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现在绝望还太早,”任清欢的眼眸里多了几分算计的光芒,“汪直派人押送犯人去刑部了?”
“是啊……难道?”
任清欢用修长的手指玩转着骨扇,眼底的狡黠更盛,“如果你找得心急如焚的人就在眼皮底下,你却认不出来,是不是很有趣呢?汪直被你迁怒的时候,心里其实在偷笑吧。”
有如醍醐灌顶,他一语惊醒了我这梦中人!
【拾肆脱险】
我的车舆还未回到皇宫,便有消息传来:西厂押送白莲教要犯的队伍遭遇劫杀,十五名锦衣卫无一生还,而犯人不知所踪。
想到汪直之前信誓旦旦地说什么“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殿下只管问罪”,我心情甚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下汪直可是难辞其咎了,我若大发慈悲不计较这事儿,他必定也不敢向父皇禀报。
马车摇摇晃晃,快要颠进宫里时,我听到了一丝动静。左右看看,试探性出声:
“任师叔,你回来了?”
旁侧车帘微动,耳畔响起一阵低沉的咳嗽。可我翻遍了每一处角落和暗箱,还是不见人影。
“别找了,我在十里外。”平淡的口气,惊悚的内容。
“你你你……怎么做到的?”我大骇。
“隔空传音,”任清欢又咳了几下,“我已经救出你师父,但她身受重伤,我要带她回蛇蝎谷休养。”
蛇蝎谷,他们的师门所在,想必是个神秘而强大的世外桃源,在那里养伤的话阿冉应该会好起来。可是如此一来,阿冉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是任清欢,疗养期间陪伴她的也是任清欢,他们将朝夕相伴……想不下去了。
“那个彪形大汉果真是师父?”我此刻只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难道师父学了‘伸缩骨术’?”
“没有,但你还是不要知道真相为好,”任清欢恶意恐吓我,“会恶心得睡不着。”
“喂喂,你太小看我了吧?”
话虽这么说,其实我不过是逞口舌之能罢了,要是任清欢真的告诉我,别说失眠,我可能有好几天吃不下饭了。任何事落在阿冉身上都会让我揪心十倍,她所遭受的折磨,尝过的痛苦,我根本不敢想象。
因为那可以轻易地让我,溃不成军。
心惊胆战地等了半晌,却再无人应答。我撩起帘子一看,马车已经进宫。难道任清欢收了传音?抑或是距离太远失效了?
算了,那些都不重要,只要他带着阿冉平安离开,只要阿冉伤好之后别忘了回来看我,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反正他们不在的时候,宫里还有一个人可以陪我消磨日子,我大概是不会无聊的。
这皇宫,本就是我与你的战场——对么,万贵妃?
【拾伍交锋】
想当日娘还在世的时候,万贵妃时常带着精巧的古玩或可口的点心来永寿宫,挂着宽厚仁爱的微笑笼络人心,我只是远远瞧着,并不接近。娘独自上前应付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讶异、惊喜、感激,两人看似亲近地闲聊话家常,一派和乐融融。
万贵妃走后,娘面无表情地收起古玩,倒掉点心,摸着我的头说:“记住,凡是昭德宫送来的东西,都别吃。”
我点头,将娘的告诫刻在心上。早先听闻前太子佑极死得不明不白,娘断然不愿我步上他的后尘。
可是娘依旧没能逃脱毒手,这世上要抹去一个人的法子何其多,口食不过其中之一罢了。
太子刚册立的那天,万贵妃前来祝贺,并带来一碗鹿肉,送给我品尝。
我看着万贵妃,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瞧她,满脸和蔼的微笑,眼角的皱纹层层叠叠,衰老却丰腴,若是不知她狠辣的手段,还以为是个慈祥的胖观音。
众目睽睽,她自然不敢拿毒物害我,可我还是很坏心眼,装出天真懵懂的样子问她:
“这碗鹿肉里有毒吗?”
在场的后妃们面面相觑,万贵妃哪里被人这样奚落过,一时甚是尴尬难堪,下不来台,最后气得拂袖而去。
万贵妃十分忌惮我,自数月前我这个皇子凭空冒出来,她就一直策划着将我打压下去。她一改从前,不再迫使嫔妃们堕胎,也不再加害皇子皇女,而是极力鼓励、怂恿父皇去宠幸所有的嫔妃,并积极主动地为他遴选美人,送去伺寝。
唯一的儿子在成化二年夭折后,万贵妃再无所出,为了对付我,她只能依靠其他宫妃的肚子。
父皇正当壮年,她再一放手,后宫自然是喜讯频传。但父皇暂时没有废立太子的意愿,所以我还稳稳地霸着太子之位。
让我不快的是,娘死后,父皇又开始专宠万贵妃。
贵妃圣眷不尽,西厂权势遮天,朝堂下上一片昏暗,我看在眼里,却是有心无力。我只是太子,这天下还不是我的天下,忍一忍吧。
可是当我听说了万安和继晓的恶行,终究忍无可忍。
礼部侍郎万安,万贵妃身边走狗之一。经由他的引荐,云游僧人继晓向父皇献上房中术和“开心丸”,依赖这奇巧淫技大蒙圣宠。
继晓向父皇奏请,他愿为皇上和贵妃娘娘乞福,在西市建大永昌寺,请求父皇拨银五十万两。父皇照准,并宣诏万安为监造官。
此后,万安和继晓逼徙民居数百家,发民夫近万人,历时年余,建成大永昌寺。期间,挪用建造费十多万两,广采美玉珍珠,全数敬献给万贵妃。二人又淫狡成性,见有姿色妇女,往往强留于寺,日夜交欢。京中百姓,怨声载道,呼泣盈途。
我得知后气愤不已,多次禀告父皇,他却不予理睬。
刑部员外郎林俊,亦十分愤懑,遂上疏请斩继晓和万安。父皇阅疏后,竟将林俊逮捕下狱,交给西厂总管汪直拷讯其主使。
翌日,汪直向父皇禀报,林俊在狱中受刑不过,招认说,是受太子指使。
【拾陆丘貉】
透过重重御纱新制蚕丝帐,是一扇着墨山水的影壁,沉香慢火熏着热汤的雾气在空中弥散,轻微的水声时断时续,撩拨起一阵阵心颤。
我靠着木桶壁,用手翻搅着水面上的花瓣,荡开层层碧波纹。
凉风突袭,肆意吹拂我的后颈,紧随而至的是那个戏谑到熟稔的声音:“太子殿下沐浴,竟然没有人服侍?你那些奴才也太不像话了……该打屁股。”
“冷死了,”我将身体往水里沉一些,“师叔先关窗好么。”
任清欢嘴里嘟囔着“小屁孩胆儿肥了敢使唤本大爷……”随便抬手凌空一扇,那窗子便应势而合,还没有发出一点咯吱响声。
我背对着任清欢,伸手捞过架子上的巾帕按在胸口缓缓擦拭,看似淡定,其实水下的双腿止不住地颤抖,“师叔不在蛇蝎谷陪师父养伤,深更半夜闯到这里来,难道仅仅是为了窥澡?佑樘愚钝,还请师叔明示。”
我正经问话,某人却不正经回答。
他俯身凑近我脖颈旁轻嗅了嗅,哑声道:“好香。”
我一个激灵,猛然向前倾身远离他气息的笼罩,却不料这混蛋居然抬手在我肩上抚了一把,复又叹:“好滑,宫中果然养人。”
我青筋暴起,死死攥住浴帕,“师叔请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