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我告诉他刚才的思路。
“这种东西不能想得太多。你是研究心理学的,应该懂得这一点:思想深刻与精神错乱只差一步远。”
我喜欢米山豪爽的性格。虽然他是一个艺术家,却没有太多的多愁善感。“你好像无忧无虑。”我说。
“哪里。我忧愁的时候,你没看见罢了。只是我这人不作太长远的计划,别人都以为我没有忧愁。好在我这人不管多忧愁,我对自己的生命是肯定的。”
米山的话让我想起了心理学的狄奥尼索斯情态。它是指一种心理情态即对生命的肯定,甚至对它最奇妙最困难问题的肯定。忧愁是正常的,不必解除个人的恐惧和不幸,而是要超越恐惧和不幸,有对生命变化的永恒喜悦和快感。坚强自己,是狄奥尼索斯情态的主要特征。
我向米山解释了狄奥尼索斯情态。“你是在狄奥尼索斯情态的疯狂中产生艺术。”
他得意地笑了,像演戏似地伸出两个手臂:“世界的存在只有被当作一种艺术现象,活下去才合理,才精彩。不管别人如何看待我,如何看待我和安玛、雅文生活在一起,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把这种生活本身当作一种艺术现象,常人没办法理解,我们也不期望别人理解。艺术是我们的生命,我们的生命就是艺术。”
米山的回答尤其是他的第一句话,给了我很大的震撼。连我手里抱着的阳阳,也睁着眼睛看着他。我望着屋里的灯光和屋外寂静的夜色,不知该怎样对米山说。黑夜里有一抹淡淡的气息,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气息,像水流过石块,像鸟抚摸树梢,像相爱的身体合在一起涌动。风也在喃喃自语,在空气里蔓延。它轻柔地吹在我们身上,犹如我们体内的心脏在搏动着。让我感觉到世界的背后还深深隐藏着许多我们不可预料的东西,就像我们能感觉到风却眼看不到风从哪里吹过来又最终吹到哪里去。
安玛她们和京典几个人的笑声和谈话声从屋里传出来,在这夜里显得格外响亮。米山请我到后院里的一张悬挂的长摇椅上坐着聊。我们坐下来没摇晃几下,阳阳就睡着了。米山看着他,摸摸其小脸蛋,说:“这小子真逗,刚才还睁着眼睛看着我,一会儿居然就睡得这么香了。”
“大人不也是很逗吗?你小子前两年还怀疑自己可能会同性恋,如今却一屋藏两个阿娇,天下罕见。”
“命运朝着这个方向走,我绝对没有想到。我很幸运。我要抓住幸运,最充分地体验幸福。一个人命运好,不仅是因为幸运,而是这个人因为幸运而能牢牢地抓住幸运的机会。”
“性格就是命运。你是一个内心渴望体验并对悲剧无所畏惧的人,这样的人其实是身心很健康的人。但是,当你的存在成了一种艺术现象后,其结局很可能是悲剧。请原谅我的直爽。你是芸芸众生中的异数,你的生活已和现实背离。你知道,艺术高于生活,其本质是美,而生活的常态和本质是平庸,两者是矛盾的。你现在把这种矛盾直接搬到你的家庭生活里了。现在你们三人生活在一起不久,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你不但是心理医生,更是哲学家。我同意你的说法。这个世界总有些人属于反叛者,即你所说的异数。没有这些异数,世界是一潭死水,连泡沫都没有,更别说波浪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婆娑月影和屋里透射出来的灯光,照在米山的脸上,梦牵魂萦的样子。他此刻是这样的幸福,我还有什么可说呢。也许是月影灯光的反衬,周围没有光亮的地方显得很黑暗,而米山的家像是黑夜里的灯塔。我对米山说:“现实是黑夜,而你们是灯塔。我衷心地祝你们永远光亮美满,不要熄灭了,不要被现实的黑暗吞没了。”
他笑逐颜开:“我需要你的鼓励。将来肯定会有问题的,我有一点物必极反的预感。我
觉得我的生活和选择好像都是小说里的故事。从我来美国,到如今和两个女人生活在一起,这一切都如梦一般,说给别人听都没人相信。不过,我现在的确太幸福了,你说我能为了我的预感和将来的问题而不要眼前的幸福吗?我已放任未来了,哪怕前面有陷阱等待着我。再说,到时还有你这个心理医生可以咨询嘛。”
回家的路上,我告诉北瑞“雅文”在中文里是什么意思。北瑞说:“米山这人真是走运,能和两个这么可爱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我明白为什么米山和安玛都会喜爱上雅文。雅文就像她的名字,雅致文静。这样的一朵花,无论男女都会喜爱她。”
我们的车在黑夜里行驶。高速公路两旁的风景都看不清。我打开高明灯,小心地开着车,慢悠悠地对北瑞说:“爱是一回事,生活在一起是另一回事。人们在恋爱中往往忘记了这两者的区别。这种遗忘是人类建立家庭的必要条件之一,否则,人作为一个独立经验的生物个体和人自私的本性,很难和另一个人建立家庭。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家庭无法有持久的幸福,更何况米山和两个女人生活在一个家里。他们三人中早晚有人会心理出毛病。”
北瑞对我的分析不以为然:“你们心理学家总是指望人们心理出毛病,要不你们就没饭吃了。这个世界上心理健全的人还是有的吧。”
“看你怎么认为何为心理健全。它只能在具体的某种心理状态下成立,例如:一个运动员在奥林匹克运动比赛中良好的心理状态。但就一个人的整体素质、一生各阶段以及其生活的各个层次而言,没有一个人的心理是彻底和自始至终健全的。”
回到家里已半夜一点钟了。我把睡得香甜的阳阳抱到他的卧室里,回到我们的卧室。因为睡得太迟了,北瑞和我反而睡不着。我俩干脆做爱,通常做爱完毕后容易睡着。没想到我正性趣大浓,北瑞问我:“牧一,你说米山他们三人怎么做爱?”一下子把我的性趣给破坏了。男人在做爱时不喜欢说话。他们分心后勃起容易消失。
“你问我,我问谁?”
“你和米山在后院里聊了怎么久。中国人好友之间什么都谈,再说你是他的心理医生。”
第三部分 幸福的原因幸福的原因(5)
“你知道,我在这方面已很西化了,我从不问别人的私生活,除非别人主动要和我谈,需要我问他们。我和米山没聊到他们的做爱。如果他因做爱有心理问题把我当作心理医生而找我,我有责任替顾客保密。”
“对不起,我没有想打听别人隐私的意思。别那么认真。只是这事太玄了,我有生第一次在我所认识的人中碰到一夫两妻生活在一起,很好奇。”
北瑞不问还好,她这一问倒在我心里成了一件事。如果是性游戏,不涉及爱情,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或反之亦然,当中有人得不到满足关系不大,反正只是游戏。可如果是夫妻相爱在一起,这就不同了,满足了一个而满足不了另一个,会成为心理问题。显然,得不到满足的那一方需要承受委屈、失望和谅解,而不能提供满足的那一方则要承受懊恼、亏欠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