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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打靶来临的前一天,夕阳将靶场镀上一层金色的余晖。经过数月的艰苦劳作,靶场终于从塌方的废墟中完全恢复,甚至比从前更加规整。新丈量的靶子与壕沟距离更加科学合理,壕沟边缘用白漆划出醒目的警戒线,在夕阳下泛着微光。原本裸露的岩体如今覆盖着整齐的钢网,网格在阳光下折射出金属特有的冷冽光泽,远远望去,整个靶场终于有了几分正规军事设施的气派。

雷啸站在靶场中央,双手叉腰环视四周,古铜色的脸庞在夕阳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他粗壮的手臂上还沾着最后清理时留下的泥渍,作训服后背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结实的背肌上。陆空拖着那条残腿,一瘸一拐地绕着靶场走了一圈,手指轻轻抚过新加固的防护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个曾经满目疮痍的地方,如今焕发出比从前更坚韧的生命力。

“班长,该开库了。”陈昊宇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指着远处那座沉寂已久的枪械库。厚重的铁门紧闭着,门锁上积了一层薄灰,它本就像这座靶场中最神秘、最格格不入的立方体,沈凯阳和项北方自从来到现在,从未真正地见它开启。

陆空深吸一口气,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那把从未示人的钥匙——它一直被锁在营房暗格保险柜的最深处,是靶场班长的身份象征。钥匙在他掌心泛着冷光,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数过往。参谋送来的另一把钥匙此刻在雷啸手上,两把钥匙终于要在时隔数月后再次相遇。

“走,开库。”陆空的声音里带着久违的郑重。

五个人走向枪械库时,脚步不自觉地放轻,铁门前的空地上,雷啸的钥匙与陆空手中的那把并排放在一起,两把钥匙有着相似却又不同的光泽。

“三、二、一——”随着雷啸的倒数,两把钥匙同时插入锁孔。生锈的锁芯发出艰涩的咔哒声,厚重的铁门缓缓开启,一股浓重的枪油味混合着金属特有的冷腥气息扑面而来,让站在最前面的沈凯阳和项北方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幽暗的库房里,一排排枪械整齐地陈列在金属架上,56式半自动步枪的木质枪托泛着温润的光泽,81式自动步枪的金属机匣冷峻锋利,95式突击步枪的现代化造型透着未来感……这些武器,对于和平年代的军人而言,大多只存在于训练手册或阅兵式的影像里。士兵的肩章常被戏称为“扛枪的”,可真正能亲手触碰、拆解、保养这些武器的机会却少之又少。枪,是军人的第二生命,是荣誉与责任的具象化,是战场上最忠诚的伙伴。而此刻,它们就静静地躺在眼前,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某种无形的界限——那是新兵与老兵的距离,是训练场与战场的距离,是理想与现实的最后一道门槛。

沈凯阳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指尖微微发颤。项北方的眼睛也亮得惊人,像是饿狼盯上了猎物,却又不敢贸然靠近。两人不约而同地站直了身体,仿佛在向这些沉默的钢铁战士致敬。

项北方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那种混合着敬畏与渴望的情绪让他的心跳加速。“我能…”他刚伸出手,就被陆空一把拦住。

“别急。”陆空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这些枪都封着枪油,直接碰不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枪油怎么了?”项北方不解地问,眼睛还黏在那些乌黑发亮的枪械上,目光在每一道金属纹路上流连。

陈昊宇从后面走过来,故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吓唬的意味:“碰了枪油,你的手会痒到想把皮都撕下来。”说着还做了个夸张的抓挠动作,“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了。”

项北方猛地缩回手,却还是忍不住盯着那些枪械看。

陆空从架子上取下几副橡胶手套,动作娴熟地分发给大家:“明天打靶用的枪得先清理枪油,用完后再重新封存。”他拿起一块干净的棉布,示范着擦拭动作,“这是靶场班最重要的职责之一。”

沈凯阳接过手套,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枪管时,一种奇异的战栗顺着脊椎爬上来。这支被油膜包裹的武器沉甸甸的,比他想象中更有分量。项北方在旁边学着他的样子,却因为太过兴奋差点把枪掉在地上,惹得雷啸一阵训斥。

“小心点!”雷啸粗声粗气地说,却还是伸手扶住了摇晃的枪身,“这可不是玩具。”

陆空看着他们笨拙的动作,嘴角微微上扬。阳光从高处的透气窗斜射进来,在枪械上投下细长的光斑,那些被擦拭干净的金属部件渐渐显露出原本的锋芒。在这个特殊的黄昏,枪油的气味、金属的冷光,还有众人小心翼翼的呼吸声,共同构成了靶场最真实的模样。

九点整,考核军官的车队准时驶入靶场,虽然这次来参加晋升考核的军官全师加起来不过几十号人,但师长楚登科还是亲自带队前来,一方面是为了体现师部对军官晋升考核的重视,另一方面,他正好也想来看看沈凯阳的近况。

车队在靶场中央停下,楚登科第一个从吉普车上跳下来。他习惯性地环视四周,目光立刻被崭新的防护网吸引——那些银灰色的金属网格整齐地覆盖在岩壁上,整个靶场干净整洁,壕沟边缘的泥土还带着新翻的痕迹,若不是提前知道,根本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严重的塌方事故。

楚登科眯起眼睛,作为每年都要来靶场视察的师长,他太熟悉这里的每一处细节了。眼前这个看似平常的靶场,反而让他更能想象出当初塌方的严重程度——那些被重新填平的沟壑,那些加固过的崖壁,无一不在诉说着这里曾经遭受过怎样的破坏。而这一切,竟然只靠靶场班的五个人徒手完成了清理。

“师长好!”陆空带着靶场班全体成员列队敬礼,楚登科注意到他们晒得黝黑的皮肤和粗糙的手掌,那是长期户外劳作的痕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楚登科只是点点头,目光在沈凯阳身上多停留了几秒。他走到防护网前,伸手摸了摸那些崭新的钢钉,“这些加固措施做得很好,以后遇到暴雨也不用担心了。”

跟在后面的作训科长小声补充道:“师长,上次参谋回来报告说,他们不仅清理了塌方,还重新规划了靶场布局,现在的安全距离比标准还要多出五米。”

楚登科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走到靶场边缘,俯身查看那些新栽的防护草皮,他的手指轻轻拨开草叶,露出下面新鲜的土壤。当他直起身时,脸上的神色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靶场班的五人还处于队列中,只能远远地看着楚登科低着头,背着手,巡视完整个重生的靶场,至于他会给出怎样的定论,现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没有底。

“姜科长,你组织一下今天的考核内容。”楚登科沉声下达指令,声音在空旷的靶场里格外清晰。随着作训科长的一声令下,实弹打靶考核正式开始。雷啸带着陈昊宇和项北方迅速进入壕沟,开始准备记录射击成绩。

就在这时,楚登科突然朝陆空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走向营房后面走去。沈凯阳敏锐地注意到这一幕,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为什么不上报?”楚登科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刀,“你一个三期老士官,会不知道地面安全的重要性?”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盯着陆空的脸。

陆空站得笔直,目光平视前方,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当时想着,报了肯定要挨处分。不报,自己修好,说不定能将功补过。”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胡闹!”楚登科突然提高了音量,右手不自觉地叉在腰间,“万一临时要用靶场呢?万一你们施工时再出事故呢?”他的食指几乎要点到陆空鼻尖,“五个人就想搞定那么大的工程,你当自己是超人?”

远处的枪声此起彼伏,衬得两人之间的沉默更加凝重。

“对不起师长。”陆空终于低下头,“我不解释了,愿意接受任何处分。”

楚登科眯起眼睛:“哦?想明白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想明白了。”陆空抬起头,嘴角竟浮现出一丝释然的微笑,“人不能总想着混日子,更不能为了混日子,连骨气都不要了。”

“所以你现在知道,作为一个班长,把全班拖进危险境地是多大的错误了?”楚登科的语气稍稍缓和。

“不是陆班长逼我们的!”沈凯阳突然从转角处站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我们都是自愿帮忙的!”

楚登科转身瞪了沈凯阳一眼,出人意料地没有发火。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还真是团结啊!”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战友情都用在包庇错误上了!”

陆空轻轻摇头:“师长,他们不是为了包庇我。”他的目光越过楚登科的肩膀,望向远处正在壕沟里忙碌的雷啸等人,“他们是为了证明,我们靶场班不是吃干饭的,我们也还有热血在。”

枪声再次炸响,惊得树梢上的麻雀扑棱棱四散飞起。楚登科仰头望着那些慌乱逃窜的小鸟,紧绷的面容渐渐松动。他抬手正了正军帽檐,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你们每个人,五千字检查是逃不掉的!”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师长!”陆空突然提高了声音。

楚登科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问:“还有什么事?”

“会给我怎样的处分?”陆空的声音异常平静。

“现在知道怕了?”楚登科冷笑一声,终于转过身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我不是在怕。”陆空挺直腰板,目光坚定,“我的意思是,处分就算在我一个人头上。他们每一个人……都不该因为我的错误,背上这个污点。”

楚登科的眼神骤然转冷:“现在知道担心处分范围了?当初瞒报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现在塌方不报这事,已经是人人有份了!”

“我决定退伍。”

这五个字轻飘飘地从陆空嘴里吐出,却像一记闷雷炸在楚登科耳边。师长的身体明显僵住了,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等他回过神来,突然暴怒地冲上前,一把将陆空推搡在墙上,粗糙的墙皮摩得陆空后脖颈生疼。

“你说什么?”楚登科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骇人的怒意,“你再说一遍?你要干什么?”

“我决定退了。”陆空依旧低着头,嘴角甚至挂着淡淡的笑意,却始终不敢直视楚登科的眼睛。

楚登科松开手,在原地来回踱步,作训靴狠狠碾着地上的石子。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批!你想都别想!”他猛地停下脚步,指着陆空的鼻子,“实话告诉你,压根没打算处分你们任何人!老子还让宣传科把这事当正面典型来写,就为了给你们争取评功评奖!你现在倒好,拿退伍来要挟我?”

“师长,这是我深思熟虑的决定。”陆空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你是我带过最棒的空降兵!”楚登科几乎是吼了出来。

“早不是了。”陆空苦笑着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腿的旧伤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楚登科突然红了眼眶:“就算你跳残了腿,老子也要养你一辈子!”

“师长……”陆空终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您听听您说的话——''''养一个残废一辈子''''。军人,残废,这两个词搭吗?”他的声音微微发颤,“现在就是在养我这个废物。我来靶场,就是想着还能有点价值。但现在我发现……”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快要被养废了。”

树影婆娑,斑驳的光影在两人之间晃动。远处的枪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整个靶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楚登科死死盯着陆空的脸,仿佛要从那张平静的面容上找出什么破绽。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楚登科的眼神骤然暗了下来,他缓缓摘下军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帽檐上的军徽。“陆空,你给我想清楚了。”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这身军装,要是脱了,就再也穿不回来了。你自己比谁都清楚,你比任何人都更爱这身军装。”

陆空的目光落在师长手中的军帽上,那个闪亮的军徽在阳光下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忽然伸手拉过站在一旁、早已不知所措的沈凯阳,力道大得让年轻人踉跄了一下。

“正是因为爱得深,才更不忍心看着它沾上任何污点。”陆空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他转向沈凯阳,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是这个年轻人让我明白的。从他来到靶场的第一天起——”

陆空的声音渐渐有了力量:“他擦掉伙房积年的油垢,让灶台重现光亮;他拂去奖章上的尘埃,让荣誉重见天日;他毫不犹豫地站在战友身边,成为清理塌方的主力军……”说到这里,他的手指微微发颤,“是他让我看清,我不能再继续活在恐惧和自我欺骗里了。”

沈凯阳震惊地望着陆空,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无心之举会给这位老兵带来如此深刻的影响。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陆空坚毅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凯阳心里有团火,”陆空的声音温柔下来,“一颗明亮耀眼的初心。也许他自己现在还没完全看清,但是师长——”他转向楚登科,眼神坚定,“我必须说,凯阳天生就该穿这身军装,而我们的部队,也正需要这样的年轻人。”

楚登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最后长久地停留在沈凯阳脸上。远处的靶场传来零星的枪声,惊起一群飞鸟。师长慢慢将军帽戴回头上,动作庄重而缓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他的声音突然沙哑了,“你是在用退伍来成全他?”

陆空笑了,那笑容里包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不,师长。我是在用退伍,来成全我自己最后的尊严。”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楚登科突然转身,大步走向靶场中央,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挺拔。走出十几步后,他突然停下,头也不回地喊道:“沈凯阳!”

“到!”沈凯阳条件反射地立正。

“照顾好你班长!”楚登科的声音随风传来,“在他想通之前,别让他做傻事!”

沈凯阳转向陆空,发现这位老兵的眼眶已经红了。

考核结束后的黄昏,夕阳将整个靶场染成血色。按照惯例,作训科留下了多余的弹药,这是不成文的规矩——让常年驻守靶场的战士们也能过过打靶的瘾,算是给这份枯燥工作的慰藉。

项北方像只初尝血腥的小豹子,兴奋地穿梭在各个靶位之间,他黝黑的脸庞因激动而泛红,眼睛亮得惊人,几乎把所有型号的枪支都摸了个遍,子弹壳在他脚边叮叮当当地跳跃,像一串欢快的音符。

“95式后坐力比我想象中小多了!”他边换弹匣边对远处的陈昊宇喊道,声音里满是雀跃,但回应他的只有沉默,陈昊宇正坐在弹药箱上发呆,手里的枪械说明书被攥得皱皱巴巴。

靶场另一头,陆空始终和作训科的人待在一起,交接工作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过来。他刻意保持着与雷啸的距离,每当雷啸靠近,他就会不着痕迹地转向另一个方向,这种刻意的疏远让雷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雷啸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陆空的身影,看着他与师长、沈凯阳在营房后谈了许久,那些低沉的对话声被风吹散,只能隐约捕捉到几个零星的词语,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凯阳!”雷啸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拽住经过的沈凯阳,他的手掌滚烫,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年轻人的胳膊捏碎,“师长和陆空说了什么?”

沈凯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喉结不自然地滚动。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照出眼底那抹来不及掩饰的复杂情绪。“没…没什么特别的,”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就是些日常工作,寒暄。等打靶结束,人都走了再说吧。”

雷啸的手劲又加重了几分,他俯身逼近沈凯阳,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的脸:“你少糊弄我!”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骇人的怒意,“陆空从刚才起就不对劲,现在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沈凯阳垂下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想起陆空说“退伍”时那个平静的笑容,想起师长颤抖的手,想起那枚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军徽,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翻腾,让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发颤:“现在真的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雷啸突然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他死死盯着沈凯阳通红的眼眶,从那双眼睛里似乎读出了什么可怕的真相。

远处,最后一发子弹呼啸着击中靶心,回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他是不是……”雷啸的声音突然哑了,古铜色的脸上血色尽褪。

沈凯阳没有回答,只是别过脸去,但这个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有力。雷啸的身体晃了晃,转身望向远处的陆空,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夕阳下清点枪械,动作依然标准利落,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决绝。

项北方不知何时跑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打靶后的兴奋:“凯阳哥!雷班长!那边还有几发子弹,要不要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困惑地看着雷啸铁青的脸色和沈凯阳通红的眼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夜色如墨,从西边山头倾泻而下,渐渐吞噬了整个靶场。营房里那盏老旧的钨丝灯成了这片荒芜山坳中唯一的亮色,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倔强地撑开一小片光明。深秋的寒意带着沉甸甸的质感,从门窗缝隙中悄然渗入,像无数冰冷的触手,慢慢蚕食着房间里残存的暖意。

夜虫的鸣叫此起彼伏,填补了白昼鸟雀离场后的寂静。一只灰褐色的飞蛾不知何时闯入室内,围着灯泡疯狂盘旋,翅膀拍打在灯罩上发出闷响,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徒劳的撞击。

五个人围坐在灯下擦枪,金属部件在棉布擦拭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枪油特有的刺鼻气味在密闭的空间里愈发浓烈,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压抑。雷啸的动作格外粗暴,擦枪布的纤维都被他扯得变形;陆空低着头,机械地重复着擦拭动作;沈凯阳时不时抬眼看向陆空,欲言又止;只有项北方还保持着正常的节奏,但也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动作越来越轻。

“啪——”飞蛾又一次撞在灯上,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陈昊宇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上刮出尖锐的声响,他大步走到门口,一把推开木门,冷风立刻灌了进来,那只执着的飞蛾被气流卷着,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夜色中。

陈昊宇站在门口打了个寒颤,秋夜的凉意瞬间穿透了作训服,他回头望向屋内——昏黄的灯光下,四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扭曲着投在斑驳的墙面上。雷啸手中的枪管反射着冷光,陆空的背影僵硬得像块石头,沈凯阳和项北方并排坐着,却都低着头。这种沉默比外面的寒意更让人窒息。

“北方,”陈昊宇故意提高音量,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第一次吃到靶场福利,打靶有打爽吗?”他走回座位,作训靴踩在地板上的声响格外清晰。

项北方像是终于等到救星般抬起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其实并不完全明白今晚压抑的气氛从何而来,只是本能地跟着沈凯阳保持沉默,此刻听到问话,立刻像解除了封印般兴奋起来:“有啊!我还捡了好多弹壳!”他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口袋,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见沈凯阳转头对他露出微笑,项北方更来劲了,他迫不及待地摘下手套——那上面还沾着枪油和火药残渣——从兜里掏出一把黄澄澄的弹壳,在灯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凯阳哥你看,”他献宝似的把弹壳捧到沈凯阳面前,有几颗从指缝间滑落,在地板上欢快地跳跃,“这颗是从95式里退出来的,边缘有点发黑;这颗是92式的,特别小巧……”

沈凯阳接过一颗弹壳,指腹摩挲着上面细密的纹路,弹壳还残留着些许火药味,混合着项北方手心的温度。他抬头对上少年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纯粹的喜悦,像一泓清泉,暂时冲淡了房间里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回头班长我找工具给你在弹壳上打个孔,做个挂件啥的,算是你在靶场打的第一次靶的纪念。”陆空的声音温和地响起,自然地接过了话题。他低头擦拭着手中的枪管,动作娴熟而轻柔,仿佛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

此刻,雷啸成了房间里唯一沉默的人。他佝偻着背坐在马扎上,粗壮的手臂机械地重复着擦枪的动作。灯光在他低垂的眉眼间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

陆空不动声色地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雷啸:“你不是最喜欢收集弹壳了么?”他的声音刻意放得轻快,“之前那些你都收在哪儿了?我记得你还用弹壳拼过坦克模型,拿出来给北方瞧瞧?”

雷啸的动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埋头擦枪,仿佛没听见一般。金属部件在他手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陆空也不恼,只是笑了笑,继续擦拭着自己的枪。房间里又陷入沉默,只有布料摩擦金属的沙沙声。

“你和师长说了啥?”雷啸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火药味,比房间里弥漫的枪油气息更呛人。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沈凯阳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发疼,他悄悄摘下手套,手指不自觉地攥紧,马扎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我和他说,我要退伍。”陆空的语气平静得不可思议,就像在说今晚要巡山一样稀松平常。

沈凯阳的后背绷得生疼,他死死盯着雷啸颤抖的肩膀,随时准备冲上去制止可能爆发的冲突。项北方不知所措地捏紧了手中的弹壳,陈昊宇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但预想中的爆发没有到来。雷啸依然低着头,手中的擦枪布机械地来回移动。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蟋蟀的鸣叫清晰可闻,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某种倒计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突然,两颗豆大的泪珠同时砸在地面上,发出“啪嗒”两声闷响,在寂静中震耳欲聋。

雷啸猛地别过脸去,嘴唇咬得发紫。他粗暴地用袖口抹着眼睛,作训服粗糙的布料在脸上刮出红痕。他拼命吸气,想要把眼泪憋回去,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像是从肺里硬挤出来的,带着压抑已久的哽咽。

越是想控制,情绪就越发失控,咳嗽声中渐渐混入了压抑不住的抽泣,这个平日里铁塔般的汉子此刻缩着肩膀,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无助。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他紧握的拳头上,又顺着指缝滴到地上,在灰尘中留下深色的痕迹。

“操…”雷啸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他抬手狠狠抹了把脸,却怎么也擦不干源源不断的泪水。最终,他放弃了挣扎,任由泪水在黝黑的脸上肆意流淌。

看着雷啸颤抖的背影,陆空长久以来筑起的心墙轰然倒塌。那些故作洒脱的姿态,那些强装的镇定,在这一刻全都土崩瓦解。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怎么可能不在意?这身军装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每一道褶皱都刻着他的青春与热血。

雷啸压抑的抽泣声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这个曾经在演习场上摔得头破血流都不吭一声的铁汉,这个在他受伤时背着他狂奔三公里的战友,此刻却哭得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陆空突然想起多年前集训时,那个因为跳伞考核不合格而躲在他肩头哭泣的毛头小子。时光荏苒,当年的青涩早已褪去,可那份赤诚却从未改变。

手套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陆空伸出手,想要将雷啸揽入怀中,却被对方狠狠甩开。雷啸固执地背对着他,肩膀因抽泣而剧烈起伏。

但此刻的陆空再也顾不得其他,他猛地扑过去,马扎翻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一把将雷啸拽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人揉碎,雷啸挣扎了几下,最终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在他肩头。

“放开…”雷啸的声音闷在陆空肩窝,带着浓重的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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