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立刻被自己说服了。
阿洛来到贤者塔塔顶。
无论他与上次踏足此地时心境有何不同,也不管外面千塔城的一年四季如何风云变幻,这里始终相同,不受任何侵扰:
没有窗户的环形走廊,右手边的墙面素白无暇,足有一人高的铁黑金属棱从墙上探出来,包裹着长明不灭的巨大火炬。
这些火炬有如神殿的立柱,沉默地支撑着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
终日燃烧的木材材质特殊,没有烟气,还散发着淡淡的馨香。于是火炬长廊今日也徜徉在恒久的静谧中,除了访客的脚步声,只有墙上火焰传来偶尔细微的爆鸣。
这里有种与幽隐教堂和传火神庙相近的崇高氛围。
对于法师来说,火炬长廊也确然是神圣的。
——左手边的墙面上,映照在洁净光焰下的是一幅幅全身肖像。贤者塔建立以来的每一位魔导师都在这里。
阿洛向来不太喜欢这里的氛围。
他缓慢地沿着走廊向前踱步,目光从每一幅画像的主人脸上扫过。每次有白发金瞳的肖像主人出现,他的胸腔内都会猛地一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里有太多画像属于在其他地方看到过面孔的先贤,包括奥西尼家的先祖们,他们全都可以归为他背弃并且致力于挑战的‘古典学派’。
阿洛从这些画作前经过时,总会觉得画中人注视他的眼神略带谴责。
尤其是现在。
他站在决断的分叉口,只要一步,就会迈上受这里绝大多数法师唾弃的道路。
在伊利斯·奥西尼的画像前,阿洛终于驻足。
画框中的伊利斯比他所知晓的那个要年轻一些。她略微侧身看向画框外的脸容平静,唇角眉梢有几不可见的弧度,透出经过历练的沉稳。
那或许是她人生最幸福安稳的时期。
阿洛默然转身,继续向前走。
这一段走廊墙壁上他眼熟的人越来越多。当然,绝大多数人在面对他的时候,表情远没有肖像里那么庄严平静。理所当然的,没有艾泽。
阿洛皱了皱眉。他竟然还记得艾泽,这本就是一件怪事。难道神明并没有注意到他离开玻瑞亚又回来?
终于,长廊即将到尽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倒数第二幅肖像属于阿洛。
与自己的全身肖像面对面感觉相当古怪,尤其是堪比镜子般逼真的画像。
画中的阿洛穿着深绿色的合身长袍,难得系好外袍金属扣带,没有像往常那样松垮地披着。他发梢带卷的黑发梳得还算整齐,没戴高高的法师帽,而是单手将它拿在手里。
他的身后是迷宫花园某个亭子的立柱。他的站姿看似不费力,背脊却挺得笔直,颜色与衣袍相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画外,微笑带着点轻慢。
看上去在邀请画外观众进来和他打一架。
晋升魔导师的那天他应当意气风发,非常快乐。但阿洛想不起来那时具体的感受,一点都不。
肖像画的逼真色彩甚至让他感到有一丝疑惑:他真的在那么鲜亮的世界里生活过?记不起来了。
从某一刻开始,他眼里的世界是褪色的,缺少了一层。
阿洛故意停顿了好几秒,这才将视线转向下一幅肖像。
他知道那属于谁。和许多年前认真的玩笑一样,他们各自的肖像毗邻着挂在意义非凡的长廊墙上。
而上次离开千塔城前,他因为赌气,明知道迦涅的画像已经裱好展示出来,愣是没有过来看一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玻瑞亚最近晋升的最后一位魔导师的身姿终于映入阿洛眼帘。
有那么一瞬,阿洛世界的色彩好像回来了。火炬长廊的肖像画都栩栩如生得吓人,又是真人大小,恍惚间就仿佛与本人面对面。
阿洛急忙后退了一步,险些被自己绊倒。
拉开距离,画框变得更加明显清晰,提醒他面前的只是技艺高超的画作。可阿洛还是无法挪开视线,几近贪婪地盯着画中人。
猩红色华袍曳地,迦涅侧身站立面向画外,面向他。
他下意识先避开了画中人的脸,反而看向她的衣着和肢体动作。
缀有七色宝石和符文饰牌的金链缠绕,略微勾勒出她的腰身——恰好与伊利斯那幅肖像非常相似的角度和动作。
她的双臂微曲,将晨息战矛捧在臂弯中。正装礼服衣袖上半部分收紧,大幅的衣料自肘部如花朵散开,几乎垂落到地,堆积出优美的褶皱。
仿佛被人叫出名字回头,迦涅侧首看向画外,表情动作都自然,却也有些冷冷的。
骄傲、自信、带刺,吝于施舍笑容,这才是那个他记忆里的迦涅·奥西尼。
他又听到来自遥远过去的回响,抑或是他喃喃的自语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猜我们两个,会是谁先‘挂’到火炬长廊的墙上?’
‘谁先谁后无所谓吧。’
‘也是。’
可他们到底还是计较起谁先谁后的问题。‘最年轻晋升魔导师的记录’,认真想想这东西根本不值得,可迦涅争得认真,他也不由自主投入较真起来。
而现在,迦涅那场带给他太多复杂心绪的晋升,已经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明明好不容易成了打破纪录的新晋魔导师,她那么争强好胜,又怎么甘心就此停下?不应该,不应该的。况且,她宁可与他决裂、即便受他误解也要做成的事,怎么就轻而易举地、刚开始就放弃了?!
不讲道理的怒意越燃越旺,阿洛瞪视着画中迦涅的金黄眼瞳,想要逼出一个答案。
可只有他的视野逐渐湿润模糊。
他愤愤地与闭眼的冲动对抗,反而用力睁大了眼睛,盯着画中那熟悉又陌生的轮廓,直到双眼愈发发热发酸。
然后,他终于还是又看见了。
记忆与模糊的画作重叠,他见到了他因为害怕会在梦中重演,于是不敢真正入眠的光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爆裂的华光倾斜而下,迦涅略微抬起下巴,金瞳亮得让他心悸。
画作到底是画作,还是比不上她在他噩梦里的样子真实。阿洛自虐似地想。他不禁低低地埋怨:
“我还以为在流传后世的肖像里,你好歹会笑一笑。”
“笑着容易显得不庄重啊。”熟悉的嗓音说,漫不经心的,又理所当然。
阿洛整个人冻住了。
他屏息凝气,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侧首。光影幢幢,依稀有眼熟的轮廓在那里,让他的心跳仿佛也要停止。
湿热的东西离开双眼眼眶,他的视野逐渐清晰。
空无一人,只有火炬在安静地燃烧。
是幻觉吗?还是迦涅确实在某时某刻说过这句话?又或者……因为朽坏之枪或是什么别的原因,她的鬼魂其实一直在近旁?
阿洛分不清楚。
也不需要分清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只知道他必须再次见到她。她的声音,她的体温,她发间的香气,乃至于她带来的刺痛与困惑,他全都渴求。
所以他决定好了。阿洛对着画中人笑起来。他会复活她的。
第79章永夜-1
阿洛准时睁开眼。
屋里分外昏暗,床对侧墙上的织毯糊成一团,平时他醒来的时候,上面的图案已经清晰可见。
他在枕头下摸到怀表,六点十五分,每天他都在这个时段醒来。出错的并不是他的时间感。
阿洛毫无留恋地掀开毯子坐起,起身走到几步外的小窗前。
窗帘是透光的苎麻质地,今天也比往常这个时间点颜色更加暗沉。
他挑开窗帘一角张望,外面的天色灰得吓人,大片阴沉的云压在海岸线上,几乎与远方海面上升腾的灰雾相接。云朵之间时不时有雪光亮起又熄灭,雷电移动的速度太快,来不及看清就已经出现在下一处。
阿洛扯了扯嘴角。来黑礁的第十一个月,他终于有机会见识迷雾海海岸线著名的强雷暴。
糟糕的天气是外面的事,和屋里的人无关。阿洛按部就班地开始新的一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换衣服,拉开窗帘,用昨天接好的冰冷泉水洗漱……下巴和脸颊有些扎手,阿洛往盥洗盆上方的小镜子看了一眼。
除非必要,他现在很少照镜子了。镜子里的人瘦得有些脱相,青色的胡茬明显。
阿洛并不想剃须,确切说,生活的一切琐事都让他厌烦。但他深知正是这些琐碎的日常小事支撑起理智,让他不至于在相似的一日复一日中迷失。
所以,在达成目标之前,哪怕只是徒有其表的模仿,他也必须做好每一件搭建起平静有序生活表象的琐事。
而且,迦涅也肯定会嫌弃他胡子拉碴的样子。
剃须的时候,阿洛难得纵容自己想了一会儿过去的事。短短的走神,他的下颚上就多了一道血口子。
他短促地呼了口气。即便是法师也要手动剃须,仔细想想这件事颇为可笑。让妖精或是人造生命仆从代替自己动手是一种选择。让人不再生长胡须的药水和魔咒也确实存在,只是身上其他毛发也会一并停止增生。
玻瑞亚的魔法似乎很少能够轻松并且彻底地解决问题。
思绪这么一打岔,阿洛今天胡思乱想的份额就用完了。他把脸擦拭干净,确认了一眼桌子上摊开的记事本。
今天是他造访万有之馆的日子。不知道雷暴天气下,那里的图书馆是否照常开放。
经过希尔维推荐,他来到黑礁‘闭关研究魔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岛外而来的法师大都会挂靠在黑礁现有的组织下。迦涅待过的永夜修道院背靠幽隐教会,希尔维为他引荐的万有之馆没有信仰背景,是个致力于探索魔法边界的法师互助组织。
万有之馆的名声不算好。
在许多法师眼里,万有之馆的成员只在意魔法,因此在观念和生存方式上已经很难称为人类。也因为这污名,近两个世纪的新成员基本都选择隐藏身份。
没想到贤者希尔维竟然也是万有之馆的成员。她竟然愿意暴露身份,主动牵线让阿洛利用万有之馆的资源。这两件事同样让阿洛惊讶。
表面上他研究的是异界之门的成因和出现规律,希尔维以为他研究的是来往不同世界的法术,而实际上,他在自学亡灵魔法。
万有之馆的理念就是知识百无禁忌,在管制知识方面比贤者塔图书馆要开放许多。阿洛在馆藏资料中找到了不少伊莲没机会收集的亡灵魔法珍本。
他一开始使用万有之馆的资料还很小心,总用异界之门相关的书籍遮掩亡灵魔法的资料。但他很快发现,如果不主动分享,根本没人打探旁人在钻研什么魔法。
每个人都忙着钻自己的牛角尖。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除了偶尔会被一两个渴望听众的家伙缠住,被迫参加对方的魔法成果分享会,阿洛对目前的生活环境没什么不满。
阿洛没有试图寻找迦涅在这座离岛上交的那几个新朋友。哪怕真的见面,他也不知道能聊什么。
在他人眼里,阿洛·沙亚和迦涅·奥西尼是曾经的同门,也是争抢过同一个位置的劲敌。
其实他现在很少会主动去想迦涅的事。
一部分是因为她无处不在。尤其在她生活过三年的海岛上,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产生与迦涅跨越时间同处一地的错觉。还有另一部分原因则更加单纯,他要做的事太多了。他不能停下来细想自己在做什么,否则自我怀疑与厌弃会灭顶。
至于学习亡灵魔法的进度……
亡灵魔法的理论体系并不复杂,主要障碍在于最古老的那批著述都用恶魔族符文写就。与其他神话种不同,恶魔族的‘文字’亚种极多,每个符号能传达的意义也十分丰富,书写者更是经常随心所欲地对符号用法做改编,这导致恶魔语难度极大。
玻瑞亚公开流传的幻术大多数都经过改造,已经不再使用恶魔符文,因此阿洛此前对恶魔语言的了解十分有限,只有几个值得警惕的符号。如果要获得第一纪元乃至更久远的知识,他需要从头学起。
于是前半年,阿洛的大部分时间都扑在了自学恶魔语言上。
他比照着各种通行语与恶魔语的抄本,连猜带蒙地学习失落的语言,同时捕捉记录任何可能与生死有关的资料名目,积累了厚厚一本索引。
学习古语言这个举动本身就消耗魔力。那段日子,每天晚上阿洛头一沾枕头就疲倦睡去,连做噩梦的精力都没有。他竟然获得了久违的平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突破了语言的藩篱之后,阿洛又在寻找复活的实践方法上遇到新困难。
原本就数量稀少的亡灵法师们基本各干各的。这导致亡灵魔法的仪式、魔法阵和咒文数量浩大,对于哪种做法才是真正有效的,共识可以说是完全不存在。
阿洛只能谨慎地搜集资料,排除那些看起来完全是疯狂臆想的,归纳出成功率比较高的做法。
唯一能称得上成果的,大概就是他确认了朽坏之枪确实存在,并且外观描述与他见过的枪尖相近。更重要的是,朽坏之枪的效果来自于某种古老的恶咒,而他在某块尘封的泥板上找到了施加诅咒的方法。
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清晰明了:
第一,制造状况尽可能接近迦涅的实验体;
第二,摸索出重新链接精神、灵魂和肉|体的方法;
第三,尝试确认复活可行。
第二个目标他已经有了方向。伊莲的藏书库在这方面尤为丰富,阿洛怀疑她或许曾经也想要复活什么人。
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今天要搜索的书库区域,阿洛抬眼看小火炉,坐在上面的茶壶口已经喷吐出稀薄的热气。他掀开餐桌篮子上盖的罩布,捏了三个发硬的圆面包在手里,破开坚果似地逐个用蛮力掰开,而后展平包裹奶酪的油纸。
切开四分之一的圆形奶酪表面爬了白绿错杂的霉斑。他又忘记补上保鲜的法术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想了想,阿洛从桌子上拔出小刀,切掉了长霉斑的那部分,在圆面包里各夹了一层奶酪。一边用手指指挥茶水倾泻进杯子,他拿起面包咬了一口。
面包从内到外都发硬了,奶酪也有股晾干的黏胶一般的死僵,但对他来说,吃什么、吃进嘴里的是什么味道都区别不大。
等阿洛迅速用完早饭,外面已经黑沉得宛如夜晚。
笃笃两声,有人在敲窗。
是住在右手边石头小屋里的邻居,一位鼻子让人印象深刻的秃头老者提着灯站在窗外。他也是万有之馆成员,并且两次借请阿洛去做客的名义,迫使后者听了大半天草药学宣讲。
“雷暴要来咯,你是第一次经历吧,今天就锁好门窗别出门啦。”老头并不在意阿洛隔着窗和他说话,不如说松了口气。除了分享草药学发现,他在奇怪的地方很是腼腆。
阿洛点了点头:“需要用防御法术吗?”
“哈!”对方唐突地大笑了一声,随即很难堪的缩了缩脖子,“没用的。什么法术都挡不住这里的雷暴,但这儿的房子用的石头有些特殊。所以一般不要紧。哦,如果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赶紧随身收起来。”
说完,老者就急忙忙地往自己的小屋子里赶了。
来到黑礁之后阿洛几乎断绝了交际,待人接物的本能都钝了。他怔愣须臾,而后猛地想起还有社交礼仪这回事,冲着对方的背影扬声道:“谢谢。”
对方抬起提灯摆了摆,没回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在原地站了片刻,迅速关窗锁门。他刚把笔记和其他重要物品全都塞进随身的储物袋,外面便骤然炸开震天动地的雷鸣,整座石屋都不禁轻轻颤抖。
雷暴轰隆隆的,简直像是万炮此起彼伏地发射,又宛如最喧嚣的焰火。
刺目的亮光乍现又消失,从窗口漏进来,照得地面一小块反复亮起。阿洛这排小屋在丘陵腰部,俯瞰面朝迷雾海深处的港湾。只要站在窗口就能看清雷暴的全貌。
雷电很快不再仅仅是雪白,更多炫目的彩光自云间劈落,在海面上照出一道道巨大的影子。雷蛇般的电光朝着黑礁奔袭而来,却在击中岛屿建筑物之前不可思议地弯折。
有树木被击中燃烧起来,但黑礁道路边排布的水魔法魔石就是为了预防这种情况,火势很快遭到遏制。
阿洛看了几眼便拉上窗帘,他从床下拖出一个旧皮箱,抱着靠到窗下的墙角,呼吸逐渐急促。
他闭上眼,可雷光还是隔着窗帘和眼皮透进来,一层微薄但鲜明的色彩。和那一天让他视野模糊的‘焰火’有那么一丁点的相像。
而这些微的相似,就足够让他动弹不得。
阿洛抱紧了怀里的箱子。这无法自控的惊骇让他感到耻辱。难道他要一直这样,只要沾到任何与焰火相近的东西,就变成这幅样子?
不,不,他其实明明早就收到过最好的焰火了。
就在这个旧皮箱里。这箱子是他从流岩城带走的唯一行李,一路跟着没丢,甚至被他带上了黑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迦涅死后,他就没打开过这个箱子,只是带着,就仿佛它是一件他不能离开的家具。
也不需要打开。闭上眼,阿洛就能清晰构想出箱子里的东西,和每样物件的位置:
学徒练习符文的旧泥板,一支翠色羽毛笔,曾经还有几封没有寄出的信,以及……一个绒布包裹的、足有半臂长的水晶瓶。
只是知道这些东西在他身边,他就安心了些微。
雷暴的轰鸣和震动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而后,整座岛屿骤然安静下来。
天空仍然黑漆漆的,明明是上午,黑礁却仿佛陷于永夜。
阿洛听说过岛上的规矩,雷暴之后,在天晴之前,不能让灯火透出窗户,否则会招来不祥。
他忽然就明白了‘黑礁’这个地名、以及永夜修道院名字的来处。
阿洛原本并不怕黑。但雷暴后的寂静幽暗无端让人难以忍受。雷光飞溅时他渴望那彩光停下,现在终于消停了,黑暗却如一张收紧的网,勒出各种最深的恐惧,让他喘不过气。
来到黑礁后始终若有似无纠缠他的恐惧感前所未有地清晰:
他孤身一人,走在一条看不到头的路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他不知道,尽头有没有熟悉的身影在那里。
下定决心复活迦涅之后,阿洛就几乎没有给过自己任何喘息犹豫的机会。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思考自己赢面有多大,一旦那么做,他可能就会陷入当初初次到千塔城受挫那时的状态,失去每一天机械地驱使身体起床站起来的力气。
可现在,他好像真的快要忍不住了。
已经快要一年了,可他连第一个实验品都没有。这样下去,他要花多久?他会不会暴露?在那之前,贾斯珀会不会趁他不备让迦涅落葬?如果她的躯体化灰,那么——
阿洛唇间尝到鲜血味道。他不知不觉咬破了嘴唇。
再这么在这片唤起最糟糕设想的黑暗里待下去,他真的会窒息。
他需要放纵一下,回想一些让他乐观的美好回忆。
于是阿洛急切又笨拙地摸黑打开皮箱,颤抖着摸索,寻找箱子里固定绑好的圆筒状物。找到了,他迫使自己的手稳定,拆开绒布,小心地将水晶瓶拿起、护在臂弯里。
七年前,阿洛十八岁,迦涅距离十六岁还差半年。
他生日那天她笑嘻嘻的,从背后突然亮出这个在她手上显得笨重的水晶瓶,搁在他房间乱糟糟的桌子正中央。
它看上去像个独特的封口花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生日礼物。”
“这是什么?哎,别,别说,告诉我就没意思了。”
迦涅噗嗤笑了,抬手打了个响指:“哦对,为了达到最佳效果,还得熄灯。”
房间里忽然多了一大团黑雾,仿佛坠入宁静的深夜。身边人的存在感反而因此变得更加明晰,十八岁的阿洛无端紧张起来,僵站着不动。
“你在等什么?”迦涅催促,伸出食指戳了一下他的手臂。
心脏差点被这一戳弄出胸腔,跳进喉管。
阿洛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自己原本打算怎么回答。与此同时,另一个念头却狂奔着停不下来:
其实这片黑暗就可以是阿洛非常欢迎的礼物。
只要稍微转过去一点,低下头和迦涅说话,就可以半是意外半是故意地用嘴唇碰到她的额头、脸颊,甚至于说嘴唇。这个愿望他不敢在她面前想,他看不清楚她对他的亲昵有多少是一起长大的情谊,更清楚伊利斯很可能对继承人的伴侣早有安排。
但现在周围一片漆黑,哪怕知道是不该有的念头,他仍旧有些控制不住。
七年前和现在,阿洛都谨慎地伸手,缓慢地抚摸,用手指和掌心确认瓶子的质感和轮廓。没有任何机关,这只是一个透亮精巧的水晶瓶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于是吸了口气,仿佛只是对水晶的声音好奇,抬手用指节轻扣瓶子外壁。
一道金光从瓶子底部升起。
光点攀升到瓶子的顶部,无声崩裂,化作丝缕星屑散落。而后是又一道玫瑰色的光,翠绿的,银色的,海蓝的,雪白的,浓紫的……
水晶容器里装着夜空般的黑,那是最合适的幕布,衬托出瓶中焰火的炫丽。
这魔法小装置看似简单,实际上对光魔法细节操作的要求非常高。
瓶子里的光幽幽地点亮迦涅的脸。他可能看上去太惊讶了,她忽然有点不好意思,把手背到身后,左右扭了扭才说:“我按照你对艾洛博焰火表演的描述做了个小东西。大概还是比不上真家伙。
“但是,总有一天我会给你看更好的……最好的焰火的。”
那明明已经是最好的焰火了。
无论是十八岁的那天,还是七年后的现在,阿洛都这么认为。
可为什么那个时候,他却没能说出口?
第80章永夜-2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砰。
重物落在门外。
阿洛往外看,一摞油纸包裹好的信件扔在台阶上。
他弯身拾起包裹,抬头张望时来不及看清送信之人的是谁,就只看到一道身影飞快地掠过这列石屋的屋顶,朝着下一片建筑聚集区俯冲而去。
这景象在黑礁倒也称得上稀松平常。
短则十天,长则半个月,通过黑礁唯一的传送魔法阵来往这座海上孤岛的人会充当信使,为陆地和离岛上要联络的人捎带信件和包裹。
在黑礁上的每个人都会抽签当志愿工,帮忙分拣派发这些书信包裹。阿洛半个月前就当了一整天的邮差,当然,和艾洛博骑二轮车的那些邮差不同,黑礁的临时邮差们都可以用飞的。
阿洛收到的书信向来不多不少,每次都会有他的,但不会多到令人侧目。
厚度可观的浅色文件袋一如往常来自艾尔玛·索博尔和芬恩·富勒。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十三塔卫队的队长已经缺席第十七个月,卫队但至今仍然在正常运转。艾尔玛和芬恩名义上是两位副队长,实质上已经与团队领袖无疑。
阿洛当初启程前突然告诉所有人自己要到黑礁去长住一段时间,原因不便透露,归期未定。
仿佛为了表达心意已决,他还将制作漂流物探测灵摆的图纸和笔记全都留给了副队长们。这两位银斗篷时期的老成员自然是错愕又困惑。反复劝解无果之后,他们最后只能满怀疑虑地接受。
阿洛知道,他大概让银斗篷的全体老伙伴们失望了。
在迦涅和卫队之间,他选择了前者。在真的面临这样的选择之前,阿洛都无法相信自己会这么决断。而且是毫不犹豫地。
但他们好像还没有完全放弃他。
芬恩和艾尔玛每隔半个月都会送来这么一份厚厚的近况报道,里面包含近期十三塔卫队的重大行动记录、回收的漂流物清单,还有近期他们的生活近况、千塔城和玻瑞亚的重要新闻消息汇总。里面每次还会捎带一些别的队员的近况,以及他们写给阿洛的信或是小礼物。
阿洛最开始还会仔细,写一些简短的回信,编造自己这边的近况,讲几个黑礁的生活趣闻,造就自己生活得不错的假象。
但他在黑礁上时间越久,与海岛外的联系就愈发淡薄。
在黑礁待满一周年,阿洛悄然改造石屋,在开辟出的隐秘空间里做实验。黑礁上的生物种类贫乏,他能抓来练手的选择不太多。
飞虫和啮齿类动物有没有灵魂和足够组成精神的知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是个荒诞却又严肃的问题。如果没有,那么它们就不够资格充当实验体。毕竟他的目标可不仅仅是复活躯体。他只能先假定它们拥有这些东西。
终于有一天,与朽坏之枪功效近似的诅咒,竟然在岛上的短尾鼠身上生效了。
啮齿生物发出的凄厉惨叫居然让阿洛想要弯起唇角。
无论他‘固定’在短尾鼠身体上的是灵魂还是什么别的,总之他有实验材料了。
短尾鼠的繁殖能力很强,这多少缓解了他对于不小心灭绝一整个物种的忧虑。他针对复生的研究也就此正式走上‘正轨’。他可以全身心投入进钻研最后正式的复活大魔法之中。
由于日复一日地浸淫在生与死的词汇中,十三塔卫队那些措辞和格式熟悉的报告越来越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与阿洛缺乏关系。
他回信的频率渐渐地降低了,他也不再仔细每一页每一段落。
阿洛快速读完芬恩的信。他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消息,芬恩和艾尔玛都有些忧心。
信还没读完,他已经操纵羽毛笔,写起只在字面上包含歉意的回信。他应该更真诚地对芬恩他们感到抱歉的,但是他已经没有那个心力。
艾尔玛附上各个领国值得在意的消息,她流畅简练的行文条理清晰,起来一如既往不费力。
阿洛的目光忽然顿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流岩城似乎有一些令人在意的传闻。迦涅·奥西尼阁下闭关钻研魔法之后,已经整整一年半没有露面。十八个月并不算长,但由于有前一任家主伊利斯·奥西尼长期失踪最后病故的前例,流言逐渐多了起来。
‘流岩城的稳定直接关系到玻瑞亚的多种矿产供给,千塔城的各位对此也开始关注留意起来。奥西尼阁下的兄长目前还能稳住局势,但我祖母那里的小道消息说,流岩城的家族陵寝最近似乎又在扩建。奥西尼阁下或许出了什么事。之后半年,奥西尼家可能会有新的动荡。……’
艾尔玛似乎因为迦涅的关系,对于奥西尼家颇为关注,倾注了不少笔墨。
“家族陵寝……哈!”阿洛不禁出声低骂。
这一年半以来,他和贾斯珀保持着最低限度的联络。阿洛和幽隐教会关系恶劣,贾斯珀用不到他。提醒幽隐教会小心异界之门对家族传承的影响,那是贾斯珀的任务。
因此,贾斯珀需要阿洛做的事情其实不多,只是偶然突然发来一封措辞简洁的信,要求他协助引荐某位魔导师或是贤者,又或是借助十三塔卫队的渠道获取某样物品、某个信息。
贾斯珀从不解释自己的意图。阿洛也遵循承诺,不询问目的,只尽可能完成对方的要求。
如果阿洛没猜错,贾斯珀这一年多来在为自己、为迦涅身后的名声铺路。
等到这个手腕了得、却因为无法使用魔法前途受限的男人确认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他就会公开妹妹的死讯。他估计会以迦涅和阿洛带回来的知识为筹码,从幽隐教会那里争取来一些嘉奖勋衔,比如让迦涅莫名其妙地成为帷幕女士座下的圣者,为她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
等所有吸引人眼球的仪式结束,他也早已悄然从奥西尼家退场。
据说朽坏之枪的效果可以存续至少一个世纪,但阿洛没有那么多时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贾斯珀真的在为迦涅修建陵墓,并且他对阿洛此只字不提……这沉默足够说明态度。
大概贾斯珀根本不打算邀请阿洛去参加迦涅的葬礼。至于阿洛之前的威胁,贾斯珀显然没有放在心上。
阿洛环顾四周。万有之馆能提供的帮助已经不多,是时候收拾东西回玻瑞亚本土了。
从早晨开始,贾斯珀的心脏就莫名跳得很快。
明明是没有任何异常的一天,他推进的每件事都十分顺利。他刚刚检查过地下陵寝的施工进度,没出什么纰漏。但或许正是因为顺利过头了,他反而感觉不对劲。
贾斯珀再一次突然驻足回头。
城堡中心区域的走廊上安安静静的,空无一人。被什么人注视仿佛只是一种错觉。
贾斯珀再度低头确认外袍内侧披挂着的护身符。都没有损坏的痕迹,还在运作。如果有刺客胆敢这个时候近身,首先就会触发一系列的防护魔法。
他压下纤细的眉毛。这种状况下,他的第一反应是要派人仔细搜查一遍整座堡垒。但三天前,他就已经因为怀疑有人在潜行跟踪他,那么兴师动众地闹过一回。
最后根本没抓到可能的潜入者。
近来奥西尼家内部已经多次有人催促迦涅尽快抽空露面。代理执掌家主职责的人如果神经质起来,那就是把疑点往敌人眼皮底子下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虽然习惯于努力地活下去——他三十年人生的每一天都是那么过来的。但他也没那么怕死。如果真的是刺客,那就让他来。
贾斯珀深吸气,继续朝着中心塔楼的楼梯走去。
目的地是迦涅所在的那间屋子。
最近半年,贾斯珀在忙完一天的事之后,都会去看看妹妹。
房门上的魔法还在,只有与伊利斯有血缘关系的人能开启门锁。于是,关上的门后便是安全私密的空间。
那张维系伊利斯身体生机的藤床无法重燃生命之火,却能让尸身保持在近乎活着的状态。直到现在,迦涅依然看起来还和回家的那天别无二致,好像只是在睡一个很长很长的觉。
在他人眼里大概有些病态,但贾斯珀造访这间屋子时一般会和妹妹闲聊。只有他说,讲自己的这一天,讲明天、后天的计划,当然,他免不了会抱怨几句。
说来好笑,迦涅还活着的时候,哪怕是伊利斯刚倒下那阵艰难相依为命的日子,兄妹两人也没有这样每天谈心的习惯。
从小到大,他们好像就没有真正地和彼此深入长谈过。
他们也确实没什么共同话题。年龄差本来就够大了,况且,要让魔法天才理解他眼里的世界,就像要让他具体想象能使用魔力是什么感觉一样困难。
贾斯珀不太愿意承认。但阿洛·沙亚的记忆里见到的妹妹有时让他感到陌生:她原来还会露出这样那样的表情,对他来说意味不明的话语竟然可以被另一个人立刻领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贾斯珀推开门,径直朝着藤床走过去。
奇怪的感觉忽然又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
沉重的木门缓慢阖上,和往常一样。
贾斯珀心头压着事,他抱着手炉在藤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压着视线,良久没有开口。
“过几天,我准备开始整理你的东西。你不太喜欢别人进你房间,但我得挑几件东西让你带到帷幕那头去,可我——”
漫长的几拍停顿。
他扯了扯嘴角,笑得苦涩而疲惫:“我准备这件事的时候,才突然发现,我其实不知道你有哪些最心爱的东西。我们都擅长有所保留,不是吗?所以如果我挑错了,希望你不要太苛责我……”
贾斯珀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犯傻,摇了摇头。
“你现在这样……落葬时灵魂和精神不得解脱。必须由幽隐教会的人来解除恶咒。所以……我会挑个合适的时机,把我至今隐瞒的那部分实情都交出去。但我想,教会高层很可能猜到你已经——”
病弱青年艰难地抿了抿嘴唇,这时猛地抬头。
他刚才好像听到了一声嗤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
最近他已经压力大到产生幻觉了?黑礁那里传来的消息,沙亚那小子的状态就有些古怪,像是已经半疯了,经常十几天十几天地见不到人,即便露面,也像个幽魂似的吓人。
公布迦涅死讯、为她落葬的事要不要知会沙亚,贾斯珀还没下定决心。
感性上他并没有原谅阿洛。那家伙已经在迦涅的人生里掺和得够多,在生命的尽头,他希望她可以免于他打扰。但过于苛责阿洛好像也蛮不讲理。
他还需要想一想。
“那么今天就这样。晚安。”贾斯珀整理了一下迦涅的头发和衣角,转身离开。
和迦涅‘谈心’总有舒缓心情的奇效,贾斯珀慢慢往楼上走的时候,心绪已经平复许多。刚才那股疑神疑鬼的紧张感也消散了。
贾斯珀并不知道,在他转身登上阶梯的时候,那间特殊房间的门无声地从内推开了。
从头到脚包裹不速之客的大斗篷下明显凸起,像是搬运着什么,形态有些古怪。即便身有负荷,那人身姿仍旧轻盈如鬼魅,闪身就缩入廊柱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那之后,那两扇厚重的大门就没有再开启过。
直至次日夜间同一时段,贾斯珀再次将它们推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趟,贾斯珀进去甚至没到半分钟就冲了出来,他撑着门板深呼吸,脸色难看得吓人。而从他身后尚敞着一线的门户之间,隐约可见房间正中散逸着幽绿光点的藤床。
床上空无一人。
第81章永夜-3
贾斯珀站在失修的大宅前。
时隔多年踏足千塔城,他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改换身份和外形,直奔阿洛·沙亚的家门口。这谁能想到呢?
和他同行的心腹上前叩门,金属门环上布满锈斑,秘书脸上闪过惊讶和淡淡的嫌恶。门环拍击了好几下,毫无反应,秘书看向贾斯珀。
“继续。”
又敲了好几下,门环中间冒出个巴掌大的人影,一看脸,赫然是阿洛·沙亚的模样。
“我正在长期外出中,恕我无法接待客人。如有要事,请留下书信,或以其他方式联络我。”
贾斯珀扬了一下眉毛。
前天晚上发现迦涅的遗体失踪,他第一反应就想到了是某个家伙干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奥西尼家的情报网络完备,次日他当即悄然启程,同时在途中不断接收新情报:阿洛·沙亚很可能已经回千塔城了。半个月前开始,陆陆续续有运送货物的车马出入沙亚宅邸。
一想到沙亚可能是为了筹备某个惊人的犯罪计划事先回来的,贾斯珀的脸色就冷得像是流岩城的严冬。而这明明是千塔城一年里最美妙的季节,春末夏初。
贾斯珀无视了迷你阿洛,用眼神示意秘书继续。
于是秘书只得继续有节奏地拍门。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迷你阿洛又说话了,不可一世的狂妄语气:“是谁?把脸露出来。”
贾斯珀抢到门环面前,解开了掩藏面容的头巾。他瞪着那一脸冷淡、让人想要伸手出去捏死他的超小型阿洛·沙亚,一句话都没说。
小人又沉寂了片刻。
“你进来,其他人留在外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贾斯珀十分谨慎,立刻重新戴上头巾,同时吩咐:“两个小时之后回来接我。”
秘书原本想出言劝阻,但看清楚青年脸上的神色,就默默将句子咽了回去。
大宅的金属栅栏门吱呀叫唤着,朝内豁开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贾斯珀拢了拢厚斗篷前襟,快步穿过荒芜的庭院、他从宅邸正门前拾阶而上。
铁黑色的大门像是故意怠慢客人,过了好几拍,才终于缓慢地开启。
贾斯珀的心跳有些快。
紧张的情绪让他感到耻辱。但阿洛·沙亚……不,确切说任何一个学徒层次以上的法师,对他来说都是巨大的威胁。
更不用说,法师的家都同时是魔法工房,也是防御措施层出不穷的堡垒。哪怕是法师,贸然踏入不够信任的法师老巢,都要做好有去无回的打算。
但他不能退缩。
贾斯珀步入门厅,借着吊灯的昏黄光照,扫了一眼建筑格局,立刻做出判断:这是座有年头的魔法家族祖宅。
四周弥漫着淡淡的尘埃气味,但不刺鼻,似乎新近打扫过,只是因为空置太久,难免还是有着空屋独特的味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有任何家具,也缺少这种规模宅子门厅该有的装饰物,挂毯、雕塑、画作,全都没有。这里空旷得像是搭了一半的舞台布景。
“你来得比我预想中要快。”
贾斯珀循声转头。他完全没察觉自己身侧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定睛看清对方,贾斯珀吓了一跳。这个世界上能让他面露惊骇之色的人和事着实不多。但阿洛·沙亚看起来实在吓人,刚刚他差点没立刻认出来——
沙亚如线报所言,确实苍白而消瘦,眼下青黑得厉害。但贾斯珀见过他刚从异世界回来时候的死样子,现在仅仅从生理健康程度来看,沙亚并没有比那时更糟糕。至少不足以吓到贾斯珀。
让人不安的是阿洛·沙亚的状态。
他并不颓丧,恰恰相反,他整个人洋溢着一种古怪的亢奋。他看着贾斯珀,唇角微微地上翘,带了点冷冰冰的轻蔑,鄙薄的对象却并不是特定的某一个人。
那双绿眼睛依旧锐利有神,只是少年时期那种让贾斯珀烦躁的、轻飘飘的理想主义神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加阴沉的东西。这让他的瞳孔显得大而深,视线扫过时携带着刀锋拂面的压迫感。
而且他竟然说:贾斯珀来得比他预想中要快。
这等于自供:阿洛知道他为什么要来,也不打算否定他就是贾斯珀要找的那个罪犯。
“你这个——”贾斯珀举起拳头就往对方的脸上揍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这一次,他的拳头被轻松接住了。
阿洛扯了扯嘴角,完全没有掩饰嘲讽:“你上次能打倒我,是我希望被打倒在地。但今天我不太想挨揍。”
贾斯珀狠狠挣开他的钳制,声色冰冷:“你不否认?迦涅在这里?!”
“嗯。”阿洛淡然回了一个单音节。
“你这个狗杂种!你以为你是谁,谁允许你——”
阿洛打断他:“扩建家族陵寝,嗯……?”
最后一个音节他拖得很长,带了点鼻音,听上去像在开玩笑,但明确地透出冰冷的怒意。
贾斯珀瞬间语塞。他很快绷起脸:“你在黑礁忙你的。我原本打算再过一阵就告诉你。”
黑发青年似笑非笑的,就像没听到贾斯珀孱弱的辩解:“我应该警告过你,不要想着擅自给她落葬。你既然不打算遵守承诺,那么我也没必要顺着什么狗屁礼节做事。”
“好,是我做得不够地道。但把我妹妹……的遗体偷出来,运到自己的房子里?”念出来只增加了阿洛的行径的骇人听闻程度,贾斯珀倒抽了口气,咒骂了两句,“你疯了吗?你到底在想什么!”
“跟我来。你会明白的。”阿洛转身就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可能这一年半都没剪过头发,黑发已经长过肩膀。
他倒是没让头发凌乱披散,反而用一根蓝紫色丝带束起,发梢和缎带尖都垂到后心,随着他的步子一摇一摇。
贾斯珀看着青年高瘦的背影,暴戾的冲动在血管里乱窜。他想掏出身上所有攻击性魔法物品,一口气朝着这该死的背影扔过去。
但即便罕见处在暴怒之中,他也能勉强维持冷静。
最后贾斯珀跟着阿洛穿过空阔的门厅,右转进入大宅右侧。走廊上有的门没关,贾斯珀在门后瞥见精密的魔药和天文仪器,还有许多货架和箱子。
这一侧房间显然全都与魔法研究有关。是沙亚魔法工房的一部分。
墙壁和地板都最近修整过,看起来出入沙亚宅邸的物资都用在了这里。
阿洛直接走到了建筑物最深处。
越往前,两侧的门洞就愈发稀疏。终于,在长廊尽头,一扇明显比其他房间要厚实的白色房门紧闭着,沉默地堵住去路。
阿洛驻足回头,给贾斯珀一个奇异的微笑:“进门之后小心些,不要乱碰里面的东西,迦涅不会希望兄长断胳膊少腿的。”
贾斯珀不搭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徒手在门板上画了个符号,动作太快,贾斯珀没看清楚。
坚如磐石的白色门板消失了。
“请进。”
贾斯珀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的直觉又开始发力了,警告他门后有可怕的东西。他没有泄露丝毫的惊骇,冷着脸走进去。
他当即怔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踏入了迦涅在流岩城的卧室。
再仔细看,只是风格极度相似。从墙纸花纹到家具样式,乃至于房间里弥漫的淡雅清香,一切其实都与流岩城的卧房并不完全相同。
相似的是某种本质上的东西——审美偏好,生活习惯,思考方式。
就好像……假如迦涅在这间大宅里拥有房间,并且从头开始挑选陈设,最终就会是现在这样子。
短暂的恍惚过后,贾斯珀不寒而栗。
这间屋子是一个太过真实的梦境,给人以迦涅还活着的实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不由自主朝着四柱大床走了一步,盯着垂落的床幔看。抬手探向半透明的纱幕,他迟疑地停住。
“你在害怕什么?”阿洛嘲笑地问。
贾斯珀绷紧唇线。他不可能亲口承认,但床幔后可能的景象确实让他恐惧。
亲人的死亡是一回事,要直面死者面目全非的样子是另一回事。
阿洛·沙亚的神智绝对称不上正常。正常人会有的顾虑他可能根本想不到。哪怕只过了两天,但离开了那特殊的藤床,迦涅的身体会不会已经……
贾斯珀屏息,拨开了帐子。
床架床垫原本应该在的位置挖空了,放置着一具水晶棺材。
确切说,那更像是一张造型和材质略有些特殊的床榻。
棺材盖子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使得棺材主体更像枚纵深可观的巨大贝壳,首尾部分雕刻出海浪形状,朝着内部卷。
迦涅仰卧在松软的垫被上。她的身体保存状况很好,和在流岩城的时候看不出区别。
贾斯珀与阿洛对视。黑发绿眸的魔导师讽刺地抬了一下眉毛,仿佛在说;你以为我会不懂怎么保存尸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贾斯珀太阳穴又开始跳了。这次是因为愤怒。
沙亚到底想干什么?!
“你没有权力把她强行带到这里。迦涅是奥西尼家的家主,也是奥西尼家的孩子,长眠的地方只会是龙脊山脉,”他压抑着怒火低声道,他的声音里突然出现了一丝古怪的同情,“让我带她回家,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
阿洛微微笑着反问:“谁说我准备让她‘长眠’在这里了?”
贾斯珀困惑地沉默。
一个不可能的词语骤然浮现脑海。他的脸色变了:“你疯了?”
“不,恰恰相反,我很清醒,我已经很久没有像这几天感觉那么好了。”阿洛无可奈何地摇头,“贾斯珀,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
“如你所想,我正在准备复活迦涅。”阿洛下巴朝地面点了点。
贝壳般的水晶棺材微微悬浮着,留出了一线空间,下方地板上绘制着一个巨大的魔法阵,还没完全成型,但只是一瞥,那些带着邪异意味的符号就让贾斯珀心惊。
“别开玩笑了!”贾斯珀的声音大得吓了自己一跳,他并不习惯高声说话,到了声调高扬处他的嗓子紧绷,随时会破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复活只会招致可怕的结果。你想让她……让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躯壳变成怪物的温床?!不,我不允许!你不能这样亵渎我的妹妹。”
房间里一片死寂。
他喃喃地重复:“我不允许,绝对不会。”
“我有把握,需要我演示给你看么?”阿洛没有多余的情绪反应,说着已经往门外走。
贾斯珀并不想跟上去。他不想再听沙亚说哪怕半句胡话。但数分钟后,他走进了一间明显是魔法工房的屋子。
某张长桌上摆了一个巨大的笼子,里面有几只鼠类在吱吱叫着上蹿下跳,似乎因为有人进来异常亢奋。阿洛戴上黑色皮手套,打开笼子上方的盖子,探手就捉了一只短尾巴老鼠出来。
“它的灵魂和精神已经固定在了身体上。状况和她相似。”阿洛淡然宣告,就好像他站在某座魔法学府的课堂上,正在向学徒们演示今天要学习的魔法。
他一只手轻松控制住老鼠,另一只手从旁边的金属盒子里抽出一根银针。细而锐的针尖准确迅速地扎入短尾鼠的身体。
那毛茸茸的小东西四脚朝天扑腾的动作逐渐缓慢下来,像是晕乎乎地醉酒了,又仿佛困了。不到半分钟,它便彻底不动了,仰躺的姿态呈现出死亡特有的不自然。
“针上涂了特制的毒药,会让死亡不那么痛苦。”阿洛把短尾鼠的尸体展示到贾斯珀面前,邀请他确认小东西确实已经死了似的。
贾斯珀没有触碰短尾鼠,只眯了眯眼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鼠身体侧边和腹部某几处毛发稀疏的地方,依稀可以看到许多发红发褐的陈旧伤口,很小,差不多就是针孔的尺寸。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复活魔法的规模和难度,与复活对象本身的神魂规模有关。所以对我手里的这位毛茸茸的小朋友来说,死而复生并不是很困难。”
阿洛的语调依然诙谐轻松,他说着将短尾鼠放到了另一张桌子正中的沙盘上。
那里同样绘制着一个魔法阵,恰好够容纳短尾鼠的尸体。
“那么我们开始吧。”阿洛镇定地说,拿起桌子上的短法杖。
之后数分钟内,贾斯珀亲眼见证了一场死而复生的奇迹。
第82章永夜-4
贾斯珀盯着在笼子里上下跑跳的短尾鼠发怔。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灰扑扑的小东西刚刚饱餐了一顿植物种子和菜叶,正欢快地沿着笼子内部的斜坡来回奔跑,完全看不出几分钟前,它还僵死在阿洛掌心。
真的见证沙盘中的魔法阵奏效,贾斯珀并没有丝毫喜悦,心头反而后知后觉地涌上深深的惊骇。
沙亚真的做到了……该死的,他究竟明不明白自己干了什么?!如果传出去……
“你……是怎么做到的?”贾斯珀说着就对自己感到恼火,这个问题让他听上去愚蠢极了。
“我恰好拿到了一些珍贵的参考资料。而我向来是个好学生,伊利斯也说我自学能力很强,”阿洛一点都不谦虚地说,他顿了顿又补充,“艾泽,你们的父亲,他留下的东西很有用。”
贾斯珀面无表情:“不论伊利斯有没有清洗我的记忆,对我来说,那个人只是个绝望的疯子。也是他害得我妹妹变成现在这样。”
“你完全不需要把话说那么委婉,”阿洛笑了,“你想说的是,现在我也和艾泽一样成了个绝望的疯子,不是吗?”
贾斯珀没答话。
阿洛往巨大的笼子里一粒粒地丢着葵花籽,看着短尾鼠们东追西跑,声调有些漫不经心:“只要有用,我不在意手段是否完全干净。至少除了这些啮齿动物,我没有伤害任何人。而且我很感谢这些小朋友们的付出,也尽可能让它们活得舒适自在。”
他侧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魔法阵。
“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刚才并不是我第一次成功。这个小型魔法阵已经非常稳定。从结果来说,复活迦涅只是时间问题,我还要再推敲一下细节。人和鼠毕竟不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贾斯珀忍住揉额角的冲动:“人确实和老鼠不一样。哪怕这群老鼠的壳子里换了个灵魂,你也分不出来。你怎么保证醒过来的会是原来的迦涅?”
“这也是我的最大疑虑,”阿洛脸上竟然多了一丝笑意,“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在人类身上做最后一轮实验是必要的。”
贾斯珀背后冒出冷汗。他忍住后退的冲动,冷着脸站在原地。
“别这么看着我,即便我想,我也不会拿你做实验。无论你们兄妹关系如何,她都不会容忍我伤害你。”
阿洛惘然沉默了须臾,微微笑着宣告:“所以我会当那个实验品。”
贾斯珀这次终于忍不住后退了一大步。
“我会对自己下固定神魂的恶咒,然后布置好触发条件就能启动的复活法阵。我会安排好自己的死法,然后将一切交给事先的努力和运气。
“当然,在对法术非常有自信之前,我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阿洛这么说着,一口子将手里的食物全散进了笼子里。等落下去的葵花籽被吃得干干净净,他终于抬眼看向贾斯珀。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阿洛确实和他宣称得一样清醒,眼神坚定而清明。
“所以,如果我用这种方式证明我能让我们都认识的那个迦涅回来,你能接受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贾斯珀闭了闭眼:“没人要你做到这个地步。她……也不会希望你拿命去博一个渺茫的奇迹。”
阿洛维持到现在的轻松表情消失了。他良久不语。
贾斯珀知道他终于成功抢回了一点掌控权。
“就算你真的成功了,你……或者她,会付出什么代价?”贾斯珀的语气非常温和,这可能是那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以这种和气的口吻和阿洛说话,“你确定那会是迦涅想要的?”
阿洛失色的嘴唇动了动。他一个词都没说出来。
“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而且我之前从来不知道她对你那么重要,”贾斯珀的脸上闪过淡淡的嘲讽,并不带恶意,“如果你为她疯狂,那么你就根本不该做很多你做过的事。”
“那不一样,”阿洛的绿眼睛有些冷,声音低而干脆,“我们的矛盾是另一回事。”
贾斯珀一瞬间烦躁极了。他讨厌当局外人。可偏偏因为他缺乏某种名为天赋的东西,他经常在其他人那里读出这种‘你不明白’的潜台词。
“我确实不了解你们两个关系里的许多曲折,但我是迦涅的哥哥,她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血亲——哪怕我们并不怎么亲近。”他的嘴角毫无笑意地抽了抽。
贾斯珀并不习惯那么直白地袒露自己,尤其对象还是阿洛·沙亚。但他不得不那么做。
“即便如此,我还是为她那么早离开悲伤,或许还有一点愤怒……很多愤怒。但那是迦涅的选择。她选择牺牲自己,让她的人生结束在那个时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作为她的兄长,我……会尊重她的决断。而不是试图用某种……不自然的、邪恶的、触犯禁忌的方法去推翻她选择的结果。”
阿洛安静地听到这里,贾斯珀连用三个负面形容词形容他的复活计划时,他的头颅终于小幅度而明确地左右摇晃了一下。
像是不可控的下意识反应。
“接受她的死亡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最后我会接受。”说出口的瞬间,贾斯珀才惊觉,这个‘漫长的过程’他确实还没走到头。
公布迦涅的死讯、为她好好落葬原本是他计划中的向前重要一步。
然而,对于贾斯珀这番诚恳的自白,阿洛的回答简单直接:“我接受不了。”
贾斯珀额角剧烈跳了一下。
“没有别的选项的选择?那不叫选择。我接受不了,也不会接受。
“说实话,有时候我恨她为什么要让我当留下的那个。她明知道我多讨厌被束缚、被困住。”
阿洛看向桌子上的小座钟,同样两根时针分针缓慢地绕着同一片表盘旋转,移动方向都不改变,而人们将这称为时间流逝,日月更新。
“你以为我不想夺回自己的人生?但她不回来,我就永远停在那一天,我的人生除了那天容不下别的东西,十个月、十年,更久,你说的‘漫长过程’永远开始不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盯着贾斯珀的眼睛,轻声说:“她死在我眼前。”
半拍空白。
“就在几步外,我的面前。”
工房里有片刻令人窒息的寂静。就连短尾鼠都安静下来。
过了良久,贾斯珀终于打破沉寂:“如果失败了呢?”
“你指我对自己的实验?”阿洛又笑起来,好像贾斯珀问了个特别简单、简单到有些侮辱他奥西尼家长子眼界的问题。
贾斯珀瞳仁惊异地扩张。
他骤然意识到,如果已经竭尽全力却仍然无法达成死而复生,哪怕那意味着自己的死亡,那在阿洛·沙亚的心里,那依旧是第二好的结果。
“那不会是她希望看到的。”贾斯珀喃喃。
“我和她都擅长把自己的愿望强加到对方身上。而且,不满的话,她大可以直接找我算账。”黑发绿眸的魔导师轻声笑,丝毫没有试图掩饰这句调侃里的黑暗底色。
贾斯珀无话可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且说实话,奥西尼先生,你也没法阻止我。”阿洛随即有些无赖地点明事实。
贾斯珀那点稀薄的同情……或许还有怜悯立刻消散了。沙亚果然还是沙亚。
在这座破落大宅里,贾斯珀确实没有任何胜算。他能怎么做?离开之后带着奥西尼家的法师们进攻魔导师的住处,或者求助其他古典学派的强者?
绝对不行,千塔城的街道上没有秘密,围攻魔导师的住宅只会成为全城关注的盛大演出。观众还会探究奥西尼家终于和沙亚开战的原因。然后让全玻瑞亚的人都知道迦涅已经死了,而且遗体还被偷运到沙亚家里?
那是最糟糕的局面。
奥西尼家会成为笑柄。他也绝对不能让迦涅成为丑闻的主角。
阿洛·沙亚想要的正是这样进退两难的困境,贾斯珀愤怒地意识到。一旦沙亚先手做出行动,他这边就只能顺着对方想要的方向前进。
偷走迦涅的疯狂举动竟然也是最理性最有效率的算计。
贾斯珀思绪飞转,脸色非常难看,他原本就病恹恹的,全力思索的时候总是看上去随时会晕倒。阿洛也没急着再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终于,贾斯珀深吸一口气。
“幽隐教会还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是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然不。”
“那么你应该向帷幕女士祈祷,让祂知道,你祈求祂的许可和帮助。”
阿洛讽刺地噢了一声:“原来你那么虔诚,我倒是第一次知道。”
贾斯珀不耐地蹙眉:“按照你记忆中得到的信息,还有我和幽隐教会的接触推断,双生女神确实会偶尔注视玻瑞亚。而帷幕女士掌管死的帷幕。那么你要做什么祂迟早都会知道,或许更早之前就知道了。无视祂的意愿无疑会增加失败的几率,敬畏,哪怕只是姿态,那也很重要。”
阿洛没有再急着反驳,双眸若有所思地闪动。
或许因为他的复杂过去,他对于玻瑞亚的信仰始终缺乏真正的敬畏。
“而且她阻止了神话生物的意志祸患玻瑞亚,值得一个奇迹作为奖赏。”
“我不喜欢奖赏这种说法。但你愿意给我建议,是不是至少意味着,你不反对我复活她?”
贾斯珀沉默片刻:“一次。你只有一次机会。没有人会成为实验品,包括你。”
阿洛的眉头抬了抬。
“而且你要事先通知我,布下可以由我开启的善后手段。如果失败,无论那是单纯的没有反应,还是她变成……其他什么东西,我都可以终止你的尝试,你也必须彻底放弃复活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冰珠般浅淡的蓝眼睛冷冷地锁定阿洛。
“如果失败,而你执迷不悟,无论代价是什么,我都会阻止你继续亵渎她的躯体。”
阿洛对贾斯珀的威胁并没有太当回事,但还是神情严肃地思索了片刻。
“一次成功?也可以,我喜欢挑战,”他笑了两声,浓绿包裹的瞳仁黑漆漆的,“放心,如果她因为我的失败变成怪物,我会杀了她。”
阿洛没说下去,但贾斯珀总觉得这承诺后面,还跟着半句没说出来的‘然后’。
贾斯珀庆幸阿洛没说出来,否则他肯定没法同意这个疯狂的计划推进。
第83章回音-1
迦涅感觉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
深深的、宁静的、无梦的好一顿安眠。
她做梦般睁开双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微微浮动的米白色纱幕。
这就是死之帷幕?——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迦涅才想起来,是啊,她已经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生命最后时刻的记忆缓慢地流淌,在眼前展开,遥远又清晰,她意外地十分平静,即便那绝对不是什么好回忆。
所以这就是帷幕女士为所有亡者编织的迷梦?等到这短暂的清醒终结,她就会连记忆也失去,然后——不,不对。
邪恶的利器贯穿她神魂的痛苦记忆复苏了。
也在这个瞬间,刚才仿佛消失不见的感官也随着痛觉的记忆醒来,迦涅隐隐察觉到躯体的重量,也清晰连贯地想起:艾泽用朽坏之枪把她的灵魂和精神钉在了躯体里,她得不到解脱,无法通过分割生死的帷幕,自然也到不了彼岸。
理应如此。
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她是什么状态?
迦涅困惑地瞪着真实得仿佛触手可及的纱幕,动了动眼珠。自己鼻尖的轮廓在视野中隐现,她还看见了纱幕垂落的起点、一个熟悉的玻瑞亚样式的床帐顶。
这死后的幻觉细致真切得不可思议,倒好像她真的还拥有一具实在的身体。她才这么想,便忽然闻到了淡雅清幽的香薰气味,似曾相识。
迦涅更加惊讶了,用力抽了两下鼻子。馥郁香气愈发明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她又听到了两声鸟鸣,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一切如此真实,但又因此像个等她勘破的幻象。
毕竟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没人能在透支燃尽生命力后存活。
干脆坐起来看看。视野变幻,迦涅低头,看到衣袍的褶皱,以及下方膝盖和小腿的轮廓。她翻转指掌,仔细端详,从手背到掌心,都是她十分熟悉的、她自己的双手。
她摸了摸顺滑的裙子布料,又掐了自己一下,无论是微凉的光滑绸布触感,还是轻微的刺痛,全都亲切又真实。
迦涅往这张‘床’的边缘摸,触手冰冷坚硬。她低头多看了一眼,发觉自己醒来的这张寝具古怪极了。
它通体以水晶雕刻而成,贝壳似地朝下深深凹陷。由于这个高度差,人躺在里面根本看不见身体两侧的东西,就算坐起来,她的脑袋也只堪堪探出边缘,要爬出来也很不方便。
简直像个豪华浴缸,又或是……
一具棺椁。
迦涅不确定这棺材是否也是死后幻觉中有象征意义的一部分。她双手撑着雕刻成海浪形状的棺材边缘,小心翼翼地往外爬。她的腿脚不是很听使唤,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有些生涩。
但她在跨出去之前就停下了动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贝壳形态的水晶棺材下有东西。
那是一个庞大复杂的魔法阵。
细密繁复的线条微微发黑,宛若灼烧留下的痕迹,显然已经发动过一次。
几乎是本能地,迦涅开始解读组成魔法阵的玄奥符号。
陌生的术法,没有见过的符文组合,一部分符号她能勉强辨认出来源,大半都是恶魔族的,十分古老,只是看着就让她的头脑隐隐胀痛。
魔法阵中每个关键部分具体的神秘意义,还有它达成的效果都不明。
即便如此,迦涅也能判断出来:这是个极其强大精妙的术法,从构思到对魔法的理解都让人惊叹,每个符号、每笔线条全部恰到好处,没有任何浪费,一切为了引导向理想的结果。
是个极尽完美的、有如教科书范本的魔法阵。
这个魔法阵在棺材下,所以她是施法对象?她现在是什么情况?谁施的法?……
迦涅始终蒙着一层浑噩雾气的思绪突然挣脱了束缚。她对身体的感知前所未有的鲜明。她扶着古怪的寝具边缘爬出来,小心避开不踩在魔法阵的关键位置上。腿脚还有些乏力,她于是靠在水晶块边上,首次认真打量四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纱幔从绕着棺材的四根床柱上垂落,其中一面床幔挽起,露出外面房间的模样。
那是一间陌生却又无端熟悉的卧室。
有个人站在四五步开外的地方。他似乎从刚才一直在那里,但她竟然到现在才察觉对方的存在。
在看清这人的模样之前,迦涅就认出了他。
是阿洛。
但他又和她记忆里的那个阿洛很不一样。不仅仅是他那头长了许多的黑发,或是那因为消瘦而加倍深刻的五官,他整个人给她的感觉极为陌生。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身姿有些僵硬,死死地盯住她。
阿洛的绿眼睛好像比以前颜色更深了,不,纯粹是因为他的瞳孔张得很大,翠绿色的虹膜被逼退成一圈细环,于是眼眸显得幽深。
他用目光锁定她,像在探究地观察她,高度专注又戒备,有隐隐的兴奋,却又不兴奋过头,好像他足够悲观,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不知从何来的绝望。
谁都没有动,但迦涅感觉到迫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像是要用眼神将她拖进瞳孔里生吞活剥,那幽邃的瞳仁深处有什么攒动着,蓄势待发,让她感到危险。
只有在那个满月节庆典过后的深夜,只有那一次,阿洛·沙亚给她过这种危机感。
“阿、洛……?”迦涅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声音,低哑又僵涩,音节之间有不自然的停顿。她的喉舌好像忘记了怎么震动发音。
黑发青年张了张口,看口型是叫她的名字,但他没能发出声音。
“发生了什么?我到底——”这句话她就说得流畅很多。
阿洛没作答,瞬息间他就到了她面前。
下一刻,迦涅被抱住。
她嵌进他的怀抱里,严丝密缝,不留间隙。
乱了拍子的呼吸急促地在她头顶响起,同样不稳的是近在咫尺的心跳,砰砰地在他发烫的胸膛里拼命地撞击。他的手臂用力又用力,掌心无意识的在她背脊上移动,下巴和鼻尖深入发丝磨蹭着,像在确认拥抱的触感不是一戳就破的幻觉。
迦涅有点反应不过来。她的双臂愕然僵在那里,过了好半晌,才慢慢地找到阿洛的后背,安抚似地、示威似地拍了几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有点痛……”她闷声说,“还有,我快没法呼吸了。”
阿洛好像愣了一下。
他随即低笑出声。
这一声笑轻飘飘的,却不知为什么听上去沉重又黑暗。
他稍松弛了一些怀抱,眼珠小幅度地来回移动,瞳孔里始终被她小小的影子占据。盯着她的时候,他的绿眼睛亮得惊人。
“你是真的,对吗?”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我还能是假的?”迦涅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
阿洛又笑了。这次他的眉眼都弯出欢喜的弧度,他很少笑得那么开怀,甚至有一丝傻气。
这笑极具感染力。迦涅也不由自主微笑起来。可不知怎么,绽开笑意的同时,她的眼眶开始发烫发酸。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阿洛的脸上刚才一直完全没有笑意,只有某种冷硬并且极具攻击性的东西,所以她才在第一眼觉得他陌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说实话,现在这样仿佛眼睛里只装得下她的阿洛,对她而言是另一种陌生。
他抬手,像要捧住她的脸,又像要擦掉她还没掉下来的眼泪,最后却只用手背碰了碰她的侧颊。
动作轻柔缓慢,小心翼翼,宛如她是什么易碎品。
“嗯,确实不像假的。”他喃喃地说。
随着这句话,阿洛像是再也站不住似的,身体脱力地向地上陷落。
迦涅吃惊地看着那么高大一个青年,就在她面前顷刻间委顿下去,几乎是跪倒在她身前。
她身体里的传承已经不见了。魔法阵,棺椁,阿洛的异样表现……迦涅单手撑住身体,半坐在水晶棺材边缘。她一只手与阿洛的牵着,低头看着他伏在她膝头,蹙起眉心。
某个猜想浮现脑海。她不太喜欢那个念头。
“阿洛,我——”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阿洛打断她,一连串的问题迎面扑来,“饿不饿?还是说你想先喝点东西润润嗓子?对了,衣服冷热怎么样,要不要换一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连环发问的同时,他缓缓站起身来。
无论是说话还是动作,他始终没有挪开视线,半秒都没有,一直盯着她。
迦涅迟疑了半拍:“我好像是有点渴。”
“好,我马上回来。”阿洛这才松开她,急匆匆地往门边走。到了门边他不放心地回头,与她对上眼神,好像才又安心了些微,重新推门离去。
他确实马上就去而复返了,身侧飘了两个托盘,摆了水晶瓶子、全套茶具还有点心。
可迦涅已经不在刚才的地方了。
一眼望去,卧室重新变得空空荡荡。
阿洛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哐当——!浮空术失效,餐具和托盘坠地,闹出一阵凄楚的巨大动静。
他站在满地狼藉中央,对于横流的茶水和瓷器碎屑无动于衷,只扯了扯嘴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片刻前还神采奕奕的眼睛重归幽寂。他不敢细看水晶棺椁的方向,反而低头审视自己发抖的双手:“哈哈,果然……”
“阿洛?怎么了?”
阿洛浑身一震。
迦涅的声音从纱幔后传来。
他这才发现,环绕棺椁的帘幕生动地扬了起来,一阵清风溜进了房间,而他之前没有开窗。
阿洛脸上露出与胆怯相近的期待神色。他没有立刻循声去找,反而按了按耳垂,好像对自己的听觉缺乏信赖:“迦涅?……你还在吗?”
他的尾音有一些颤抖。
“嗯?我在阳台上。”
咔嚓,咔嚓,阿洛踩着碎屑绕过床柱,拨开纷飞的帷幕向前走。
通向阳台的玻璃门朝外敞开着,携带着草木气味的风就是从这里涌进来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动作忽然加快。他一闪身就到了阳台上。
银发披散的身影靠着围栏站着,每一根飞扬的发丝都在晨曦中闪光。初夏活泼的清风将她的衣袖和裙摆都灌满,像启航时鼓起的满帆。
好像只要一眨眼,她就会飞起来,拨开雾气弥漫的海浪,前往他抵达不了的彼岸。
阿洛下意识朝背影伸手。
“你还好吗?刚才好大的动静。”迦涅在这个时候回转身。
阿洛的手垂落身侧。
“没什么,不小心打翻了东西。”他说。
她沉默地看了他片刻,金瞳微微闪动。
“发现有个阳台我就出来看看。原来这是你家,但里里外外都大变样了。”她侧头看了看阳台下郁郁葱葱的花园。
蹩脚的谎言。阿洛在心里笑,笑他根本不需要戳穿的拙劣借口,也笑她敷衍地粉饰意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某一部分的他同时又忍不住想要狂喜大笑。
迦涅真的回来了。只有迦涅会这样。她还是那么敏锐,有一些事即便他想要回避、想要推迟面对,她也很快能想明白,甚至……
果断以实际行动试探。
她是故意在他离开时消失的。他面对空房间陷入恐慌的那一刻,她就得到了答案。
阿洛注视迦涅的时候,她也在静静打量他、解读他的表情。
而后,她换了个站姿,吸一口长气,微微仰起脸、抬手,眯着眼睛感受日光从指缝洒落皮肤的热度。
这份微微发烫的热意,还有穿过她发丝的清风,以及夏季的花园里特有的浮动香气,全都是空无的安眠里没有的。
闭眼又睁眼,她与他四目相对。
阿洛漂亮的绿眼睛动了动。他似乎很想从这个对视中逃离,但他还是勇敢地留在了原地,脸上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坦然。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告诉我,我死了吗?”迦涅轻声问。
阿洛没有作答。
她古怪地微笑了一下。她看上去有些愤怒,但更多的是哀伤。
“让我猜猜,我被你复活了?”
阿洛安静而机械地眨动眼睛。这一次,他没有维持缄默。
“是。”他说。
她似乎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于是干脆闭了闭眼。她可能确实亟需一杯水润润嗓子,吐出下个问题时,她的喉头升起一团干涩的刺痛。
“你……用了亡灵魔法?”
第84章回音-2
“你……用了亡灵魔法?”
这个问题落入耳中,阿洛第一反应是想要苦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早该想到的,只要迦涅复活所有问题就会奇迹般地解决,有如童话故事那样——现实并不会遵循故事的梦幻逻辑运作。
而且他已经知道了,钻研出最可能成功的复活法术、施展复活魔法,这些魔法层面的难题根本不是最艰难的。
魔法生效后,迦涅的身体在数个小时内逐渐恢复心跳、呼吸和温度,阿洛那时的狂喜有多浓烈,之后的不安和惶恐就多顽固。
迦涅的身体‘活’了,但她没有立刻醒来。
一天,两天,三天,十天……
阿洛像被悬而未决的结果吊在深壑上方,下面或许是万丈深渊,也可能因为迦涅睁眼瞬间变成无害的棉花糖云海。
他不知道她彻底苏醒的那天是否会到来,也不敢去细想苏醒的会是迦涅还是怪物……
等待的每日每夜,每分每秒,竟然比他被恐惧驱使着研究复活魔法的那段时间更加煎熬。至少那个时候他还有个可以为之努力的目标。
施术之后最开始的几天,贾斯珀和阿洛一起煎熬。但他毕竟还有奥西尼族内的事务要处理,很快不得不回流岩城去。
于是只剩下阿洛一个人在充满希望的不安中沉浮。
严格说来,他并不是真的独自一人。奥西尼家的人造生命、迦涅的管家贝瑞尔在贾斯珀的安排下住进了这座大宅,负责照顾迦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贝瑞尔固执地遵守着主人此前的指令,除了绝对必要的情况,基本不和阿洛交谈。
即便贝瑞尔有谈兴,一个为侍奉奥西尼族人而生的人造生命,一个将自己隔绝在社会之外的绝望之人,他们凑到一块儿又能有什么好谈的?
他们唯一的交点是迦涅,而在这种时候谈论迦涅过往的生活细节,只让他更加痛苦。
阿洛只能给自己找些事做。
他于是动手修整宅邸剩余的废弃部分,在花园里移植四季都会轮流成为美景的灌木和花草,还有一次次地到贝壳形的水晶棺材边上去,整夜整夜地以为听到了苏醒的声音,从浅眠中惊醒……
终于有一次不是错觉。
稀薄晨曦点亮的水晶棺材里有影子在动。阿洛先看到的是一只搭在边缘的手,而后是探出来谨慎张望的头颅。
那一刻他几乎就要确定复生魔法成功了。那副认真端详魔法阵的表情他见过太多次,只可能是本人。
但或许他仅仅是看到了想看到的东西。
怀疑自己、推翻自己的双眼双耳得出的结论,这对阿洛而言已经如呼吸般自然。他想要立刻冲上去确认,却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是看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算是幻觉,就算是怪物,她至少睁开眼动起来了……
这些事,所有的事,迦涅离开后他漫长得宛如极夜的时间,她一无所知,也无从知晓。
对她来说,毅然决然地转身面对雷龙大概更像是昨天发生的事。
阿洛偶尔照镜子时,已经很难想起两年前自己是什么样子。但迦涅的时间还停留在原地。她仍是那个在生死时刻冷静地决定牺牲自己的迦涅·奥西尼。
所以她不可能知道,她刚才的那一个小试探、还有此刻警醒的质问对他有多残忍。
阿洛深吸一口气。
“你真的想现在就谈论这个问题?”他用开玩笑的语调问。
迦涅怔了怔。他很努力掩饰,但她还是在他脸上捕捉到一丝受伤的失落。
她若有所思地沉默,又用眼神丈量阿洛与她记忆中模样的变化大小,忽然问:“我死了……不,你带我从那个异世界回来,已经过去多久了?”
阿洛即答:“一年十个月二十二天。”
她的双眼惊讶地瞪大,不知道是惊异于他竟然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找到了复活她的正确方法,还是惊讶竟然已经过去近两年,而他把日子记得那么清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垂下眼睫,嘴唇犹豫地抿住了。
“那……先不谈你对我做了什么,”她叹息似地说,抬眸看他时神色转而再次变得严肃,“但是,有另一件重要的事——”
阿洛的心弦不禁再次紧绷起来。
“我要沐浴。现在。”迦涅一脸认真地说道。
这次轮到阿洛惊愕地瞪圆了绿眼睛。
“用清洁咒和洗过澡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心情上也有很大差别。”她理直气壮地补充。
阿洛失笑,但又明显松了口气。
“遵命,”他好像差点顺口叫出一声大小姐。
迦涅瞪他一眼,他笑着闭上了嘴。
在阿洛眼里,似乎因为她死了一次,洗澡也成了高危事件。
迦涅的身体确实还没适应复生的状态,躯体与意识宛如一对没协调好步调的齿轮,时不时会错位。去浴室的路上,她在新修葺过的平整走廊上差点摔倒,而且是两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直接导致阿洛大为紧张。
在浴室门外,他反复叮嘱她要小心,什么都可以慢慢来,还委婉地提醒她不要泡澡泡到晕过去。提醒到这地步他到底还是不放心:
“事情不巧,贝瑞尔今天在奥西尼宅邸打理你家。她到午后应该就会回来,不如你再等一等……”
阿洛难得那么黏黏糊糊的不爽快,迦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不至于连洗澡都要帮忙。你要是真那么担心,那就在门外等着,我不锁门。如果我真的晕倒跌倒了,我一定会大叫求救的,行了吧?”
黑发青年一噎,绿眼睛无措地闪了闪。
然后他唐突地别开脸:“也行。”
迦涅清楚看到,青年留长的黑发间,他的耳朵红了。
原本完全没事,一旦看到,她就无端也突然面热起来。
她用力哼了一声,急匆匆往浴室里走,但她现在不听话的四肢总在走神的时候犯病,她踩上分割走廊与走廊的浅浅一线门槛,脚下顿时一个踉跄。
从旁边伸出一只手,准确有力地抓住她的胳膊,稳稳扶住她。
四目相对,阿洛抬起眉毛,一脸‘我说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却已经想到别的问题上:“啊,浴袍,还有换的衣服……”
“里面准备好了,”顿了顿,他有些刻意地补充,“贝瑞尔之前帮忙挑的。”
“哦,哦……”
他不解释还好,多说的那后半句让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涌上来了。迦涅没看他,这一次分外小心地走进浴室,反手将门掩上。
这间浴室也明显不久前整修过。和她醒来的房间、刚才走过的走廊一样,都与她记忆里沙亚宅邸的失修状况大相径庭。
迦涅一边解开衣服上的系带,一边缓缓走向墙上悬挂的椭圆形立镜。
素色长裙堆叠到地,她站在原地,望着镜子没动。
镜面映出的躯体因为长时间不见光颇为苍白,也比她记忆里瘦了些微,从胸口向下,甚至隐约能看清皮肤下肋骨的轮廓。除此以外,她看上去和以前似乎没有什么显著的区别,就连头发丝都被打理得很好,没有毛躁。
完全看不出来这身体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是一具死尸。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这些多少有点病态,迦涅缩了缩脖子,决定今天先不去考虑这些生死的大命题。
她现在只想好好洗个热水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阿洛这时突然在门外唤。
“啊?”她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她大概呆站得有点久,他听不到动静,疑心她这里真的出了问题,她立刻扬声道,“我没事。”
“嗯。”
浴室保留了原本的小浴池结构,相当古典。迦涅小心翼翼地步入水池里,温热的水流淹没过肩膀,她惬意地叹息一声。
隔着一道虚掩的门,这声叹息、还有入水轻微的荡漾声,阿洛依旧听得很清楚。
他下意识转过身,像是要回避。他随即想到门本来就掩着,而且也不知道他要避什么,顿时懊恼地僵住。
他挨着墙面缓缓地坐下来,用力闭上眼,好像那样就能将想象的闸门也狠狠关上。他很快没话找话转移注意力:“水温可以吗?”
迦涅好像也有点惊讶,隔了半拍才回答:“正好。”
过了一秒,她同样唐突地来了句:“你把这宅子好好整修过啦?”
“嗯。”
“那你现在总算不继续住在那个客房套间里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沉默了好几秒:“我的房间还是在老地方……”
“那……”
“主卧室就是你用的那间房间。我用空间魔法把那里和工房连在一起了。”话出口他就有些懊悔。这话容易有歧义。或许也不完全是歧义。但他应该说得更委婉一些的。
不过他至少没直接坦白,在等待她醒来的日子里,他经常直接睡在水晶棺材几步外的地上。他总害怕会错过她醒来。
好半晌,迦涅才不轻不重地来了个:“哦……”
水声更加响了,阿洛猜想她受不了这古怪的对话,用这种方式代替词句表明她还好好的。
在阿洛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她忽然又说:“你的头发长了不少。”
阿洛意识到她刚刚大概在清洗头发,所以才只有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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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惊讶地沉默了半拍:“和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我说不喜欢你就剪掉?”
阿洛有点口干舌燥,嘴唇翕动了两下才出声:“看情况。”
迦涅哼了声:“其他人怎么看你的新发型?”
他恍惚了一下:“其他人是指?”
“卫队的那群?”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们了。”
阿洛想了想。这其实不太准确。
得知他从黑礁归来之后,芬恩和雷一起上门来找过他,阿洛那个时候满心都是复活迦涅的事,隔着门和他们说了几句,就找了借口把两人劝回去了。艾尔玛也写信询问他什么时候到卫队据点来,还提到露露最近曾经经过千塔城。但他忘记回信了。
过了许久,迦涅才轻声问:“那么……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我在黑礁待了一段时间。”阿洛简洁作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没有追问下去,从水声判断她似乎从浴池里站了起来。啪嗒啪嗒两声,是打湿的脚踩在地砖上的细响。
“小心不要滑倒。”他忍不住提醒,话出口又觉得怪异。倒好像他一直聚精会神地从门后的声音细节里判断她洗到什么阶段。
迦涅似乎没多想:“知道了。”
阿洛听到织物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站直了:“那你慢慢来,我也去洗漱一下。”
“嗯。不过,我好像有点饿了。”她听上去有些不好意思。以她的家教,承认自己饥肠辘辘有些丢脸。
他不禁莞尔:“我知道了。”
迦涅一身清爽地出来,阿洛已经等在门外。他也换了身衣服,刚才披散的头发整洁地束在脑后。她忍不住绕到他背后,伸手拨了拨他的发尾。
小时候,在她还能摸得到他头的时候,她有时会揉他的脑袋。那时她就觉得,他的头发比她的硬,蓬蓬的手感很好。
他现在束起的小辫子摸上去也像是什么动物顺滑而硬挺的尾巴。
阿洛低眸盯过来,迦涅立刻缩手。他一扬眉,先忍不住笑了,而后抓着她的手往他的发梢去:“想摸就摸。”
她有点别扭地挣开了:“我不想摸了。我想吃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好,遵命。”
阿洛常年生活自理,贝瑞尔在厨房留下了不少食材,做顿早饭自然不是难事。
“煎蛋配烤豆子和鸡肉香肠,还是要火腿鸡蛋三明治?”阿洛熟练地操纵着厨具飞来飞去,一边回头问。
迦涅坐在餐桌边,有些百无聊赖地来回晃荡着小腿:“你猜?”
他笑着重新面对煎锅:“那就是都要。”
她鼓了鼓脸颊,没反驳。她总不能承认自己现在饿得能吞下一头牛,喝了一杯加奶不加糖的红茶也只是稍稍安抚了胃袋。
阿洛在架子上翻找了一会儿,把一个金属罐子隔空送到她面前:“先垫垫饥。”
迦涅惊讶地看着精美的饼干罐,千塔城这间烘焙工坊的杏仁饼干是她为数不多喜欢吃的甜点心:“你怎么还想着去买这个?”
“贝瑞尔带来的,她希望你醒来就能配着红茶吃上。”
迦涅用力咬了口酥脆的饼干,低下头去。
阿洛余光一瞥间,看到她悄悄用手背擦眼泪。他不动声色地转了回去,佯装不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过了半晌,她清清嗓子:“你还好吗?”
他怔然回身。
“什么?”他的嗓音有些哑。
迦涅坐在厨房餐桌边,双手捧着茶杯看着他。她的眼睛和窗户透进的夏日晨光是一个色系,都是澄澈明亮的金。这色调让她看上极度不真实,像个过于美好的幻梦。
但她又真真切切地坐在那里,等着他给她做好早饭。她大概实在饿极了,根本顾不上细嚼慢咽的礼仪。因为吃得快,她的嘴角沾了一粒饼干屑。那甜蜜的碎屑好像也在早晨的光线里成了一颗星星。
这场景像跨越房间的一柄飞刀,击中阿洛的心脏。
他也无法解释清楚,但眼前的景象让他骤然间难以呼吸。他分辨不出攥住他胸口的窒息感究竟来源于痛苦,还是过度的喜悦。
或许两者都有。
因为已经失去过一次,让他幸福的场景反而会唤起惶恐。他害怕失去此刻,不知道要怎么承受再一次失去。他于是无法享受喜悦,甚至可以说对此难以忍受。
他只能转过身去。
细碎的脚步声绕过餐桌,到了他的背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黑发青年瞪着煎锅里成型的煎鸡蛋,继续指挥锅铲,就像一无所觉。但他的手在不明显地发抖。
“阿洛。”迦涅叫他。
他的身体动了动,没回头。
“刚刚我脑子里有点乱,所以好像忘说了……不谈具体的过程,无论如何,”
一点点的重量前压到他的后背。
迦涅轻轻把额头抵上来,像是拥抱的前置动作,但除了这一点挨在他后心的倚靠,没有更多的接触。
“我回来了。”她低声说。
第85章回音-3
阿洛一动不动,良久,他终于应了声:“嗯。”
迦涅感觉到他的后背肌肉发力,像是要转身,但不知为什么最后没有。
“欢迎回来。”他又过了片刻才补充道,嗓音喑哑,有些颤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个念头飘飘摇摇地出现在迦涅脑海里:阿洛……不会是哭了吧?
她探身绕过去张望。阿洛果断朝反方向别开脸。她不依不饶地换了个方向探头,他一手臂把她挡回去:“当心被油溅到。”
“哦,那你转过来,给我看看你的脸。”
“我要盯着锅里的东西。”
“那你就别拦着,我自己看。”迦涅说着再次挨到阿洛身侧,才瞥到微微发红的眼角,一只手就蓦地挡在中间,把她的上半张脸都严严实实地遮住了。
“嘿!”她抗议,但没急着挣脱。
阿洛保持沉默,仍然掩着她的眼睛。
迦涅听到煎蛋装盘的声音,餐具飞向餐桌的轻响,还有鸡肉肠在平底锅里沐浴着油花发出滋滋声。在这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响动中,他转向她,似乎俯身靠近了一点,呼吸声隐藏在餐盘被魔法送上桌的躁动节拍里。
阿洛已经离她很近了。她看不见,但疑心只要自己这个时候突然踮起脚尖,嘴唇就会撞到他的鼻尖。
满月节斗篷下那个弥漫着果酒味道的吻在记忆里复苏。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而几乎立刻,迦涅就想到:那个满月节对阿洛来说,其实已经是三年多前的事了。三年,说短不短,说长又好像不够长。
对现在的阿洛·沙亚来说,她究竟算什么?
她因为这个问题迟疑起来,眼睫眨动,犹豫地挠着阿洛的手掌心。
在迦涅主动后退拉开距离之前,捂住她双眼的指掌便先一步忽然挪走了。仿佛从她微小的动作里接收到了信号。
有东西被塞到她嘴边。原来是个一口大小的迷你三明治。
“尝尝味道?”阿洛一脸无辜,好像投喂试吃品就是他捂住她眼睛的本意。
迦涅扁了扁嘴。鸡蛋和火腿的香气近在咫尺,要拒绝实在艰难。她于是矜持地咬下一小口,原本有意挑剔刁难两句,却不由自主眼睛一亮。
很好吃。
哪怕她不饿,也会觉得很好吃。
明明是很简单的早餐菜品,却因为在酱汁和配菜下了巧思,尝起来就和普通的鸡蛋火腿三明治有质的差别。
这家伙竟然那么会做饭。迦涅回想了一下他找不出第二个待客杯子的辉煌战绩,惊讶又有些感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怎么样?”阿洛的唇角和声调一起翘了起来。
迦涅用行动作答:她默默地把迷你三明治剩下的部分都卷进嘴里。
原本一口大的东西分成两口咬,她的舌尖就不小心扫到了阿洛的指尖。纯粹是意外,却显得她意犹未尽,连他手指上的酱汁都忍不住要舔干净。
阿洛的瞳孔骤扩。
他空着的另一手下意识就抓住了迦涅的上臂,稍用力就能把她拉近。
迦涅的心跳声再次吵得烦人。
下一秒,定时茶壶蓦地盖子朝上顶开一条缝,大声尖叫起来。新的一壶茶泡好了。
阿洛唇角抽了抽,他默然松开她,转身把茶壶盖子按回去,那一下的力气有点大。
“吃早饭吧。”他尽可能若无其事地说。
这微妙的气氛持续了整个早饭时间。
“能不能别这么一直盯着我,你自己不吃吗?”迦涅终于忍无可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在吃。”
她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我长了眼睛,你盘子里的东西到现在根本没动。”
“我不太饿。”阿洛叉起一块煎蛋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而后咽下,仿佛在演示他并没有忘记怎么进食。
她隔着一桌丰盛的早餐瞪他。
“是真的,我现在不怎么感觉得到饥饿。”
迦涅闻言皱眉:“你……”
阿洛将鸡肉肠切成宽度整齐得有点吓人的小块,笑眯眯地说:“但你吃得很开心,我看着你,好像胃口也变好了一点,所以你也不要太小气,让我多看几眼。”
迦涅哑然,把盘子里剩下的三明治推过去:“那你把这些吃完。”她用两指比了比自己的眼睛,又朝向他,示意她在监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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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涅已经饱了,等阿洛也差不多吃完了,索性找了纸笔,在餐桌边写起信来。
“给贾斯珀的?”阿洛问。
“嗯,你已经通知过他了?”
他诡异地沉默了半拍:“还没有。”
迦涅看了他一眼,没有问为什么。
贾斯珀会同意把她的身体安置在阿洛这里,还有许可他对她使用复活术,这两件事同样让她难以置信。但有些事显然还是见了面直接问贾斯珀更方便。
给兄长的信很快就写完了。迦涅念出一长串精灵语召唤信使。
她的信使是个常年神色忧郁的美丽花妖精,名字有十个音节长,并且拒绝使用任何简称。名字很长的妖精不爱说话,一开口措辞就极度傲慢毒辣。迦涅索性尊重祂的意愿,请这位信使尽可能保持沉默,免得大家都不愉快。
皮肤呈美丽淡紫色的妖精凭空钻出来,坐在一片悬空的花瓣上,盯着迦涅看了好半晌,忽然叹了口气:“我和你的契约中止了好一段时间,我感应不到你的灵魂,你也不再给我输送新的魔力,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以妖精的基准而言,这番挖苦已经十分温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无奈地说:“我遇上了一些事……谢谢你没有解除和我的契约。”
花妖精闻言又叹气,手一摊,懒得多说话。
迦涅把卷好的便条放到妖精手里:“给贾斯珀,麻烦你再把回信送过来。”
信使优雅地起身,花瓣宛如一叶小舟般在祂脚下轻颤起来,载着妖精消失在空气的褶皱里。
贾斯珀的回信没过几分钟就来了。
——我立刻过来。
回信只有那么一句。
迦涅读完信抬头,讶然发现信使还在。花妖精一扭腰往旁边闪开,雪花般的信件从身后飞了出来,扑簌簌地往地上落。
“你不在的时候还是有人召唤我给你送信,我不知道怎么处理,扔掉也嫌烦,就一直堆着,喏,都在这了。”
迦涅要道谢,花妖精已经消失了。
她用魔法将满地的信件收拢到面前,随手翻了翻,感叹着:“那么多,看完天都要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已经把餐桌和厨房收拾干净,回头来了一句:“你才醒来,不需要那么拼命。这两年对外你在闭关潜修魔法,奥西尼家的事一直是贾斯珀在打理,你可以等他到了再处理信件。”
“读信而已,哪里说得上拼命不拼命的……”迦涅随口反驳。
阿洛重新落座,又把椅子朝她拉近了一点。
她暂停翻动书信的动作,讶然望向他。
“这个季节的路很好走,贾斯珀最晚后天也肯定到了,”他顿了顿,神色微妙,“你确定要把他来之前的时间都花在读信上?”
迦涅扬眉:“那你觉得我应该干什么?”
阿洛一噎,眼睛别扭地闪了闪:“在太阳下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话出口他似乎也觉得这说法傻气,连忙又补充道:
“这房子和花园都整修过了,如果你感兴趣,也可以随便逛逛……”
“好啊。”
她答应得爽快,他反而愣住了。
“不欢迎?还是有见不得人的东西?”迦涅故意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哧地笑了:“最见不得人的就是你睡的那口棺材。”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意又淡了些。
迦涅闭了闭眼,水晶棺下的魔法阵仿佛在她的眼皮下燃烧。与亡灵魔法有关的任何东西无疑都‘见不得人’,稍一探究就全是禁忌。
两个人对视着沉默了片刻,默契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带我随便走走吧。看起来你终于舍得好好打理这宅邸了。”迦涅率先开口。
“好。”
于是两人离开厨房,在修葺一新的宅邸中心部分闲逛起来。阿洛顾虑着迦涅的身体状况,步子放得很慢,一直走在她身侧。
即便修整过,这座老宅的中心部分也缺乏生活气息,墙面光秃秃的,地上一尘不染,配上古典雅致的建筑格局,简直像座空置的博物馆。
“上次来我就想问了,你为什么要买下这里?”她瞄他一眼,“不能说的话就当我没问。”
阿洛坦然答道:“这里的地下室曾经有一件很麻烦的漂流物。到了屋主人这代家境已经没落,他们打算到银庭市另寻生路,老宅却因为漂流物的关系始终没法出手,地下室有些值钱的传家宝也带不出去。
“我帮他解决了问题,他就干脆把房子低价卖给我,也算给我一个人情。”
“不错。”迦涅点了点头,矜持地称赞了一句。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在夸什么。她打开又一扇门,探头进去看了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门后房间和刚才参观过的每一间同样,洁净却也空空荡荡,墙纸都没糊,四壁和天花板都宛如等待作画的白布。
“都修好了为什么不搬过来?”迦涅无奈地关上门。
阿洛举目打量头顶修复后的吊灯,这是宅子原本就有的物件。他自嘲地笑了笑:“这里太开阔了,住起来不习惯。”
迦涅疑惑地睨他一眼。
既然不习惯,为什么还要花费人力物力整修?她不会当着他的面点破,但她知道维修维护宅邸的花费不是小数目,而阿洛从来不是会乱花钱的家伙。说实话,他也没乱花钱的余裕。
或许……这两年里他找到了什么致富的新途径?
她正胡思乱想着,阿洛淡淡说道:“是你哥哥要求的。他不可能忍受你待在破败得宛如鬼屋的房子里。原话差不多是这样。”
迦涅一怔,失笑摇头:“他说说而已,你不用真的听他的。”
“我也觉得不太合适。”
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地转头。
阿洛却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谈,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再往前走廊尽头是通往塔楼的楼梯,那上面都还没修过。前面右手边那扇门就是你的房间,从这一边也可以进去。门上有个小法术,解开的方法是这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立刻学会了,顺利解开法术。
门后果然是她醒来的那间卧室。另一边的门恰好在这个时候打开,金发深肤的女性步入室内,与迦涅恰好相对。
金发女性沉静的视线在迦涅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她随即行礼:“迦涅小姐,欢迎回来——”
“贝瑞尔!”迦涅快步走过去,拉住了贝瑞尔的手,没忍住又抱了抱她。
人造生命恪守行事准则,很少与侍奉的主人有过多身体接触。但贝瑞尔这次没有礼貌地逃离触碰,而是用美丽而清澈的粉色眼睛专注地凝视了迦涅片刻,这才轻柔地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挪开。
“见到您我很高兴。如果我能用高兴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话。”贝瑞尔宁静地微笑,声调一如往常。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贝瑞尔摇摇头,转而问:“您是否打算今天就回宅邸?说来惭愧,宅邸还没准备好迎接您归来,但如果我现在赶回去,只需要半天,到了傍晚,一切必定就绪。”
“当然,我……”迦涅话说到一半却迟疑了。
她侧首看向阿洛。他站在门边,从刚才开始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说话了,只是在旁边看着她与贝瑞尔重聚。
与她四目相对,他等了片刻,没等来她的表示,便欲言又止地垂眸,维持不像他的缄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忽然间想到,他是不是之前已经想到了她可能会回奥西尼宅邸,所以才那么别扭地阻止她立刻开始处理书信?
她张了张口。
阿洛却在这时忽然出声:“你刚刚苏醒,身体状况还不太稳定,以防万一,先继续留在这里观察几天比较好。”
迦涅恍然发现自己等的就是这句话,顺势点了点头:“可以。”
“既然这样,这间卧室里需要添一张真正的床铺,您觉得呢?”这是来自贝瑞尔的建议。
迦涅看着贝壳造型的水晶棺材沉默了一瞬。继续睡在里面确实有点奇怪。
贝瑞尔无言地看向阿洛。阿洛举起双手,忽然又变得干劲十足:“房间里的其他东西挪到另外那间主卧,床本来就在那里,那么做比较好。”
他转身往外走,想了想又倒退回迦涅身边:“你到花园里去走走?这里布置好了我来找你。”顿了顿,他的声音低下去,绿眼睛却直直地与她相对:“我们到时候好好谈一谈。”
“好。”迦涅懒得绕路,直接从露台上飞到了楼下的花园里。
阿洛在她施展浮空术时明显有些担忧,但她在空中飘浮的身姿一如既往的从容潇洒,他看了片刻,见她安稳落地,便也终于放心,转身去忙重新布置房间的事。
眼下正是玫瑰和蔷薇的时节,迦涅绕着打理得当的花丛转了转,在花架下落座。从花叶间洒落的阳光耀眼却不刺目,空气中浮动的玫瑰香气生机勃勃,她脸上不由自主带了点笑意,左右看了看,伸了个懒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大概确实没完全恢复,这么活动了半天,竟然就有了些微倦意。
在花下打个盹也不错,也好给之后和阿洛的谈话养精蓄锐。这么想着,她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她居然站在礁石嶙峋的海岸边,灰黑色的海水延展开去,深入茫茫的灰白色雾气。
她下意识要环顾四周,却在转身时猛然顿住。
灵性的直觉警告她不要回头。绝对不要。
——她无法承受的、无法理解的什么存在就在那里,在她侧身就会触及的距离。
“不用那么紧张,我没有恶意,”徐缓的语声在迦涅身后响起,“不过,你不回头是对的。人类大都难以承受直视我如今的样子。”
迦涅的嘴唇分开了,她想答话,但牙齿不由自主地打颤。她立刻紧紧闭上嘴。
过了好片刻,她才挤出声音:“帷幕的主人、迷雾海的主人……您希望我怎么称呼您?”
身后的声音仍旧很平和,却仍旧让迦涅难以抑制地感到恐惧。祂温和地应答:“直接叫我一声女士就够了。”
没有否认。那么,那么在她身后的、让她进入这场梦境的,真的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盯着翻腾的迷雾,不知什么时候,原本在远方的雾气已经到了近前。从这个距离看,迷雾海的灰白雾气简直就是一团生命体,在感应到主人的气息后忙不迭地靠近。不知道为什么,雾气踟蹰着,始终与迦涅所在的海岸保持了十多步的距离。
大概是她身后那位阻止了雾气。
毕竟对于所有生命来说,迷雾海的雾是遗忘的帷幕,在黑礁的大雾天去岸边的人,无一例外的消失了。
迦涅对抗着几乎要让思考冻结的恐惧,努力思索着打开局面的方法。可对方如果是击败了龙族的真神,她的手段只会显得可笑。她或许称不上虔诚,但至少可以表现得诚恳。
她于是深深地吸了口气,尽可能镇定地清声问:
“那么,最尊贵的女士,您……为何召见我?”
半拍勇敢的停顿。
“您是来纠正我死而复生的过失的吗?”
第86章回音-4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如果你的复生是个错误,那么你的那位友人根本不会成功。”
迦涅惊愕地沉默。
“他向我事先祷告,请求我的许可。”
迦涅闻言有些难以置信。从小到大,她就没见过阿洛认真祈祷过。
当然,她也几乎没有虔诚地向两位女神祈求过什么。阿洛还在流岩城的时候,每到聆听宣讲,他们两个总能找到方法,偷偷摸摸在观众席间聊天找乐子。
回想起这些,她就有些后知后觉的心虚。她的想法在神明面前或许是透明的,希望帷幕女士不会被冒犯。
但或许女神其实并不那么在乎信徒是否完全虔诚。至少,从她身后传来的嗓音中听不出任何愠怒不满。
“你的友人还承诺,之后不会再在其他人身上做类似尝试,”迷雾的主人说到这里终于顿了顿,“他说得有一些道理。你阻止了那条龙复苏归还,让他得以带回消息。因此,我的判断是,默许你获得新生是相称的报酬。”
报酬。迦涅默默咀嚼这个用词。不是奖励、不是赏赐。
“门附近您与迷雾海的力量会削弱,使得传承中残留的精神有机会复苏,这在您的预料之中?”她胆子大了一些,忍不住发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答案是否。来自神话种的传承是个隐患,我们对此有所准备,但并不确定威胁会来自何处。那条雷龙的计划对我们是个意外。”
幽隐教会侍奉的神明并不露面,神像蒙着披纱,永远藏在祭台重重的纱幕后。在玻瑞亚人的印象中,帷幕女士神秘、寡言并且莫测。身后的‘女士’却出乎意料的坦白爽快。
迦涅惊讶之余,不知为何又觉得祂本应如此。
毕竟幽隐教会除了隐秘肃穆,还有截然不同的另一面:引路人作风彰显的强硬和直接。
既然如此,迦涅让阿洛带回的消息对教会、对女神确然有价值。
想明白这点,她终于心安了些微。帷幕女士的意思似乎是,阿洛不会为此被追责,她也可以放心活下去了。只是……
“他对我用了亡灵魔法,那一系的法术往往有高昂的代价,他……”迦涅抿唇,她问不下去。
帷幕女士并不吝于给出解答:“恶魔魔法索取的代价往往隐蔽,并且取自施术者自身。他在钻研亡灵魔法时神魂受到的影响很难逆转,他改变的、失去的那部分自我就是代价。”
“可他和过去差别不大……”迦涅喃喃道,话才出口,她忽然就有些不确定了。
即便是刚刚小半日时间,阿洛也有许多让她觉得陌生的时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两年多的事件本来就足够让一个人生长出崭新的轮廓。有多少来源于恶魔魔法对施术者的侵蚀,又有多少是阿洛本身?
“他……知道自己付出了什么代价吗?”
“恶魔魔法和恶魔一样,公平,却绝不公正。”这评价意味深长。
“我不是很明白……”
帷幕女士叹息,停顿了片刻后说:“祂们还在玻瑞亚的大地上行走时,以生物的情绪为食为乐。因为使用了恶魔的知识而一生背负的多疑和惶恐,对恶魔而言,这是最终上门清算之前等待结果的‘播种’。”
迦涅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追问:“但现在玻瑞亚没有恶魔了,那么,就不会有恶魔找他索取代价了,我可以那么理解吗?”
身后的声音好像笑了,那丝笑意虚幻而冰冷,仿佛只是个错觉。
“只要迷雾海还在。”祂言简意赅地宣告。
紧接着,祂又平静地说:“有一件事,我需要你们去做。”
迦涅心神一凛。神明果然不会只是来和她心平气和地聊天答疑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父亲在玻瑞亚有合作者,这点我们之前就知晓,但那时候我们认为,那个合作者不值得我们多留意,他们的威胁都有限。然而在你沉睡的这段时间内,受我之命行动的仆从们竟然没能找到他。这不正常。”
迦涅深吸气:“我明白了,我会努力找到那个内应。”
帷幕女士对她的表态并不在意,或许祂早已经完全预料到了。祂淡然地继续说:“如果你们能找到那个人,在你这段重新开始的生命走到尽头时,我会给你一个机会。”
机会?
“现在你的灵魂与精神仍然与躯体捆绑在一处,你作为法师,或许会有非常漫长的一生,但在尘世生命的终点,如果找不到解除恶咒的方法,你的神魂将无法和其他人一样解脱,无法回归灵性之海。”
迦涅默然望着窜动的灰白雾气。无法抵达死之帷幕的另一头吗?她竟然不觉得恐惧。
或许,只是会有一点点的孤独。
“完成我的要求,在你生命的尽头,我会给你一个选择——接受神魂与躯体一起永远消亡,又或是以另一种形式留在尘世,不死不灭,成为我在玻瑞亚的使者。
“这个邀请对你和你的那位友人都有效。”
迦涅感觉到这场奇异的谈话正在步入尾声。她连忙说:“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取决于你的问题。”
“您预料到来自神话生物的传承会有隐患,但仍然容许法师一代代使用它们、保护它们,甚至为了这力量斗得你死我活。这样下去……传承会不会有一天酝酿出新的巨大灾难,席卷整个玻瑞亚?”
身后半晌没有回音。
迦涅背脊紧绷起来,或许这个直指神明意图的疑问还是太大胆了……
“我们那时只是选择了最可行的做法。比起继续受神话种宰割,人类拥有使用魔法的能力,总比没有好。”
“但是大灾变和传承的真相……”
身后的庞大存在一瞬间鲜明得让迦涅身体打颤。她这说了一半的指摘冒犯了神明。
但当祂开口,那声音又是平和冷静的:“或许有一天,玻瑞亚不再需要以传承形式延续的魔法力量,那个时候,人类终于能够真正地拥有自己的魔法,迷雾海消散也不会招来灾难。
“但那一天还没有到来,至少,我们认为现在还太早。玻瑞亚和玻瑞亚人都没准备好。你那位友人的魔法所处的境遇,就是一个例子。”
那么她现在算是什么境地?迦涅扪心自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奥西尼家的传承燃烧殆尽,那些她没能来得及领悟的东西都一起消散了。万幸的是,她已然掌控的知识和领悟还在。
但即便是同样的龙魔法,没了那一缕雷龙神识的共鸣,她可能永远没法施展出以前那样的威力。
没有了传承的护佑和诅咒,她作为法师、作为奥西尼家主之后的路要怎么走?
“我们也很好奇你们会怎么做。”身后的声音顺着她的想法应道。
迦涅大窘,她的想法在神祇面前果然无所遁形。
帷幕女士的声音里这次真正有了近似笑意的东西,这让祂的语声第一次听上去有点像人类,只是相近,绝不等同。祂轻轻地说:
“说不定,你们能证明我们想错了。”
迦涅来不及回答。
“如果还有机会见面的话,或许你能给我答案。”
身后的嗓音在远去,灰黑的海潮与雾气也如打湿的水彩画,扩散为模糊的色块而后退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嚯地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阿洛近在咫尺的脸。
他浓绿的双眼直勾勾地锁定她,惨白的脸神色极为空洞,仿佛思绪早已飞到了别处。
“阿洛?”
他应声机械地眨了眨眼,过了一整拍,才像是终于理解自己看到了什么,瞳仁倏地剧烈扩张,呼吸也一瞬间急促。
“这是真的吗?”青年的声音低得宛如耳语,仿佛害怕惊扰最浅的梦。
他的手指不安地分开又紧握,想抬起,却僵在原位。并不单单因为四周空间狭小,任何突然的动作都束手束脚。
随着阿洛这一个动作,迦涅这才注意到身周的环境。
她又躺回了那个贝壳形的水晶棺材里。
只是这次阿洛也在。就这么面对面,身体相贴,却又神情木然地和她躺在同一具棺材里。
迦涅突然难以呼吸。攥住她咽喉的并非纯然的惊骇,不知该冲谁去的怒火、混杂着歉意的伤感浪涛冲击着她,让她感到窒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记忆里的阿洛生气到极点会变得面无表情,但就连那种无表情也是鲜活的。他好像就适合嚣张肆意,讨厌的时候让人气得牙痒,发怒也生机勃勃,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他改变的、失去的那部分自我就是代价。
“阿洛,阿洛,”她喃喃地又念了两遍他的名字,“我没事,我——”
阿洛突然抬手,以拇指按住她的嘴唇,封缄没说完的后半句。
他的指腹停留在她的唇瓣上,犹豫地来回挪了挪,甚至往内探了些微,感受嘴唇柔软的温度,还有牙齿那截然不同的感触。
这一刻,他的脸上写满赤i裸的困惑。他眸光闪动,来回打量着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而后,他扯了扯嘴角,以古怪的嘲弄语气问:“看着我的你,我摸得到的,听到的,记忆里发生过的,你醒来又失去意识,所有的……是真的,还是幻觉?”
他侧过脸,鼻尖迟疑地埋进她鬓边的发丝里轻嗅。
就那么在她的发间深吸气,他低沉地笑了一声:“该死,我以为我不会分不清了,但我又没法确定了……”
迦涅抽了口气,双手捧住他的脸,又掰又托的,终于让他与她面对面,在鼻尖即将相触的距离对视。
“看着我。”她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嗯,我看着。”阿洛脸上仍然是那副随时准备迎接破灭的神色,唇角勾着虚幻的、充满怀疑的微笑。
迦涅狠掐了一下他的脸,加重语气:“好好看我。”
脸颊上鲜明的疼痛让阿洛瞳孔略微收缩。他的神色有了细微的改变。
“我在这里,我没事,”她一个词一个词地说,硬邦邦地用力,恨不得能让声音化作钉子锥子,好把自己的话锤进对方的脑子里,“阿洛,我在这里。刚才只是个意外。”
阿洛略微偏头,确认触感似地,让脸颊贴着她的掌心磨蹭了一下。他又笑,那柔和得不像他的笑声让她不安:“你在这里,但你会一直在这里么?”
迦涅的嗓音忽然有些沙哑。她哽了一下:“你……希望我在这里吗?”
回答她的是一个脱出她掌心的吻。
阿洛反手扣住她,倾身压过来找她的嘴唇。和三年前他落败离开千塔城前夜、在奥西尼宅邸卧室里的最后一个吻相似,他不管不顾地吞吃她的气息,每次啃啮辗转,每下围堵和冒进都透出几近绝望的激情。
但这又与那个满月节的收场截然不同。
迦涅环住阿洛的脖颈,手指找到他束发的缎带抓住,揪紧了,像要带他远离,却又随即纵容地将他压得更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吐息与唇齿的纠缠紧密再紧密。然而贝壳形的水晶棺侧壁呈弧线,安置背脊是个不太适意的选择。
她抱怨地哼哼了两声,阿洛索性整个人撑起来,留出空间,她得以重新仰卧回水晶棺底部的软垫上。这么说或许很诡异,但睡这棺材的感觉竟然挺不错的,软硬适中。
分心的怪念头只冒了个头,旋即被淹没。
阿洛似乎还是没有完全确信此刻的所有是真实的。对于自身认知的怀疑已经成了他的新习性。
于是只能反复确认。
用目光、用指掌、用鼻尖嘴唇,试探出臆想无法捏造的反应,不厌其烦地确认对方确实存在——呼吸,体温,脸颊上变得浓丽的血色,追着他轻微挪动的眼珠,额际新生的薄汗,滚在唇齿间的含糊抱怨……
一切一切,让他目眩神迷,触手可及。
阿洛好像终于从漫长的噩梦里醒来了。这一次是彻底的,或许。
他迟疑地顿住,单手撑在迦涅颊侧,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触手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烫,大约那是因为他的手同样激动无措地升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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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相比刚才这几个小时,他又前所未有的清醒。
也许不用那么着急,她的状况还不够稳定;或许不该在这里,就算是以他的标准也有点惊世骇俗……他试图说服点燃血液的冲动,让蠢蠢欲动的熄灭。
于是迦涅看到的,便是黑发青年发愣似地停住。他低头艰难地盯着她,绿眼睛幽幽的,亮得让她呼吸困难。半敞的领口露出起伏的胸口,喉头也动着,打的节拍是席卷她的同一波浪涛。
他脸红得好厉害。耳朵都红透了。她想。
明明姿态眼神都让她感到危险,却又露出那么可爱的细节。
迦涅有样学样似地也朝阿洛伸出手,却不是摸脸,而是碰了碰他的耳垂,顺便将一缕黑发勾到他耳后。
阿洛的呼吸又乱了一点。他好像很想把她的手抓住扣紧。
她的手指溜得更快,顺着鸦黑发丝垂落的方向走到肩头,而后滑到领口,揪住,猛地往下一扯。
挑衅似地,嘲笑似地,她冲着他陡然拉近的脸呼了口气:
“我可没让你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87章拼合-1
迦涅对阿洛最早的印象之一,就是他的手很巧。
他抄写的符文之准确、学习画魔法阵之快速到位,都完全不像是刚接触魔法的新手。这使得他到奥西尼家不久,就引得其他学徒留意又戒备他。
但阿洛擅长的也不只有握羽毛笔。
魔法学习步入正轨不久,他就开始捣鼓各种各样的魔法小玩意,从文具到厨房用品,再到纯粹装饰性的好玩物件,他的小发明包含无所不有。
那个时候他和迦涅已经变得很亲近。有许多个午后,迦涅从面前的书页上抬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阿洛坐在窗台上摆弄陌生物件的身影。
她很习惯这场景,习惯到不会特意去观察细节,直到有一天,她偶然听到流岩城几个比她大几岁的女孩们议论:
在留在主城的所有学徒里,阿洛·沙亚的手是最好看的,修长并且骨节分明。可惜沙亚并不懂得爱惜他漂亮的手指,都弄出茧了,他也不知道用魔法去掉,看着就可惜。
迦涅转头就拿这话嘲笑阿洛,他一脸无语地抬了抬眉毛,继续用他好看的手指去搓弄奇形怪状的零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