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能为钱财所动的人,就提了一句,说小女也是青春年华,生得相貌端正,高人若不嫌弃,理当以身相许。”
恒越听了就笑了,“这也是一桩佳话了。”
“佳话?”刘叔摇了摇头,“当这世上的故事都是佳话呢!”
长陵听着,眉头轻轻一蹙。
刘叔叹了口气,“那高人左一句抬爱,右一句攀不上,硬是折了汪老爷的面子推了这门亲事。可汪老爷心里却难办,这亲事可不是他随口一提,是汪小姐那日醒来第一眼见那人仙风道骨,剑眉星目,暗暗就喜欢上了,茶饭不思呢。汪老爷从来顺着女儿,这才来说了亲事。可既然亲事已经让高人回绝了,也只能就此作罢。可人汪小姐死活不愿意,横了心就要嫁他不可,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也不要脸面了,日日就在那高人屋外守着。又是绣了帕子,又是做了汤羹,脸画的漂亮,衣服穿得也鲜亮——不然得说那人是隐世的仙人,这样的佳人都不动心。”
众人哄笑,“放刘叔这,不要说是俊俏的小姐了,就是卖菜的婶子这样巴着,他也要动心的。”
唯有恒越好似听出了什么苗头,问,“那后来呢?”
刘叔笑了一声,“后来啊,那高人干脆闭门不见,可汪小姐还是死活不肯罢手,仍是整日候在门外不说,每夜都哭成个泪人。汪老爷见女儿这样,也顾不上什么了,喊了人夜里把高人绑回了汪宅,锁在房里,每日只给三餐,怎么也要逼他认下这亲事。”
“啧,这真是,只听过强娶的,没听过强嫁的。这不恩将仇报吗?”
“那一日啊,汪老爷把高人请上厅里,好酒好菜招呼着,瞅着就是恩威并施的手段。汪老爷看他已经被软禁了数日,还是那般不肯的模样,不禁就摔了杯子,说你不过一个江湖道士,还端什么架子,我女儿才貌双全真就配不上你了?那高人呢,倒还是那样,面上淡淡的说不出什么神色,就说了一句什么来着……”刘叔寻思了半天,才一把敲了桌子,“好像是这样说的,非是令千金配不,而是我无意人世情爱,配不上她的深情。”
众人都感慨起来,“这大约真是天上下凡的神仙了。”
“汪老爷当然还是气的不行,重新将他软禁起来。结果当天夜里下人去送饭,就发现屋里的人没了,怎么也找不到。问了宅里上上下下,硬是没一个人见过,又把房锁查了一次,确实没有问题。派了人在城里找了十来天,这个人就好似重来没出现过。汪老爷没办法了,这下就真的只能作罢了。可怜了汪小姐,好像钻进牛角尖似得,竟然跑去山上剪了头发做尼姑。”刘叔又喝了口酒,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汪夫人把这女儿宠得跟什么似得,说什么也不舍得,生了大病,没两年就过世了。汪老爷受了这样大挫折,铺子也经营不下去了,亏了本欠了债,不单单是卖了宅子,还让追债的主打死在街头。我爷爷那会念着主仆一场,还去汪老爷坟头上了香,都说汪家是冲撞了神仙才有此报啊……”
故事听完,众人都是不禁唏嘘。长陵难得端了酒碗,笑说,“今夜中秋,不该说这晦气的事。”这才把气氛又转了回来。恒越忍不住多看了长陵两眼,见他没什么异色,这酒反倒喝不出滋味来了。
又哄闹了一阵,时辰也都晚了,因是喝了酒,夜风吹得人更不舒服,这就散了。回去的路上,恒越还是按捺不住心里好奇,问,“刘叔那故事,说的就是你吧?”
长陵也没否认,“都是旧事。”
“怪不得你之前说,怕乱了凡人的命数。”恒越沉吟一番,又问,“按理,你是该知道那小姐会为你落发为尼的,何不就从了她的意,演一出与她白头偕老的戏,耽误的也不过是数十年罢了。”
恒越当然是做过这种事的,北海三殿下素来有花当折,理所应当。长陵却为他这句话诧异,停下脚步,“若我当真欺瞒她一世,他日三生石前,她难道不会怨我?”
“我不是她,我也不知她要的是什么。可要我说,她有削发的决心,能舍弃了这万丈红尘,竟甘心就此罢手……”
长陵定定的望着恒越,垂眸问了句,“若换了是你,你要什么?”
恒越站在他面前,皎月清辉尽敛眼中,他笑,信手揽过了长陵的腰肢。不等怀中的人反应,就将双唇紧贴,对上的那双眼里全无慌乱,他便得寸进尺,将舌尖抵了进去。
长陵让他纠缠了好一会,才忙寻到了喘息的空隙,说,“这大街上,你也不怕让人看见。”
恒越一双手将他箍的更牢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何况今夜中秋,就是打更的也过节去了,还怕什么人看见?”
长陵不理他,仍是问,“你还没说,若换了是你,你要什么?”
恒越握着长陵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笑意仍是那般玩味,“若有一日你不肯看我一眼,我便拿命去换你心下怜悯;若有一日你不见踪影,我就穷尽一生寻你千山万水;若有一日三生石前得知仙凡有别,我就泼了那盏孟婆汤,来世潜心修道也要见你一面。”
长陵听着,惊在当下,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万丈红尘(5)
天越加冷了,恒越不喜欢晚上还做生意,所以等日落就早早关门。
长陵一个人坐在屋里,稍稍伸出头去,就能看见厨房内亮着的灯,和那个忙里忙外的身影。按理恒越是北海里锦衣玉食的三殿下,做饭的差事怎么也轮不上他,可自来了人间第一日,他就揽下了这厨房里的活。不单是揽下,长陵曾想过要帮忙,却反倒让恒越嫌弃他添乱——可尝过了他的手艺,实在不得不说一句人间难得此美味。
长陵不禁想,恒越其实是很好很好一个人,于这天地间,难得这样好的一个人。不怪人都说,越是平日里好似什么都不会在意的人,越是有一颗不死不休的心。他转头,窗台前放了一面铜镜,倒映着自己那张不喜不悲的脸。
这一天清晨,长陵刚推门就只觉一股冷风迎面吹来,真是到了腊月,大约再不过几天就要下雪了吧。前一晚泼出去的水在院子里都结上了薄薄一层冰,恒越慢悠悠捧着暖炉走出屋子,瞅了瞅长陵说,“掌柜,这天这么冷,索性不开铺了吧。”
又说,“今日城西的梅园可热闹,一夜冷风吹得梅花开,正是赏梅的好时候,掌柜不去看看?”
既是他要去,长陵自然是陪着的。时辰尚早,街上来往的都是商贩走卒,大冬天里呵着手跺脚,缩在屋檐下张罗今天的生意。两个人买了肉包,不急不慢,边吃边往城西走,一路惹人注目。可不是,气度非凡的人物,锦衣华服轻裘加身,怎么看也像是宦官子弟,出行该是有人左右伺候、鞍前马后才是。
长陵忍不住问,“怎么非要穿这样?”
恒越把闲置许久的折扇把玩在手,说道,“那梅园是处私人的置地,城西李大富商的园子,平日里外人都是进不去的。三天前他特意放了话出来,说于今日广邀城内才子于梅园作画,附庸风雅——去那种有钱人的地方,穿的太寒酸随便,容易惹麻烦。”
到梅园时不料有不少人比他们更早些,李大富商大手笔,布了桌案与笔墨,园里还有专人奉茶。恒越他们走在人群里张望,园里布置的精巧,一看就知是主人花了心思。梅花也开得正好,静谧素雅,暗香浮动。
正要往里头走,就看园里的奴仆把几个衣着朴素的小哥挡在门外,几句为难话就让面子薄的读书人红了脸,扭头就走。长陵见了,不由说了一句,“你还真料见了。”
“即便附庸风雅也有高低贵贱,本不过是梅花罢了,还要讲究这赏花的人配不配进来看一眼。”恒越也念叨着,却也不甚在意,“反正我们是来观花,不管这些。”
碎石铺的小路,亭台回廊无一不雅致,因着是寒冬,别有一番清清冷冷的味道。恒越说,“这梅园论格调,与你无尘阁倒是差不多。”
长陵却摇头,“无尘阁怎么比得过这里四季轮换,一派生机。”
有机灵的奴仆忙迎上来,“看二位公子面生的很,衣着气度却与众不同,既然是来赏梅的,不如趁着良辰美景留些墨宝,也不枉费来这一趟。”
恒越想也不想就应下了,却又说,“我一贯是个不懂风雅的粗人,可没有写诗作画的本事,不如掌柜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