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着走着,来到了广场。因为是周末,一阵小雨过后空气也特别清新,广场上人很多,逢周末必开的彩灯都亮了,照着千百张兴奋的面孔,也照着梅思月微红的脸庞。天不知什么时候晴开了,远方垂着一些大星,在向这幸福的人群靠近,风儿轻轻吹着,也不那么凉了。这真是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啊,吴雁南仿佛觉得自己已经坐在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清水池塘边,钓竿牵着丝线,浮标立在水面上,而他的身旁,梅思月正让人穿着蚯蚓呢。
“下星期二下午我要上一堂校际公开课,全县的高中语文老师都要来听呢。”送梅思月回家的时候,吴雁南说出了这件事。
“你一定会上得很成功。”梅思月肯定地说。
“为什么?”
“因为佛在你的肩上点着一盏神灯。”
第十章 爱情宣言
一
吴雁南果然上了一堂成功的校际公开课,一如走进西湖中学校门的那一堂,赢得了听课者的一致好评。
那天下午,他还见到了二中的两位同学赵博远和彭明天。严莉莉没有来,职高的陈建江和洪长海也没有来。毕业大半年了,走进城关的几个同学,仿佛被人掐掉了教院时活跃的翅膀,成了霜打的茄子,蔫得几乎不出校门,所以来往并不多。这一次难得在教研活动上碰了面,四个爷们早已凑到了一处。赵博远代表二中也上了公开课,课上得也不赖,只是没得到像吴雁南那样热情的评价。彭明天显然充当了赵博远的助威者的角色。
“博远,明天,晚上别走啊,西湖中学请客。”吴雁南说。
“课上得不好,不想在这儿丢人啊。”赵博远笑着说。
“什么呀,不过是在西湖中学的门坎里,都看着佛面呢。”吴雁南说。
“是呀,博远你没占着天时地利人和啊,”何书章说,“我看都不错,同门师兄弟嘛,风格上大同小异。”
“操,争什么呢?”彭明天是个大个子,说话冲劲也大,且有些不耐烦,“再好又怎么样,还不是个借调的!讲得好是学校的光,讲得不好是你自己不行。赵博远,我不是跟你说了,语文组没人干才找的你,叫你别干你要干。说好点你是来表演一番,说难听了你是来充当前台小丑的,我操,你丑我一脸大麻子!”
“明天,你这样说也太偏激了吧,锻炼锻炼嘛。”何书章忙说。
“是呀,来,我看看,麻子在哪?”吴雁南夸张地把脸凑到彭明天面前。
“你看,这不是,操,到处都是!”彭明天笑了,指着自己的脸说。
“你们几位老师,到这边讨论好吗?”程宏图冲四个人叫道。的确,几个人的声音是越来越大了。
四个人不说话了,会后,何书章和吴雁南生拉硬拽把两位同学拖进了小饭店,私人掏腰包尽了地主之宜,吃过饭都去了何书章家。
何书章也搬家了,步行街建好了,渐渐走上正轨,虽然入住的生意不怎么样,但房东还是左参考右比较地说出了让何书章夫妇接受不起的高房租。一家人搬进了一间低矮破旧的屋子里,据说那房子早晚要拆,所以房租便宜,就是不知道能够住多久。
“操,老何,”彭明天环顾了一下拥挤的小屋又冲开了嗓门,“你在下面有房有家的,干嘛来这里受罪?”
说得大家都面面相觑,连何书章正在收拾房间的老婆也站着不动了。
“我以为高中扩招需要,可以进行二次分配,来了就解决关系,去年不都是这样吗?谁知上面变了政策,却对我们吭也不吭,我是稀里糊涂地来了这里。现在家里的房子别人都住进去大半年了,我这是回回不去进进不来了啊。何况,现在要是突然回去了,人家还以为我没本事教高中呢,还不把我笑死?在这里混着,等天亮吧。”何书章说。
“操,为共产党教书怎么这么让人窝火呢?”彭明天又说。
“雁南,你有什么打算,想在这安家吗?”赵博远看了他的同伴一眼,却又转脸问吴雁南。
“能有什么想法呢,”吴雁南叹了口气说,“没有在这安家的想法吧,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有吧,哪一天回了原单位,怎么办?”
“你们俩呢?”何书章问。
“到暑假还没有动静,我和明天就去省城租房子,参加考研游击队了,古人说‘三十不豪,四十不富,五十将来寻死路’,我们年龄也不比雁南小,就算再花三年时间考上,也强似在这里受鸟罪!回来不到一年,老底子还没忘完,就再把考研当作阳关道吧。”赵博远语气平稳些,缓缓地说。
“操,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我们穷叶县会有那么多研究生,我以前很自豪呢,现在觉得很可笑。”彭明天说。
“不,是可悲,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这些穷教师的头顶上都被别人架着根棒子,想往上爬就得先吃我一闷棍,只有考研棒子挡不住,你们说是不是这样?”何书章说。
“老何说得没错,现在不给解决关系,望后就更别想了,现在缺教师,把我们骗在这儿,等三五年一过,应届本科生回来的多了,卸磨杀驴,这些人也就都得滚蛋了!我话话说这儿放着,你们要是不走,等着看吧!”彭明天说。
“所以,那些考上研究生的没一个愿意回来。”吴雁南说。
“我操他母,官逼民跑,中国现在没有饿死人的地方!”彭明天大吼道。
“你们底子好,可以去考研,我怎么办呢?”吴雁南突然觉得空前地无奈,仿佛自己面前到处都是墙,连一条可通天堂的羊肠小道都没有。
“你或许不怕,有你老师申建文在,早晚还不把你解决了?”赵博远说。
“你还不如说把我枪毙了呢,学中文的,用词不当!”吴雁南苦笑道。
几个人哈哈哈笑起来,笑声在一间矮屋子里散不开,吓得何书章躺在床上的儿子哇地哭起来,几个人便不好意思地出门告了别。
二
又到了星期天,星期二的公开课给吴雁南带来的兴奋,还让他的心暖洋洋的如同这新世纪之初的春日,但一想起那天晚上和几个老同学的谈话,又没着没落地难受。这复杂的情愫折磨着他,他想好好休息一下,就想到了梅思月,他不得不承认,那个人已无意中占据了他的心灵。
和梅思月联系好后,吴雁南在买了些水果提着,走到约好离梅思月姨妈家很近的路口,梅思月已经等在那儿了。
“你到我姨妈家坐坐吧。”梅思月说。
“我可一点准备都没有呢。”
“那就以后吧。”
“好的,我们现在去哪儿?”
“嗯,”梅思月想了想说,“我们到师范下面的小树林去吧。”
师范学校在东湖西滨,曾是叶县的最高学府,是众多农家子弟争跳农门的一条捷径,石河中学的老师清一色是从这里毕业的。但是近几年的人才越来越饱和,师专生回来都不能直接分配工作,要参加上岗考试,就更别说师范生了。所以,众多家长不敢再让孩子来跳师范这座快捷的龙门,因为即便跳过去了,也还是端不到真龙的饭碗,又要为学历呀工作呀饱受更多的波折。
父母们的想法改变了,眼光不同了,农家孩子的出路便被定格在上高中考大学上了。所以叶县的最高学府已然转移到了叶县一中,师范越来越失去了往日的勃勃生机,除了零零星星几个师范在校生和寒暑假时的各种各样的教师再教育之外,便仿佛没了什么用处,在人们的嘴里,也很少提到往日让人们歆羡至极的乐园了。而师范教师们所受到的最直接也是最大的影响,便是收入下了一个大档次,他们都是曾经学成归来的骄子,要过骄子的富华生活,没有钱,岂不难受?想办法啊,想来想去,万变离不了其宗,还是办教育,据说从今年九月份开始,师范学校也要步叶县职高的后尘,招收普通高中学生了,这是上面下文允许了的。
两个人在温暖的阳光地里,慢步走着,穿过大街小巷,绕过师范校园的围墙,在漫过一片田野,便到了小树林。
时正春日的午后,小树林里暖暖的,到处都是生命的气息,树芽儿拼命吐着苞儿,嫩嫩绿绿的,仿佛经过沉睡的冬日,都刚刚被来者的脚步声惊醒,便都探头探脑想看看究竟是谁,在这阳光灿烂的时刻,闯进它们静静的家园。树林并不大,树干也不粗,是湖边人工种植的防护林带。透过树的缝隙,西面是经冬的小麦和油菜,一片青一片绿的,东边是碧波荡漾的湖水,一望无际,海阔天空。
“多好的地方啊,思月。”吴雁南说。
梅思月怔了怔,好像因为吴雁南改变的称呼受到了惊吓,不过旋即又平静了自己。
“看到这田野,我觉得像是回了老家。”吴雁南又说。
“嗯,我们都是农民的孩子,对土地的感情很深是吗?”梅思月说。
“是,也不是。”吴雁南卖了个关子。
“为什么呀?”
“对土地的感情是我们的共同点,可你是教师的孩子啊。”
“你是说这个啊,我爸是教师,但我妈妈是农民啊,我们随着妈妈的户口就都是农民了,我的户口还是上幼师的时候买的,入在姨妈家的户口上。”
“哦,我们坐一会吧。”吴雁南拣了一块绿色流淌的青草地,先坐下了,梅思月也在距他一尺多远的旁边坐下来。
“给你吃个小糖。”吴雁南正要拿出水果,梅思月先伸手过来说。
“应该吃我买的呢。”吴雁南说。
“谁说一定要吃男人买的东西了,你这种想法是大男子主义,还有点迂腐。”
“哦,是么?”吴雁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