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行。”母亲说。
“你们回家歇歇吧,看我来把秧田浇个透。”吴雁南夺过了母亲手中的盆。
“这样吧,天也不早了,你妈回去烧饭,杀只鸡,把这几条鱼也拿回。”父亲说。
“鱼?”吴雁南叫了一声。
“你爸在塘里逮的。”母亲说着,拿起一条半斤重的大鲫鱼给儿子看。
“哇,这么大。”吴雁南又叫道。
“老天爷奖励俺们老百姓的。”父亲笑着说。
“是呀,老天爷知道你儿子要回来。”母亲也开起了玩笑。
“那我晚上得和爸好好喝一杯了。”吴雁南说着,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便对已经走了十来米远的母亲喊道,“妈,我买了两瓶酒,放在雁西家呢。”
吴雁南干脆要过了父亲手中的桶,开始用力地舀起来,父亲见儿子劲头十足,便坐下来抽起了烟。
“秧快干死了。”父亲说。
“预报说最近几天都没雨呢。”吴雁南停了停应道。
“有这一遍水,不怕了。”父亲满意地笑道。
“爸,还差多少?”
“五百桶,有力气吗?”父亲说,“我现在老了,要是以前——”
“爸,你哪里老了,要是在中央,你还是年轻干部呢,只是你的腰要多注意休息。”
“你这孩子,去几天县城,会说话了啊!好事儿!对了,工作咋样了?”
“问题不大,申校长打包票要我,我去钱正明那开个同意调出的证明就可以了。”
“好的,加油!”父亲扔掉了烟头,重又趟进水里,猛地端起一盆水,水花高高地扬起来,落了父子俩一身。
“爸,你还打鱼啊?”儿子笑着叫道。
“没事的,回去喝酒!”父亲答非所问地说。
吴雁南暗暗数过,自己舀了至少六百桶,再加上父亲舀的,足够一田秧苗喝饱肚皮抗旱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父子俩收了工,又在小河的浅水里洗了脸冲了脚,回到家里正好天黑。母亲已收拾好了饭菜,毛豆炒笋鸡和红闷鲫鱼的香味,直把父子俩引进了堂屋里。吴雁南首先看见的,不是那几盘浓香扑鼻的佳肴,而是桌上打开的一瓶酒。
那是什么酒哟,一百二十多元一瓶的剑南春啊!母亲从吴雁西家把它们拿回来,为了方便这辛苦的父子俩,拆开了包装,还拧开了瓶盖,让人觉得丝丝的酒香正不间断地冒出来,弥漫在草顶土墙的屋里。
“什么酒,这么香,怪贵的吧?”父亲坐下来说。
“嗯,十几块呢。”吴雁南说。
“好啊,喝吧。”父亲摆好了两个小酒杯。
吴雁南慌忙拿起小酒杯,把一只茶杯放在父亲的面前说:“爸,小杯喝酒不方便,我给你换个茶杯吧。”
“那你呢?”父亲问。
“天太热,我不想喝白酒,我喝瓶啤酒,剩下的你下回喝。”
父亲便不再争执,香香地喝起了剑南春,那是他第一次喝这么名贵的酒,以后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第二次品尝!试问中国的农民父亲,即便是培养出大学生的农民父亲,有几人喝过这样的酒啊!吴雁南的心湿漉漉的,一个劲地往父母的碗里夹菜。
五
第二天,吴雁南又回了县城,并把昨晚的事情说给王子俊听,王子俊唏嘘叹息了大半天,陪着吴雁南又去超市买了两瓶剑南春。这一次吴雁南没有先回家,他知道一旦自己的谎言被揭穿,父母一定都会很难受。他径直去了石河中学,钱正明的家还没搬到富农镇,还住在石河街上的二层洋楼里。他就在老朋友陈浩波老师的单身宿舍里磨蹭到天黑,提了两瓶包装精雅的美酒,奔向了继申建文之后的第二战场。
给吴雁南开门的是钱正明的小儿子,他告诉吴雁南他爸去饭店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睛老盯着吴雁南手里的盒子,直到吴雁南把它放下,才顿悟似的说:“我给你打个电话吧。”说完就进了里屋掩上了门。
过了一会,钱正明回来了,问明情况,当即便开了证明,上面写着“同意吴雁南老师调出富农镇石河中学、钱正明”等字样,教育组的公章也在家里,红红的大印盖上去。吴雁南如获至宝,连声称谢,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钱正明慌忙摆着手说:“你不要这样,你怎么能这样?”
吴雁南说:“我在教院写了入党申请书,这是推荐信。”
钱正明听了吴雁南的话,才缓过神来,接过信封,抽出内容浏览了一下说:“你这是追求上进,好啊,只是现在党支部也没有那么多名额。这样吧,这个你先收好,等单位落实以后再说,你要是进了西湖中学,这个介绍人可就没有我的份了呢。”
吴雁南想想也是,就起身告辞,钱正明也不挽留,因为他太忙了,实在抽不开身。
当所有包袱都卸下的时候,吴雁南的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晚风习习地吹着,月光如水,校园静谧而祥和。忽而想到两年以前自己打点行装去教院,竟从那时就永别了耕耘几年的故园,他的心里顿时生出几丝留恋和激动。他想起上初三时教语文的徐老师说过:“人有善愿,天必佑之。”这话当时感觉很是平常,但在这样轻松愉快的夜里,着实让吴雁南感动了好久。
想起徐老师,吴雁南便萌发了想去探望的冲动。徐老师退休以后,不烟也不酒,这位相信“天道”的长者,潜心于周易八卦了,现已七十多岁,名气越来越大,近处远方,很有一些人为了命运前程来求他。比起许多退休以后精神无所寄托的园丁,徐老师算是老有所养老有所归了,大家都尊敬地称他为徐老。
“我何不去打一卦呢?”吴雁南想。
说去就去,吴雁南拉上陈浩波,幸好徐老还没休息,见两位“高徒”来访,很是高兴。寒暄之后,吴雁南说出了想法。
“这要看你问哪方面了。”徐老说。
“工作。”陈浩波替吴雁南说。
“那就是问事业了。”徐老先叫吴雁南在桌旁的盆里净了手,又指点他闭眼合掌祈祷了一番,说是心要净要诚方才灵验。
吴雁南依照徐老的吩咐虔诚地做了,徐老才拿出一张八卦图,让吴雁南选了一卦,又让他在选好的卦相里再选出一个小类。有如坐标的纵轴与横轴,徐老得出了一个点,是一个数字。徐老翻开一个手写的本子,找到与数字相符的页码,有四句卦语,道是:“一锥草地要求泉,努力求之得最难,不意俄然遇知己,相逢携手上青天。”
徐老感慨地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啊。”
“徐老,不好吗?”吴雁南慌忙问,因为他知道这句古语后面“命里无时莫强求”的话。
“好,好啊,先难后易,有贵人相助。”
吴雁南松了口气,细心地听完解释,谢过徐老,和陈浩波又走进校园。
“我就不信这个,”陈浩波说,“什么贵人,不过是钞票相助,你今年一分钱不花,你看还有没有贵人来相助?”
吴雁南不置可否,有道是信之则有,不信则无啊。他突然内心空灵,想得特开,无师自通地说了两句话:“该送礼时要送礼,得求人处且求人。”
第三章 冲进城关
一
时光荏苒,转眼暑假过了一月有余,吴雁南时常往返于石河和县城之间,王子俊家成了他理所当然的落脚处。其间,钱正明给的批文早已送给了笑迷迷的金科长,他也在电话中问过几次申建文,但申建文总是说在等教育局的批文,吴雁南的心也便如这八月的天气一天天地郁闷着。幸亏有王子俊给他观风打气,他才在老同学的分析和鼓励中保持着信心。
的确,今年全县一百多所初级中学的毕业生多如牛毛,数量空前,无论教育主管部门把那录取的分数线怎样上调,都不能一下抹掉高一新生那春运超载式狂增的名额。全县所有高中都在大展拳脚,扩招热如同这江淮大地的夏天一样高温不退。教室挤挤座,学生多多来,即便各校都实行七八十人一个班的大班教学,但仍然阻挡不了班级的激增。班级增加了,就不能不增加老师。每一所学校都在春天就已确定了用人的意向,只是今年教育局的领导突然闭口不发话,对这些教院毕业生的去向问题只字不提,各校领导便不能向这些意向老师们许诺,他们为难极了,既摸不准上级主管部门的政策,又怕在犹犹豫豫中优秀教师们另投了高门,开学的时候弄得个“学生好收课难开”呀。
“难哉,‘身正为范’们!”了解内情的王子俊这样调侃西湖中学的四位校长。
可是,上难一人,下难千万,吴雁南也是下面众多左右为难者之一。原单位早已因钱正明给他的一纸批文而对他不做安排,教育局却又迟迟不下调令,西湖中学从不主动给他消息。难道就把那花费的钞票和心血沉到水里一声不响,再回石河中学吗?那自己干嘛背负账债浪费时间去脱产进修呢,考一个函授或弄个自学,学历不就有了吗?那自己干嘛要在新世纪贵族学校和西湖中学之间选择后者,携周明生的手走一条新的路,谁能说就一定不会有更好的前景?
脱产进修,脱产进修,我的脱产进修啊!
八月快完的一天上午,吴雁南正在家里发愁,他的老朋友叶家宝竟不请自来,光临寒舍了,让吴雁南当初作别教院时说的“回去再联系”的话兑了现。叶家宝的意向单位是叶县二中,试教的时候也是勇夺魁首,但看他紧锁的眉头和更加零乱的长头发,就知道他心里所受的煎熬绝不比吴雁南少。
“雁南,你呆在家里,怎么不着急啊?”叶家宝迫不及待地问。
“急有什么办法?”吴雁南懊恼地说。
“说过的话可以不算,爱过的人可以再换,我这里担心啊。”叶家宝摸着心口说。
“你没去魏校长那儿吗?”吴雁南说的魏校长,是二中校长魏朝阳。
“怎么没去,我送他两瓶茅台呢。”
“少了。”吴雁南肯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