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向寒沉吟道:“不如从大兴善寺处入手。”
“嗯。”沈北亭点头道,“兰泣姑娘是不能指认本觉的,不如查一查当年本觉是因为什么而叛出师门。”
“可他是叛出师门,”桑迟累了,干脆变回猫的样子趴在北亭腿上。“又不是被逐出师门,我们能用这个定他的罪么?”
“小桑迟,”谢洛城靠在楼向寒身上,伸出手指摆了摆,笑道。“越了解一个人,才越能抓住他的软肋。本觉嚣张至极,我们不调查清楚,便不知道他除了兰泣还是不是害过人。又或者,兰泣是不是真的是他害的。”
“可是他都说了……”桑迟不解。
“说的不一定是真的,要综合各方。”楼向寒道,“那便如此决定了,明日我与洛城去大兴善寺,桑迟依旧照顾兰泣姑娘,北亭回京兆府主事。”
“这话说得真正经。”谢洛城笑得趴在他的膝上,“楼大人,要不要应一声‘是,大人’啊?”
沈北亭与桑迟都噗噗地笑了出来,楼向寒面无表情地给他们笑,总算是冲淡了些因兰泣病重而带来的悲伤气息了。
次日,楼向寒与谢洛城一同前去大兴善寺。
“三郎……”谢洛城与楼向寒并肩走在通往僧庐的小径上,眉头轻皱,不觉叫了一声。
楼向寒点点头。
不知为何,大兴善寺的僧人见到二人,竟是多有避闪,不愿想见,又不敢阻拦的样子。时不时,还有僧人担忧而期盼地看着两人。等楼谢二人将视线投过去,他们却都忙忙将视线躲开,匆匆走掉。
“恐怕是……”楼向寒皱眉。
“嗯。”谢洛城心中一紧,恐怕是了因又怎么了。
两人加快脚步,片刻之间便到了住持所在的禅房。禅房的门紧闭着,楼谢对望一眼,楼向寒上前一步,轻轻地敲了三下门。
“了因主持,楼向寒拜见。”
只听里头咣啷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摔坏了,还有圆空“啊哟”的一声痛呼。楼谢二人心中一惊,忙推门而入。才走进一步,一团灰色的圆滚滚的东西便向谢洛城的怀里扑来。
“谢先生……哇——”
谢洛城将他抱住,问道:“怎么了?圆空乖,不哭。”
“住持师祖他……”圆空抓着谢洛城衣襟,大哭道,“住持师祖和了尘师叔祖吵了一架,又昏迷了,到现在都还没醒!我想出去找你,了尘师叔祖却将我们关了起来!哇——”
“好了好了,”谢洛城拍拍他的背,柔声道,“圆空乖,不哭了,谢先生来了。”
“是气急攻心。”两人说话之间,楼向寒已先去粗略查看了一下了因主持的病情。“圆空小师父还请先放开他,好叫他给主持疗伤。”
圆空闻言忙将谢洛城放开,左手袖子抹眼泪,右手袖子悄悄地抹鼻涕,抽噎不止,却努力止住了泪。
谢洛城拍拍他的后脑勺,上前给了因主持查看,片刻之后便皱了眉:“怎么回事?怎么会气得如此厉害?幸亏我随身带着银针。”
竟要用银针刺穴么?楼向寒也皱了眉,上前去替谢洛城将主住持的衣僧袍褪下。
了因如今已年近古稀,经历了章帝、景帝、紫后与当今圣上四代,这六十余年,在大宁朝中再没有更纷乱动荡的时期了。住持能在此纷乱中保住大兴善寺,佛名不损,庙宇不坏,实属难得。谢洛城看着那枯瘦的身体,心中又是敬佩,又是叹息。
铺开银针,谢洛城拈起一根,迅速而准确地落针。
“啊……”圆空知道谢先生在帮住持疗伤,但是看到一根一根的银针刺在住持身上,还是忍不住担心害怕。想捂着眼,又怕中间出什么意外,住持又要不好,一个小小的胖胖的身子,只是颤抖。
楼向寒见状,便问他道:“了因住持是与了尘大师谈话之后晕倒的?”
“嗯。”圆空看着他道,想起昨天的事,又忍不住想哭。只是看楼向寒面上冷冷平平的表情,怎么也不敢哭。
“昨天本来住持师祖已经醒了,只是不能起床。我看着太阳要正午了,便想去斋堂给师祖盛些白粥,回来的时候就见了尘师叔祖来找师祖。圆空记起谢先生说的话,就拦住了不给进。了尘师叔祖便怒斥我,我怕得很,但是更怕住持师祖又病了,只是拦着。住持师祖在里头听了,便说:圆空进来,师弟亦进来。”
“了尘师叔祖便进去了,先问了主持师祖病情如何,要不要紧,再问主持师祖道:师兄,你竟一点也不为大兴善寺着想么?我在旁边听着不明白,住持师祖怎么会不为寺庙着想呢?若不是为了寺庙,师祖又怎么会病成这样子?”
“我想为师祖说话,但又怕犯上,然后师祖就说:师弟依旧坚持要将本觉找回,接替师兄这住持之位么?”
“师叔祖说:我也是为了大兴善寺着想。大兴善寺今日能得皇室盛情以对,全靠译场撑着。如今译场前无人后无继,师兄,你是要叫高祖皇帝设下的译场断在我们手中么?”
“师祖听了只是叹气,说:我正是为大兴善寺着想,才不许师弟你将本觉找回来。本觉身上尘缘未除,魔性甚重,虽是译场中惊世之才,却无慈悲之心,如何能将佛法译出?我佛法旨,又如何能叫一个肆意妄为之人传承?”
“然后……”圆空扁扁嘴,“然后师叔祖就生气了,说了好长好长的一段话,我记不清楚,只是记得他越说越气,越说越大声。师祖偶尔说一两句,他便要说十句回来,我在旁边听得害怕……”
小沙弥说着,不由得抖了一抖。
楼向寒问道:“然后呢?”
“然后……”圆空想了想,“然后师叔祖便气得要走,师祖却忽然问道:师弟,你这二十年来虽一直未放弃将本觉找回之念,却从未见你有如此坚决之时,难道竟是找到那孽徒了么?”
“师叔祖没有回话,只是道:师兄已是老病缠身,想来寺院事务也无力掌管,当下就安心养病吧,莫要管那么许多,大兴善寺如何,自有我等在。”
“之前师叔祖说了许多话,师祖都未曾动怒,只是这句话一出来,师祖便生气了,问道:你是真的找到本觉那孽徒了?”
“师叔祖不回话,只是要走。师祖便喝道:师弟,师兄虽老病缠身,但自恃还能撑到圆空长大成人。只要了因还是大兴善寺住持一天,圣上未曾下旨令了因交出住持之印,了因便不许尔等胡来!”
“师叔祖只是冷笑,忽然就叫了声来人。几个高大的师叔就闪了出来,师叔祖说要他们将僧庐看住,不许师祖出门一步。师祖生气,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几位师叔却将门锁了起来,我们便给锁在里头了。师祖在屋里出不去,来来回回走了一个晚上,快天亮的时候忽然就……就……”
圆空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我费力将师祖背到床上,不知要怎么办才好。想了许久,正拿了凳子要去砸门,你们便来了。”
“原来如此。”楼向寒点点头,赞许道。“圆空小师父,你做的很好。”
圆空呜咽了一下,看着床上沉睡的了因,只是摇头。
“如此说来,”谢洛城收起银针,“了尘大师已经知道本觉的行踪?”
楼向寒点头:“应该是。”
谢洛城望着他笑道:“三郎,不去看看热闹么?”
楼向寒眼中无奈之色一现,低头对圆空道:“小师父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