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尽管如此,我也依旧常常被吵到失眠,头痛欲裂时恨不能长翅膀飞出这面目可憎的地方。
三天后,周成远独自一人来了西院,母亲说有些倦刚刚回房,我跟善水两个人正坐着下围棋。
我同他打了声招呼,继续跟善水对局。
母亲说的不错,这孩子头脑一点也不笨,围棋这种极耗脑力的娱乐项目,被他轻轻松松就能熟练掌握。
周成远站在旁边看着,最后饶有兴趣的跟我一起应战,竟还落得险胜的结局。
善水将棋子收起来抱着离开,周成远望着他的背影道:“才新手就这么厉害,你这儿子前途真是不可限量。”
这种恭维很受用,让我有种难以言说的快慰,总算有些明白母亲总喜欢领着我在人前炫耀的骄傲心态。
不过想到他来的目的,我便很快冷静下来,“今天这么闲到这里逛?”
他淡淡道:“前些天一直在外地出差,昨晚才知道你回来住在西院,今天就抽空过来看看。离开这么久,还能不能住得习惯?”
“还好。”
天气不错,他穿的很休闲,盘着脚在善水方才的位置上坐下来,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看。
他问:“为什么回周家?”
我说:“抱歉,此行非我所愿。”
周成远笑笑,嘴角微挑带着点蛮不在乎的雅痞味道,“其实在寿宴那天,我见他看你的眼神,就猜到了会有今天。”
我也笑,“既然预料这么准,不如帮我看看明天会怎样?”
“你不会继承周家财产的,是么?”
“我不知道。”
我并没有搪塞,而是说真的,如果祖父继续拿母亲作威胁,我或许会认真考虑。
周成远顿了顿,道:“我劝你不要接受。”
他语气平静的就像说今天阳光真不错,但我却从中嗅到了危险的味道,电光石火间脑海中竟然想起了周玉。
我问:“你是不是也这样跟周玉讲过?”
他脸上并未泄露任何异样,而是狡诈回道:“你猜。”
我猜不出,最近总觉得脑容量太少,突然就失去了跟他互相试探的兴趣。
将血缘搁置在一边,这些年他跟大伯都待祖父不错,除辛苦打量家业外还要将他私生活照顾得面面俱到,无论是真心还是伪装,几十年来都算令人敬佩。
在周成远猜疑的视线中,我诚恳道:“如果可能,我希望你们把周家的事情尽快处理完毕。结果怎么样都好,只要还我跟母亲自由。”
他目光愣怔了下,不过很快恢复正常,薄唇轻松吐出四个字,“如你所愿。”
元宵节那天,祖父派人将我叫到床前。
他现在已经不能用老字形容了,脸色难看就像刚从地狱游历一番归来。
年轻美艳的少妇依旧妆容完美的站在旁边,不时拿着手帕擦拭眼泪。
祖父咳嗽几声后问:“知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叫你过来?”
我垂眸道:“不清楚。”
“我已经活不长了,”他颤抖的声音夹带着满满的不甘,“最近总是做乱七八糟的梦,一些老朋友争相说要来接我。”
这难道是夜晚院子里坟墓的真相?我不想安慰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只好闭着嘴巴保持沉默。
他继续发泄似的咳嗽,“等我死了……这座宅院,博古斋的生意,还有我的女人,都是你的。”
我实在不感兴趣,尤其是最后一条。
旁边的女人立刻间止住了哭声,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我们。
祖父观察着我的表情,用手死命抓紧被单,手上青筋条条都绽现出来,像无数条纠结涌动的蚯蚓,“如果这些你都不想要,我还有……咳咳,还有……你父亲的骨灰。”
“父亲的骨灰……怎么会在你那里?”突如其来的字眼像是一把大锤重重击在我的脑袋上。
祖父眼中终于露出笑意,“一直在我这里,我已经告诉了管家,只要你接住周家财产,三年后他……他就会亲手交给你。”
我问:“你觉得我会答应你?”
他固执道:“会,你不是最敬重你父亲的么?”
“可父亲已经死了,死了,你知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努力控制不让自己拳头击到他的脸上。
“死就是消失、什么都没有、再也不会回来的意思,就算我日日捧着他的骨灰跪拜祈祷,即使他想,也不能够再多看我一眼多抚摸我一下,你懂不懂?”
“暮生,你……”他有些慌乱的呼喊我的名字,第一次亲切的不带姓。
“就像你将来死了,对于活着的我们都无能为力一样,你现在是不是已经体会到那种感觉了?这还只是开始而已。你比父亲幸运得多,他是被人算计利用至死,而你则心安理得享受着他生命换来的一切活到耄耋之年……我不会要周家的东西,一分钱都不会要。之前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要回仙渡么?”
看着他逐渐变得恐慌,我才轻声道:“我回来……是想见证周家是如何没落的、而你苦心经营的不义之财,又是如何散去的、你生前努力掩饰的那些罪恶,最终以怎样的方式曝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的……”
他吃力的摇摇头,挺着脖子打断我的话,“你……胡说八道!”
我失笑,“胡说八道?父亲的死因和周家积累下的第一桶金,曾经身为盗墓贼的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他哆嗦着苍白嘴唇,几次试图伸手来抓我但都失败了,只有靠在床头急剧的喘息着,用愤怒的眼睛表达人心愤怒和不满。
最后在女人的安慰下好半天才能开口说话,“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有渠道。”
“你……跟你父亲真的很像,一样的天真,一样的傻。以为自己所做所信仰的东西就是正义,却不知只会被那种东西害死!”
休息后他再度恢复成倨傲不驯的倔老头子,冲我比出手指,“我活了整整八十岁,体验尽了世间人情冷暖,也享受了绝大多数人都无法企及的乐趣,我有子有孙,坐拥周家数百亿资产,跺跺脚都能撼动古玩界半壁江山……你说这样的人世间能找出几个?再看看你父亲母亲,他们又得了什么?他们什么都没有!”
“他们有我,我会好好照顾母亲,并按照父亲的预想活下去,虽然我们走的路不一样,但是目的相同,我相信早晚有天我们会在某个地方再相见。但是你呢?周家这么大,可是你黄泉路上,又有几个人会真正伤心难过?我前些天的夜里被人吵醒,从房间走出去后发现整个周家都被墓地掩盖,里面布满了乱尸骸骨,你说它们为什么会到走家来?”
他眼中飞快掠过一抹恐惧,之后拿憎恨的瞪我。
离开时我觉得很轻松,仿佛终于卸下了心头重担。
经此一事,他应该再也不会对我抱有任何幻想了吧?
回去时母亲询问我们讲话内容,我只道是叙旧谈心。
时间转眼又过了两天,单从送饭来的人脸上就能看出周家气氛正在变得凝重。
母亲好奇打听了下,果真听到祖父病重的消息。
我不知道病情加重跟那天卧室争吵有没有关系,如果有的话我想说抱歉。
我从心里是希望他早死的,却不想他因我而死。
父亲说我们可以心怀憎恨,但是永远不能让憎恨主宰自己的为人。
这么多年,我一直拿他的话当座右铭警示自己,不想辜负他最初的期待。
正月下旬的一天,我在周宅见到了常梦渔,我将来的伙伴之一。
当时我们正在院子时吃饭,周成远带着一个女孩子走进来,她有着一双可爱的猫眼,白色围巾遮掩着眼部以下的地方,头发乌黑垂直长及小腿,身上穿着淡绿色短款改良汉服,身后背着把巨大的雕木弓,整个人就像是从某个远古时代穿越过来的一样。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周成远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祖父身体情况近来不怎么好,大家都应该知道,所以让我请人到院子里四处看看有没有什么脏东西。”
这真是可笑,谁能想到他周敬山也有心虚怕死的一天而且还表现的这么明显?
我们正准备起身回房,却被女孩子叫住。
“都在原地别动!”她说完做了个手指交叉的手势,闭眼片刻后再度睁开,视线最终停留在善水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更,今天字数补上。
谢谢九月锦秋的地雷和大家支持,我会加油更新的。
☆、玩偶手记
善水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女孩的注视,湿润的黑眼睛始终停留在园子上方的一只蝴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