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斌洗了今年第一个冷水浴,换上合身的白色休闲巴勃利波罗衫和正蓝色牛仔裤,用了点赛路迪1881的夏季香水。他喝完酒就在镇上剪了个短发,打扮起来一看,挺精神的。他打开皮夹,数出1000欧元的纸币,塞进后裤袋里。嘴角泛起一个很酷的微笑,笑纹挂在刮得发青的嘴角,有点残酷杀手的味道。
但如果真是一个杀手,徐斌要杀的正是自己,或者更正确地说,一个让他失望的旧的自己。
他参加本科生的舞会,必须由本科女生带他进去,好在他玩桌球时认识的法国本科生弗朗索热情地让自己的女友萨拉充当徐斌的引见人。徐斌把一支景泰蓝玫瑰胸针送给萨拉当礼物,高兴得小姑娘到处给其他女生看,徐斌对因此而美目盼兮朝他看过来的法国女大学生们,一律报以大灰狼深沉含蓄、自信满满的微笑。
茜茜莉娅款款步入舞厅,她身着一件惹火的黑色真丝吊带长裙,俏丽的身姿在人群中时隐时现。其实她的打扮和狂热的青年舞会并不相称,好像一只蝴蝶误入夜蛾堆中,夜蛾们颤动翅膀,而蝴蝶小心避开夜蛾弹出的磷粉。她选择一个俯视舞池的圆吧台,叫了一杯德国黑啤酒,点上了红万宝路烟。
烟抽到才三分之一,一个瘦长英俊的黑衣男人走近来,说:“借个火,可以吗?”
茜茜莉娅微笑着,拿起打火机,为他点烟。
“谢谢,”男人斜睨了她一眼,“您一个人来的吗?”
茜茜莉娅不置可否,微微翘起一个嘴角的笑纹。
“我叫夏何乐。”男人伸出手。
“茜茜莉娅,”她回答,“火已经借给您了。”
“那当然,可以顺便请您跳舞吗?”男人笑着说。
“您很友好,但我想一个人抽支烟。”茜茜莉娅很温和地说。
“是啊,有时候我们都更想和烟单独待一会儿。回头见,美人。”夏何乐一个转身,挥挥手,消失在人群里。
茜茜莉娅低眉看着那个舞池,回味着记忆里那余烬未熄的灼人眼光。她期待着奇迹,也许,那双神秘的眼睛又会从人群中如晨星般冉冉升起,把她茜茜莉娅的暗色的心照亮!
三个金发美女站上领舞台,火热的身材和狐媚的歌声吸引住全场的眼球。所有的年轻男女都狂热地挥舞着手臂,好像陷入了集体性的燃烧过程。金发美女脱下的衣服一件件抛向人群,人群发出低沉但越来越凶猛的咆哮。
失去了神秘眼睛的舞厅是如此空洞,劲舞的人群是散发出体味的庞大怪兽,茜茜莉娅流下了心酸的眼泪。上帝惯于在天生一对的男女间玩弄时间差,时间上的不吻合,好像煤油灯的玻璃灯罩,使投火的飞蛾徒劳地撞击灯罩,无法如愿和火相拥。
每个人都遵照着自己的成长时间表乖乖地生活,从来不好好想一想,在这无法通融的时间框框里,我们正在失去和怎样的美丽相依的可能性。
特别让徐斌兴奋的是,偌大的本科生舞会上,只有他一张亚洲面孔。
巴黎一商是法国学校,尽管MBA项目实现了令人瞠目的国际化,本科却依然保持“铸造法兰西精英”的传统。本科是为法国社会培养栋梁之才的地方,毕业生将填充到法国政府商务部门和大批国营企业的高级管理层去。
徐斌是在试图结交未来的法国高级女商务管理人员。这个认知使他发笑。
第三章 花开两朵(3)
一位高个褐发的女生特别吸引徐斌,她的肤色显得比同伴们更白,舞蹈的动作有些迟缓,但很有女人味。要知道,法国是个男女充分平等成长的国度,到了大学年龄,虽然男俊女俏,但举止谈吐都很中性,女生少有中国人习以为常的娇羞妩媚。让中国人觉得有女人味的法国女孩,一定有些特殊的地方。这不,夜幕的降临加上几杯啤酒下肚,被功课困扰已久的学生们开始随着迪斯科节奏放声长嚎,如野狼一样宣泄自己。长嚎声均匀地出自男女生之口,女生的嚎叫甚至更粗犷!
徐斌暗暗观察那高个女生,对不时走去和她吻面打招呼的法国男生心生嫉妒。萨拉过来和徐斌对舞一会儿,在强劲的鼓点里大声问他:开心吗?徐斌点点头说:“我想请所有人喝一杯,我特别开心和你们在一起。”
萨拉笑了笑,走去对DJ说了。DJ是个眼光犀利的留长鬓角的大男孩。他停下音乐,就着麦克风说:“哥们姐们,我今天管不住自己,看着你们就高兴,好像磕了药一样,可是我并没有。所以,为了这份难得的感觉,我请每个人一瓶嘉士伯。”
“你开这种玩笑会送命的,你是出了名的吝啬鬼!”一个男生的斥责让大家大笑。
“是的,你误会了。”DJ笑着说,“刚才我是在念萨拉身边那位日本先生送来的小纸条。”他伸手向徐斌一指。
法国学生的眼睛齐刷刷地投向徐斌。
徐斌大大方方走到DJ边上拿起话筒:“我的法语不好,请原谅我说英语。今天晚上所有的饮品都由我请客,我是MBA的学生,今天是第一次来本科生的舞会,你们使我想起了我的青春期,我很快乐,谢谢你们。另外,我是中国人。”
“哇噢!”学生们鼓掌欢呼。徐斌望望那长发女生,她正看着他,和边上的人说着什么。徐斌向她微笑。
迪斯科音乐重新响起,学生们拿着饮料,纷纷过来礼貌地向徐斌道谢。徐斌这下自然地加入了舞会的圈子,和大学生们攀谈起来。
他正和一位和蔼可亲的戴眼镜的小男生大声谈得起劲,讲巴黎游客的日益亚洲化。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了他们边上。白得晃眼的长发女生举着红酒杯,向徐斌微笑。
茜茜莉娅望穿秋水,也没有等到记忆中那双明眸的主人。朝她不时张望的眼睛倒有不少,但却无法照耀茜茜莉娅的广阔又荒芜的心田。
好像提醒她这里是马赛,一场殴斗毫无征兆地在舞池里上演。茜茜莉娅居高临下地看到:首先有什么动作打乱了人群颤舞的正常节奏,然后突然有人倒下和闪避,使圆形的人堆出现了一个凹陷的空洞。空洞里有几双胳膊像蚂蚱蹬腿似的互相捶击着,使空洞越来越大。人的叫嚷声盖过了音乐,很多人退回到饮料桌边不安地观察殴斗的进展。这时,有人长距离地从舞厅外面冲进来,加入群殴。舞厅停止了音乐,一个浑厚的法国南部嗓音在重复:“不要打架,不要打架,否则报警,否则报警!”一队身胚厚壮的保安随声涌入舞池中,将还在挣扎互击的几个男子制服,拖出了舞厅。
茜茜莉娅的观感,介乎目瞪口呆与津津有味之间。
“今天的舞会主题是‘大型渔获’,真是太有意思了。”刚才来点烟的夏何乐悄悄又出现在她背后。
茜茜莉娅递过去打火机,头也不回。
“这次我不是来点烟的,”夏何乐说,带着甜蜜的音调,“我想带你离开这个无聊的舞会,去我的小船上看月亮。如果你喜欢的话,还可以钓夜鱼。”
茜茜莉娅从有点混沌的思绪里清醒过来,抬头打量这个夏何乐。夏何乐正冲她微笑着,脸是阿尔及利亚和法兰西混血的窄瘦类型,已不是第一代混血。假如不带任何种族主义观点,他是个相当英俊和年轻的小伙子。
“我们并不认识。”茜茜莉娅提醒夏何乐。同时淡淡微笑一下,以示礼貌。
“迪斯科舞厅本来就是让女人认识男人的地方。您并非来此找个角落,一个人安静会儿的吧?”夏何乐调侃地说。
“可是,我找的是我想好要找的那种人。”
“我不属于那种,您喜欢的那种?”
“您太年轻了。二十,还是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