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届生不是县里点头要的吗,怎么也不给解决关系呢?”有老师疑惑地问。
“县财政吃不消。”申建文慌乱之中说了一句实在不该说的话。
“吃不消为什么还要那么多外地教师呢?”
“人家是应届本科生。”
“应届本科生教书一定比我们教院的强吗,有的老师普通话都说不标准,和学生沟通都困难,还有老师三天两头回老家,这些情况上面都知道吗?”
“你们这叫瞎起哄!”申建文生气地叫道。
说话的人便哑巴了,申建文趁机抽身离开,大家才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这个说回来时都到教育局报过到,意向表也填了,原单位也签字放人了,教育局不算同意那算什么呢?那个说转不来关系哪有工资领,没有工资领哪有钱花,没钱花哪有心思工作,人总先得活着吧?又有人说应届本科生今年都不给解决关系,上面看来要省一年财政开支了!还有人说上访的外地小年轻们这回惨了!却没有人能拿出主见来,最后体育老师薛大勇说:“谁写份申请我来递?”
“申请什么?”何书章眯着眼睛问。
“申请调动啊。”
“写给谁?”
“给韦校长。老何,你学中文的就你写吧。”
“写吧写吧,写好我们签名。”大家都说。
“好吧。”何书章想了几十秒钟之后,才下了决心似的说。
第二天上午,几个人来找何书章要申请书,何书章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你这家伙咋这么胆小?”薛大勇嘀咕着。
“算了,我们直接去找韦校长吧。”江远明说。
五六个男人涌进了韦先河的办公室里,吴雁南也在其中。
一看阵势,韦先河便心知一二了,不等大家开口就细声软语地说:“你们不要急,人事只是暂时冻结了。”
“人事冻结,为什么?”大家七嘴八舌地问。
“教育局没点头你们就自己进了各个学校。”
“可是没有学校接收我们能来吗?”薛大勇说。
“那我来西湖中学是教育局硬指派的,这又怎么说呢?”冯长伟问道。
“我们在教育局填过表了啊!”江远明说。
“你们都不要激动,”韦先河笑着说,“据说元月份会解冻,安心工作吧。”
确实没有什么好争辩的了,元月就元月吧,总比没有希望好。韦先河的缓兵之策起了作用,大家慢慢散出去了。
吴雁南也回到了办公室,见何书章闷闷地坐在那儿,就问:“老何,昨天不是答应写的吗,怎么没写呢?”
“我才不当出头鸟呢,”何书章堵气地说,又问,“你们去韦校长那儿怎么说?”
“人事冻结。”吴雁南想起了新听到的这个名词。
四
星期六下午,天阴阴地吹着冷风,要下雪的样子。吴雁南呆在宿舍里焦虑不安,传呼机看了不知多少遍了,一次也没有响起,他便自嘲自慰地说:“哪里有这么快?”
三点多了,什么样的理由也不能让吴雁南在温室里安坐了。他走出门外,风扑上来,他打了个寒颤,裹了裹衣服,向街上走去。
他出了宾馆,径直向东,穿过一条长长的大街,右转向南,走到一处嘈杂的地方停下。他的目光审视着建筑物上的字样:叶县长途汽车站。然后,他就在车站内外往返徘徊,他的目光尽量不放过任何一张女人的脸,哪怕是小女孩或者老太太。他就这样心里烦躁目光又极其耐心地收寻着,收寻着。
但车太多,他顾了这辆顾不了那辆,还是没能看到杨玲从车上下来的样子。他终于听到传呼机响了,显示的是本地的号码,他便向电话亭跑去。
他知道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他要去回电话的亭子旁,就站着杨玲无助的身影,长发被风吹着,在空中散乱地飘拂。她显然还没有适应叶县的寒风,身体有些哆嗦,双手抱着肩,小提包挂在手臂上,垂在天蓝色的袄襟前。
“杨玲,杨玲。”吴雁南叫道。
杨玲近视的双眼散漫地游移了一阵,才在吴雁南的脸上聚了光。
“你来了。”吴雁南欣喜地说。
“好冷哦。”杨玲叫道。
“我们先回去吧。”吴雁南接过杨玲的包,向一辆迎面而来的面的招着手,面的里面载有怕冷的客人,毫不减速地开走了。
“我们步行吧。”杨玲说,或许适应了一些,或许是见到了故人,杨玲不再是那么怕冷的样子了。
“二里多路呢。”
“没事,让我看看你们县城的面貌吧。”
两个人顺着吴雁南的来路往回走去。
“杨玲,你坐车还好吧,不晕吧?”吴雁南边走边问。
“还好,就是太远了啊,我老是想快到了吧快到了吧,问司机司机说才走一半呢,我又说快到了吧,司机还说快了快了,好远呵。”杨玲感叹道,仿佛心又被那长长旅途的煎熬揪了去,凉风灌进嘴里,呛得她直结巴。
“你这是第一次呢,你走几趟就好了。”吴雁南说出自己的经验,是啊,轻车熟路,才不会倍感旅途遥遥啊!
杨玲不说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下一次的下一次,甚至是无数次,是长长一生往复的奔波。
走完了大街,又拐进了小巷。
“昨晚天气预报说寒流要来,这就真来了呢。”吴雁南说。
“我听你说就穿了袄子,这回预报很灵啊。”杨玲说。
“你这袄子挺好看,穿着显年轻的。”
“怎么,你是说我很老了么?”
“不,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吴雁南着急地说。
“我开玩笑呢,”杨玲笑了,“不过,我真的很老了,有一篇文章里说‘对男人一知半解的女人最后做了男人的妻子,对男人什么都了解的女人最后成了老处女’,我对你们男人是一知半解的啊,可还没嫁出去呢。”
“杨玲,你会幸福的。”吴雁南本想说我会娶你的,却没说出口,就改了句祝福语,可听起来更显苍白无力。
“介绍一下叶县吧。”杨玲岔开了话题。
“哦,叶县吗,历史悠久——”吴雁南开口说。
“恐怕也确实够悠久的,你看这破房子。”杨玲没等吴雁南说下去就笑着说。
“历史归历史,发展归发展嘛,”吴雁南说,“何况你看到的这是小街。”
“刚才路过的大街也不过如此嘛。”杨玲还是不服,却也不愿过多地争辩,就又说,“你说你们县怎么悠久来着?”
“县志记载,皋陶帝始建,大禹治水三临——”
“哎哟哎哟,大禹三临叶县是吧,你可别告诉我他三过家门而不入,就是在你们这儿,”杨玲又打断了他的话,“还有孔子的故乡、老子的故乡什么的啊。”
吴雁南没有话说了,诚然,这样一个找不到文化古迹却又硬说文化悠久的小县,吴雁南有时候也是不屑一顾的,现在强加给别人,话里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而面对的是杨玲又不是班里的学生,怎能指望自己句句话她都会洗耳恭听呢?
五
到了宿舍,江远明还没有回来。吴雁南打了半盆热水,让杨玲洗脸。杨玲观察了整个房间,目光也漫过了两张木床。
“你不是说一个人住的吗?”杨玲问。
“搬过来了,这是学校提供的房子,不用我们交房租水电的。”
“哦,那好一些。”杨玲洗完脸,用丝巾不停地擦着眼镜片,因为近视的缘故,一双眼球都有些斗鸡形了。
“杨玲。”吴雁南看着杨玲变了形的眼睛,有些心酸。
“怎么啦?”杨玲把眼睛戴上,望着喊她的男人,因为从他的语调里,她听出了关切。
“你以后要少看点书啊。”
“不看书又能干什么呢,”杨玲说,“对啦,看西湖,才四点多呢,带我去吧。”
杨玲是很懂幽默的,吴雁南笑了,说:“天太冷,明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