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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冷手中动作微微一滞,继而缓缓搁下筷,淡然瞥来一眼,道:“无事。”语调平淡得同往常无异。
但那无名的憋闷在胸口堵得更难受了,月析柝蹩起了眉,双目咄咄瞪著离冷:“要是没事师兄你为什麽都不一样了!”
“……无事,”离冷一怔,目光飞快地从月析柝脸上移开,忽地收起碗筷,起身离座,“我吃好了。”
月析柝愣愣望著离冷走出门外,一时间呆呆的不知作何反应,直到那赤茎编制的木门发出沙哑的开合声,他才回过神,心头登时升起一种莫名的委屈,眼前的佳肴再没了味道,草草吃了几口就恹恹地甩下筷子。
月析柝怔怔躺在软榻,双手枕著头望著天花板发呆。
妖域没有显著的日夜之分,全凭妖力高深的妖类一手操控,有时许久白昼,有时连续黑夜徘徊不去。
天色一成不变的明亮,月析柝却明显感觉过了很久,离冷一直都未进屋。他犹豫良久,还是决定出门探看一下,担心离冷又被那无相氏逮走。
软榻左斜角的墙上开了个小窗,黄花镶边,月析柝偷偷摸摸地躲在窗沿往外望,正见离冷挺拔的背影伫在交叠阡陌之中。
离冷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距此屋舍仅几步,月析柝却觉得仿佛有百步之遥。明明是云清风淡的景象,那一袭清浅的月白色在满目绚丽豔色中却无端端地夺目异常,叫人心悸。
月析柝不知自己倚在窗边望了多久,直到昏昏沈沈睡去,印象中一直留著离冷笔直的背影,那一色的月白冷到漠然。
天总是!亮!亮,但确是不早了。
离冷折回屋里,一开门就见月析柝半个身子倚著窗沿歪在那儿,耷拉著脑袋,显然睡过去很久了。他靠著的那扇窗,明明白白就是方才他站的地方,透过那个小小的窗户,一览无余。
离冷缓步来到榻前,揽了月析柝将他搂在怀里,再慢慢移到榻上,细心地给他掖好被子。动作甚是轻柔,似乎多加一点力就会把安睡中的人吵醒。
他在榻前坐下,顿了一顿,伸手极轻地抚摩了一下月析柝眉间隐约的皱痕,似乎很是不安的样子。
这样的表情,很少能在月析柝身上看到。
修长的指节在眉骨处停留了一下,伸指理了理月析柝额前的碎发,一缕一缕都被细致地拢起来。
末了,离冷发出一声极轻的低叹,微微俯下身来,在月析柝额头印下一个轻浅的吻。
真的很轻,轻到月析柝觉得梦中有片羽毛在挠他。
醒来的时候天还是亮的,月析柝惊愕地发现离冷坐在榻前,柳叶一般漂亮眼眸直直望著他,他慌得连耳尖都红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连声道:“师、师兄,你……怎麽……?”
离冷却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起身。
月析柝一脸窘迫,不知该说些什麽,岚妖推门而入:“两位公子,可曾歇息好?”
月析柝红著脸点头,偷偷向离冷瞥去一眼,见他面上没什麽表情,在一旁镇定自若地洗漱,不知怎地别扭起来,慌里慌张地跳下床。
两人一番整装完毕,岚妖依言领了他们去青丘。
青丘距虚境之谷甚远,岚妖没有能力带他们急行,二人一妖只得步行,索性有了岚妖在旁,一般的妖都忌惮於无相氏之名,不敢造次。
至抵青丘已是数日以後,当然这模糊的时间,也是岚妖说的,月析柝不知她是如何估时,按他自己的直觉,他们在妖域怎麽也得有十来天了。
妖颜身为妖之君王,又有阴辰邪在旁,行路自然比他们快了不止一倍。故而待他们到达青丘,能找到的只是一只高大雪白的九尾狐。
他们在青丘看到这四足九尾的狐类时,她正温和地为怀中的小狐狸梳理毛发,见两凡人出现,也不作何反应,平和地交代说主公大人已离开了。
月析柝不觉奇怪,倒是岚妖惊讶地瞪大了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指著九尾狐颤声问怎麽回事。
九尾狐化作一名白裘女子,面上温柔著怀抱著雪白的小狐狸,笑道:“我已经找回了原本的名字,从今往後,我名唤‘素’,为主公大人役使。‘青丘’之名,还是还给这片土地较为妥帖。”
岚妖仍是一副骇然的模样,月析柝却已了然,他那古怪的太师叔定是用了什麽法子,又轻轻松松为妖颜取到一部分妖力。
“那,请问素姑娘,是否知道主公大人他们,所往何处?”
九尾狐一笑:“主公大人出生的地方。”
“啊?妖颜出生的地方?”月析柝一呆。
岚妖也愣住了:“主公大人出生的地方……”
九重眉墨之名虽响彻妖域,但诞生之地却显少有妖知晓。虽不外乎是那几个妖迹罕至的地方,但无论是哪一处,都不是普通凡人能轻易前往的。
寻找阴辰邪和妖颜一事似乎陷入了僵局。
“既是无相氏叫你来的,你便回去问问无相氏,他总该知道主公大人现在何处。”
不料九尾狐凉凉一句就将此事解了。
“这……”岚妖面露难色,“无相氏大人……”
她虽名义上是无相氏下属,但其实与无相氏接触并不多,只在妖颜出现之时被抓来侍奉。只有无相氏找她的份,她并不清楚该到哪里去找无相氏,遑论发问了。
九尾狐大约是看出她难处,道:“我与你同去。”
转而又对月析柝和离冷道:“两位请稍等片刻,我和岚妖一会就回来。”
话毕,那九尾狐又现出硕大兽身,一条尾巴卷著岚妖平地而起,一阵狂风卷过,已不见二妖踪影。
这九尾狐妖力著实强大,月析柝还琢磨著能不能跑到底下去偷挖金银玉石,一动这个歹念,那九尾狐和岚妖就出现了。
月析柝躬著身好不尴尬,垮著脸扭头干巴巴地笑了笑。
岚妖莞尔,道:“无相氏大人言,主公大人已出了妖域,正往西而去。”
九尾狐也觉好笑,又说:“公子若喜欢,只管带走就是。”
“不不,这、这……”月析柝慌得手足无措,就像是个当场被逮住的小贼,直嚷得脖子都红了。
离冷道:“可说去往何处?”
“无相氏大人也不知晓,只道他们一路往西,似乎去的是阴……公子的生身之所。”岚妖抿唇道。
“太师叔……出生的地方?”月析柝只觉得自己快要被绕晕了。
那边离冷已在道谢:“多谢。”
“我想,无相氏说的一路往西总归错不了,两位公子怕是不知那生身之所在何处,不过细细查看西行之处,总能找到主公大人,”九尾狐说完,又怕他俩不懂似的补了一句,“他们行路,必定不会快,他们在……”
她偏头想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试探性地说出一个词来:“……谈情说爱?”
“……谢谢。”月析柝头一次觉得无话可说,比刚才想偷东西被当场抓包更窘迫地看著满脸期待的九尾狐,就像一个正等著夫子表扬的学童似的。
她怀里的小狐狸中了邪似地呜呜呜呜直叫唤,九尾狐伸手摸了摸它的头,笑道:“看来我还没把凡人的遣词造句忘个精光。既然如此,两位後会有期了,希望你们早日找到主公大人。”说完,她便抱著小狐狸跳进了近前一个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