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吼声分明唤起了莽王心底的记忆,恍惚,疑惑,而后平静,“好!好!好!能再与白虎一战,值了!”
就在所有战士的心都随着那弥漫天际的豪迈叫阵起伏之刻,身后突然传来猫爪的声音,“苍远小心!”
早该有所提防,早该有所察觉,那个自称狼族战士的孩子绝不是妄自菲薄。因为那声喊还没落定,一柄短刀已经斜着向上插进了苍远肩头,若不是那一声喊,落刀的毫无疑问该是心脏的位置。没人看见那狼崽是怎么解开的绳索,没有想到那狼崽自就擒以来身上一直还藏着一把刀,连对付那个俘虏的时候都没有暴露,好像所有蛰伏都是为了这么一刻。
苍远牙间一紧,但全然没有任何拖沓,左手向后一捞,一把将身后的狼崽拎到身前。没想到那狼崽的手依然紧紧握着短刀,口中带着哭腔喊出一句什么之后,翻手将那短刀又刺向了自己的胸膛。
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一切把时间凝固,让所有人都忘了吸气,当沙漏之中代表下一刻的那颗沙落定,目光再投向载着苍远和那狼崽的战马之上,只见那柄刀刃最终停在了那个小小的胸膛之前。
血顺着指缝滴在马背上,更多的血顺着战甲的缝隙湿透了底衣,但苍远无暇顾及,只是将目光停在眼前。对着那张溅着血点的惊恐的脸,分辨着那具身躯牵动的微微颤抖,苍远才再度确认,那只是个孩子,自称是战士,像战士一样去杀敌,像战士一样去牺牲,逼自己去做那些像战士才该做的事,却真的只是个孩子。
扔掉那把沾满自己鲜血的短刀,把那个已经完成了战士使命变回孩子的狼崽放在自己身前,点着马腹缓缓走向敌阵。
莽王看着眼前的一切,那只准备发出进攻号令而高高举起的手臂甚至忘了放下。他错过了儿子用性命为他营造的先机,却换来了苍远的一句问话。
“为什么一定要打仗?”
对于莽王而言,这是一个他有生以来从未考量过的问题,显然当下也并不是考虑这问题的好时机,但这个原本根本无需思考的问,却成了此刻他胸中颠倒天地的难题。
“土番各部权力纷争,得势求稳要打,失势自保要打。土番与洛萩邻国相争,你犯我国土杀我百姓要打,我御你屠戮保我家园要打。你与我之间世代血仇,白虎败你之兵要打,沙阔和我师傅的血债要打。今日,无论是你儿子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他,这场仗都必定会永无休止的打下去,难道我们就没有一个可以不打的理由?”
“少说那些我听不懂的,身为狼族的战士能死在战场上是荣誉。什么理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日我莽军困在这石头城,你绝不会放过报仇的机会,你若杀不绝我们,有朝一日我们一定会杀回去。”
“战死沙场是死得其所,这话我阿爹也说过,但无惧于死不代表不向往生,战士也是人,也有选择活下去的权力,所以我才要让这一切在我这里终结,理由我给你,”苍远说着用那只鲜血淋漓的右手将呆坐在身前的狼崽高高举起,“为了他能活着,不用再打仗!”再提高声音,用长枪指着对阵的两方士兵,“为了他们,还有他们都能活着,不用再打仗!”
晚霞落尽时,苍远的军队已经全部驻进了石头城,莽王的军帐内一群人围在羊皮地图旁,苍远裹着白纱的右手在地图上来回指点着。
踏着黎明的微光登上石头城的城头,划过脸颊的风中能清晰地感觉出属于黄沙的特殊质感和凉意。
憋着一肚子火的断山猫跟着追过来,望着苍远驻足的背影也停了下来,可张开嘴还是一肚子的怨气,“穷途之寇,不杀他们已是留了祸端,为什么还要帮他们收复土番?”他不懂,任他抓破头皮挠破肚皮也想不明白。
“杀,为的是不杀。今日杀光他们,明年后年土番还会来袭,他们不会记得我们杀的是他们曾经也想杀的莽王,只会记得洛萩人杀了土番人,然后变本加厉的报复。在土番各部的首领之中莽王还算得上有胆识有谋略,土番想统一惟有靠他,而对我们,他若真肯结盟,是两国百姓的福分,就算他最后反悔,也能为百姓求几年的安稳。”他算不出两个国家的千秋万代,但却掂得清口中这区区几年的安稳要比面对深陷末路的仇敌挥下刀子的快感重得太多太多。
“可血仇不报,那老九……不就白死了么?”断山猫的喉咙里呛着风,竟然发出了类似哽咽的声音。
“师傅说过,没有人会白白死去。”
微微回首,那张侧脸被第一缕晨光勾勒出金边,前一刻还清晰着年轻的脸,突然间模糊着与许多脸孔交织重叠。断山猫空空张开的嘴再发不出声音,他认得那些脸孔,他们都是用生命去守护白虎,守护洛萩,守护天下的英灵。
☆、第七十三章 奔丧
白城单家的大堂里,单非已经满面通红,还脚踏七星的捧着酒碗挨个桌敬,王府里难得这么热闹,上一次是因为他与锦珏成亲,这一次是因为他已满百日的千金——单嫣。单非望着被锦珏抱在怀里的小家伙,不哭不闹还一个劲地乐,粉嘟嘟的脸蛋泛着水嫩的光泽,两只小手握成小拳头有力的摆动。这是个漂亮的孩子,是个健康的孩子,他把她的降临多当作老天的恩赐。
“锦雕城有客到。”自大门外传来的通报吆喝声却在此时划破了宴席上其乐融融的气氛。
单非的酒瞬间醒了一半,与同样收起笑容的锦珏一同将目光投向入口的方向。不需要锦珏的机敏,他也知道锦雕城派人不会是来贺他们喜得千金。而几乎在那位来客踏进门的同时,他和锦珏就猜出了原因,因为那人身上穿着孝衣。
“你说什么?”虽然已是明镜与心,但锦珏依然忍着通红的眼眶在此确认。
“老王爷……仙逝了。”夹杂着抽泣的声音,深深埋底的头颈,跪在堂前的老仆人面前早已湿了一滩。
里屋传来嫣儿的啼哭,小小的人儿仿佛通着灵性,也沾染了娘亲的伤心。锦珏再也忍不住泪水的决堤,她能放开整座锦雕城,但指的是那满城的财富,并不包括那座城里的亲人。
“我要回去。”
“小姐,使不得呀。老奴偷跑出来报信,只是不忍心,可是公子他……他容不得你回去。”只是后面半句淹没在哽咽里,他是眼看着兄妹二人长大的,会不忍心小姐远嫁漏闻丧讯,但更不忍心的还是兄妹相逼。
“没人能挡我回去见爹最后一面,就算是哥哥也不行。”
看着锦珏湿润的泪痕化作刚毅,单非相信,就像她当初舍弃一切也要成这个亲,她说要回去就一定能回去。“珏儿,我陪你。”
素白的车队自北方来,载着似箭的归心;金黄的车队自西方来,载着皇城的旨意。
初冬的夜,晚风掀起寒意,那座金顶玉壁的城,失去了它的主人,远远静默在朦胧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