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平听他的语气,也不恼,慢慢道:“只是不想忘记一些事情罢了。”
闭上眼睛就仿佛回到了曾经,少年坐在自己面前,与自己十指交握,说着“喜欢”。
然而一转眼便是祭龙台上的腥风血雨,那双蓝眼睛在血红色海水中消散的模样。
每当念及此处,清平脸上都会露出辛酸的笑,却哭不出。
他想,他的眼泪,定是随着十年前的那场春雨,一并离开了罢。
小二还想问出些什么,却突然住了嘴,好像见到什么尊贵人物,恭恭敬敬地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彼时清平正坐在大堂里饮着薄酒,却见一双骨节细长的手在桌子上敲了敲,未等他说话便来人便已坐在他对面。
“这位少侠。”来人的声音清晰而有力,“临近佳节,今日有缘,与在下共饮几杯如何?”
清平抬眼,透过微醺的气息,看清了来人。
隶公河手中握了一只瓷杯,在桌子对面,冲着他微笑。
十年不见,清平惊讶自己居然还能认得他。
隶公河依旧俊朗,但那周身气度已比十年前成熟百倍,衣着奢华更甚于
当年的元皓,只有眼底那一抹睿智,十年未变。
隶公河也不见外,取了清平的酒壶来为自己斟满。“你倒是这么快便认出我,可是我见到你,好久都不敢相信是你啊。”他望着清平的白发,眼里满是疼惜:
“告诉我,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变成和那时玄寂一般的样子?”
清平喝了口酒,只是笑笑。
十年这么久,又怎能说清?
那日他同雅乐一并从祭龙台上跃下,落入朱雀神界,殷红的离之海带走了雅乐最后的生命,他便取了雅乐留给他的血红色长剑,拒绝了火神的要求,离开了朱雀神界。可是当他一出神界,仿佛秋风霜打般,满头青丝变作白发,像是突然老去。
原来这便是火神要赐他仙身并留在神界的缘由,落入了离之海,纵是年轻气盛的凡人,也会被夺了年华,变得苍老。
想必,自己也活不了太久,可是又有什么关系。
他这样想着,便背上剑,踏上了回东方的路。
一晃十年。
隶公河见他不答,叹了口气。
“若不是听隔壁的客人说起这东方的怪异侠者。我也不知道你还活在这里。”他眯起眼睛盯着清平的脸,“你变了,和十年前我记忆中那个美好年华的你,完全不同了。”
清平并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低头问道:“那么你呢?那天之后,你遇到了什么?”
“我啊……”隶公河怀念地笑笑:“那日同你道别,我伴着王爷下山,一路上满是魔怪,就在我们觉得没有希望了的时候,天上突然下起了雨,落在那些魔怪身上,戾气都被洗去了。”
清平又斟了一杯,静静地听他说完。
“我和王爷在国境边上遇到了死里逃生的老爷,于是我们便一起回了西羌。在那之后……发生了很多事。”他像是故意略去般,正了正音调。“现在,我是西方大宛国的国师。”
所以气度也变得这般尊贵不凡起来,清平心想没有隶公河这样宠辱不惊的人更适合这样的地位。“那么,国师大人为何要来太皋国?还是东临镇这样的小地方?”
“来太皋国,是作为特使出访。”隶公河公事公办的语气突然转而柔和,“来东临客栈,是为了再来看看老爷的产业。”
“元皓现在如何?清逸师兄怎么样?他们在哪里?”被他一提,清平不免怀念起那些故人来。
隶公河不答,却突然起身。“我要走了。”他轻声道:“要早日回都城。”他将没喝完的酒杯放在桌上:“你多保重。”
清平也不强
留。他看着突然从楼上出现的一群随从护卫匆匆忙忙跑下楼,跟在隶公河的身后,到了门前,却都停住。
“你可能已经忘记了。”隶公河的声音越过几层护卫传到清平耳朵中,“十年前我们曾经约定,以后若是见面,便再去洛城看灯会。”语罢他兀自道:“现在看来,是不会再有可能了。”
清平默然。
“年轻时候的誓言,易说易忘。”隶公河继续道:“可是十年了,你却一刻也没忘了他。”
清平知道公河指的是谁,便也颔首。“是。”
“回去罢。”公河突然道,“就算害怕,偶尔回去一下也好,其实那里,并没有你想的那般糟糕。”
“你回去过了?”清平敏感地问道,他知道隶公河指的是哪里。
“保重。”隶公河也没回答他。侍从为他打开了们,他便消失在了屋外的风雪中。
☆、故人来
第一百零八章 故人来
清平吃了酒,也不顾小二的挽留,背上剑便出了门。
雪花吹打在脸上并不觉得疼痛,纵使他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走的飞快,也忍不住觉得道路漫长。
虽然身在东方,却十年未敢踏足青池山的地界,他怕,怕任何可以真正勾起回忆的地方。
然而方才隶公河却说,“其实那里,并没有你想的那般糟糕。”
想必他是去那里找过自己了,可是却发现,自己不敢去。
清平不免自嘲,隶公河说的果真没错,自己早就变了。
夜已经过,清池镇上笼罩着一层清冷的晨曦。清平踏着地上的积雪,没有理会守门人的惊讶目光,踏入城门。
城镇的容貌并未有太大变化,除了更繁华兴盛一些。原先是官府的地方依旧是官府,曾经是酒家的地方仍旧是酒家。清平沿着城墙走到城郊,拐进了熟悉的山路。
曾经纤尘不染的石阶上如今长满了青苔,快要看不出原本的石头色泽。清平耐着地上的湿滑向上攀登,越向山上走,越觉得寒冷。
这在十年前是无法想象的景象,曾经四季如春的青池山,在失了青龙的庇护后,也不过成了寻常山石。
快要到达山门时,前方出现一个妇人身影,似是背负了什么东西。清平跟在后面,却见那妇人因道路湿滑,一个不慎,跌落下来。
清平忙一跃上前,将妇人稳稳扶住。那妇人转过头来,正欲道谢,一见清平,突然失声尖叫。
“邪——邪神!”她猛地推开清平,手指颤抖地指着他。
别人见到自己这样的反应,清平并不见怪。只是这妇人的声音动作,都分外熟悉。
清平脱了斗篷上的帽子,两人站在山门前对视片刻。对面才传来不可置信的声音。
“清平……大人?”
果然,又是一个故人。清平走上前去。
“凡,现在过得可好?”
据凡所说,那日她被化作尸骨的师妹秀儿所伤,一下山便与其他人走散。正昏迷在路边时,被那时同元皓并肩引敌的五位寒冰祠神官中的一位所救。而那之后不久,东方下起了雨,危机也便解除。
寒冰祠已不复存在,当年供奉的神剑也已失去踪迹。凡感恩于那位年轻神官,便与他结为夫妻,住在青池山下的清池镇,以铸剑打铁为生。
“那你为何还要上山?”一路走着,清平问道。
凡微笑道,“每过几个月,我都要来看看他们。”
她的神韵中已经满是为□为人
母的温柔,当年那个恭顺又严谨的碧灵派侍女,也已不在了。
一路聊到碧灵派的废墟中,清平抬头望着残桓断壁,不忍叹息。
果然,还是变成了这个样子。
当年被破坏的院墙建筑依旧是十年前倒塌的模样,唯一不同的便是被茂密的植被与尘埃风化去了棱角,山野的藤蔓缠绕了当年的庄严,也许再过上多少个十年,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在苍松翠柏间,什么都不会留下。
可是他依旧辨认出了曾经的经阁,曾经的寝室,曾经的丹房。
甚至以前曾是连廊的地方,依旧开满了白色蔷薇。
凡依旧在向前走着,眼看就要走出了碧灵派的废墟,清平见她朝向一片茂密的树林,不由开口。
“那里很危险。”
凡回身,冲他浅浅一笑。
“放心吧,那片树林,早就不是曾经的样子了。”
清平跟在她身后,走过那片无比安静的森林。凡却突然跑向前去,小声唤道,“我来送些用度了。”
清平循着她的喊声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胸口一窒。
曾经那片浅蓝色的仙境般的龙泪池,如今变作一湾清浅的水塘。墨绿色的水草在池底摇曳,周围长了些寻常松柏。由于是冬日,松柏上罩着白霜,水面漂着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