一模一样的事,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棚子脏,也是第一次有了想要砍死他的冲动。

但我还是偷了。不过我总是偷那些别人不要的猪下水,偶尔逼急了就剁点猪蹄肉拿给陈家阿爸,我很笨,以为这样就不会被发现,直到我被屠宰场老板打到鼻子止不住的流血。我又回去干农活了,村子里的货还是很多,有些旧货整天疯疯癫癫的,有些旧货我就再也没有找到过。我忘记是哪一天,村子里又来了一批新货,动静大到让我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然后我和陈家阿妈说我要到村子外头去赚钱,说我要赚好多好多钱给弟弟娶媳妇,她笑着答应,然后监视了我两年,我也很听话的把钱都交给他们。大概是觉得放心,他们就不怎么爱管我了,我便找了家有电话的铺子,花了两毛钱打了一通报警电话。那一年,我二十二岁。”

陈米在讲这些的时候表情很平静,就像在和人讨论今晚要吃什么一样平静,语气也只有在提到他阿弟时有所起伏,反倒是我这个看客先有些坐不住了。

我那早已握成拳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而后我听见自己咬牙切齿地说:“陈家,他们是谁?!现在在哪?!”

这问题让陈米怔愣了一会,片刻过后,他咧起嘴对着我笑,眼里的水汽溢出来两滴落在了眼尾:“那男的死了,得病死的。那女的跟男人跑了,其他的大概都被抓了吧?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我终于得到了自由。”

“不过警官,”陈米还在笑,“你有些失态了吧?我讲我的故事,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陈米!你!”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一旁的老孔也正侧着头看我,我冲他笑笑表示自己没事,他用胳膊肘碰了我一下,说:“这里有监控,你注意下自己的情绪,要不换我来主审?”

“不用。”我拒绝了他的请求,“我尽量克制,实在不行就让你来。”

老孔点点头。

我快速调整好自身状态,接着问陈米:“那之后你又发生了些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陈米如释重负般地呼出一口气:“也没什么了,就是去黑煤窑结果碰上了塌方,老板跑了,我呢?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钱却再要不回来了。过后,我又跑去饭店给人洗碗,本来干得挺好的,一个月还有一百来块钱,自己省着点花还算够用。我还抽空去以前的福利院看过,院长妈妈说福利院要拆了,还说阿弟来找过我好几回,也是那时起,我决定存钱给阿弟。但是好景不长,我们隔壁开了一间很大很大的酒楼,我听老板说那酒楼要把我们店买过去,钱给了很多,他准备要卖了,然后我就又没活干了。

再之后我就去捡别人不要的垃圾拿去卖,也不知道是不是人走多了霉运就会有好运,我被那些志愿者们安排去当了环卫工人,我不怕累又不爱和别人说话,所以总是打扫得很麻利。而且这份工作很稳定,从我开始干的第一个月就有两百块钱,还能包我一顿饭,但因为要给阿弟存钱,我反而更省了。我去改了名字和户籍地,陈家人想让我赚金山银山,就给我叫陈金山,但事实上我连吃一顿饱饭都很艰难。我想吃饱饭,想吃很多很多的饭,我问改名的警察能不能把我的名字改成陈饭,她说可以就是不太好听,要不然叫陈米吧?就这样,我有了自己的新名字,我很喜欢它。

1998年4月20日,我遇到了我的阿弟,在大街上。他变化好大啊,我差点没认出来他就是那个跟在我身后跑来跑去的奶娃娃。他长得好高,比我还要高半个头,身体也很健壮,人还变得特别好看,像是街边贴着的海报上的明星。他跟我去了我在西田村的家里,还一起喝了我从超市里买的,虽然辣嘴但是便宜的烧刀子酒。他坐在那里,不停地叫我哥,我也不停地应他,他和我讲了他这些年的生活,他说李家爸妈对他很好,经常带他出去玩,说他的名字叫李折,说他读完小学还读了初中、高中,还说他再过一两个月就要大学毕业。我就这么听着,他笑我就跟着笑,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最后他问我在陈家那边过得好不好,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过得很好。那一年,我二十八岁。

从那以后,阿弟就经常来找我,不过每次都是等到很晚才来。他还会给我带各种各样的东西,什么自行车啊,收音机啊还有那台电风扇,都是他拿来给我的。有一次他看到我那本捡回去的作业本,问我是不是想识字,我很不好意思,只说剩这么多纸太浪费了,可阿弟却突然说,哥,你的名字和你本人都很像一首诗,那首诗叫《悯农》,你要听听吗?我说好。

1999年10月13号,那晚的天气很闷很热,阿弟住在我这里过夜,我们吹着风扇,听着收音机里放的歌,我还记得那个节目放的是邓丽君的歌,很好听。阿弟觉得一直坐着很无聊,问我要不要跳舞?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怎么跳,阿弟只说包在他身上。警官,我真的很笨,笨到连简单的跳几步舞都老是踩到我阿弟的脚,但是阿弟不生气,他只是笑,所以我也笑。

那个晚上,我们都很累。阿弟抱着我,我不觉得害怕,他想要我就愿意给他,他问我疼不疼,我说不疼。我知道,阿弟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温柔的人,就连做那种事的时候他也一样很温柔。我说不疼,就是真的不疼。那一年,我二十九岁,阿弟二十四岁。

到了1999年年末,就是我上次和你们说的我买了两块钱一包的雄狮烟,阿弟后来又给我买了南洋红双喜。”

陈米的手紧紧捏在一起,眼睛却望着我桌子上那包还没来得及拆封的南洋红双喜香烟,我察觉到他的目光,利索地拆开包袋薄膜,起身走到他面前递了一根烟给他,还没等他拜托点火的话说出口,我就从裤兜里掏出个打火机帮他点上了火。

“谢谢你,警官。”陈米说。

我没搭腔,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摆摆手让他继续说下去。

陈米用力嘬了口烟,没什么肉的两颊瞬间凹陷下去,随着烟雾的吐出才又缓缓恢复如初:“买给我南洋红双喜的那次,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心目中活着的阿弟。那一晚阿弟心情很不好,话非常少,我不知道怎么开解他,就把我自己给了他。可能是发泄过后他的心情好了一点,我问他是不是工作不顺心,他说不是,只是犯病了。我很担心他,就问是什么病,他说是躁郁症。然后他就跟我讲了他读初中时被同学欺负的事,说他们拽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怕被发现就用烟头烫阿弟的后背,在他上厕所的时候锁门用水泼他……就是那五个人害他得了病,也是那五个人把我围在供销社里。警官,你说这算不算冤家路窄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距离2000年还有十天的时候,阿弟自杀了,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我肯定会很愤怒或者很难过,可我只是很冷静的去买市里最贵的一块墓地,我知道这件事不应该由我来做,但也只能由我来做。因为李家爸妈在阿弟出事的前几天就都相继去世了。我恨啊,我恨这个世界怎么就不能给我们一条活路,非要把人往死路上逼呢?但是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警官,你知道吗?那一年,我差点就要三十岁了。”

陈米讲完,颓然地瘫坐在审讯椅上,我眉心微动:“那为什么你在西田村的邻居从来没见过你的阿弟?”

“我说了,阿弟每次都是很晚才去的我家,就算是过夜也总是在鸡叫之前就离开村子。”陈米一脸疲惫,“我不懂什么叫同性恋,但是男人和男人始终都是不光彩的。”

确实。同性恋这个词汇哪怕是放在05年来看也都是石破天惊的,更何况是90年代末,荒诞、怪异和唾弃几乎就是它的代名词。

但,这一切都是要建立在它是真实存在过的基础上而言的。

我敛起神色,说:“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我也要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你提到的那个叫李折的人,也就是你的阿弟。”

是的,老孔其实没有找到有关于李折的资料。他走访了很多人,包括那五名死者的家人、同学和当年陈米所在的福利院,都一无所获。

与五名死者有关的知情人称确实他们曾经有一个叫做李哲的同学,但从来没有过过节,而且早早就转去了别的学校,毕业照当时并不流行所以没有拍。但当老孔问是折还是哲的时候,他们都无一例外说是叫李哲。

而李哲,就是我。

这一点我也早已在五年前就同市局领导请示过了。

至于福利院,由于时间久远再上拆迁时档案遗失,我们并没有找到有关陈米领养家庭的信息。而据当年的院长回忆称,的确有个孩子和陈米走得很亲近,但是和他要好的孩子有很多,包括在以前众多回访福利院的孩子当中,她也记不得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一个人是陈米的阿弟李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同时,老孔还将福利院前后几年没有遗失的领养信息都查了个遍,根本就找不出有一家是姓李的。

陈米扬起笑容:“是吗?可是我杀他们的时候,他们说李折是他们的同学。”

我语调铿锵:“因为他们说的是李哲,哲学的哲,他们说的同学,是我。”

陈米显然是愣住了,他的面容如同雕塑一样动弹不得,整整过了好几分钟,他才小声嘀咕道:“那看来,是我枉做小人了。警官,我有罪,我求你们枪毙我。”

我有意缓和气氛,便调转方向问他:“说说全部的过程吧。”

陈米嗯了一声,说:“发生了那些事后,我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所以我开始尾随那五个人。我知道附近有家大医院经常把那些刚拆开但没用过的药扔到垃圾桶里,可是我不敢乱用药,我怕你们查到他们是吃过药才死的,我就用捡到的那瓶乙什么的,去拿村子里的狗做试验,那狗晕了一会就醒过来了,还不会留痕迹,我就用了。可……可我的量没控制住……让你们找到了我。”

他说的事情我有印象,也正是因为陈米的无心之举,让我注意到了那家名为仁青医院的不对劲,之所以请求经侦协助也同样是因为这件事。可没想到这一牵扯,就牵扯出一宗大型的医药腐败案件,不过这事最后归给了经侦管,我便没再插手,只是听说那家医院在此事之后就进行了人员大换血。

我问他:“那他们死的时候,痛苦吗?”

陈米神情恍惚:“应该不痛苦吧?警官,我和你说过的,他们死得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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