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有内应太监将君臣之间的谈话复述与我,我只觉人生如戏,变化无常——
乾清宫正殿内,父皇坐在云龙椅上问道:“东岳泰山乃历代帝王封禅的神山,近日却突然发生大地震,造成山东半省无数灾民流利失所。你素来精通天文,可知此事主何吉凶?”
李清风跪在青砖地上,神色紧张地回道:“臣正要禀报,昨日晚间在钦天监夜观乾象,发觉黄宫星暗淡不明,臣立即推演伏羲八卦,验之数理乃预示太子地位不稳之象。今晨得知泰山前日发生大地震,臣屈指一算,正与此相关,此为天象示警啊……”
父皇明白李清风停顿的意思,安抚道:“你且大胆说来,朕恕你无罪。”
李清风重重磕头,“臣以为,皇太子聪明仁孝且天生贵格,乃有九五之分,他日必定是一代太平天子,如若他遭遇什么不测,天威震怒将会降临更大的灾祸,彼时必定天下大乱,使国家陷入四分五裂之境地!”
父皇向来崇敬天意,听了这番言语,忙问道:“你快说说,眼下该如何弥补过失,顺应天意?”
李清风闭着眼掐指算了半天,方回道:“陛下,您须尽早昭告天下,委任皇太子为监国全权处置军国大政,确保他的储君之位坚不可摇,方可保天下平安无事。”
父皇沉吟半晌,长叹一声:“好吧,朕就依天意行事,确保太子无虞。”
几日之后,午门上演 “金凤降诏”,父皇降圣旨布告天下,宣布任太子为监国总揽国政。
至此,这场储君废立的风波尘埃落定。
消息传到昭德宫,万贵妃并无外人猜测的那样震怒,并且在往后的日子里,贵妃再也没有提起废立之事,似是彻底服输,认命了。
不过宫中也有人传,万贵妃是因为染疾,没有力气与太子争斗了。
不论缘由可信度多高,万贵妃患了肝疾确实不假。父皇严命太医院诊治,太医们极尽所学,翻遍了医家宝典,绞尽脑汁酌拟处方,可是收效甚微。
父皇又责令地方官员举荐良医,征集民间偏方、秘方、土方,却也都无效。
正无计可施时,国师继晓提出,他愿为皇上和贵妃娘娘炼制丹药,以企长生不老。父皇大喜,立即答应了。也不想这继晓是个佛门僧人,与道家的炼丹风马牛不相及。
继晓原提出要在大永昌寺里筑炉起火,父皇嫌路远不方便,便改在了昭德宫。又命万安、汪直两个近臣随驾陪伺,与继晓一道炼丹。
自此,昭德宫里昼夜炉火通红,青烟袅袅。
…………
时值隆冬季节,寒风凛冽刺骨,鹅毛大雪纷纷飞扬。雪花已经无声无息地飘洒了一整天,皇城内外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宫殿楼阁银装素裹,真似天上琼楼玉宇。
这日,我踏着白雪去昭德宫请安。
途中我路过那座炼丹炉,与一捧着石炭的奴才擦肩而过,呼吸霎时凝滞,只感到说不出的似曾相识。旋即回头寻望,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人了。
怪异的感觉缭绕在心头,持续到进了东暖阁仍未消减,于是心不在焉地给贵妃请了安,便原地站着陷入沉思。
“太子监国后公事繁重,难得有空过来,就别拘谨了。快过来,尝尝这刚熬的桂花莲子羹,知道你要来,我特地叫小厨房做的,还热乎呢。”
万贵妃身披紫貂皮大衣坐在白云铜火盆旁,手捧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很是亲切地招呼我。
我晃了晃神,至今仍不能习惯她的热络,便婉言拒绝:“多谢贵妃娘娘,见娘娘身体安康,佑樘甚是宽慰。只是近日国事颇多,案牍上积压了许多公务,恕佑樘不能久留,先行告退了。”
贵妃原本熠熠的眼眸顷刻转黯,她摸着莲子羹的碗沿儿,一脸落寞道:“也罢,你且注意休息,别累坏了自己……还有,天寒地冻的,多披件裘衣。”
听到这叮咛,再铁石的心也软了几分。
临走前,我纠结再三,终是忍不住回头劝诫:“外头炼的那些丹药,还是少吃吧。”
《不胜人生一场醉》沉虞 ˇ廿伍至廿玖ˇ 最新更新:2011…02…09 10:38:51
【廿伍大婚】
尺璧寸阴几度秋,一弹指顷去来今。转眼间,阿冉离开我已有六年了。
六年,我从矮小竹笋长成了瘦高竹竿。在药物的抑制下,我没有了女人柔媚的线条,只是五官依旧秀气阴柔。偶尔听到小宫女们私下嚼着“男生女相主富贵”“太子长得比娘娘还好看”“难得殿下一点儿娇贵气都没有”“练武打拳那叫一个行云流水英气逼人”之类的舌头,我只能无奈望天。
六年来,阿冉消息全无,任清欢也没有再现身。
六年来,我羽翼渐丰,在朝中有了不少私交甚好的大臣,在宫外秘密买下的府邸里养了众多门客,在民间挑选无父无母的孤儿培养成暗卫……
六年来,父皇渐渐不理朝政,整日沉浸在穷奢极欲歌舞升平的后宫中逍遥享乐。而贵妃深受病痛折磨,肝疾一日重过一日。
自六年前炼丹炉突然炸裂,死伤数人后,昭德宫便熄火停炉,炼丹之事,再也不曾提起。只是万贵妃的病情总不见好,常令父皇忧心如焚,于是诏命国师继晓、礼部侍郎万安,率领一干中官、僧人,四处焚香许愿,祈祷山川诸神,佛爷菩萨,祝为保佑。
继晓、万安却逢途假传圣命,借机搜刮民财,中饱私囊,惹得民怨沸腾。地方官员也被他们逼迫孝敬,多则封官许愿,少则恐吓□。府、县官吏纷纷上奏弹劾,父皇却将奏章交给西厂总管汪直去酌处。汪直深知圣意只在敷衍,也就只打雷不下雨,掩人耳目而已。
随着贵妃肝疾日笃,昭德宫里再也没有了往昔的热闹。
频繁来往于昭德宫的,除了奉旨出诊、面无表情的太医,就是由小太监伴驾的父皇。日久天长,就连汪直、万安、继晓这些受贵妃恩泽得官升迁的人,也不再进宫拜谒了。
捧高踩低,一夕变脸,都不过是皇宫的传统罢了。
那天我携亲熬的药酒来到昭德宫,发现庭院里那棵四季苍绿的冬青树,也在一夜之间枯萎了,徒留一地凋败,触目苍凉。
我头戴一顶乌纱翼善冠,身着赤色盘领窄袖金织盘龙常服,腰系蓝田宝玉带,脚蹬薄底乌云靴,拎着药盅站在萎蔫的枯树下,竟成为这院中仅有的一抹鲜亮。
盛世残梦一场,昭德宫终于走上萧索荒芜。
…………
成化二十年十二月十三日,圣上册封皇四子至皇八子为亲王,另册封皇四子朱佑杭之母邵妃为邵贵妃。
次日,圣上下旨,令太子朱佑樘移居东宫,并责礼部选民间秀女充太子妃。宫中传闻,万贵妃病重,令太子成婚是为冲喜。
二十七日,万贵妃赐玉如意一柄于皇四子兴献王,留其陪膳,晚间病情加重,幸得太医及时救治,稍显好转。圣上当晚留宿昭德宫,整夜未合眼。
成化二十一年正月初八,礼部定太学张峦之女张氏为太子妃,上准。
初九,上谕:太子大婚,责礼部速办,一应俱简,以为贵妃祈福。
十五日,礼部议定太子大婚礼仪,圣上择首辅万安全权负责。万安与礼部尚书商议后,定下十六日为纳采、问名之日。
十七日,宗人府在东宫为太子举行隆重的“上中礼”,由礼部尚书和宗人府宗正主持。礼毕,太子按规矩去太庙祭祖,然后到茂陵祭拜生母纪氏,在其陵寝前行三跪大礼,跪谢生母在天之灵,报养育之恩。回宫后,太子又到内官殿,由礼部左侍郎教以人伦。
按常规,上过人伦之后,内官监要选出八名俏丽而年龄稍长的宫女,授以“司门”、“司帐”、“司寝”等,进献东宫。但此步骤却被缺省,不知是人为还是无意。
人伦课之后,即行纳吉、纳征礼。
因为一切从简,所以宫中举行了相应的仪式后,便由万安持节,带着礼物前往张太学家,省去了“告期”,直接将太子妃迎回东宫。
【廿陆姒锦】
东宫内,到处张灯结彩,各主要宫殿都备足了鞭炮、红色烫金双喜字大蜡烛,御路上都铺了红毡子。太子妃仪仗陈设在午门之外,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