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受你的致歉,请明天下午一点来我办公室接受面试。
于连
于连·法冬莫教授给明了办公室地址。陈香墨看到他的做派,心里颇有好感,觉得毕竟年龄相近,容易沟通。
第二天,他提早五分钟来到法冬莫教授办公室门外,见一位高大的青年人正在伏案疾书,陈香墨特意走到走廊尽头,等到正点时分才敲响于连的门。
“请进来,香墨。”于连头也不抬地说。片刻,才抬头审视陈香墨。
陈香墨乖乖笑一笑,伸手送上一把苏州描金折扇:“多有冒犯,请您原谅。”
于连打开折扇,皱眉看了看,说:“我收下,不算你贿赂。”
“给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陈香墨把经过说了一说。
于连说:“好吧,我知道了。你就改到市场学专业来吧,我保证你不会后悔。”他顿了顿,又给了陈香墨刚才写的一张参考书单,说:“有个条件,请你在暑假里把这些书都预习一遍,你以前没有工作经验。”
陈香墨称谢。于连说:“祝你过个愉快的暑假,高高兴兴回来。”
陈香墨说:“你也一样。教授。”
告辞出来,陈香墨心境一下子快乐起来,你看,漫山遍野的野花,空气甜蜜而沁人心脾。最后一门考试明天就完,回上海的机票就订在两天后。
一转眼,喜怒交织,苦甜酸辣,最折磨人的前一半MBA课程结束了。他虽是外行,凭着拼命努力,也顺利闯了过来。
陈香墨仰头看着高高的树冠,顶层的绿叶生机勃勃沐浴阳光,舒展地生长。他觉得心情跟那树叶一样,被艳阳照得透明。
他为小猫找好了寄养人,廖顺顺暑假留在巴黎,她愿意在整个暑期中收留咪咪。
第八章 酷热假期(1)
最后一门组织行为学的考试平淡无奇,为大家完试后的轻松里添上强烈刺激的是美国人杰森的“叛逃”。
杰森仍然参加了组织行为学考试,但他已向学院当局提交了辍学申请。
杰森瘦小的身材形同标点符号,以前他是一个充满质疑的问号,今天却成了一个挺拔的
惊叹号。
没有人鼓噪,因为杰森走得不像个失败者,而是走得好像留下的人都是失败者。
他从凡尔赛宫搬到枫丹白露宫去了,投靠了那个本学院当局讳莫如深的强大对手——欧洲商学院(INSEAD)。他宁愿耽误半年进秋季班,也要重起炉灶。
在一系列与学院当局的对抗失败之后,杰森用这种方式挽回了自己的美国面子。院长海阿勒夫人不是说来去自由吗?OK,我被国际排名更靠前的学院录取了,应该是个正当的理由吧?
杰森不事张狂,在远离校园的塞纳河畔邀请全班同学举行告别晚会。天气有些反常,夏夜又闷又热。应邀而来的部分同学喝醉了之后,把瘦小的但子弹一样执拗的杰森抬起来扔进了塞纳河。在同学们事后的记忆中,杰森就是浑身湿漉漉,在塞纳河不太湍急的水流中四脚扑腾着,游出了大家的生活。
陈香墨考完试,把小猫送到廖顺顺的房间,当夜整理了一下房间和行装,第二天破晓时分就去了戴高乐机场。
出浦东机场坐上出租车,一股上海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陈香墨忘情地猛吸了几口,久违的乡愁涌上心头。MBA学生都标榜自己是国际人,甘愿飘泊不定,四海为家,乡愁都被裁剪得像手帕一样,偶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捂在鼻子上深吸一口,好比远行的小猫闻到了老猫的体味,安定一下惊惶的游子心。
粉红色的夹竹桃花盛开在高速公路两侧,上海如同一个兴旺的热带雨林,几个月不见就变得陌生。印象中没有的高楼大厦横空出世,浦江两岸到处是房地产广告。楼价正在有力地攀升。
陈香墨回家和父母妻子享受了一周天伦之乐,就急着要探探上海的脉搏。他打电话给报社的老同事,约了几位一起吃饭。
胡健是陈香墨下四国大战的老搭档、单位里的死党。两人在吃饭前一小时先喝茶。
“老狐狸,上海有啥新鲜事?”陈香墨问胡健。
“GDP不断上升,股市不断下跌。新楼不断开盘,无力购房者不断增加。餐馆持续火爆,下岗就是不少。外来人口持续入沪,本地居民持续移民。记者照常拿红包,宣传部照样枪毙敏感报道。K姐开始时兴出台,晚报发行量开始下跌。”胡健一口气说了一大段。
“乱七八糟,不过真有意思。”陈香墨笑道,“感觉又回到了报社,如同梦游。”
晚餐桌上,老同事们把报社陈谷子烂芝麻的事给陈香墨摆了个详细,让他拼凑出个辞职后的三国演义图。简言之,在报社扎根的同事对自己的现状很不满,尽管工资收入事实上是增加的,但大家对未来有很重的危机感。
陈香墨给大家劝酒布菜,知道自己就是出于这种危机感而离开的,但如今好似浪尖上的一叶扁舟,什么新大陆都没有在视野里出现。摆脱一种危机的方法是首先接受另一种危机?他还没有答案,因此只有在旧同僚的温情中和大家彼此劝慰着,共谋一醉。
陈香墨决定去拜访一下相识中的成功者。
他们能告诉他一个更真实的上海。
金总金天赐是一个房地产经理人,今年大红特红。
香墨陈年方二十三刚当记者时认识的金天赐,当时金天赐刚从中专教师的位置上辞职,在港资纺织公司里当经理助理。
两人当年的交往仅限于吃饭、采访、写稿。记得有一次金天赐开车送陈香墨回家,在车上塞给他一个红包,陈香墨客气几句,也就收下了。
在陈香墨辞职不当记者的前两年,金天赐投身到房地产,为一个浙江商人设计一个以白领为潜在顾客的联体别墅小区,取名“天下名器”别墅。
为摸准白领们的居住喜好,年过半百的金总颇下了一番工夫,其中一项就是和陈香墨经常喝茶聊居室理念,陈香墨当年常常出洋考察采访,带回不少新鲜观念。
金总曾拍过陈香墨肩膀,说你出了这么多金点子,一定留一套特价别墅给你。
等到别墅落成,正是上海房地产走出低谷恢复元气的2001年,白领纷纷看好“天下名器”,陈香墨正闹辞职,要去法国念书。
金总派司机接陈香墨来别墅参观,不再提“特价别墅”的事,说:“小陈,出国前陪太太去云南旅游一次吧,我给你们报销费用。”
陈香墨就和太太游览了香格里拉。
倏忽间两年过去,这次回来,金总电话里告诉陈香墨,“天下名器”连第二期50栋都已售罄。
第八章 酷热假期(2)
去访问住在“天下名器”二期别墅里的金总,是金总派司机上陈香墨家来接的。原来的本田雅阁车如今换了奔驰。驶入别墅区,中国式的亭台楼阁、小溪假山把金总的美学观反映到了现实中。
金总客气地握住陈香墨的手:“海归派来了,请到会所里坐。”
陈香墨被让进小区会所的雪茄烟室,金总以一贯温和迟缓的语调说:“抽支雪茄吧?我现在不抽纸烟了。”
他拿雪茄刀切雪茄,递给陈香墨,陈香墨笨笨地放在唇间,照香烟那样点火,吸得雪茄头上都是口水。金总斜睨了他一眼。
“雪茄不用像香烟那样吞到肚里去。”金总教他。
金总熟练地抽着他那支,像《子夜》里的资本家那样把雪茄咬在牙齿间。
“这是古巴卡斯特罗最喜欢的牌子。”金总轻描淡写地说。
陈香墨请教金总一些创业的设想,譬如新旅游概念的开发,或高消费体育项目的组织,金总完全没有激情地提示他:“想得到的都有人想到过了,内行人没做出来的,我们外行可以不必去瞎试。”听得陈香墨一片失落。
抽完烟,金总又请陈香墨在室内游泳馆里游了泳,冲好凉,他拿起电话让司机备车,然后跟陈香墨抱歉说:“有个约好的会,不陪你了,再约时间见面。我最近也许也会来巴黎。”
陈香墨看着金总上车驶离,自己则慢慢在花园般的别墅区里踱出去,忽然想:“当初不去念MBA,也许会在这里买一栋住?当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