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显睡眠不足的镇长闻言顿时松了口气。未知的危机总是最可怕的。但迦涅只想大皱眉头:正因为这眼睛涂鸦不是门外汉吓人用的恶作剧,事态反而变得更加令人费解。
恶魔之眼明晃晃地横在河谷小镇的仓库墙上,这件事本身就是个极为严重的问题——
以恶魔为源头的三种魔法大类之中,只有幻术被当今的魔法界认可,能够公开使用学习。其他两类恶魔魔法,也就是亡灵法术和诅咒,都受到严格管控,只在少数掌握了传承的学府和家族中流传,严格禁止公开使用。
背负了这类传承的法师即使什么都没做,就会被冠上类似‘恶魔之子’的污名。所以他们无论究竟秉性如何,都往往会选择隐瞒自己拥有的特殊传承。
究竟是谁这么大摇大摆地留记号,是疯了吗?不怕引来第一塔卫队那群战斗狂?迦涅腹诽。
而且更让她无法释怀的是,她和阿洛明明是奔着第二件漂流物闯进甘泉镇的,结果现在呢?
她到镇长家了解情况,漂流物的消息没打听到,引路人也没碰见,反倒牵扯进了禁忌知识的麻烦事里,之后即便能离开这里,也免不了要为此接受问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难道那件漂流物来自一个由恶魔统治的异世界?又或者,这次的厉害漂流物不是物体,是个活着的恶魔?不,这也太离谱了吧……
从进入甘泉镇开始,就没有任何一件事按照她的预想展开。阿洛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迦涅最讨厌的就是事情超出掌控。她越是试图平静下来,夸张离奇的发散想象就愈发停不下来,心头焦躁的火苗也烧得越旺。
为了对抗失控感,她开始整理目前得到的信息,或者说,是雷夫镇长跟在她身后‘陪同’,在夜色降临的甘泉镇转了一圈,让她获取到的信息:
“甘泉镇共有八人去向不明,最早失踪的那个人大约是十天前失去踪迹的。镇上有两个地方发现了这样的恶魔之眼。
“现在镇上所有人都不敢轻易离开家门,尤其一到黄昏所谓的逢魔时刻,就开始闭门不出,害怕会成为下一个失踪的人。”
雷夫面色难看地点了点头,忍不住唉声叹了一口长气。
迦涅若有所思地停顿片刻,继续维持自己的虚假身份,装模作样地感慨:“这似乎和我来之前听说的有些不一样。早知道是恶魔魔法,就该让第一塔的人来了。
是的,她对巡逻队员还有镇长用了同一套说辞:她是一名受贤者塔直接命令前来调查的队长。
至于是贤者塔哪个直属卫队的队长,她没说,雷夫也没问。毕竟即便在千塔城近旁,除了少数卫队狂热崇拜者,没人会对所有卫队的队长名字倒背如流。
一枚有贤者塔玄奥标记的联络魔石、一个在普通人印象里很有威势的名门姓氏、再外加对‘内部事务’十分熟络的态度,就足够唬住大多数人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雷夫镇长听她这么说也没什么反应,只含糊地解释:“请您原谅,我不会魔法,不太懂这些……”
“除了我之外,这几天镇上还有什么客人吗?”
雷夫银丝边眼镜后充血的双目闪了闪。他像是迟疑了片刻,而后才说道:“您或许注意到了镇上贴着的通缉告示……”
迦涅维持着淡然的神色,矜持地点了点头,心头却是一振:她几次引导失败之后,总算成功把话题引到露露的通缉令上了!
“那位小姐来镇上的当天晚上,教堂就有重要的东西被偷了,她也消失了。伊莲女士……我们的神官,为了防止小偷转移赃物,不得不封锁整座镇子。可人和东西到现在都没找到。”镇长瞟了一眼墙上的恶魔之眼,再次快速收回了眼神。
“也是那天之后,镇上出现了恶魔的标记。不少人都觉得,那位小姐就是恶魔的后裔,镇上人失踪是她干的,东西也是她偷的,只要把她找出来,事情就能解决了……”
迦涅眯了眯眼睛。
时间对不上。最早失踪的人已经消失十天,而露露才失联了三日。
雷夫镇长这番话说得巧妙而模糊,直接将居民失踪事件、露露到来、教堂失窃和恶魔之眼全都串联在了一起。但他的说话方式又似乎在暗示,他并不属于‘不少人’,不觉得露露真的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假设恶魔之眼确实是那个人留下的印迹,居民失踪也确实和她有关,你们打算怎么阻止她?”
雷夫因为连日熬夜有些浮肿的脸疲惫地抽动了两下:“现在她不能使用邪术,总会被逼出来的……我们只能这么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禁绝魔法的封锁生效以来,还有人在继续失踪。
迦涅没有戳穿对方话语中的诸多漏洞。疑点太多了,贸然打探可能会引得雷夫改变态度。她当然不会害怕和这么个普通人翻脸,但目前她行动还算自由,不如顺着对方的意思推进话题,尽可能收集线索。
她就势定下之后的行动:“恶魔之眼也看过了,我想去镇上的教堂和那位伊莲女士聊一聊。”
不管怎么说,有东西失窃就直接封锁整个小镇,未免反应过度了。
雷夫挤出一抹不安的笑容,推脱道:“伊莲女士这两天忙着安抚大家,每天晚上都在主持祈祷会,可能现在不是最好的时间,您不如等明天白天再去。”
他明显犹豫了片刻,用余光打量在另一个粮仓下把风的巡逻志愿者,压低了声音:
“而且,有另外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约莫是一个月前吧,有个古怪的行游商人来我们这儿兜售东西,因为出价便宜,很多人都买了东西。”
迦涅立刻想起了美人鱼酒馆老板对于手头漂流物来源的描述。
也是一个定价策略十分奇特的行游商人。
“伊莲女士也买了东西。我有印象,是个看上去很普通的老烛台。那之后伊莲女士就把它一直摆在祭台上。虽然烛台都长得差不多,但那位神秘的小姐失踪之后,祭台上的烛台好像就又换了一个。”
雷夫抿了抿干燥起皮的嘴唇,声音几乎要淹没在晚风与橡树轻轻的交谈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怀疑之前教堂被偷的……就是那个烛台。”
一夜之间,连续两名甘泉镇居民失踪。
失踪者人数上升至十人。
街道上亮了彻夜巡逻的灯火,即便走在镇长身侧,迦涅仍然能清晰感受到,窗户后、门缝里、还有其他巡逻的镇民注视她的眼神,充满带刺的猜忌和防备。
又忙了一夜但一无所获,雷夫镇长的脸色有些发青。
“我要再在镇上走走,追踪恶魔之眼的来源,”不等雷夫劝阻,迦涅继续说,“时间久了魔力留下的痕迹会消散,要尽快。”
她的理由堂堂正正,雷夫迟疑了片刻,在值夜的一个年轻人中挑了一个精神抖擞的金发女孩,吩咐她继续‘保护’迦涅,自己先回家小睡休息。
迦涅对这安排没做评价,认认真真地用脚步丈量甘泉镇。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她没在镇内找到别的恶魔魔法的痕迹,也没找到阿洛的留下的任何记号。
要说唯一的成就,大概就是让她的‘护卫’领略了一番法师惊人的意志力——如果有必要,法师们可以硬撑着几天不睡觉。如果有药剂配合,这个记录可以无限延长。
也因此,当迦涅来到镇中心广场,路过虚掩着门的美人鱼酒馆时,护卫兼监视她的金发姑娘已经哈欠不断。
“这家店开着吗?我有些渴了,你一路陪着我也很辛苦了,要不要进去喝点什么?我请客。”迦涅和颜悦色地提议。
对方有些受宠若惊:“啊,呃,好。”
迦涅莞尔。她摆出这副态度的时候,几乎就没被拒绝过。
“如果是以前,这里一直到日出都有人喝酒……也就那老头胆子大,居然没关门。”这么嘟囔着,对方伸手推开了酒馆大门。
吧台后面隆起一道趴伏的人影,在两人踏入酒馆时慢慢地直起脊背来。迦涅见过一面的酒馆主人吸了吸鼻子,看清来人的时候愣了一下。
迦涅的心跳略微加速。
上次来甘泉镇,她抵达的时候整座小镇已经沉睡。因此这位老者是镇上唯一见过她的人。
他是最可能提供有用线索的人,也是她暴露身份的最大危险——如果得知露露和她实际上是上下级关系,很难说她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消失的外乡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自认为上次对酒馆老板的态度不错,离开前还主动用清洁魔法帮他收拾了酒馆。而且露露发现了甘泉镇的第一件漂流物,应该与老亨特有一些交情。
或许他对那张通缉令有别的看法。但也只是或许。
她在赌。
惊诧只是一瞬,酒馆老板熟练地搓了搓手,将两个杯子飞上吧台:“给你来杯热牛奶?”
金发女孩对于自己被当作小孩对待颇为不满,抗议地跺了跺脚:“有没有茶?我要站着睡着了。”
“另外这位小姐要什么?也是茶?我这儿的特色是麦酒,但也有姜汁汽水。”
听到姜汁汽水,迦涅快速眨了眨眼睛。
“那就给我一杯姜汁汽水吧。”她平静地说。
“你之前还有别的客人?”金发女孩踮脚看着老者生火煮水,指着吧台一侧没来得及收掉的空杯子问。
“到市政厅下面轮值的小子冻坏了,过来讨了杯酒才回家的,还让我给后面的伙计留门。”老者说着冲门背后悬着的门锁一努嘴。
女孩的神色一瞬间有些紧张,下意识瞥了迦涅一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就像没有察觉,继续喝着汽水。
“你要的茶。”老者将一整个茶托盘放到了吧台上,另一手变魔术般端出半个鸡肉馅饼,“昨天剩下的,要是想吃,就自己拿到壁炉那边去热一热。”
金发女孩揉了揉肚子,与迦涅对上眼神,赧然一笑,端起盘子到壁炉那边去了。
迦涅捏着杯子,略微抬头,老亨特正在擦杯子,很随意地扫了她一眼。她用眼神向身侧的空位示意,看向阿洛上次在吧台坐了很久的位置,又无声做了个口型:
市政厅下面?
老人眼角弯了弯,快速而隐蔽地点了点头,转身整理摆满餐具的架子。
迦涅轻缓地吐了口气。
这下她知道阿洛在哪里了。
刚才那番闲聊里突然具体的细节确实是说给她听的。镇长似乎对她和阿洛的关系并不知情,至少无法确认他们是一同进来的,因此在她没有主动追问的情况下,选择隐瞒阿洛的存在;
还有刚才说起阿洛所在地时,金发女孩突如其来的紧张,这意味着不止是她和老亨特,大概很多镇民都知道市政厅下面关了一个人……
所以阿洛不仅被抓了,还很可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住的。迦涅有些嫌弃,又有些幸灾乐祸地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发现去救他的人是她,不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
第24章重构-5
略显沉重拖沓的脚步声从地下传来,一步一步靠近。
有个人单手拿着油灯回到市政厅底层,是个棕色头发的中年人。他揉了揉眼睛,连带着把眼下的晒斑那块的皮肤也搓红了,可见是困极了。
一只脚才踏上地面,他就迫不及待地摸出一个烟斗。但他随即想起什么,后怕地嘶地吸了口气,往旁边蹿了一步,走进厅柱火把投下的暖光里,而后才放松下来,抬手借了个火点燃烟草。
就趁这个机会,迦涅裹紧从头上垂落到脚边的深灰色长纱巾,一猫腰就钻进通往市政厅地下室的洞口。
她走得轻手轻脚,小心翼翼不踩到纱巾边缘,避免发出任何可能引来关注的声音。
没走几级台阶,带着潮气和霉味的寒气立刻扑面而来。同样侵袭而来的,还有一股黏稠的阴冷气息。
甘泉镇的居民似乎认为灯光能够恐吓‘恶魔’,于是主街和每栋民居里都有至少一间房间彻夜亮着,柴火灯油不要钱一样地用。市政厅的地下却没有那么好的待遇,只在楼梯口放了一个旧火盆。
生锈的盆里闷闷地烧着炭,黑灰间闪烁的幽暗余烬甚至不足以照亮两步外的情况。
迦涅不确定下面还有没有别的守卫,驻足倾听了片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滴答,滴答,只有水滴坠落地面的轻响。
迦涅等待片刻,缓缓地拧亮了手提灯旋钮。
她并不担心灯光会暴露她的所在,因为洁净的灯光并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她身上披着的纱巾是一件魔法物品,只要它覆盖着使用者的头部,就能够让人始终处在其他人的视觉死角之中。
使用得当,关键时刻,纱巾的主人可以借它逃得一条生路。
奥西尼家是从幽隐教会那里得到这条‘夜幕’的。正常情况下,它可以折叠为一条腰带,穿在法袍里面。
这原本是伊利斯随身携带的物品,近几年才到了迦涅身上。她此前只用过一次,而且还是某一次她误以为有敌袭,反应过度。哥哥贾斯珀找遍了城堡都没找到人,因为难得失态,和她生了好几天的气。
而今在一座遭到幽隐教会术法封锁的小镇里,这条来自幽隐教会的纱巾终于真正发挥了作用,帮助她从临时住处成功溜了出来,着实有些讽刺。
让迦涅吃惊的是,甘泉镇市政厅地下居然是个相当规整的小型监狱。金属围栏将地牢分隔为一个个囚室,最大程度利用地下室的空间,明显经过精心规划。
但这里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关过人了。
迦涅踩着地面浅浅的积水,从空荡的牢房中间穿过去。
铁栅栏在她的余光中后退,牢房内变色的被褥扔在简陋的板床上,潮湿发烂的木桶孤零零地对着墙角发呆。空气中也没有牢狱常有的腐臭,或者说即便还残留些微,也被浓重的阴湿霉味盖过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皱着一张脸,忍受着异味,一路走到这地下监狱的最内侧。
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阿洛已经想办法逃走了?那么刚才那个看守怎么还那么镇定,甚至大摇大摆地上去抽烟休息?
迦涅回转身。一旦脱离了灯光照亮的范围,寂静而空无一人的牢狱逐渐没入黑暗,就像是没有尽头。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也就在这时,她的头顶后方突然袭来劲风。
她来不及回头,只觉得头顶有什么东西擦过,纱巾脱落了。而后咽喉处一紧,有人从后锁住了她的要害!
再去找别的魔法物品来不及了,迦涅不假思索,手中提灯一甩,狠狠打在对方腿上,她的脖颈同时后仰,指甲抠进对方的肘部,狠命下拉,夺回些微呼吸余地。
钳制她的手臂迟疑了一下,竟然真的轻易被她拉开了半个手掌的空间。
迦涅来不及顾及这个细节,血液在上涌,太阳穴突突地跳。生命受威胁的危机感踢开冷静思考,让她脑海中只剩下战斗冲动:
如果还能施法,她会立刻让整条手臂硬化,靠肘击重锤对方的胸腹。
但现在她只能另一手扬起向后,凭感觉狠戳对方眼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的手被扣住了,压制她的手臂松开,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嗓音:
“是我。”
阿洛?他能说话了?
她愣了一下,却毫无喜色,冷不防收臂到身侧,朝后就是恶狠狠的两下肘击,正中对方肋骨。
“呜?!!”耳畔传来吃痛的闷哼抽气。
迦涅挣脱对方的手,转身时顺势又在对方脚上狠狠踩过去,踩了好几脚,然后才气息不稳地抬头。
提灯摔出了‘夜幕’的遮蔽,洁净温暖的亮光照亮了青年鸦黑的发丝,还有翠绿的眼睛。
迦涅盯着这张熟悉到让她火大的脸看了几秒,忽然伸出双手捏住对方的双颊,毫不客气地往外、再往外扯,像是要硬生生把他的脸皮撕下来一层。
“哦,看来是真脸,不是伪装术。”她面无表情地念出判断,手还是没松。
阿洛连连抽气:“嘶,痛,是我的错,好了,痛痛痛……”但看他绿眼睛快活闪烁的样子,其实大概也没有多痛。
“你什么意思?”迦涅蓦地松手,冷着脸低喝,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的目光在她肩头搭着的纱巾上定了定,大致猜出了这件物品的效果,一边揉搓着被她扯红的脸颊,一边解释:“突然看到地上积水有了波动,但半个人影都没有,我还以为这里真的有什么魔鬼,迫不及待来索命了。”
他难得态度良好:“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过来。是我反应过度,吓到你了,抱歉。”
顿了顿,他忍不住给自己辩护:“发现是你我就立刻松开手了。”
迦涅沉默了一秒,疑问脱口而出:“你怎么又能说话了?……算了,不用解释,我大致猜到了。”
龙语共鸣的禁锢效果应该和其他魔法一样,在他们闯入甘泉镇的瞬间失效了。
她又仔细打量两边的牢房,这次发现右手边的那扇铁门,门栓在锁定的位置,还有个黑漆漆的锁悬在外面,只是因为外部生锈,颜色几乎和栅栏融为一体。
再看好端端站在上锁牢门外面的阿洛,她心头又是一阵火苗乱窜:“你既然能自己逃出来,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看这样子阿洛早就可以脱身了,她还那么郑重其事地过来救人,白费力气!
阿洛轻咳一声:“我溜出牢房又回去好几次,放出去很多机械鸟。这样偷听上面来往的人说话比较方便,收集到不少信息,还能麻痹他们,让他们放心地讨论,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地被关着。而且,我听说你跟着镇长到处跑,我也不好和你当众联络或者汇合啊。”
迦涅哑然,别开脸冷哼:“居然那么快被一群普通人抓住,真没用。”
阿洛张了张口,还要辩解,忽然脸色一变,脚尖一挑,灵巧将地上的提灯抛到手里,而后立刻塞给迦涅。迦涅困惑地接过提灯,下一秒就听到了从上层靠近的脚步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刚才的守卫回来了。
“这东西怎么用?”阿洛拈起夜幕纱巾一角,低声问。
迦涅下意识就回答了:“盖住头生效。”
他明显犹豫了,看着她的神色流露出质询的意味。
她剐他一眼,果断关闭手提灯,自己躲进‘夜幕’庇护的同时,伸长手臂,将纱巾的另一边拽到了他头上。
阿洛怔了怔,单手从内侧按住了织物,确保它不会因为两人身高的差距滑落,同时看向楼梯口。
抽完烟草的中年人拿着油灯过来了。油灯的暖色火光照出一张疲惫而麻木的脸。即便是这样的光线下,他脸上的晒斑还是十分明显。
北部河谷的太阳有那么厉害吗?这个问题冷不防在迦涅脑海中冒了出来。
她来不及细想,充当守卫的中年人已经走到了两人身前。他朝右侧牢房里瞥了一眼,动作熟练,像是已经很习惯那个方向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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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在这时,阿洛忽然轻轻用手背碰了她的一下。迦涅身体僵硬不动,绷着脸看他。
他用眼神示意,他要动了,她跟紧。
巧妙隐藏起来的两人于是悄无声息地从守卫的身侧走了过去,绕到了他的后面。
阿洛手臂一横,在迦涅身前拦了拦,让她不要动。而后他猫腰一个滑步,从夜幕下钻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贴到守卫身后,利落的一个手刀下去。
中年人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大概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已经晕了过去。
阿洛熟练地托住对方的身体,防止他摔落在地闹出太大动静。而后他拉开看上去锁着其实虚掩着的牢门,将守卫放到了板床上,又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可疑的小瓶子,掰开对方的嘴往里面滴了几滴。这还不够,他还摸出一个简单的驱邪铜制护符放在了他的胸口。
最后,他体贴地替守卫盖上了薄被,轻轻带上了牢门,然后这一次将它真正上锁。
整套善后工作做完,全程耗时不超过两分钟。
迦涅在旁边看着,有些目瞪口呆。她不由怀疑在他们断绝联系的五年里,这个家伙没少干过这种事。
阿洛似乎误读了她惊愕凝视的含义,笑眯眯地一耸肩:“放心,死不了。给他用了点美梦药水,不受打扰的话,他可以安安心心地睡到日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美人鱼酒馆和玻瑞亚各地的大多数酒舍一样,大都备有可供客人留宿的房间。除了宿醉的酒客,不少旅人还有找不到住处的人也会成为这种地方的租户。
迦涅从二楼的窗口探身爬进来,小心地踩到地板上,这才将夜幕纱巾扯了下来。
“不愧是大小姐,住宿条件比我好多了。”阿洛已经先她一步从窗口翻进房间。他环视这间布置得简单却还算温馨的房间,出声啧啧感叹,完全不害怕自己的声音会传到门外走廊上,哪怕那里还坐着一个监视迦涅的‘护卫’。
迦涅没搭理他,检查了一下放置在屋角的四个银质兽型摆件。
简易防护阵还在运作,这间房间目前是安全的,不会遭到窥视,里面的动静也不会传到外面。阿洛眼尖,一进门就已经发现了这些机关。
确认完这间房间安全,气氛忽然就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迦涅瞥了眼床铺,克制着立刻躺倒的冲动,挑了个离阿洛最远的角落,靠着墙问:“交换一下情报,然后讨论之后该怎么行动?”
阿洛轻盈地翻坐回窗台上,冲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一努嘴:“坐下说。”
露露身上背负的盗窃指控和通缉令,‘恶魔之子’和恶魔之眼,消失的镇民都失踪在晚上,黄昏到日出这段时间成为需要小心回避的危险时段……
迦涅将她从镇长那里的说法重述了一遍,阿洛一言不发地听完,而后才说:
“其他和我了解到的差不多。恶魔之眼我没有亲眼看到,但你说那上面的气息是真的,那就是真的。至于露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思考了片刻:“她确实是幻术专家,但没在我和其他人面前使用过别的恶魔魔法。”
迦涅不以为然地抬了一下眉毛。
阿洛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我不觉得我招揽的队员会突然转变个性,变成绑架犯或者食人魔。而且失踪的居民去了哪里也是个谜。总之,目前没有证据可以说明居民失踪和她有关。至于教堂的东西失窃,你所说的那个烛台,之后想办法确认。露露很会躲藏,如果发现我和你进镇,却至今没有联络,应当有她的理由。”
迟疑了片刻,她轻声说:“你有没有考虑过,露露她可能……”
阿洛垂眸,冷静地说:“对,她已经遇害也是一种可能。”
房间里沉寂了须臾。
打破沉默的还是阿洛:“我要补充的关键线索还有三条。”
他说着从衣袖里摸出那枚特殊的黑曜石鱼尾灵摆。
启动后的漂流物监测灵摆表现异常,简直像喝醉了似的,前后左右毫无规律地摆动,就像是拿不定主意。
迦涅一挑眉,嘲讽地说:“所以……依靠你这伟大的发明找到问题源头,这本该直通谜底的完美计划看来是行不通了?”
“可以这么理解,”阿洛遗憾地一摊手,心平气和地说,“我不觉得是我的发明出了问题。来自其他世界的气息会让这小东西激动,而它现在这样乱转……我更倾向于认为,是因为现在这里到处都是漂流物的气息,把它搞糊涂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眯了眯眼睛,谨慎地说:“甘泉镇土地确实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阿洛点了点头:“那么就当达成共识。下一条。
“我探听了许多户人家,不止一次,有人感叹日子最近才终于平静下来,怎么就又出了这样的糟糕事。”
迦涅不可思议地偏了偏头。
阿洛弯唇:“是吧?我也觉得很奇怪。但甘泉镇所在的这片河谷,可是玻瑞亚百里挑一的好地方。土壤肥沃,物产丰富,气候宜人,还很安全。”
他回头,窗外黎明前的小镇因为火光大盛,有如处在狂欢庆典正中。他的措辞不由自主刻薄起来:“上次来甘泉镇时,‘平静祥和到无聊’,是它给我的第一印象。”
迦涅想起他驳斥亡灵魔法存在时提到的一个细节:最近镇上最大的新闻,竟然是镇长家的花边新闻。
按照阿洛的说法,平静到乏味的表象下,是外来人无法轻易触及的隐秘。
“甘泉镇这一带过去发生过什么?”迦涅试图回想过去数年的灾害新闻,但一无所获。
“至少过去十年内没有,”阿洛果断地说,“带人过来回收电话之前,我让芬恩找了找与甘泉镇有关的新闻,乏善可陈。再往前的事我没有查,那个时候觉得不必要。”
“甘泉镇过去可能发生过什么,但是目前你什么都没查出来,就是这个意思,对吧?”迦涅侧过脸,掩饰自己没法控制的哈欠,“这样一座安安静静的小镇,在市政厅下面居然有那么大的监狱,你不觉得也很有意思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这也是个疑点,”阿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爽快地承认自己的疏漏,“我在里面待太久了,反而忘了监狱本身就是桩怪事。”
“第三条线索呢?”迦涅催促。
阿洛抬手,向迦涅展示绕在腕部的缆绳:“为什么我们会在进镇的时候分开,这条不该断裂的绳子断开,我现在想不出解释,但直觉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
或许这根绳子本身就不那么坚固呢?
迦涅懒得在这件事上和阿洛多争辩,继续推进话题:“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对方一抬下巴:“你先睡几个小时。”
“哈?到早晨换班的守卫就该发现你失踪了,时间紧迫。”迦涅说着就站了起来。
“但没人知道你离开过这间房间,还有那条宝贝纱巾,白天我‘失踪’了照样可以行动,”阿洛态度强硬,语速很快,“你状态不好对你、对我都是麻烦。你体力究竟有多好你自己知道,现在你最需要的就是立刻停止思考,立刻睡觉。”
迦涅脸色顿时很难看,绷着眉眼就要反驳。
“操纵意识,刻意忽略身体上的疲倦,催眠自己状态很好,用来维持身体的兴奋状态,”阿洛叹了口气,一瞬间显得有些无奈,“拜托,这是我和你分享的诀窍。”
迦涅没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至少现在我和你目的相同,你不用担心我趁你睡觉对你下手,”阿洛说着从窗口轻巧落地,抱着手臂观赏房间墙上张贴的画报,声色平淡,“我在地牢里睡过了,守夜我来。”
迦涅还是不情愿承认阿洛是对的,但她掩住嘴唇,藏起又一个哈欠。
只能这样了。失去魔法,她能仰仗的就是警醒灵活的头脑。她需要睡眠。
但是……她抬起衣袖,还没凑到鼻尖就不由自主整张脸皱了起来。
只是在地牢里待了一会儿,整套骑装上就沾上了浓重的、怨灵般阴魂不散的霉味。
阿洛看到了她这个小动作,自觉地转过身面壁,甚至异常细心地捂住了耳朵:“你换衣服吧。”
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还有考虑到细枝末节的避嫌姿态,迦涅有些没来由的别扭。
她从魔法储物袋里掏出一套干净衣物,拿起又放下,拎起夜幕披到身上又松手。最后她自己都觉得扭捏得可笑,干脆大大方方地转过身去,快速换了一套衣服。
“好了。”她硬梆梆地宣告。
阿洛还是面朝墙壁:“那你睡吧。要留灯吗?”
“不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整理了一下随身物品,爬进了被褥里。陈旧的床垫吱呀叫了一声,被褥上太阳干净而温暖的气味包围了她。
她比自己预想中还要疲惫,眼帘才往下垂,就几乎立刻睡了过去。
等房间中的另一重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阿洛终于缓慢地转过身来。他扫了眼床铺的方向,被子鼓成偏长的一团,背对他。
他扯了扯嘴角,再次看向窗外。
日出还相当遥远,巡夜的人也稀少了起来,实在没什么好看。
没多久,阿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也抬手嗅了嗅衣袖外袍和衬衣的衣袖。确实有一点地牢特有的霉味,但并不算重,吹一吹就会消散。
即便如此,等回过神的时候,阿洛已经飞快地换好了一身新衣服。
将脏衣服叠好放进魔法口袋里,他偶然在窗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倒影,衬衣的白飘浮在玻璃外的昏黑夜色上,一抹醒目的崭新颜色。
阿洛忽然有些没来由的恼火。
他坐下又站起来,在房间里烦闷地踱了几步又停下,确认没有惊动睡觉的人。
等他终于进入守夜需要的状态,半阖着眼,以随时可以跳起来的姿态坐着,已经是良久之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床铺那边悠长的呼吸声却在这时急促起来。
阿洛立刻睁开眼。
迦涅不知什么时候翻了个身,整个人往内蜷缩。
他到了床边,不需要俯低细看,就察觉到她正剧烈地颤抖。
迦涅的脸从被褥边缘露出大半,额际濡湿。她的脸色苍白,双目紧紧闭着,急促的呼吸间夹杂着含糊的音节,听不清在说什么,但每个短促的音节都压抑而痛苦。
与发色一同褪去曾经颜色的眼睫急促地、持续地颤动。
眼珠仿佛在沉重的帷幕后挣扎,努力想要从梦魇的包围中解脱,可无论她怎么颤抖咬牙,双眼始终没有睁开的迹象。
在梦中,白日里法师们刻意排挤到意识角落的压抑情绪和糟糕回忆,还有追求魔法途中为了锤炼精神不可避免遭受的创伤,都会无情而忠实地在梦中还原。
也因此,法师相比普通人更容易受噩梦折磨,在睡眠时尤为脆弱。
阿洛垂在身侧的手无措地空握了数下,抬起,停顿,终于小心翼翼地伸向迦涅。
第25章阴影-1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向迦涅伸出手的时候,想法异常简单。
更准确地说,他什么都没有想。
下雨了寻找庇荫处,有余钱时给街角乞丐一个硬币,不需要多余的考量,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这样自然而然的事。
然而,在他触碰到她之前,迦涅的双眼便倏地睁开。
她的金瞳还有些失焦。在看清楚周围状况前,她就反手在身侧被褥里一摸,指间多了一把寒光凛凛的利刃,抬臂就挥了出去。
杀意凌厉的雪色弧线自下斜飞,瞬间直扑阿洛脖颈。
阿洛抬手,一把抓住了迦涅的手,连带着隔着她的手指牢牢裹住了利器。
但只听嗡的一声,她手里的小刀震动两下,机关打开,第二段刀片弹出,刀身竟然霎时间延长了一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阿洛来不及松手,虎口顿时鲜血淋漓。
他没有呼痛,只皱了皱眉,声色严肃:“你清醒一点。”
迦涅身体一震,双眸瞪大,恢复了清明。她首先看到的就是从阿洛手上、小刀刃口滴滴答答淌落的鲜血,急促的呼吸停滞了半拍。
眼珠快速转动,她认出美人鱼酒馆二层的房间,终于完全想起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
她要抽手收刀,哪知道阿洛手上的力道只是略微松了一松,顺势让刀刃离开自己的皮肉,手指随即向下向侧边滑动,再次紧紧扣住了她的。
“把刀给我。”
这么说着,阿洛的手指硬生生地穿进她指掌的缝隙里,强横地把染血的小刀夺走了。
这一次迦涅没有阻拦。
他从她身侧退开。啪。搁在桌子上的手提灯开启,房间里有了光源,被褥和床沿溅开的血花顿时变得分外艳丽夺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星点的血迹从床侧一路延伸出去,像凶案现场犯人的逃离路线。只是血是受害者的。迦涅的视线追着黏稠的赤色,最后不得不落定在阿洛身上。
他将刀搁在桌上,熟练地单手从储物袋里摸出药膏和绷带,也不坐下,就靠着桌边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而后便开始包扎。
伤口不深,但位置刁钻,即便有药膏也止血缓慢,缠上的几层纱布几乎立刻就染成了深红。
“我——”迦涅声音有些不自然的沙哑,吐出一个音节就停下了。
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算大的屋子里弥漫起鲜明的血腥味。在事实面前,说什么好像都是多余的。
她嘴唇张开又闭合,反复数次,最终只吐出一句生硬的“抱歉。”
阿洛专心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又绕一圈纱布,声音平静:“你在做梦,看起来不太舒服,我凑近了看一看,想有没有办法叫醒你。是我疏忽,没躲开。”
迦涅已经准备好回答她做了什么噩梦。
但阿洛没有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处理好伤口,充分利用剩下的一截干净纱布,仔仔细细地擦拭起她伤他的那把小刀。把血迹都弄干净之后,他还拈着刀柄,将凶器凑到提灯前照了照。
刀当然是好刀,刃面薄滑、挺直且锋利,但更惹眼的反而是柄身。
正对光源,这把小刀的棕褐色刀柄呈现出温润的半透明质地,火焰般的深红色纹路在内部流淌,隐约包裹着内部的伸缩刀片机关。刀柄尾部还雕刻成龙首的形状。
“有市无价的炎琥珀做刀柄,真奢侈。”他轻飘飘地感叹了一句。
被这么唐突地一打岔,迦涅愣了愣,于是对方的下一问就有些猝不及防:
“你现在一直带着刀睡觉?”
他顿了顿,依旧平静得不像才平白无故被划了见血的一刀,又问:“还是说,今天是个特例?”
迦涅似乎也被他身上那诡异的冷静传染了,抱着被子坐着,与他四目相对,稀松平淡地说:“养成这个习惯有几年了。”
阿洛的绿眼睛有须臾的凝滞。他已经露出想要追问的表情,随即干涩地眨了眨眼,最后什么都没说。
其实就算他问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惯,她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回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心知肚明的共识与血腥气一同在室内流淌。因为有灯亮着,彼此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也无所遁形。
阿洛像是无法忍受,关闭手提灯,踱到窗边把窗户开到最大。
夜风卷着秋夜的寒意钻进房间,吹散了欲言又止的空气,两个人不约而同比刚才放松了些许。
“离日出还有几个小时,你继续睡,”他略微朝她的方向转身,但没有完全回头,于是侧脸很好地藏在窗侧朦胧的阴影里,“我在这里影响你睡眠的话,我到外面守夜。对我都一样。”
“和你没有关系,”迦涅将被子拉高到下巴,别开脸,“把窗关上吧,我有点冷。”
于是夜风又被关在了玻璃外面,不满地轻轻撞着窗棂。
见迦涅还坐着,阿洛提议:“需要好梦药水吗?我还有剩。”
她在黑暗中幅度明显地摇了摇头:“我不喝那种东西。”
阿洛失笑:“那你上次还送我。”
“你爱做梦。我不喜欢。”迦涅凉凉地反唇相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习惯性地抬杠:“哪怕是好梦也不喜欢?”
“好梦醒来之后,就会知道刚才的都是假的。”迦涅说完就懊悔地抿住了嘴唇。幸好现在是一天内最黑暗的时段,她笼着被子缩着,哪怕阿洛保留了夜视能力,也不可能看清她的表情。
又是片刻的寂静。
空气像吸水的海洋生物,又开始沉沉地积蓄重量。
被褥窸窣摩擦,迦涅重新躺下了,翻了个身,再次背对阿洛。他也重新回到了刚才守夜的角落。
对话似乎要就此终结。
“你之前问我在黑礁三年都在干什么。”
阿洛原本闭上的双眼又睁开了。
迦涅对自己开口这件事十分惊讶似地,一句话说完停顿了好几秒,才继续说:“我确实没有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研习魔法上。”
一旦真正开了头,说下去反而变得简单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不轻不重地、以仿佛事不关己的语气陈述:“在永夜修道院的第一年,我每天都在接受冥想治疗。”
阿洛的呼吸惊讶地缓了半拍。
“算上刚到黑礁的那段时间,大概有两年多的时间,我没有一晚是真正睡着的。”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也没什么特别独特的内情,你应该也听说过,奥西尼家每一代的继承人,并不是严格按照血脉选定的。家主位置每次变动都会见血。上一代家主的孩子会占一些优势,但说到底是各凭本事,赢家通吃。学徒篡位,事后才找个奥西尼家的人联姻,这样的例子也不止一个。”
她轻轻笑了声。
“我认识的人一下子都成了潜在的敌人。”
所有与她共享一个姓氏的人,母亲的同门还有学生……构建她认知中‘世界’的绝大部分人一下子都拥有了一重新的身份:
潜在的敌人。
又或是潜在敌人可能的朋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梦中是法师最脆弱的时刻。迦涅不敢彻底入睡,总是在身边布置下重重防护、预警还有反制的法术。哪怕只是细雪擦过窗棂的响动,她也会立刻醒过来。
一旦离开卧室,迦涅就需要时刻在人前表现得警醒、神采奕奕,强大并且自信。
那段时间她为此喝了太多提神药剂,后果就是,现在市面上能买到的常规配方对她都已经不起作用。
兄长贾斯珀是唯一不可能与她争夺家族魔法传承的人。
迦涅在所有重要的事上信任他、倚重他,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她可靠的副手兼参谋。也只有迦涅知道,她对贾斯珀的情绪远远比这复杂。
每每她在独处时想到贾斯珀,心底那丝对同胞哥哥的警惕就如同洁白雪地上的枯枝、新衣服上的污渍,想无视都做不到。
有这样的怀疑也很合理,毕竟在母亲出事前,兄妹两人从来称不上亲近。血亲的退场反而将他们前所未有地紧密绑定在了一起,两人间也爆发出之前十多年没能培养出的信任与亲近。
即便如此,她无法忽视残酷的事实:换作她来刺杀自己,也会从贾斯珀那里入手。
略显漫长的沉默后,迦涅用一句话总结刚才瞬息间在脑海中重演的数年:“其他的细说也没意思,都是你没兴趣听的无聊内斗故事。”
长期睡眠不足,外加龙魔法对施术者的负面精神影响,等到族内的局势基本稳定,她的多疑、神经质和暴力倾向已经接近病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永夜修道会待了差不多一年,我差不多能正常入睡了。”
不单单是按部就班地入睡醒来,在其他方面——待人接物、生活节奏、表现在外的性格,她逐步重建她这个年龄的望族法师该有的样子,重归正常。
近乎正常。
迦涅一眨不眨盯着墙上的斑点,金瞳有些空洞。光线昏暗,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盯着的,是旅舍陈年的污渍,还是无时不刻凝视着她的虚幻眼睛。
睫毛翻动,她收回视线,从熟悉的冰冷寒意中抽离。
“大概是甘泉镇这片土地的不良影响渗透进了梦里,我才又有点不对劲,失手伤到你,”迦涅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带回今晚的意外上,“之后我会注意。”
她翻了个身,呼出一口气,像要轻飘飘吹散与阿洛之间凝重停驻的夜色。
“我说这些,只是解释刚才的事。这些事你之前不想听,我也没打算讲。毕竟你肯定也能拿出你过得很辛苦的例子。我不需要你同情我,也不想要。”
她每个词都说得和缓,甚至称得上温和。但措辞又是那样坚定强硬,没有一丝转圜的缝隙。
阿洛原本微分的双唇便紧紧闭上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他们此前的争吵里,即便没有掰碎了讲那么明白,这些事实彼此也都应该一遍遍地温习。但大概身体上的疲倦和噩梦过后精神报复性的兴奋,会让人控制不住想做些无意义的事。
比如解释不需要解释的意外,比如重申不言自明的界线。
所以迦涅便放任自己说了下去:“比谁过去几年过得更惨很没意思,大家都不容易,但那又怎么样?你会突然转性后悔离开流岩城,放弃现在的一切,求着古典学派重新接纳你?”
她好像真的顺着自己的话想象了一下,再次低低笑出声。
“不会吧。
“同样道理,你和我讲一百个你被打压排挤的辛酸小故事,我也还是会做该做的事。所以——”
阿洛突然插口:“这种事不需要你提醒我。”
迦涅不太习惯被人粗鲁地打断,没能立刻拾起截断的话头。
他好像就是吃定了这点,自顾自说下去:“找到问题源头,阻止甘泉镇继续异变,不管是你还是我,现在要考虑的事是一样的。”
她哑然沉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就是说,活着离开这里之前,奥西尼家的立场,古典学派革新派的分歧……这些东西现在都无所谓,不是吗?”
很难反驳。
“我们现在就是暂时合作,不需要再多想了,可以吗?”
迦涅很想再次翻身,但现在这么做就像是当了逃兵,怪可耻的。于是她只是将已经拉到鼻子的被子悄悄往上再提了一点,半晌,闷闷地说:
“哦。”
“那就不要说话了,睡觉。”
“我睡不着了。”这次是实话。
阿洛深吸口气:“大小姐,你是希望我也给你来个手刀安眠套餐吗?还是一杯热牛奶?”
“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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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涅又来回翻了好几个身。被褥和衣物摩挲,头发和枕头碰擦,明明没人说话,却好像比之前要吵闹了百倍。
阿洛放弃闭目养神,盯着窗外的一个点开始假扮雕像。
“小时候你经常会讲的那些故事。”迦涅毫无铺垫地来了一句。
阿洛装傻:“什么故事?”
她完全无视他,理直气壮地提要求:“艾洛博的故事。你说的没错,我得睡觉,听故事催眠。”
“……”明明提议暂时放下立场争端的人是他,阿洛好像被她转换自如的态度噎住了。
过了片刻,伴随着一声忍耐的叹息,黑暗中再度响起语声:
“哪一个?”
第26章阴影-2
迦涅醒来时青灰色的天已经蒙蒙透出薄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刚才梦里的场景尚未消退,她抱着被子愣愣地走了一会儿神。
她梦见了艾洛博的新年庆典。她当然没去过那个世界,却听说过那里的不少事:
那里的纪年和时间单位和玻瑞亚差不多,新年前夜,大批的人群会聚集在高大建筑物或是树木的下面,傻傻地等着新年到来的那一瞬。
所有的灯光霎时间全都亮起,天空中绽放这座城市最昂贵的焰火,人群在欢呼声中迎接全新的一岁。
无论是瞬息亮起的光源还是填满天空的焰火,在玻瑞亚,任何一个魔法师都能轻易做到。
但对艾洛博人来说,那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因此具有特殊意义,值得用作庆贺的手段。迦涅小时候最喜欢的艾洛博故事,就是那里各种各样的节日。
这也导致她对那个世界了解得最多的也是节庆,于是在她的想象之中,艾洛博就仿佛是个一年到头都在不断庆贺的童话世界,无忧无虑,简单好懂。
即便如此,她上一次梦见想象中的艾洛博,也是好多年前了。
大概还是要怪睡着前阿洛讲的故事。
艾洛博新年的这部分大概确实称得上‘美梦’,只是之后她梦见的内容,就是纯然陌生的东西了。
她飘浮在空中,从上方俯瞰着一场海边的葬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观礼者的面貌模糊,衣服的形制与千塔城近旁常见的略有些差别。最特别的细节是,所有棺木都放置在小船上,排开占据了一整片海滩。仪式的最后,死者的亲人哭泣着将小船推进灰色潮水。
或许这个梦并非偶然,是这片土地的异样侵蚀了她的睡梦。
有必要把这条送进梦里的线索和阿洛分享一下。
也是在这个时候,迦涅才忽然注意到:房间里没别人。阿洛的外衣还搭在椅背上,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阿洛向来喜欢单独行动。迦涅也不急着找他,又换了身衣服,正打算出去查看走廊上的情况,房门却自己开了。
阿洛弯腰拖着重物进来,和她对上眼神,镇定地说:“你醒了啊。”
她定睛看向他带回来的‘收获’,顿时瞪大了眼睛:
赫然是原本守在她门外的志愿镇民,眼下闭着眼睛,被托着腋下在地上拖动也毫无反应。
“有必要吗?”迦涅顿时有些无语。
“让他也睡一觉,方便我们和酒馆老板聊一聊。”
阿洛对于又打晕一个镇民显然毫无愧疚感,熟练地又是一通安眠加束缚的操作,这次把不省人事的看守用被子裹成个蛹,背朝门口放在了床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按昨天整理的思路,今天先探一探幽隐教会那边的情况?”他轻巧地拍了拍手,下巴朝身后一点,“把这里的防护阵撤了就下去?”
酒馆老板亨特显然早就和阿洛沟通好,眼下酒馆的门从内锁着,拉着窗帘只留出一道缝隙,一副迎接天亮打烊的样子。
面善的老者这次没站在柜台后,而是坐在吧台最内侧的凳子上,手里习惯性地擦拭着餐具。
“早上好,”迦涅下楼后礼貌地打招呼,“麻烦你了。也谢谢你愿意收留这个家伙。”说着她瞥了阿洛一眼。
亨特显然是知道阿洛被轰轰烈烈缉捕的事的,闻言没忍住笑了,随即正色摆摆手:“那短头发姑娘明明是来给我送钱的,现在遇上这种事……能帮的我尽可能帮。”
迦涅和阿洛对视一眼。
他靠在墙边,示意她先问话。
“教堂有东西失窃,小镇封锁具体来说是几天前?”
亨特想了想:“就是露露小姐来的那天吧,第二天早上起来,已经没法出去了。”
这和雷夫所说、阿洛从其他地方了解到的时间点一致。
“我记得你上次说起那个行游商人时,提到幽隐教会的人也买了东西?你还记得是什么东西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确实有那么一回事,”亨特停下手里的活计,回忆了片刻,“伊莲女士……我们这的神官,我看到她也被那混蛋骗子骗了,给了一笔钱。但买了什么东西,这我就真不清楚了。”
“她和商人的那笔交易数目大吗?比方说,从钱袋的大小判断……”
亨特摸了摸胡子:“钱袋子就是普通大小,看不出什么,毕竟是神官大人,用的是魔法储物袋。”
迦涅暗自懊恼犯了个低级错误。哪怕幽隐教会的人不会自称法师,也不至于连个魔法口袋都没有。她一个劲考虑甘泉镇多数人缺乏魔法资质,却漏掉了关键的细节。
她面色如常:
“伊莲女士说不定是在给教堂购置用具。在商人来甘泉镇前后,你去教堂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里面多了或者少了什么东西?装饰物之类的?”
见亨特有些茫然不知如何作答,迦涅适时补充:“比如灯具,烛台,金银器之类放在祭台上的东西……?”
酒馆老板闻言又笑了:“进去向帷幕女士祈祷,当然都把头低着看地上,哪里会看纱幕后祭台上摆了什么东西?”
这次换阿洛和迦涅两个人一起沉默。他们显然都比不上老亨特虔诚,即便进教堂也没少东张西望。
“幽隐教堂平时看守严吗?”
“谁都可以进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么也就是说,谁都可能是小偷……?话说回来,教堂究竟失窃了什么?”
“伊莲女士没说。但都把这座镇封锁起来了,肯定是很重要的法器。帷幕女士在上,那个小偷可不会得到安宁的。”
话题于是自然而然转到了负责甘泉镇幽隐教会的伊莲身上。
套话还是阿洛更加熟练,三言两语之间,神官伊莲的形象就逐渐勾勒出来:
她不是本地人,但在甘泉镇从事神职多年,至少有十年以上。
伊莲行事低调,教典还有驱邪方面的学问不错,但性格不太热情,也不喜欢和镇上人有过多来往。哪怕是开解信徒,也总是一板一眼,有些冷冰冰的。
因此她虽然作为神官的能力无疑合格,受到信徒们尊敬,镇上人却对她并不感到特别亲近。
这或许也是她十多年依然滞留在小镇层级,没能继续在教会内部高升的原因。
与伊莲完全相反,镇长雷夫·费米擅长经营人情。他是面包店家的儿子,因为头脑活络、胆子大,又和一个富商的女儿结为伴侣,一步步走到了镇长的位置。
这几百人的小镇,他和每户人家几乎都搭得上关系。他笼络人心维持人望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前几个月,他甚至大方地在每个休息日,邀请镇上的一家人到镇长住宅用晚餐。
老亨特明显不太喜欢雷夫。他很骄傲地宣称,他两次拒绝了雷夫的晚餐邀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之前几次挑没人的深夜时候去聆听圣训,弄出了一些不好听的传闻。镇长夫人也是的,竟然不怪雷夫自己半夜跑出门,跑到教堂台阶前大骂,还把这件事告到了教区那边。”
迦涅看了阿洛一眼,他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哦,那么看来十三塔卫队上次来甘泉镇时,镇长家新闹的大新闻,竟然就是他和神官伊莲的‘绯闻’了。
“还有一件事,我被关起来的时候,听到有两个人小声议论,说镇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怎么又开始不太平。封锁小镇这种事以前也有过么?”阿洛见没法得到更多关于伊莲和雷夫的新信息了,果断换了个新话题。
“怎么可能。伊莲女士那么稳重,之前从来没像这次那么大手笔。”
“那么再早之前,伊莲女士来镇上之前,甘泉镇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
亨特错愕地重复:“大事?什么大事?”
阿洛一副只是饭后闲聊随口说说的样子:“甘泉镇总不能凭空冒出来,总有最先住在这里的人。有先来后到,就容易有争端嘛,争林地牧场啦,谁家的房子对着主街啦,不满意要交给千塔城的税之类的……?”
亨特斩钉截铁地否认:“那不会有,因为甘泉镇的大家都是——”
他说到一半就忽然停住了。
一秒,两秒,三秒。他眨动了一下眼睛,向阿洛友好地笑笑,又看向迦涅:“怎么不问了?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吗?”
迦涅后背上毫无征兆地掠过轻微的颤栗。她像是厌倦了坐着,踱到墙边墙上马戏团画报上的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次出事之前,甘泉镇的日子一直都很平静吧?”她听到自己问出没什么价值的废话。
“是啊,”亨特笑着点头,“虽然我不怎么喜欢雷夫那家伙,但确实日子一天天过,也没什么大事,就那么过去了。”
阿洛手里抛着一枚金灿灿的钱币玩,面色如常地插话:“说起来市政厅都是什么时候造的?”
“我小时候就有了……吧?我记不太清了。”
“下面一直空着那么多的牢房吗?”阿洛发问的同时,坐姿发生了轻微的变化。他进入了准备态势,随时可以跳起来。
“牢房……”亨特重复了一遍,“啊,那是——”
他再次卡壳了。无表情的空白再次占据了他的脸。
而后,过了片刻,他再次露出友好而有一些困惑的笑容:“这就问完了?”
就好像话说到一半,他忽然被偷走了脑海里酝酿成型的想法。一同消失的还有片刻之前的记忆。
“我想想……”这么说着,阿洛手里的金币忽然失去准头,当啷一声砸落地面,咕噜噜朝着迦涅那边滚过去。
“哎。我身上就这一枚金币了。”他立刻跳下吧台凳,也去追滚动的金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出门只带一个金币不觉得太寒酸了吗?”迦涅动作比他快,踩住了金币,很不屑地哼了一声,作势要把金币朝阿洛那里踢。
“别踢,又滚跑了。”阿洛已经到了迦涅身前,他伸臂拦住她,手搭在她的肩头,一副把她往金币反方向推的样子,自己侧身笑嘻嘻地蹲下去,作势要去拦截金币。
在俯身下来的瞬间,他趁着酒馆老板看不到他的脸,低而清晰地对迦涅说:
“看影子。”
迦涅一脸鄙夷,侧身让阿洛低下去捡钱,看似不经意地朝亨特的方向一瞥。
窗帘缝隙中溜进来的晨曦为酒馆染上一层清透的澄黄,翻在桌子上的椅子、其他家具,还有三人的影子都斜斜地落在有些油腻的木地板上。
亨特的影子很短,几乎缩在高脚凳投下的细长影子内部。
乍一看,这只是因为亨特坐着的位置靠里,几乎照不到光,影子不可避免地扭曲折叠。
但只要仔细端详,就会立刻发现那影子实在短小得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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