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小屋
我把他带回了家。
他在观察我房间的装饰，然后下定义说，你是个很细腻的女人。
然后他看看我床头的书，说，你为什么想到要买这本书？
因为我觉得它很孤独。我说。
他笑了。然后躺在我的床上，我发现，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淡淡的烟草味。
于是，我觉得我的小屋开始呼吸了。
很奇怪，房间里有个男人，房间才像房间。
不然，你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只听到闹钟在滴答滴答地响。你感觉不到空气，感觉不到未来，甚至连你开着的台灯也如此无精打采。
现在，我却听到了他深沉的呼吸。
怎么样，今晚我可以在你这儿过吗？他问。
他的眼里却没有半分调情的味道。
然后？
然后我们聊天，我不会睡觉，我忘了睡觉是什么滋味，在许多城市，我都找女人聊天，你知道，睡觉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我答应了。
然后，我们买来了酒，然后我们点亮了烛光，然后他坐在我对面，说：你今天很美丽。
夜，是白天的影子，白天有多长，它就有多长，有时甚至比白天还要长。我们除了还要在白天中工作，还要学会在白天的影子中学会思考。
而我，是所有男人的影子。他说。
男人们所不能做到的事情，由他的影子来做。他说。
我很孤独。我很害怕孤独。一切和孤独有关的事情我都害怕，所以我害怕下雨，害怕一个人回到这间屋子。但同时，我对男人又如此的猜疑，使我不能放心去爱。
那么，明天你要做什么？他问。
上班。
明天的明天？
上班。
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还是上班。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们能够上班吗？
不是的。我知道。但我除了上班还能做什么。我问。
他看看我，然后在旁边腾出空位，然后说：你坐过来。
我坐过去，然后他抱着我，然后他嘴唇停留在我耳边，然后我闭上眼，然后我听他说：
把生活过得无聊是一种罪过。
我哭了。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我为干燥的生活而哭，我为一成不变的人生而哭，我为我是个女人而哭。
“我见过许多女人哭，能在一个男人面前，静静流下眼泪的，都是好女人。”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这是对我的肯定么？
明天的明天的明天，我要做的，除了上班，还有什么？
“看来，短时间内，我不会离开你了。”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第七话 感情
如果你一生当中，哪怕有一次机会，能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安心地睡去，没有任何化妆品的修饰，让你的头发流在他的胸膛，让你的手环绕在他的腰上，让你的呼吸均匀而顺畅，你至少是一个曾经幸福过的女人。
第二天，你会像我一样，发现阳光穿过窗帘，照射在沙发上。
如果当你醒时，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就好象他不曾出现过那样，你的幸福就成了半空中坠落的天使。
你会像我一样，怀疑这是否是一场梦。
告诉你吧，我并不爱孤人。我和其他女人一样，把这种感情笼统地称为：喜欢。
可是，这并不正确。
而当我寻觅了房间的某个角落，试图发现他留下的某一痕迹时，我明白，这种感情既不是爱，也不仅是喜欢。
我花了许多时间来思考这种感情的名称。
如果你一生当中碰到过一个神秘得让你看不透的男人，你会理解我。
然而，我至少可以断定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生活还有另一面。有一种男人，不是你能相伴终生的，却能在你的记忆中浮现一辈子。
也许孤人就是那样的。
也许孤人不仅是那样。
于是，我像一只在寒冷中度过的鸟儿那样，留守在第二天的阳光中。我希望阳光能覆盖我的全部，我推开门，看见人们来来往往，他们身上衣服的颜色第一次让我觉得如此耀眼，第一次，生活的合奏曲在我耳边响起，那路上过往的车辆，打电话的男人，三五成群的女高中生，在这合奏曲中的一部分。
我觉得自己在微笑了。
你微笑的样子很好看。他说。我发现他站在门口，嘴上叼了一支烟。
今天试一试，微笑着去上班。他说。
我天天微笑着上班。我说。
你没有，那天我在书店时，看见你在流泪，所有人都看不见，可是我看见了。所以我知道，那本书也许是被你拿走了。
孤人总是说着不经意但能够触碰别人内心的话。
给我一点点时间。我会努力试试。我说。
他挥挥手，叫来一辆出租车，并付了钱，让我进去。
你呢？你今天会做什么呢？我问。
我会看看这个城市。他说。
于是，我钻进车内，看见他冲我做了个胜利的姿势。
原来，我是这么需要鼓励的女人。
“有一种感情，不是亲情，爱情，友情，什么都不是，却容易产生在男女之间，不管他们是否幸福，是否心有所属，他们都极容易想到拥抱，亲吻。如果不是因为道德或其它的东西在作祟，这世界可能会因为这种感情更加美好。我到处去找我的情人，是因为这种感情的圣洁与珍贵，是因为这种感情有时能够改变人的一生。
可是，我只看到人们，尤其是女人们躲避、抗拒或装作不屑一顾的眼神，我在想，哪个女人会拒绝善意的拥抱？为什么她们愚蠢到忽视自己的内心？女人本来有这种感情的本能，现在她们却把心思放在自欺欺人上。
如果我碰到这样的女人，我很同情她，但绝不与她答话。”
第八话 琐碎
生命在琐碎中苍老。
生活是由琐碎组成的，彼此的组合极不稳定，好象一块块碎玻璃，用粘合剂轻易的拼成一块整体，然后，一不小心，这些碎玻璃会洒落一地，淹没你我。
我踏进书店，像踏进这容易破碎的玻璃世界。我很难将这人与那人联合起来，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只知道每个人都在彼此对立，极力挣脱这个不稳定的玻璃世界。
在岗位之星的布告栏上，贴上了许多人的照片，他们在照片中微笑得如此美丽。可是，这微笑的背后，是生命生存的哭喊。
你曾经为生存哭过么？你曾经流落过街头看着这偌大的城市，却找不到容身之所么？你曾经那么脆弱，那么多愁善感，却轻易地被人群挤痛了么？
然后是不是告诉自己要坚强，是不是告诉自己这世界没有人能够帮你，是不是对着镜子擦干眼泪勉强挤出笑容？
今天，上了岗位之星头位的是一个女人。昨天，前天，大前天，都是这个女人。
她老公已经去了远方，在她的哭喊与纠缠中，孩子终于留下来了。她告诉我，她是那么害怕失去老公，她每天担心着，忧虑着，在老公的脸上、衣服上判断着他的心思。
她太害怕了。不知道失去老公后会是怎样的结果。
所以，有一天，她偷偷地跟在老公后面，看着老公走进了一家宾馆，旁边拥着一位戴大阳镜的女人。
她对我说，女人总想让老公事业飞黄腾达，以为这样自己在众人面前可以发出光彩，可以在别的女人面前高高地昂起头，殊不知老公成功的那一天，也许就是失去他的一天。
别以为平凡的男人有什么不好。她说。
别以为一个男人能够满足你所有的愿望是件好事。她说。
别像我这样等到最后才知道，虚荣是致命的弱点。她说。
那是在一次酒醉后，她流着泪说的。第二天，她问我，最天有没有说过什么话，我淡淡地告诉她，没有，什么也没有。
然后，她开始没日没夜的工作。然后开始没日没夜的督促自己的孩子努力学习。然后，她甚至也走进了宾馆，身旁是一个能让她登上岗位之星的男人。
大前天，前天，明天，今天，还是她。
她的脸上可以看见昔日的容颜，可是，青春已经不在。她已经清楚地知道这点。她想，在青春即将耗尽的时候，在油灯即将熄灭的时候，是不是可以爬上主任这个位置。
孤人，她可怜吗？
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女人像车夫一样劳作，不惜利用所有的本钱。她可怜吗，孤人？
很久以后，是不是我也会像她那样。
你告诉我说，琐碎本来和女人是不沾边的，不，琐碎本来和所有的人都不沾边。不知什么时候，每个人都开始警惕对方了，不知什么时候，人与人之间有误会了，不知什么时候，愿望与愿望之间产生了落差。
然后，生活就变得琐碎了。
你告诉我，你看得见那个女人的未来。她有一天将爬上主任的位置，她有一天会比任何人都苛刻，对待每一个员工都如此严厉，而且不再会和你一起喝酒。人们在背后纷纷讨论她，她一次次地被别人和自己背叛，可以她没有发觉，或者假装没有发觉。直到有一天，她的孩子不再如她希望一般成长，像笋一样挤破了她这块贫瘠的土地，她开始慌了，她又像猜疑老公那样去猜疑自己的孩子，她跟着他上学放学，与班主任一起讨论这孩子的未来，阻止他与异性的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