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觉得,女人要的其实并不多,只不过是当刮风下雨时会有一个人可以坚定地站在身边,用一把雨伞为她撑起一片天空而已。但这样小小的愿望,有时候也是一种奢侈。
她把车停在酒吧隔壁街的路边,下了车,撑起雨伞,快步走过去。快到门口的时候,一个黑色的身影动了动,然后她听到某个熟悉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子默!”
她停下脚步,站在雨里看着面前的项屿。他一向没有带伞的习惯,今天也不例外,只在T恤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防水外套,但全身还是被淋湿了,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下来,显得他的轮廓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
她已经忘记,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叫她,也许是很久了吧。他只有在恼怒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地叫她,通常他只叫她“狮子”,或者干脆是“喂”。她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这样叫自己的用意是什么,难道说,是为了表示尊重吗?
怎么可能……
“我没想到,他们上午是不开门的。”他双手插袋,在细雨里讪讪地笑。
“……你应该回车上等着。”她站在原地,没有要上去为他打伞的意思。
可是他却自己走过来,低头钻进她的雨伞,说:“可是我想让你知道我就在这里。”
“……”
子默看着项屿,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许只有几公分,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特有的味道,他如果低头也可以吻到她的唇。但他们只是定定地看着彼此,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去车上吧。”子默终于说。
“嗯。”项屿微笑着点头,搂住她的肩,把她带到他那辆黑色的越野车旁,打开门,把她塞了进去。
子默苦笑,他并没有真的变得温柔,潜意识里,他还是习惯于掌控她的一切。
他们坐在后座上,面向前方,关了车门,淅沥的雨声就消失了,整个车厢里很安静,甚至有点沉闷,只看到水像溶化了一般滑过车窗,看不清外面的状况。她觉得他们仿佛是电影里坐在洗车间里谈判的间谍,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与世隔绝。
“你住在……子生那里?”项屿摸了摸鼻子,说了一句不咸不淡的开场白。
“嗯。”她把雨伞折好,放在车窗旁边。
“你不在的这些时间里,我想了很多……”然而下一句,他又回到主题。
“……”
“你还……记得我妈妈吗?”
“记得。”她只在十七岁的时候见过一次。
“她在我五岁的时候,离家出走了,因为患了产后抑郁症,她觉得没办法再在这个家呆下去,所以就走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她悄悄看着他那张侧脸,觉得这是一个她并不认识的项屿。
“我一直觉得这是我的错,但项峰说不是。”
“我也认为不是……”她轻轻开口。
项屿淡淡一笑:“是吗,可是我背负着这样的罪恶感,度过了整个童年和少年。我五岁那一年的生日,在心里悄悄发誓,如果妈妈可以回来的话,我就不再吃我最爱的菠菜。”
“菠菜?……”子默转过头,想要笑,却又觉得他在说这样一个悲伤的故事,自己不应该笑。
然而,项屿的那张脸也是笑的,就是常常会让她手足无措的笑。
“那时候的我,真的很爱菠菜——当然也爱妈妈——只是,我还是忍不住吃了,然后发现,妈妈一直都没回来。”
“……”
“早熟的小孩真是可怕,不是吗,五岁就懂得发誓,懂得什么叫做报应,但我幼儿园的那些同学却连菠菜和青菜都分不清。”
他顿了顿,双手抱胸,继续说:“我第二次发誓,也是在生日那一天,十九岁的夏天。”
她错愕地转过头看着他,心里闪过一个稍纵即逝的念头,然后,她听到他说:
“我那天其实很早就从训练班回来了,下午的比赛一点心思也没有,我知道你订了一个冰淇淋蛋糕——”
“——你知道?”
“嗯,”他点头,面带微笑,“一个星期前,我回家的时候看到了。”
“啊……”
“你在蛋糕店里跟营业员反复确认说,要冰淇淋的,千万别搞错了。”他看了她一眼,调皮地皱皱鼻子,仿佛在说,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
“原来你知道……”她嘟起嘴。
“我在离蛋糕店四个街口的拐角等你,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从这条路走,可是最后……我却没等到。”
他侧过身,抚上她的额头,那里有一道疤,被头发遮掩住,连她自己都几乎要忘记。
“那天晚上我很害怕,比任何时候都害怕,我坐在急诊室外面,不敢抬头看头顶那个红色的灯,我很怕灯灭的时候,医生走出来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他有点哽咽,说不下去。
子默第一次从项屿的眼里看到悲伤,她印象中的他,常常一脸平静、满不在乎,她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所以她固执地、不断地问:我对你来说,究竟算是什么?
而他却从来没有回答。
窗外的雨声几乎听不见,项屿用一种从容的,就好像在开玩笑的口吻说:“所以我在心底发誓说,如果你能够安然无恙的话,我可以放弃你。”
“放弃我?”
他点头:“是的,放弃你、离开你,或者干脆跟你说再见,然后再也不回来。”
“可是……为什么?”她看着他,想要知道答案。
他苦笑着,笑得很温柔:“为什么?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详的人,因为我的出生,父母开始常常吵架,妈妈得了忧郁症,爸爸不愿意回家,哥哥失去了疼爱他的父母,我觉得一切都是因为我——所以跟我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
子默沉默着,别过头去看着窗外,没有看他。
“还有,项峰说的是真的……”
“?”
“那天晚上我的哮喘又发作了,很厉害,几乎喘不过气,我在病床上休息了几天,才恢复过来。”
“你来看过我,”她说,“半夜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他诧异。
她看着玻璃窗上的雨水,只是轻声说:“我又不是植物人……”
“你的样子看上去……很可怕,好像差一点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他粗糙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像在眷恋着什么,“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
“我想对你冷淡,或者说,我已经试着那么做,可是最后还是发现,我办不到。我试过很多种方法,我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以为能慢慢忘记,但是每次你站在我面前,我都忍不住想吻你。我也想过,如果你被我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也许你会离开我,那么我终于可以说服自己——但你没有,你还是远远地站在身后,当我回头的时候你还对我傻傻地笑。”
子默别过脸去,觉得那样的自己很不堪。
“慢慢的,爱你、伤害你,就变成一个永远没有尽头的循环,我身不由己。我甚至不知道那算是一种习惯,还是说,我们早就已经麻木……”
说完,项屿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用手指扳过她的脸,沉默了很久,忽然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的眼神看着她,说:
“可是子默,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清楚地知道——我爱你。”
“……”她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她一直想要听的话,终于从他口中听到了,但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的手指温柔而坚定,好像不容许她移开视线,只能够看着他,看他的眼睛,看到他心里。
旁边有车开过,溅起一阵水花,隐约能够听到轮胎与地面以及雨水交错摩擦的声音,就像有什么被撕裂了。
子默以为自己会流下眼泪,或者发疯一般地捶打他,但她并没有。她只是眨了眨眼睛,用一种平静得几乎可以称之为愤怒的口吻说:
“这就是你的借口吗?”
“……”
“也许你是爱我的,”她顿了顿,“但我没有体会到。”
“子默……”
“我能够体会的,只是你的自私和不安,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根本不懂!”
说到最后,她尖叫起来,带着一点从未有过的歇斯底里,好像面前的不是项屿,而是一个魔鬼。
项屿放开手,眼神是惊恐而错愕,也许他以为只要和盘托出,只要说出心底话,她就会扑到他怀里,说她也爱他、也离不开他……
“你以为一句‘我爱你’就可以抹去我所有的曾经受到过的伤害吗?不会的……就像你说的,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说完,她打开车门,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