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骊未应,目光落在那盏已经陈旧的流觞灯上。她怎么会不知,这早就不是当初在成台望见的哪一盏。时过境迁,从来认为深刻的手足之情都可以如青蘼待她那样淡薄如此,又何况是区区一盏灯呢。只不过是顾庭书有心,即使将等换了也做得不着痕迹罢了。
青骊失笑,答非所问道:“从八岁起,司斛就跟在我身边。除了留在成台的三年,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你说是不是很好笑,你辛苦栽培的细作,居然是我从小就带在身边的侍婢。”
“你说什么?”顾庭书颇惊。
“你让司斛留在我身边,是因为你无法再像过去成台一样时刻留意我的一举一动。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我。”青骊慢慢转过视线,顾庭书的神色已经冷了下来,她亦自定心神,继续道,“十年了,你对我的戒心还是没有放下。”
“一句话,你可待我以诚?”顾庭书瞳孔收起,盯着身前女子。
青骊挑眉,冷笑道:“你给我几分信任,我就还你多少真诚。其他的,再没有多。”
十年时光,竟就是这样斤斤计较地算计过来。
彼此又开始针锋相对,他却再比不得过去冷静自持。视线里青骊毫不退让的眼光强烈地冲撞着已经被点燃的怒火。顾庭书冲上前猛然按住青骊肩头,一扬手——却终究没有落下。
他怎能忘记当初拉着她在顾成风面前毅然离开,就好像眼前开阔,再无外屋纷扰,天地宽广,独剩他们两人,自在比翼;去往顺章的船上,她虚弱却乖顺地靠在她怀里,睡得沉实——那时,她也是信他的。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顾庭书问道。
“你将司斛带来的第一刻,她的眼睛告诉我的。”青骊回答。
顾庭书将青骊推开,唤来了一,下令将青骊禁足,不得他命不许青骊踏出一步。
桃花凉(二十四)
天还未亮,顾庭书忽然下达军令,黎昌戒严,任何人未凭手谕,不得进入,尤其是易秋寒,并令活捉生擒。
军令加急送出,几乎与易秋寒同时到达黎昌。守城将领正要放人入城,但见雨崇军书要务,立即下手拿人。
易秋寒却也是早有准备,带领的粮草护卫队训练有素,面对城卫刀剑,应付自如。混乱中,女子燃放花信,一声长啸之后两队人马继续僵持。
“护送易姑娘离开!”粗布蓝衣短打的男子在兵戈交接声中赫然叫道。
随即,就有几名护卫围在易秋寒身旁,慢慢朝黎昌城外退去。
黎昌护城军随后赶到,蓝衣男子率一众子弟奋力拼杀,手刃数人,最后跳上一名骑兵坐骑,取下马侧弓箭,三箭上弦,齐发,当场又击毙护卫军中人。
“肖将军先走!”仍在护卫军中突围的同伴大声吼道。
蓝衣男子并不迟疑,驾马狂奔而去,却不是出城。
易秋寒由人护送离开,在接应出与青蘼见面。
见易秋寒一行人如此狼狈,青蘼立刻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本来我和肖将军已经入城,但雨崇忽然来了军令把我们拦下……”易秋寒愁思深重,望着黎昌的方向甚为担心。
“就你回来!”青蘼追问,紧张得按住易秋寒的手。
易秋寒从未见紫衣女子这样慌张,臂上青蘼的手都在颤抖,仿佛害怕失去什么,却对结果有着强烈的期待。她扶住青蘼的肩,算是宽慰道:“应该没事的,城里的一切不是早就布置好了吗?如今只是等萧将军过去主持大局。”
青蘼依旧忧忡不安,却也只能望向黎昌城的方向,祈愿一切平安。
原本作为雨崇外重要防御线却在一夕之间发生了军变,城内有寒军混入暴动,城外也同样有伏击队伍攻入。纵然黎昌城内顾军顽固抵抗,却无法同时应对内外夹击。
两军相抗不到两个时辰,寒军便攻下黎昌,俘获所有城内顾军守卫,拔下城头顾军大旗,改换寒军旌旗。
顾庭书所料不差,却终究晚了一步,在与顾成风商量之后,顾军尽数撤回雨崇护城,原越城精兵立即调遣至兴安道与浙福道交界之处驻守,用以护城。
又值月夜,秋意浓重。
纷繁军务之后,顾庭书到了软禁青骊之处——旧时兰妃故居,却迟迟没有进去。
倒是了一在外先看见了男子疲惫却依旧英挺的身影,遂快步下了石阶到顾庭书更前,道:“顾少不进去吗?”
顾庭书不言,却听见宫殿内传来的琴音,一弦一动,合着如今月色,确是清冷凉薄,但为何还有丝丝缕缕的牵绊,在心口微微触动了什么。
“她一直这样?”顾庭书问道。
“是,和过去作息一般无二。”了一点头回道。
顾庭书又再看一眼静谧殿宇,只蹙眉走开。
十月初八,寒军意图突破两道交界,继续进攻,但顾军防守严备,相持整整一日,寒军不得不退回大营。
又五日,寒军意图从背面进攻。顾军设防,箭雨凌空,兼有火箭直来,大杀寒军。
再三日,寒军连连叫战挑衅,顾军不得进攻军令,只得固守旧地,不予理会。
两军如此僵持,直至十一月初,依旧未有战果。顾军身心俱皮,已有将士提出集结部分精锐,出城迎战,一扫军营内今日低落士气,再拾昔日凛凛威风。
顾成风心有此意,并要亲自上阵。顾庭书心知行军打仗士气不可失,遂承应顾成风北去的之心,依旧坐镇雨崇。
十一月十七,顾成风率五千精兵一扫寒军于兴安道大营前阵,却未乘胜追击,而是前锋营扩扎。
十一月二十,寒、顾两军又次交锋,顾军追击至洛水河,两方苦战三日,未分胜负。
十一月二十五,寒军前锋队将领肖去繁从黎昌赶至洛水河畔,率军与顾成风大军开战。开场即战鼓震天,气势如虹。顾成风带兵迎战,交战多时,微取上风。
军报日日随时传递至于雨崇皇宫。而这座处在南方最繁华城市的皇家殿宇,不论在外烽火如何,维持着它从来的气度和安宁,秩序森严。
侍者定时将晚膳送来,如同往常一般,三五人偷偷聚在一处小赌消遣。了一平时照料青骊起居很是清闲,却也不敢有所怠慢。平时也不会有其他人出入此处,每日里也唯有送膳时候有人过来,他便与人小乐,稍加放松。
青骊则仍旧默然应对一切,任由侍者布菜,她依然靠在塌她上,抱着手炉,冥想着什么。
觉察到侍者并未退出,青骊稍有不怿,道:“出去。”
欠身时,发现那人未动,青骊这才将视线转移到那人身上。身形看来陌生,不像是平日服侍的那个。
侍者站在帘子后面垂首,更像在等待什么。
青骊心觉异样,遂警觉坐起,那人却也就此入内,道:“姑娘莫怕。”
“什么人?”青骊已站起身,怒而带疑,横眉相对。
那人摘下宫帽,抬头相对——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目清秀,还显得青涩的面容上却已有连青骊都难以感知的沧桑。
青骊第一次见这少年,很是眼生。那人也不急着说什么,只镇定地回望困惑的女子。
眉眼越发熟稔,却教她想不起是何时何地见过。少年的容颜在眼前异常清晰,但仿佛是散落在记忆里的陈旧,并不真切。
相对的沉默中,少年却忽然跪下,道:“七姑姑。”
青骊怔怔看着跪在身前的少年一时无语,思维空白良久才渐渐回过神,在记忆里找出已经离开自己多年的那个孩子的身影。
“空儿……”青骊却依旧不敢肯定地念出这个名字。
“是我,七姑姑。”少年抬首,眼底喜悦热切,注视着久别的女子,还想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