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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尧迷糊地爬上床,问:“银两送过去了麽?”
天狼回答:“月初便送过了。”
“那就好……”
戚尧所指的,是他在民间的“养父母”。王府每月都会派人定期送上足够的银两或物品过去接济,偶尔时,戚尧本人也会前去探望,但次数并不多。
自从大病一场後,戚尧便什麽都不记得了,那两位养育了他十多年的老夫妻,对於他来说也全然陌生。甚至连一星半点儿的亲厚感也无,每次见著他总战战兢兢的,连几句家常话都说不上。包括那些兄弟姐妹们亦是如此,皆将他当作高高在上的王爷,而并非从小相熟的弟兄。
戚尧曾想过接二老前来京城,不过後来却因为种种借口而作罢,诸如他们年纪大了不适合长途跋涉云云。想想也难怪,一直平淡安稳地过活了大半辈子,忽然平地一声惊雷炸开,总有人承受不得。既然他们不乐意,戚尧便也不再多做强求,他独自一人在这王府,倒是过得逍遥自在。
天狼用被子把戚尧的身体裹严实了,却又被他踢到一边,露出一条手臂和大半部分身子来:“别拿本王当成三岁小儿。”
“属下不敢……”
“得了得了,你下去吧。”戚尧翻身背对著他,“唤柳夫人前来侍寝。”
天狼心中闷痛,不过仍是低低应了一声:“是。”
不论九王爷要做什麽,他宁愿死,也不可能违抗半分。
虽说戚尧时常流连花街柳巷,但王府中却只有两名侍妾,别人或许不知晓,但天狼却清楚得很。九王爷之所以上妓馆,从不是为了泄私欲或者寻欢作乐,他真心将那些风尘女子当作红颜知己看待,连一次逾矩都不曾发生过。
至於府中那两名侍妾……戚尧这个年纪,若是换成其他王侯公子,恐怕早已儿女成群了。柳夫人原本是富商之女,无奈家道中落,为奸人所害卖进巧玉阁,结果也是个坚贞刚烈的性子,险些被毒打致死,戚尧顺手救了她一命。柳夫人自愿进王府终身侍奉。
还有一位陈夫人。是半年前刚进的府,当时在街边卖身葬父却遇上恶霸欺凌,也为九王爷救下。
戚尧对这两位夫人虽说算不上宠爱有加,但至少足够疼惜。看不出更喜欢哪个,又或者两个都谈不上喜欢,只是出於责任要对她们好。有胆子连续几天不上朝直至皇帝急召才磨磨蹭蹭入宫的九王爷,对女人倒是格外没办法。
樊倾寞曾说这叫“桃花劫”,照这般下去,戚尧就该把全天下的苦命姑娘都收进王府了。到时,那正妃的位置怕是要被争得头破血流。
“非也非也。”天狼还记得,戚尧那时候晃著折扇,道,“若是哪天,遇上了比本王更姿容出色的女子,不论出身如何,本王都要立她为正妃。只可惜啊只可惜,这般的女子,恐怕唯有飞上月宫才能得见。”
比九王爷更姿容出色……天狼也从未见过。
立在卧房门外良久,天狼摘下面具,触摸著脸上那道可怕的疤痕。他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笑过了,可此时,忽然格外想要牵动唇角。
他现在的表情,定是可怕至极。
第十四章
戚尧舒舒服服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双眼睁开,就瞧见柳夫人那双柔情满溢的美目,而自己正枕在她柔软的大腿上,心情瞬间变得轻松温暖。
“王爷你可算醒了。”柳夫人敲敲他的额头,不由轻叹。戚尧这副云鬓凌乱睡眼惺忪的模样简直美到了极致,她身为女子,也不知该是妒是爱。
戚尧握著她的纤纤素手放到脸颊旁边蹭了蹭:“好姐姐,你敲疼我了。”
柳夫人一颗心都被他泡软了,说来也奇怪,她与王爷相处时并不像夫妻,反倒类似於姐弟甚至母子:“你别磨我,快些起来洗漱准备,莫非连今儿是什麽日子都给忘了不成?”
戚尧猛地起身一拍脑门:“坏了坏了!岳丈祭日……你怎的不早点儿叫醒我?”
“还不是见你睡得香,不舍得喊你,你反倒怪起我来。”柳夫人叹道。
“姐姐这说的是什麽话,我哪里舍得怪姐姐?疼你还来不及。”戚尧依旧笑嘻嘻的没个正经样子。
两人在床上又笑闹片刻,戚尧才起身穿衣裳,之後亲手给柳夫人略施粉黛,穿戴整齐了,再吩咐仆从备轿。
见到父亲的墓碑,柳夫人不禁悲从中来,纵使她是向来坚强的女子,眼泪也忍不住扑簌扑簌掉落。梨花带雨的面容瞧得戚尧心疼不已,却始终说不出什麽安慰的话,只有伸臂将她牢牢揽入怀中,让她哭个痛快。
这麽大哭一场以後,柳夫人的情绪也平复了,除了双目有些红肿之外倒也看不出其他什麽特别。不过,生怕她心中郁卒依旧,戚尧打算先带她在街上逛个几圈再回府去。
与柳夫人同乘一轿,戚尧掀开轿帘指点她看外头的景致,街头有许多卖艺的,也有各式各样的小摊儿,看的是眼花缭乱。虽说柳夫人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看到了新鲜的事物却也好似兴趣缺缺,戚尧见她如此,心里不由得难受起来,赌气道:“罢了,既然夫人无心陪本王,那就赶紧打道回府吧,以後再也不出来了……”
柳夫人只觉得好气又好笑:“王爷又在耍什麽性子,你要做什麽,妾身哪有不奉陪的道理?”
戚尧黏在她身上,像是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无赖痞子:“小娘子,这可是你说的,还不陪大爷下轿,去那家新开的茶楼里快活快活?”
柳夫人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终於再度见到夫人的笑容,戚尧心头大石落下,喜滋滋喊下人停了轿子,搀著柳夫人的手走出去。
结果,就当他刚准备抬脚踏进茶楼的门槛,却只见一名蓬头垢面、浑身散发著酸臭味儿的乞丐一瘸一拐地朝他们冲来,大概是被什麽东西绊了一跤,又猛地整个人扑倒在地,接著,他伸出手,死死拽住了戚尧的衣摆。
“啊!”柳夫人发出尖叫。
戚尧也同样受到了惊吓,四周顿时混乱成一片,天狼迅速拔刀出鞘,正欲对准那乞丐拦腰砍下,却听得戚尧大喊道:“住手!”
天狼动作稍有停顿,他明白戚尧生性不爱见血,但,如若有人胆敢冒犯九王爷,他天狼决不轻饶。
“他已经昏过去了。”戚尧低头看著脚下之人,神思莫名其妙开始恍惚。方才不知是错觉还是怎样,他听见那乞丐用枯燥沙哑的嗓音唤了一声:
──“小虎。”
注意到戚尧异样的表情,天狼问道:“王爷,此人该如何处置?”
戚尧抽了抽衣服,那人即使昏迷了,手劲儿却依然大得很,紧紧扯著他的衣服不放,好不容易才终於抽开:“把人带回府里,请个大夫过来替他瞧瞧。”
“王爷……”天狼感觉诧异万分。
惊魂未定的柳夫人也迟疑说:“王爷,此事恐怕不甚妥当。”
“我是王爷还是你们是王爷?”戚尧自己都说不清为何会忽然烦躁不安,他曾经可从未对柳夫人像这般大呼小叫过,“天狼,你几时学会的不遵从本王?”
天狼见戚尧动怒,急忙下跪:“王爷息怒,属下这就去办。”
那乞丐究竟是何方神圣?又非绝色女子,竟能如此牵动九王爷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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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虎……小虎……
姜瑞远呼吸沈重,胸前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板,怎麽都挣脱不开。他的周围是一片黑暗,慢慢地,走过来一个人。他长高了许多,也比小时候更好看了,可姜瑞远仍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手中牵著的是天仙般的美人儿……那大概是小虎现在的媳妇吧,漂亮是漂亮,但跟小虎站在一道,只有不够看。人在一瞬间可以想到的事有许许多多,而姜瑞远,那时候居然感觉到了酸楚。
他还有说不完的话要告诉小虎,也有数不清的问题要问。身子却已经支撑不住倒了下去,这些年来,他只能像一只老鼠般阴暗地过活,因为有人要取他的性命。可他不能死,也不想死,他还要留著一口气儿,把婆婆的骨灰交到小虎手里,再亲眼看看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