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是什么小塌方!”陆空突然挤开挡在身前的几人,大步走到参谋面前,他的声音嘶哑却坚定,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划破凝重的空气,“是半座山都塌下来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坦白震住了。参谋下意识后退半步,沈凯阳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想拉住陆空,却被对方猛地甩开。
“你让我说完!”陆空几乎是吼出这句话,额角的青筋清晰可见,“当时没有上报,就是因为我怕受处分!”他的声音在靶场上空回荡,“我胆小!我怕失去现在唯一能容身的地方!哪怕这里只是个靶场!”
陆空挺直腰板,像在完成一场迟来的忏悔:“但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想,我当兵当到连个错误都不敢承担的地步,还有什么意义?”他的目光扫过每个人震惊的脸,“这场事故瞒报,全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要处分就处分我,与他们无关!“”
“陆空!你疯了吗!”沈凯阳一把将他往后拽,雷啸一个箭步上前,粗壮的手臂像铁箍般将陆空锁住:“是我的主意!是我逞能拦着不让上报的!要处分就处分我!”
陆空在雷啸怀里疯狂挣扎,作训服被扯得变形:“是我的问题!首长,都是我的问题!”
参谋被这场面惊得连连后退,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喝:“够了!”他的声音像炸雷般在靶场上空炸响,“处分是什么光荣的事吗?还抢着要!荒唐!”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参谋长叹一口气:“知道你们团结友爱,行了吧!”他环视着这群满身泥渍的士兵,目光最后落在陆空通红的眼睛上,“这事要不要处分,得我报上去看上面的意思。你们…”他顿了顿,“就别在这儿抢着当英雄了。”
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在众人脚下打着旋儿。参谋转身走向吉普车,突然又停下脚步:“对了,”他没有回头,“干部考核定在下周三。靶场…收拾得不错。”
引擎声渐渐远去,五个人站在原地,像五尊泥塑的雕像。陆空的双肩微微发抖,雷啸的手还紧紧攥着他的作训服。
一片枫叶飘落,正好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红得像团燃烧的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参谋的吉普车刚驶离靶场,雷啸就一把拽住陆空的衣领,几乎是拖着他往营房走,陆空踉踉跄跄地跟着,那条残腿在碎石路上拖出歪斜的痕迹,其余三人面面相觑,快步跟上。
房门被雷啸踹得撞在墙上,又弹回来。他一把将陆空按在木凳上,凳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五个人形成的包围圈让本就狭小的房间更显逼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你干嘛?”雷啸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火星,“我就问你刚才在干嘛?在发什么疯?”他古铜色的脸庞涨得发紫,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陆空垂着眼睑,慢慢搓着手掌上的老茧,那些硬茧是这几个月来最忠实的见证者。“我只是…”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说了这段时间以来,我想要说的。”
“想明白了?”陈昊宇突然插进来,声音尖利得刺耳,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作训鞋在地板上踩出凌乱的印记,“那早干嘛去了?”他突然转身,指着窗外那片他们亲手清理的废墟,“一开始想明白的话,我们干嘛要大费周章地在这里天天累得和孙子似的?”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就是为了保住你不吃处分!现在倒好,你一句想通了要说了,我们一帮人陪着你就是演了仨月的二百五呗!”
项北方不安地看向沈凯阳,后者正死死盯着陆空低垂的头顶。房间里只剩下陈昊宇粗重的喘息声和雷啸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我也不解释,”陆空终于抬起头,嘴角挂着苦涩的笑,“反正,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大家。”
“一句对不起就完事啦?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月我们——”
“陆班长,”沈凯阳突然开口,声音出奇地平静,“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突然就又改变了最初的主意。”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空,像是要穿透那层平静的表象。
陆空没有抬头,那抹带着苦涩的微笑也依然保持在脸上,似乎这是他最后的一道抵御伪装:“我只是在想…”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不能再逃避我所该承担起的责任。”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的作训裤,“不仅仅是作为一个班长,一名军人,更重要的是——对自己而言,自己的人生。”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雷啸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猛地蹲下来,双手死死扣住陆空的肩膀:“陆空你最近奇怪得很啊!”他的声音发颤,“你究竟想干嘛!老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他的手指几乎要掐进陆空的肉里,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凯阳注意到雷啸话里不同寻常的恐慌。这个向来粗枝大叶的汉子,此刻却敏锐得像只察觉危险的野兽。
“我告诉你,”雷啸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带着某种决绝,“要处分也轮不到你。”他盯着陆空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背不了这个处分的!”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外面山野中,欢快的鸟鸣。雷啸的下一句话让所有人的血液都凝固了:
“你别想走!”
这句话像把刀,突然剖开了陆空这些天所有反常的根源。沈凯阳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原来雷啸早就察觉到了,陆空这段时间的恍惚,那些望向远山的眼神,那些关于“丹顶鹤”的执着,都是在为某个决定做铺垫。
陆空又开始搓手,掌心的老茧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低着头笑,那笑容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会与不会,其实对于我来说,已经都一样了。”
“我操你大爷!”
雷啸的拳头狠狠砸在木桌上,一声闷响后,桌面上赫然留下几道带血的裂痕,他像头发狂的野兽般冲出房间,项北方下意识要追,却被陆空一把拽住手腕。
“让他去吧。”陆空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得接受一些事的话…”他的目光追随着雷啸远去的背影,“他也得接受一些事了。”
房间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沈凯阳看着陆空平静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个决定或许早在暴雨冲垮山体的那天,就已经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在打靶来临的前一天,夕阳将靶场镀上一层金色的余晖。经过数月的艰苦劳作,靶场终于从塌方的废墟中完全恢复,甚至比从前更加规整。新丈量的靶子与壕沟距离更加科学合理,壕沟边缘用白漆划出醒目的警戒线,在夕阳下泛着微光。原本裸露的岩体如今覆盖着整齐的钢网,网格在阳光下折射出金属特有的冷冽光泽,远远望去,整个靶场终于有了几分正规军事设施的气派。
雷啸站在靶场中央,双手叉腰环视四周,古铜色的脸庞在夕阳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他粗壮的手臂上还沾着最后清理时留下的泥渍,作训服后背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结实的背肌上。陆空拖着那条残腿,一瘸一拐地绕着靶场走了一圈,手指轻轻抚过新加固的防护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个曾经满目疮痍的地方,如今焕发出比从前更坚韧的生命力。
“班长,该开库了。”陈昊宇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指着远处那座沉寂已久的枪械库。厚重的铁门紧闭着,门锁上积了一层薄灰,它本就像这座靶场中最神秘、最格格不入的立方体,沈凯阳和项北方自从来到现在,从未真正地见它开启。
陆空深吸一口气,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那把从未示人的钥匙——它一直被锁在营房暗格保险柜的最深处,是靶场班长的身份象征。钥匙在他掌心泛着冷光,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数过往。参谋送来的另一把钥匙此刻在雷啸手上,两把钥匙终于要在时隔数月后再次相遇。
“走,开库。”陆空的声音里带着久违的郑重。
五个人走向枪械库时,脚步不自觉地放轻,铁门前的空地上,雷啸的钥匙与陆空手中的那把并排放在一起,两把钥匙有着相似却又不同的光泽。
“三、二、一——”随着雷啸的倒数,两把钥匙同时插入锁孔。生锈的锁芯发出艰涩的咔哒声,厚重的铁门缓缓开启,一股浓重的枪油味混合着金属特有的冷腥气息扑面而来,让站在最前面的沈凯阳和项北方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幽暗的库房里,一排排枪械整齐地陈列在金属架上,56式半自动步枪的木质枪托泛着温润的光泽,81式自动步枪的金属机匣冷峻锋利,95式突击步枪的现代化造型透着未来感……这些武器,对于和平年代的军人而言,大多只存在于训练手册或阅兵式的影像里。士兵的肩章常被戏称为“扛枪的”,可真正能亲手触碰、拆解、保养这些武器的机会却少之又少。枪,是军人的第二生命,是荣誉与责任的具象化,是战场上最忠诚的伙伴。而此刻,它们就静静地躺在眼前,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某种无形的界限——那是新兵与老兵的距离,是训练场与战场的距离,是理想与现实的最后一道门槛。
沈凯阳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指尖微微发颤。项北方的眼睛也亮得惊人,像是饿狼盯上了猎物,却又不敢贸然靠近。两人不约而同地站直了身体,仿佛在向这些沉默的钢铁战士致敬。
项北方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那种混合着敬畏与渴望的情绪让他的心跳加速。“我能…”他刚伸出手,就被陆空一把拦住。
“别急。”陆空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这些枪都封着枪油,直接碰不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枪油怎么了?”项北方不解地问,眼睛还黏在那些乌黑发亮的枪械上,目光在每一道金属纹路上流连。
陈昊宇从后面走过来,故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吓唬的意味:“碰了枪油,你的手会痒到想把皮都撕下来。”说着还做了个夸张的抓挠动作,“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了。”
项北方猛地缩回手,却还是忍不住盯着那些枪械看。
陆空从架子上取下几副橡胶手套,动作娴熟地分发给大家:“明天打靶用的枪得先清理枪油,用完后再重新封存。”他拿起一块干净的棉布,示范着擦拭动作,“这是靶场班最重要的职责之一。”
沈凯阳接过手套,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枪管时,一种奇异的战栗顺着脊椎爬上来。这支被油膜包裹的武器沉甸甸的,比他想象中更有分量。项北方在旁边学着他的样子,却因为太过兴奋差点把枪掉在地上,惹得雷啸一阵训斥。
“小心点!”雷啸粗声粗气地说,却还是伸手扶住了摇晃的枪身,“这可不是玩具。”
陆空看着他们笨拙的动作,嘴角微微上扬。阳光从高处的透气窗斜射进来,在枪械上投下细长的光斑,那些被擦拭干净的金属部件渐渐显露出原本的锋芒。在这个特殊的黄昏,枪油的气味、金属的冷光,还有众人小心翼翼的呼吸声,共同构成了靶场最真实的模样。
九点整,考核军官的车队准时驶入靶场,虽然这次来参加晋升考核的军官全师加起来不过几十号人,但师长楚登科还是亲自带队前来,一方面是为了体现师部对军官晋升考核的重视,另一方面,他正好也想来看看沈凯阳的近况。
车队在靶场中央停下,楚登科第一个从吉普车上跳下来。他习惯性地环视四周,目光立刻被崭新的防护网吸引——那些银灰色的金属网格整齐地覆盖在岩壁上,整个靶场干净整洁,壕沟边缘的泥土还带着新翻的痕迹,若不是提前知道,根本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严重的塌方事故。
楚登科眯起眼睛,作为每年都要来靶场视察的师长,他太熟悉这里的每一处细节了。眼前这个看似平常的靶场,反而让他更能想象出当初塌方的严重程度——那些被重新填平的沟壑,那些加固过的崖壁,无一不在诉说着这里曾经遭受过怎样的破坏。而这一切,竟然只靠靶场班的五个人徒手完成了清理。
“师长好!”陆空带着靶场班全体成员列队敬礼,楚登科注意到他们晒得黝黑的皮肤和粗糙的手掌,那是长期户外劳作的痕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楚登科只是点点头,目光在沈凯阳身上多停留了几秒。他走到防护网前,伸手摸了摸那些崭新的钢钉,“这些加固措施做得很好,以后遇到暴雨也不用担心了。”
跟在后面的作训科长小声补充道:“师长,上次参谋回来报告说,他们不仅清理了塌方,还重新规划了靶场布局,现在的安全距离比标准还要多出五米。”
楚登科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走到靶场边缘,俯身查看那些新栽的防护草皮,他的手指轻轻拨开草叶,露出下面新鲜的土壤。当他直起身时,脸上的神色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靶场班的五人还处于队列中,只能远远地看着楚登科低着头,背着手,巡视完整个重生的靶场,至于他会给出怎样的定论,现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没有底。
“姜科长,你组织一下今天的考核内容。”楚登科沉声下达指令,声音在空旷的靶场里格外清晰。随着作训科长的一声令下,实弹打靶考核正式开始。雷啸带着陈昊宇和项北方迅速进入壕沟,开始准备记录射击成绩。
就在这时,楚登科突然朝陆空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走向营房后面走去。沈凯阳敏锐地注意到这一幕,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为什么不上报?”楚登科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刀,“你一个三期老士官,会不知道地面安全的重要性?”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盯着陆空的脸。
陆空站得笔直,目光平视前方,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当时想着,报了肯定要挨处分。不报,自己修好,说不定能将功补过。”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胡闹!”楚登科突然提高了音量,右手不自觉地叉在腰间,“万一临时要用靶场呢?万一你们施工时再出事故呢?”他的食指几乎要点到陆空鼻尖,“五个人就想搞定那么大的工程,你当自己是超人?”
远处的枪声此起彼伏,衬得两人之间的沉默更加凝重。
“对不起师长。”陆空终于低下头,“我不解释了,愿意接受任何处分。”
楚登科眯起眼睛:“哦?想明白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想明白了。”陆空抬起头,嘴角竟浮现出一丝释然的微笑,“人不能总想着混日子,更不能为了混日子,连骨气都不要了。”
“所以你现在知道,作为一个班长,把全班拖进危险境地是多大的错误了?”楚登科的语气稍稍缓和。
“不是陆班长逼我们的!”沈凯阳突然从转角处站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我们都是自愿帮忙的!”
楚登科转身瞪了沈凯阳一眼,出人意料地没有发火。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还真是团结啊!”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战友情都用在包庇错误上了!”
陆空轻轻摇头:“师长,他们不是为了包庇我。”他的目光越过楚登科的肩膀,望向远处正在壕沟里忙碌的雷啸等人,“他们是为了证明,我们靶场班不是吃干饭的,我们也还有热血在。”
枪声再次炸响,惊得树梢上的麻雀扑棱棱四散飞起。楚登科仰头望着那些慌乱逃窜的小鸟,紧绷的面容渐渐松动。他抬手正了正军帽檐,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你们每个人,五千字检查是逃不掉的!”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师长!”陆空突然提高了声音。
楚登科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问:“还有什么事?”
“会给我怎样的处分?”陆空的声音异常平静。
“现在知道怕了?”楚登科冷笑一声,终于转过身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我不是在怕。”陆空挺直腰板,目光坚定,“我的意思是,处分就算在我一个人头上。他们每一个人……都不该因为我的错误,背上这个污点。”
楚登科的眼神骤然转冷:“现在知道担心处分范围了?当初瞒报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现在塌方不报这事,已经是人人有份了!”
“我决定退伍。”
这五个字轻飘飘地从陆空嘴里吐出,却像一记闷雷炸在楚登科耳边。师长的身体明显僵住了,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等他回过神来,突然暴怒地冲上前,一把将陆空推搡在墙上,粗糙的墙皮摩得陆空后脖颈生疼。
“你说什么?”楚登科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骇人的怒意,“你再说一遍?你要干什么?”
“我决定退了。”陆空依旧低着头,嘴角甚至挂着淡淡的笑意,却始终不敢直视楚登科的眼睛。
楚登科松开手,在原地来回踱步,作训靴狠狠碾着地上的石子。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批!你想都别想!”他猛地停下脚步,指着陆空的鼻子,“实话告诉你,压根没打算处分你们任何人!老子还让宣传科把这事当正面典型来写,就为了给你们争取评功评奖!你现在倒好,拿退伍来要挟我?”
“师长,这是我深思熟虑的决定。”陆空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你是我带过最棒的空降兵!”楚登科几乎是吼了出来。
“早不是了。”陆空苦笑着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腿的旧伤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楚登科突然红了眼眶:“就算你跳残了腿,老子也要养你一辈子!”
“师长……”陆空终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您听听您说的话——''''养一个残废一辈子''''。军人,残废,这两个词搭吗?”他的声音微微发颤,“现在就是在养我这个废物。我来靶场,就是想着还能有点价值。但现在我发现……”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快要被养废了。”
树影婆娑,斑驳的光影在两人之间晃动。远处的枪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整个靶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楚登科死死盯着陆空的脸,仿佛要从那张平静的面容上找出什么破绽。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楚登科的眼神骤然暗了下来,他缓缓摘下军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帽檐上的军徽。“陆空,你给我想清楚了。”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这身军装,要是脱了,就再也穿不回来了。你自己比谁都清楚,你比任何人都更爱这身军装。”
陆空的目光落在师长手中的军帽上,那个闪亮的军徽在阳光下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忽然伸手拉过站在一旁、早已不知所措的沈凯阳,力道大得让年轻人踉跄了一下。
“正是因为爱得深,才更不忍心看着它沾上任何污点。”陆空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他转向沈凯阳,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是这个年轻人让我明白的。从他来到靶场的第一天起——”
陆空的声音渐渐有了力量:“他擦掉伙房积年的油垢,让灶台重现光亮;他拂去奖章上的尘埃,让荣誉重见天日;他毫不犹豫地站在战友身边,成为清理塌方的主力军……”说到这里,他的手指微微发颤,“是他让我看清,我不能再继续活在恐惧和自我欺骗里了。”
沈凯阳震惊地望着陆空,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无心之举会给这位老兵带来如此深刻的影响。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陆空坚毅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凯阳心里有团火,”陆空的声音温柔下来,“一颗明亮耀眼的初心。也许他自己现在还没完全看清,但是师长——”他转向楚登科,眼神坚定,“我必须说,凯阳天生就该穿这身军装,而我们的部队,也正需要这样的年轻人。”
楚登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最后长久地停留在沈凯阳脸上。远处的靶场传来零星的枪声,惊起一群飞鸟。师长慢慢将军帽戴回头上,动作庄重而缓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他的声音突然沙哑了,“你是在用退伍来成全他?”
陆空笑了,那笑容里包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不,师长。我是在用退伍,来成全我自己最后的尊严。”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楚登科突然转身,大步走向靶场中央,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挺拔。走出十几步后,他突然停下,头也不回地喊道:“沈凯阳!”
“到!”沈凯阳条件反射地立正。
“照顾好你班长!”楚登科的声音随风传来,“在他想通之前,别让他做傻事!”
沈凯阳转向陆空,发现这位老兵的眼眶已经红了。
考核结束后的黄昏,夕阳将整个靶场染成血色。按照惯例,作训科留下了多余的弹药,这是不成文的规矩——让常年驻守靶场的战士们也能过过打靶的瘾,算是给这份枯燥工作的慰藉。
项北方像只初尝血腥的小豹子,兴奋地穿梭在各个靶位之间,他黝黑的脸庞因激动而泛红,眼睛亮得惊人,几乎把所有型号的枪支都摸了个遍,子弹壳在他脚边叮叮当当地跳跃,像一串欢快的音符。
“95式后坐力比我想象中小多了!”他边换弹匣边对远处的陈昊宇喊道,声音里满是雀跃,但回应他的只有沉默,陈昊宇正坐在弹药箱上发呆,手里的枪械说明书被攥得皱皱巴巴。
靶场另一头,陆空始终和作训科的人待在一起,交接工作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过来。他刻意保持着与雷啸的距离,每当雷啸靠近,他就会不着痕迹地转向另一个方向,这种刻意的疏远让雷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雷啸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陆空的身影,看着他与师长、沈凯阳在营房后谈了许久,那些低沉的对话声被风吹散,只能隐约捕捉到几个零星的词语,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凯阳!”雷啸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拽住经过的沈凯阳,他的手掌滚烫,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年轻人的胳膊捏碎,“师长和陆空说了什么?”
沈凯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喉结不自然地滚动。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照出眼底那抹来不及掩饰的复杂情绪。“没…没什么特别的,”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就是些日常工作,寒暄。等打靶结束,人都走了再说吧。”
雷啸的手劲又加重了几分,他俯身逼近沈凯阳,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的脸:“你少糊弄我!”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骇人的怒意,“陆空从刚才起就不对劲,现在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沈凯阳垂下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想起陆空说“退伍”时那个平静的笑容,想起师长颤抖的手,想起那枚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军徽,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翻腾,让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发颤:“现在真的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雷啸突然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他死死盯着沈凯阳通红的眼眶,从那双眼睛里似乎读出了什么可怕的真相。
远处,最后一发子弹呼啸着击中靶心,回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他是不是……”雷啸的声音突然哑了,古铜色的脸上血色尽褪。
沈凯阳没有回答,只是别过脸去,但这个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有力。雷啸的身体晃了晃,转身望向远处的陆空,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夕阳下清点枪械,动作依然标准利落,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决绝。
项北方不知何时跑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打靶后的兴奋:“凯阳哥!雷班长!那边还有几发子弹,要不要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困惑地看着雷啸铁青的脸色和沈凯阳通红的眼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夜色如墨,从西边山头倾泻而下,渐渐吞噬了整个靶场。营房里那盏老旧的钨丝灯成了这片荒芜山坳中唯一的亮色,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倔强地撑开一小片光明。深秋的寒意带着沉甸甸的质感,从门窗缝隙中悄然渗入,像无数冰冷的触手,慢慢蚕食着房间里残存的暖意。
夜虫的鸣叫此起彼伏,填补了白昼鸟雀离场后的寂静。一只灰褐色的飞蛾不知何时闯入室内,围着灯泡疯狂盘旋,翅膀拍打在灯罩上发出闷响,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徒劳的撞击。
五个人围坐在灯下擦枪,金属部件在棉布擦拭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枪油特有的刺鼻气味在密闭的空间里愈发浓烈,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压抑。雷啸的动作格外粗暴,擦枪布的纤维都被他扯得变形;陆空低着头,机械地重复着擦拭动作;沈凯阳时不时抬眼看向陆空,欲言又止;只有项北方还保持着正常的节奏,但也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动作越来越轻。
“啪——”飞蛾又一次撞在灯上,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陈昊宇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上刮出尖锐的声响,他大步走到门口,一把推开木门,冷风立刻灌了进来,那只执着的飞蛾被气流卷着,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夜色中。
陈昊宇站在门口打了个寒颤,秋夜的凉意瞬间穿透了作训服,他回头望向屋内——昏黄的灯光下,四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扭曲着投在斑驳的墙面上。雷啸手中的枪管反射着冷光,陆空的背影僵硬得像块石头,沈凯阳和项北方并排坐着,却都低着头。这种沉默比外面的寒意更让人窒息。
“北方,”陈昊宇故意提高音量,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第一次吃到靶场福利,打靶有打爽吗?”他走回座位,作训靴踩在地板上的声响格外清晰。
项北方像是终于等到救星般抬起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其实并不完全明白今晚压抑的气氛从何而来,只是本能地跟着沈凯阳保持沉默,此刻听到问话,立刻像解除了封印般兴奋起来:“有啊!我还捡了好多弹壳!”他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口袋,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见沈凯阳转头对他露出微笑,项北方更来劲了,他迫不及待地摘下手套——那上面还沾着枪油和火药残渣——从兜里掏出一把黄澄澄的弹壳,在灯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凯阳哥你看,”他献宝似的把弹壳捧到沈凯阳面前,有几颗从指缝间滑落,在地板上欢快地跳跃,“这颗是从95式里退出来的,边缘有点发黑;这颗是92式的,特别小巧……”
沈凯阳接过一颗弹壳,指腹摩挲着上面细密的纹路,弹壳还残留着些许火药味,混合着项北方手心的温度。他抬头对上少年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纯粹的喜悦,像一泓清泉,暂时冲淡了房间里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回头班长我找工具给你在弹壳上打个孔,做个挂件啥的,算是你在靶场打的第一次靶的纪念。”陆空的声音温和地响起,自然地接过了话题。他低头擦拭着手中的枪管,动作娴熟而轻柔,仿佛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
此刻,雷啸成了房间里唯一沉默的人。他佝偻着背坐在马扎上,粗壮的手臂机械地重复着擦枪的动作。灯光在他低垂的眉眼间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
陆空不动声色地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雷啸:“你不是最喜欢收集弹壳了么?”他的声音刻意放得轻快,“之前那些你都收在哪儿了?我记得你还用弹壳拼过坦克模型,拿出来给北方瞧瞧?”
雷啸的动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埋头擦枪,仿佛没听见一般。金属部件在他手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陆空也不恼,只是笑了笑,继续擦拭着自己的枪。房间里又陷入沉默,只有布料摩擦金属的沙沙声。
“你和师长说了啥?”雷啸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火药味,比房间里弥漫的枪油气息更呛人。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沈凯阳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发疼,他悄悄摘下手套,手指不自觉地攥紧,马扎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我和他说,我要退伍。”陆空的语气平静得不可思议,就像在说今晚要巡山一样稀松平常。
沈凯阳的后背绷得生疼,他死死盯着雷啸颤抖的肩膀,随时准备冲上去制止可能爆发的冲突。项北方不知所措地捏紧了手中的弹壳,陈昊宇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但预想中的爆发没有到来。雷啸依然低着头,手中的擦枪布机械地来回移动。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蟋蟀的鸣叫清晰可闻,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某种倒计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突然,两颗豆大的泪珠同时砸在地面上,发出“啪嗒”两声闷响,在寂静中震耳欲聋。
雷啸猛地别过脸去,嘴唇咬得发紫。他粗暴地用袖口抹着眼睛,作训服粗糙的布料在脸上刮出红痕。他拼命吸气,想要把眼泪憋回去,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像是从肺里硬挤出来的,带着压抑已久的哽咽。
越是想控制,情绪就越发失控,咳嗽声中渐渐混入了压抑不住的抽泣,这个平日里铁塔般的汉子此刻缩着肩膀,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无助。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他紧握的拳头上,又顺着指缝滴到地上,在灰尘中留下深色的痕迹。
“操…”雷啸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他抬手狠狠抹了把脸,却怎么也擦不干源源不断的泪水。最终,他放弃了挣扎,任由泪水在黝黑的脸上肆意流淌。
看着雷啸颤抖的背影,陆空长久以来筑起的心墙轰然倒塌。那些故作洒脱的姿态,那些强装的镇定,在这一刻全都土崩瓦解。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怎么可能不在意?这身军装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每一道褶皱都刻着他的青春与热血。
雷啸压抑的抽泣声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这个曾经在演习场上摔得头破血流都不吭一声的铁汉,这个在他受伤时背着他狂奔三公里的战友,此刻却哭得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陆空突然想起多年前集训时,那个因为跳伞考核不合格而躲在他肩头哭泣的毛头小子。时光荏苒,当年的青涩早已褪去,可那份赤诚却从未改变。
手套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陆空伸出手,想要将雷啸揽入怀中,却被对方狠狠甩开。雷啸固执地背对着他,肩膀因抽泣而剧烈起伏。
但此刻的陆空再也顾不得其他,他猛地扑过去,马扎翻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一把将雷啸拽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人揉碎,雷啸挣扎了几下,最终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在他肩头。
“放开…”雷啸的声音闷在陆空肩窝,带着浓重的鼻音。
“不放。”陆空收紧了手臂,下巴抵在雷啸的发顶,熟悉的汗味混合着枪油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眼眶发烫。他能感觉到雷啸的心跳透过胸膛传来,又快又乱,就像当年第一次跳伞时那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他妈…”雷啸的拳头砸在陆空背上,却没了往日的力道,“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陆空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他。这个拥抱里包含着太多说不出口的话——那些共同跳过的伞,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夜,那些在靶场相濡以沫的岁月。他感觉到肩头的布料被热泪浸透,那温度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还记得你第一次跳伞吗?”陆空突然轻声问道,声音也带着因悲伤而带起的震颤,“你吓得腿软,是我把你推下去的。”
雷啸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更凶猛地抽泣起来。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陆空教他叠伞,带他加练,在他第一次完成高难度动作时用力揉乱他的头发……这些点点滴滴,早已成为他生命中最珍贵的部分。
“骗子…”雷啸攥着陆空的作训服,指节发白,“你说过…要带我当最棒的空降兵……”
陆空闭上眼睛,泪水终于决堤。他感觉到雷啸的泪水渗进他的衣领,滚烫得像熔化的铅。这一刻,所有的伪装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两颗同样破碎的心在剧烈跳动。
“对不起…”陆空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
雷啸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他的声音支离破碎,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哀求:“你…你就不能为了我,留下来吗?”他死死攥住陆空的衣襟,“我已经为了你…改变了这么多…是不是我做得还不够…”
他的额头抵在陆空的肩上:“那你也得先留下来…我可以的,我可以改得更彻底…只要你肯留下来看着我改…只要你不走…”
陆空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他颤抖着捧起雷啸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那张向来坚毅的面孔此刻布满泪痕,通红的眼睛里盛满了绝望与哀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雷啸。”陆空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若千钧。他用拇指轻轻擦去雷啸脸上的泪水,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雷啸啊,”他又唤了一声,像是要把这个名字刻进骨血里,“看着我,看着班长。”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在两人之间洒下一片清冷的光。陆空望进雷啸的眼睛深处,那里倒映着自己模糊的影子。
“你知道吗?”陆空的声音温柔得近乎残忍,“我的存在,已经成了你心里最顽固的杂草。”他的指尖轻轻点在雷啸心口,“就是因为班长还在这里,你才永远被困在原地。”
雷啸剧烈地摇头,泪水飞溅。
“只有班长走了,”陆空继续道,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字字如刀,“才能把你心里最后那棵杂草连根拔起。”他的拇指摩挲着雷啸的脸颊,“你的心里,才能开出最美的花来。”
雷啸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抓住陆空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胡说!没有你…没有你我……”
陆空突然笑了,眼角泛起细纹:“我说过要带你当最棒的空降兵。"他的笑容里盛满了骄傲,“其实你早就是了,是班长拖累了你太久太久。”
夜风掀起窗帘,月光在两人之间流淌。陆空捧起雷啸的脸,轻轻抵住他的额头:“雷啸,答应班长。”他的声音带着最后的恳求,“等我走了,你就回空降旅去。用你的翅膀,飞给我看。”
最后一个字化作一声哽咽,消散在夜色中。雷啸死死抱住陆空,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像是要把余生的拥抱都在这一刻耗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黎明前的山坳笼罩在一片青灰色的雾气中,霜花凝结在枯草上,在微亮中泛着细碎的银光。陆空悄无声息地起身,动作轻缓得像在拆解一枚哑弹。他站在窗前,望着营房黑洞洞的窗户,那里沉睡着他最割舍不下的人——雷啸紧锁的眉头,沈凯阳欲言又止的眼神,项北方懵懂的表情,陈昊宇复杂的目光,都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夹杂着靶场特有的铁锈味和泥土气息灌入肺中,刺得胸口生疼。那条残腿在寒湿的空气中隐隐作痛,却比不上心口万分之一。没有告别,没有回头,他拖着不便的左腿,一步一步走进浓雾深处,脚步声被潮湿的泥土吸收,仿佛从未存在过。
山路像一条灰白的蛇,蜿蜒着将过往的一切都抛在身后。晨雾打湿了他的春秋常服,水珠顺着脖颈滑入衣领。那个绝望的拥抱似乎还残留在身上,滚烫的温度与此刻的寒意形成鲜明温差。每走一步,都像是从血肉里硬生生撕扯开什么。
当看到L师的正门,陆空停下了脚步。这一切曾经是他的整个世界,如今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得见,摸不着,再也回不去了。
门岗的哨兵身姿挺拔,崭新的蓝军装在晨光中亮得刺眼。对方敬礼时,陆空下意识回礼,却发现自己的动作已经带上了靶场特有的松散。哨兵年轻的脸庞上写满陌生,礼貌地请他等候确认。陆空站在一旁,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军装,像一张被岁月漂白的老照片,与周围鲜亮的蓝色格格不入。
“可以进了。”哨兵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您知道空降旅往哪边走吗?”
陆空的嘴角扯出一个微笑:“知道。”
他迈步走向旅部大楼,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回忆的刀尖上。路过的士兵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没有人认得这个瘸腿的老兵,没人知道他曾是这里最耀眼的伞降尖兵。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崭新的水泥路面上,与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渐行渐远。
“陆空!”
一声洪亮的呼唤穿透了空降旅清晨的操练声。周正武旅长高大的身影立在旅部门口,军装笔挺,肩章在朝阳下闪着金光。他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陆空肩上,力道大得让陆空那条残腿微微发颤。
“好小子!”周旅长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终于舍得回娘家看看了?”他上下打量着陆空,目光在那条不太自然的左腿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气色不错啊!就是晒得跟块炭似的。楚师长前两天还在大会上夸你呢,说靶场收拾得漂亮!你小子,到哪儿都是把好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空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弧度。跟着周旅长走进办公室,他没有落座,也没有寒暄,而是从贴胸的口袋里,缓缓取出一个折叠得棱角分明的牛皮纸信封,双手平举,递到周正武面前。
“旅长,我是来交这个的。”他的声音平稳得像在汇报训练计划,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周正武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那个信封他太熟悉了——每个带兵的人最不愿看到的东西。他的手悬在半空,指节微微发抖:"陆空?你他妈开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陆空的目光坦然迎上旅长锐利的审视,“我考虑清楚了,申请退伍。”
“放屁!”周正武一掌拍在办公桌上,震得茶杯咣当跳起,“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给我整这出?在靶场待出癔症了?谁准你打退伍报告的?楚师长知道吗?他怎么可能放人!”他一把攥住陆空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是不是遇到难处了?说!靶场那点破事老子听说了,干得漂亮!楚登科正准备给你们请功!你这时候抽什么风?”
陆空的手臂被掐得生疼,却纹丝不动:“师长那边,我自己去说。旅长,请您按程序收下报告。”
“收个屁!”周正武暴怒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你陆空是什么人?是我空降旅摔打出来的硬骨头!是跳废了腿还能在靶场干出成绩的骨干!现在跟我说退伍?你对得起这身军装?对得起你流过的血?对得起……”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带着痛心,“对得起雷啸那小子吗?他为了你,心甘情愿窝在那个鸟不拉屎的靶场!你走了,他怎么办?你让他怎么活?”
“雷啸”两个字像子弹般击中陆空的胸口,他喉结剧烈滚动,却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住:“旅长,正是因为雷啸,我才必须走。”
他抬起头,直视周正武发红的眼睛:“雷啸是块好钢,是天生的空降兵!是我拖累了他。我的存在,就是拴住他翅膀的锁链。”他的声音开始发颤,“只有我走了,锁链断了,他才能飞起来……”
陆空深吸一口气:“旅长,我陆空这辈子没求过您什么。等我走了,求您…把雷啸调回来。回到空降旅,回到他该在的地方。”他的声音哽咽了,“他性子倔,认死理,但他…是最好的兵。”
周正武死死盯着陆空,眼中的怒火渐渐化作深沉的痛惜,他看到了陆空眼底那份决绝,看到了那份近乎悲壮的托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周旅长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声音突然苍老了许多,“报告……先放这儿。但老子告诉你,楚登科那一关,你过不了!他比我还舍不得你!”
陆空轻轻将退伍申请放在办公桌正中央。牛皮纸信封在深色桌面上白得刺眼。他向旅长敬了个最标准的军礼,转身时那条残腿明显跛了一下,但背影依然挺得笔直。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影子孤独地投在空降旅的地板上,与墙上那些跳伞训练的计划表渐行渐远。
接下来的一整天,陆空都堵在楚登科的办公室门口。楚登科显然已经接到了周旅长的“通风报信”,也知道了陆空的目的,他铁了心不见。陆空也不争辩,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走廊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即使天气已经微凉,他的内衬已经因绷着军姿而被浸湿,随着日头渐高,汗水开始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在双颊犁出几道清晰的痕迹。长时间的站立让左腿旧伤处传来阵阵酸麻胀痛,像无数蚂蚁在啃噬骨髓。他紧咬着牙关,脸色逐渐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但眼神始终坚定地望着师长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门。
“陆班长,您要不……”迟桓第三次端着水杯过来,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
陆空轻轻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纹丝未动。走廊的时钟指针走过一个又一个刻度,他的影子从西边慢慢爬到东边,又渐渐拉长变形。来往的参谋干事们放轻了脚步,目光在他挺直的背影上停留,又匆匆移开。
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从窗棂间抽离,走廊的顶灯亮起。那扇紧闭的门突然“哐当”一声被猛地拉开,撞在墙上又弹回,发出令人心惊的巨响。
楚登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军装领口大敞,眼睛里布满血丝,他死死盯着陆空,胸口剧烈起伏。
“滚进来!”三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意。
陆空缓缓挪动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腿,轻轻带上门,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都隔绝在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楚登科背对着他站在窗前,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硬弓。窗外,军营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子。
“为了那点所谓的狗屁‘尊严’,兄弟都不要了?这身军装不要了?”楚登科的声音冷得像冰霜,每个字都裹着冰碴,“周正武说,你觉得你拖累了雷啸?放他娘的屁!当年是谁把你从演习场背下来的?是谁哭着求军医保住你这条腿的?现在你倒要成全他了?”
陆空的指尖微微发抖。他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师长,不是不要……”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是……要不起了。”
楚登科猛地转身,办公桌上的文件被带起的风掀得哗啦作响,他的眼睛通红,额角青筋暴起:“你他妈放——”
“我穿着这身军装,”陆空突然提高声音,又迅速低下去,“却再也不能跟着兄弟们跳伞,不能带队冲锋,甚至……”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腿,“连最基本的训练都完成不了了。”他抬起头,眼眶发红,“师长,您知道那种感觉吗?”
楚登科的拳头砸在办公桌上:“所以你就当逃兵?”
“我不是逃兵!”陆空突然吼了出来,下一秒,他像被抽走所有力气般踉跄了一下,扶住椅背才站稳,“我只是想体面地离开。在变成真正的累赘之前,在…彻底磨灭雷啸的翅膀之前。”
办公室陷入死寂。窗外传来晚点名的口号声,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你记不记得,当年在朱日和红蓝军对抗演习,是怎么跟我说的?”
陆空的呼吸一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说,‘只要还能动,空降兵就绝不放弃阵地’。”楚登科的声音突然哑了,“现在你的阵地呢?陆空,你的阵地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我的阵地……”陆空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从来都不是某个坐标,某块土地,而是这群兄弟。是雷啸,是空降旅,是…您和周旅长这样的长官。而现在,守不住阵地的是我这副残躯,我是时候该走了,我再苟延残喘地浪费着部队的资源,占着名额,才是让更多的阵地在流失。”
楚登科他转身走向办公桌,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窗外,熄灯号的声音隐约传来。他的目光落在陆空脸上,那张曾经意气风发、在演习场上指挥若定的面庞,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因长时间的站立和缺水而干裂起皮,额角渗出的冷汗在灯光下闪着微光。这副模样,哪里还像他记忆中那个在朱日和顶着炮火、浑身浴血却依然嘶吼着坚守阵地的空降兵尖刀?笔尖悬在文件上方,颤抖着,迟迟落不下去。墨水滴在纸上,晕开一个个蓝色的漩涡。
“你走了,”楚登科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雷啸会疯的。”
陆空闭上眼睛:“他会恨我。但总有一天……”喉结剧烈滚动,“他会明白,天空才是他的归宿。”
钢笔终于落下,在纸张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某种隐秘的哭泣。楚登科签下名字的动作很慢,每一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写下最后一笔前,他停顿了足足三秒。他的视线没有离开陆空,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残余的火星,有痛彻心扉的不舍,甚至有一丝微弱的、几乎不可见的恳求,希望陆空能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但回应他的,只有陆空挺得笔直的、却微微颤抖的脊梁,和那双低垂的眼睑下掩藏的、不容置疑的决绝。印章盖下去的瞬间,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佝偻了几分。
“滚!”楚登科把文件摔在桌上,背过身去面对着窗户,肩膀微微发抖,“滚得越远越好!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陆空拿起那份签批同意的退伍文件,纸张在指尖微微颤抖。他缓缓抬起右手,向师长那个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背影,敬上最后一个军礼。就在陆空敬礼转身的刹那,楚登科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什么。他记得当年在训练场拍着陆空肩膀时,那身板硬得像块铁,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而刚才在走廊,他虽未触碰,却能感受到陆空站立时身体里透出的那股强弩之末的虚弱和隐忍的痛楚。这巨大的落差,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他最后的坚持。
礼毕,他转身走向门口,左腿拖出一道浅浅的痕迹。门锁"咔嗒"一声轻响,像是某种终结的宣告。
陆空没有回靶场。离退伍只剩下最后的半个月,他怕见到雷啸。他太了解雷啸了——那小子一旦知道他的去向,绝对会不顾一切地冲过来,用尽所有办法阻止他。他承受不起再一次的撕扯,雷啸也承受不起。他向周正武说明了情况,对方也深知雷啸的性子,二话不说,直接把他安排在旅部一间空置的宿舍里,让他暂避风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雷啸是谁?他是陆空带出来的兵,是和他寝食同步、并肩作战多年的人,是哪怕隔着千山万水都能嗅到他气息的狼。
陆空离开的第二天,雷啸就杀回了空降旅,他站在旅部大楼前,浑身充满了杀气,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压着低沉的咆哮,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陆空!陆空你给我出来!”他的声音炸裂在清晨的操场上,嘶哑、破碎,带着极致的愤怒和悲痛,像一把钝刀生生剐过所有人的耳膜。“你他妈混蛋!你躲什么?!有种出来见我!”他像一头失控的狮子,疯狂地在大楼前踱步,视线扫过每一扇窗户,仿佛要穿透墙壁,把那个该死的、懦弱的、一声不吭就要逃跑的混蛋揪出来。
警卫和几个闻讯赶来的参谋试图上前劝阻:“冷静点!这里是旅部!”
“滚开!”雷啸猛地一挥手,巨大的力量直接把两个试图拉住他的参谋甩得踉跄后退。他赤红着眼,额头青筋暴突,胸口剧烈起伏,作训服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紧绷的肌肉上。“把陆空交出来!老子要带他回去!”他根本不管什么纪律,什么军规,他现在只想见到那个人,只想揪着他的领子问他——凭什么!凭什么说走就走!凭什么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他像疯了一样往大楼里冲,警卫拦不住他,参谋拉不住他,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仿佛要把这些天的愤怒、绝望、不甘,全部爆发出来,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雷啸!你要造反吗!”一个威严而冰冷的声音炸响,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空气。周正武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大楼门口,脸色阴沉如铁。他身后,楚登科也走了出来,面无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痛心,有无奈,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位首长同时出现,强大的气场瞬间压住了现场的混乱。
雷啸冲撞的动作猛地一滞,他看向楚登科,通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一头受伤的幼兽看到了最后的依靠:“师长!师长您不能让他走!求您了师长!我求您了!”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膝盖一软,竟往下瘫了下去。
“站直了!”楚登科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他大步上前,在雷啸膝盖弯下去之前,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力道大得让雷啸吃痛,却也瞬间稳住了他的身体。楚登科的目光像两把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雷啸脸上,声音低沉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话!还有点军人的样子吗!为了一个要走的人,跑到旅部来撒泼打滚?丢人现眼!”
“可是师长……”雷啸还想争辩,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滚烫地砸在地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有可是!”楚登科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陆空的路,是他自己选的!他用自己的方式,担了他的责任,守了他最后的尊严!你呢?雷啸!”他猛地一指雷啸的胸口,“你的责任呢?你的尊严呢?就他妈是像个疯狗一样在这里乱叫?这就是你雷啸报答他‘成全’的方式?”
“成全”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雷啸心上。
他想起靶场那个夜晚,陆空捧着他的脸,说出的那句近乎残忍的话——“只有班长走了,才能把你心里最后那棵杂草连根拔起……你的心里,才能开出最美的花来。”
巨大的悲恸和一种被彻底点醒的茫然席卷了雷啸,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楚登科,胸膛剧烈起伏,像拉破的风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他猛地抬头,望向旅部大楼的某个窗户——那里,陆空的身影静静地立在窗后,隔着玻璃,沉默地注视着楼下这场因他而起的风暴。
两人的目光,在混乱的空气中对撞。
雷啸看到了陆空眼中深沉的痛楚,也看到了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丝托付般的期望。
他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仿佛被瞬间抽干了。
“啊——!”
雷啸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猛地挣脱了楚登科的手,却不是冲向大楼,而是像一头被彻底击垮的野兽,转身,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
“快点去!把他给我拉回来!多去几个人!这家伙力气可大了!”周正武连忙推搡着身边的众人去追。他重重叹了口气,看向楚登科:“老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楚登科摆了摆手,阻止了他后面的话。他抬头,望向陆空所在的那个窗口。陆空的身影已经不在那里了。楚登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沙哑和沉重:“随他去吧。雷啸……需要时间。”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仿佛自言自语,“我们……都需要时间。”
为了确保不再出任何意外,周正武最终还是下令将雷啸关了禁闭,直到陆空退伍手续全部办完才能放出来。这样,陆空终于有了时间回靶场收拾行囊。
他站在营房里,环顾四周,目光从斑驳的墙壁滑到那张磨损严重的木桌,再到那张他睡了整整三年的铁架床。十二年的军旅生涯,最后能带走的,不过一个背囊和一个携行包。他一件一件收拾着,动作很慢,像是在和每一件物品告别——叠得方方正正的旧军装、磨得开裂的外腰带、褪色的战术手套、那本翻烂了的《伞降技术手册》……每一样东西都承载着一段记忆,而现在,它们都将被装进这个行囊,成为过去。
时间到了。
接他去车站的吉普车已经停在营房外的碎石地上,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在寂静的靶场格外清晰。掌门兴奋地围着军车打转,尾巴摇得像螺旋桨,它似乎永远分不清离别和重逢的区别,只知道军车来了,人就该走了——或者回来了。
沈凯阳站在车旁,看着已经卸下肩章、领花和大檐帽军徽的陆空,喉咙发紧。阳光照在陆空身上,春秋常服领口空荡荡的,像是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沈凯阳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他猛地别过脸,用力眨了眨眼,可再转回来时,声音还是哑了:“陆班长,你真的……不和雷班长见最后一面了吗?”
陆空微微怔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像是透过沈凯阳看到了很远的地方。但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的神情,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不了。”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将他琥珀色的眼睛映得透亮,像是盛着融化的金子。
他抬手拍了拍沈凯阳的肩膀,又看向站在一旁的项北方和陈昊宇,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凯阳,北方,还有昊宇,我走了,你们也一定要当一个好兵。”
他没有再说更多的话,好像这句话已经足够重了,重到能压住所有未出口的告别。
吉普车启动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秋风灌进车窗,带着靶场特有的泥土和草木气息。陆空坐在后排,摇下车窗,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掠过的景色——那些他亲手加固的崖壁、那些他和雷啸一起挖过的壕沟、那些他们曾经并肩站立过的靶位……群山在视野里后退,像是时光在倒流,又像是记忆在一点点剥离。
忽然,一只大鸟从山坳中振翅飞出,巨大的羽翼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它飞得很低,几乎擦着吉普车的车顶掠过,近到陆空能看清它翅膀末端的黑羽,能看清它修长的脖颈,能看清它头顶那一抹刺目的红——
是丹顶鹤。
陆空像是被电流击中般猛地弹起,半个身子探出车窗,风灌瞬间进他的领口袖管,吹乱了他的头发,可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盯着那只鹤飞去的方向。他忽然笑了,笑得胸腔都在震动,眼眶通红,用尽全力冲着靶场的群山大喊:“我就说有丹顶鹤!我就知道!一定有只丹顶鹤!”
喊声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尾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的哽咽。他朝着那个方向,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挥动手臂,幅度大得像要把五脏六腑都甩出去,仿佛要将所有未说出口的眷恋、不舍、期望与证明,都融进这最后的挥手致意里,抛给风,抛给山,抛给那个被禁闭室铁门关住的人。
吉普车越开越远,靶场的轮廓渐渐模糊成一片青灰色的影子。
这里确实不是丹顶鹤的主要活动范围。但偶尔,也会有偏离航线的鹤误入这片山坳。
如今,它飞去了它该去的方向。
而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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