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斐在前面走得很快,沈凯阳近乎小跑才能跟上,一路崔斐没有说任何话,但他的周身都被一层极其愤怒的气场所萦绕,沈凯阳心惊肉跳,即使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绝对是一件非常严重的坏事。
到了连部,所有领导都在,他们齐齐地坐在桌前一言不发,看见沈凯阳,巍邢岚的眼中透着复杂的情绪,有担忧,却又有些失望,龚毅龙更是一边翻着一份文件,一边嘴角挂上一丝不可置信般的苦笑。
没人敢先发话,这窒息的寂静让沈凯阳呆在门口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他求救地环顾前方所有的人,但连原本与他眼神交汇的巍邢岚在这时也默默地低下头回避。崔斐双手叉腰,背对着众人自顾自地看向窗外。
“先把门关上。”龚毅龙先开口打破沉默,对沈凯阳说。
“关什么门!让大家都知道知道我们L师!出了什么样的人!”崔斐转过身怒吼,沈凯阳刚伸出准备关门的手又被喝地缩了回来,他望向龚毅龙,对方示意他还是先把门关上。
“发生什么事了?”沈凯阳怯生生地小声问。
“沈凯阳你厉害!藏得可够深啊!”崔斐不屑地嘲讽,把龚毅龙桌前的文件拿过,一把甩到沈凯阳面前,他缓缓地走过去打开一看,竟是一份调兵的通知书,上面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要调去的单位是B师。
“这是什么东西?”沈凯阳也惊了,伸长脖子询问,他真的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性质的文件,想在场的任何人能和他解释解释。
“你关系够大啊!夸军区调兵都能搞到!”
“连长我真的不知道这什么情况…这B师是哪里我都不知道啊!”
“哈哈,这B师,就是你老家的空军,并且是在省会。”方仲天不禁笑着翘起了二郎腿,“你可以啊凯阳,兜兜转转一圈儿,还能回家门口去当兵,有那么大关系,咱可说好啦,和你那关系参我们L师可参轻点儿,好歹你受伤了你巍排还这么尽心尽力地照顾过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就是个小丑!笑话!腆着个老脸去师部给你求了个公务班的坑!好嘛压根不需要!你路数可比我多!”崔斐猛拍桌子,调转枪口对准巍邢岚,“还有你!是不是收人家贿赂!这么个扶不上墙考核都吊车尾的货你这么尽力保他保到上衔,我早就觉得不对劲!”
“天地良心啊连长!这都能怪到岚儿头上吗?”方仲天在一旁先开口替巍邢岚辩解,“再说这小子有那么不堪吗?上军报可是事实啊!”巍邢岚干嘛拉住方仲天让他别再讲,他知道这会儿的崔斐只是骂红了眼在到处撒气,没必要解释什么。
“都别吵了!”龚毅龙发觉事态快要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起身调和,他先走到崔斐旁边,“多大个人了,说出这么没凭没据的浑话,有意思么!你还是坐下吧!”崔斐也意识到这会儿状态确实过火,其实自己也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处理,龚毅龙向他抛来台阶,也就顺着他的意悻悻地搬出椅子坐下。随即,龚毅龙又缓缓走到还愣在门边的沈凯阳旁,“凯阳我问你,你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指导员,我真不知道……”
“那只有一种可能了,你家里给你办的。”
“家里?”
“嗯,你要不打个电话回家问问。”龚毅龙随即让巍邢岚陪沈凯阳到外头去给家里打电话。
接通电话,听出是沈凯阳的声音,对面就炸开了锅,抢着要和他说话,但现在沈凯阳根本没有心思和家人寒暄,直截了当地问,知不知道调令是怎么回事,对面的父亲还挺高兴且自豪地说:“这么快,调令都已经到了啊!”
“爸…难道说这真的是你搞的?”
“不是我,这得多亏你姨父,可是部队里的大官啊!不过你肯定没印象,自从你小姨嫁过去,咱们两家不在一个地方就来往的少了,但毕竟是实在亲戚,当初你说不要读大学要去当兵,我和你妈一合计还有这层关系在,也是好事,就拜托了你姨父,他说你那么聪明的脑袋,去了部队很好,到时候跟到他身边,然后他能给你安排从部队里往军校考,简直易如反掌,出来就是军官,也算是铁饭碗……”
沈凯阳听完脑袋嗡地一声炸了,一时间由于太过冲击不自觉地笑出声,他紧紧地攥住话筒,不住地摇头:“难怪……难怪啊……难怪我说我要来当兵,你们一开始无论如何都不答应,突然间就鼓励我来了,原来你们还是把我的人生一步步算得明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阳阳,当兵是你提出来的,我们的同意只是正好能帮你再往前走一步,让你当的这兵更锦上添花,这不是件好事么?”
“你根本不懂我当初为什么会来当兵,我想证明靠我自己不被你们像傀儡一样安排好一切也能有价值!”
“这冲突吗?我们安排还安排错了?你觉得有我们这样安排一手,就能抹除掉你当兵证明自己了么?”
沈凯阳竟然被问得噎住:“可我只想在这里!我不想去别的地方!”
“听我的阳阳,你得去,作为父母,我们总不至于害你,有这一步,你能比别人轻松多少!你难道不懂吗?”
“你又在自以为是!你就是把报医学院重复了一遍……”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无力感从脚底涌上心头,无力到愤怒都被拥堵得发泄不出,不想再多说一个字,猛地挂断电话,喘粗气,平复了一会儿才看向一直默默站在身边的巍邢岚,对方全程都听得真切,只能伸过手,缓缓地抚慰着沈凯阳的后背,但至于该说什么,他也没想好。
沈凯阳骤然转身,快步向新兵连走去,巍邢岚跟在身后:“你要干嘛?”
“回去和连长指导员说清楚,然后和他们说,我不会去B师的。”
巍邢岚加快几步赶上前,一把揪住沈凯阳迷彩服的后领拽停到自己身边:“你可别胡闹了,调令这东西一下来,是由不得你不去的。”
其实直到现在,沈凯阳依然不是很懂这张调令意味着什么,他有些惊讶地看向巍邢岚:“为什么?什么意思?我还没权利拒绝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然!调令调令,是一道命令…这牵涉到的东西非常多,不仅仅是你想与不想这么简单…”
“我还非走不可了?”巍邢岚没有说话,用眼神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沈凯阳这时感受到了真正的崩溃,突然蹲下身子,抱紧膝盖,把头埋进黑暗中。
“我就是想摆脱被安排好的人生,因为那样的路我不快乐。当初选择来当兵,说实话这是出现在面前唯一一条改变的路,至于是不是又走错了,会不会更不开心,我那时根本确定不了…但我想证明我靠我自己能行…为了这我真的真的很努力在坚持做…我有时觉得好累…好累好累……我讨厌过这里,讨厌过自己,我也想过这兵当得是不是更错了,可是我坚持下来了,一切都变了,我好不容易快要看清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在这找到归属感,没想到又被安排了一次……一切都又回到原点,我究竟在干什么!巍排我觉得我做得一切突然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一点意义都没有吗?”巍邢岚蹲到沈凯阳身边,“真的没有吗?”语气温柔而坚定。他向新兵连的方向眺望,一排笔直的白杨树的尽头,依稀看见那座红瓦青砖的小点,“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在你匆匆赶回家的客厅里,那时候我其实就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迷茫、不知所措、没有准备,包括政审时给出的那些回答。”沈凯阳听到这,将埋着的头抬起,看向巍邢岚,对方将视线从远方移回,与他对视,“可是看看你现在的眼睛,里面已经没有这么多的不确定和恐惧了,才短短的三个月,你改变了多少你自己不清楚么?甚至从刚才到现在,你都没有哭哦,这还不算意义么?”巍邢岚笑着半揶揄地说,沈凯阳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如今在那么大的事件面前,即使内心已被击溃,却一滴眼泪也没流,他离那个软弱的自己,确实在遥远了。
“只要你坚持,一切都会有意义的,这与在哪里其实关系并不大,换言之当初你没有来当兵,将来你也会成为一个好医生,我相信这一点,因为你本质里有那股精益求精不轻言放弃的劲。所以,也一样,无论是在L师还是B师,你都会是你。凯阳你要记住,意义是自己赋予的,不是犹犹豫豫地在还没有迈出第一步就先开始预判这样走有没有意义,走对走错在那么长的人生里都只是小小的一个节点,都不是绝对的,更何况意义与路,更加不是划上等号。你就是太刻意地去寻找那所谓的意义了,殊不知,只要你真心诚意地走,不存在没意义的事。”
看沈凯阳平静得差不多了,巍邢岚拍拍他的肩膀,:“差不多了,”轻快地起身,“我们回去吧。”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连长指导员那边我会替你去说清楚,你就答应我,保持冷静,放宽心。”
“我怎么能放宽心……”
“事情已经成定局,应该想办法让它不要变得更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回到班里,大伙一拥而上围过来询问为什么被连长那么气势汹汹地叫走,沈凯阳也不知怎么和大家说,而万小柱还坐在床边的马扎上傻呵呵地乐,让大家不用担心,肯定是沈凯阳被上级看中,要去比大家都安逸的地方,连长舍不得罢了。被不知真相依然乐观的万小柱这么一说,沈凯阳更加难以开口。
被叫去告知情况的刘话后脚也进了房间,见大家都围着沈凯阳,先是一愣,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已经将要被调兵的事告知众人,旋即凑近人堆,笑盈盈故作轻松地用手中的外腰带轻甩了一下沈凯阳的屁股:“你小子真有本事哦!到了B师,也要好好干好好表现,别丢我们L师的脸哟!一天是L师的兵,一辈子都是!”
大家震惊地齐刷刷看向刘话,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刘话脸上的笑容逐渐僵住,扫视一圈,看向沈凯阳,尴尬地小声说:“你没和大家说?”
“什么?凯阳要去哪里?”万小柱从马扎上蹿起来,扒开众人冲到刘话面前,来回扫视着他俩。
“就是…凯阳要从我们L师,调到别的地方去…不在我们这里了……”
“调去哪里?”
“B师。”
“B师是哪里?离我们这远吗?”
“还挺远的,差不多,就是你俩来的地方的周围了。”
万小柱惊愕地瞪大双眼:“什么个情况?”他双手掐住沈凯阳的胳膊,不可置信地继续追问,“凯阳你要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大惊小怪个什么劲啊?人家能调回离家近的地方那么天大的好事,你还不高兴上了?”王奇在一边有些看不懂万小柱的情绪,抱怨上两句,旁边的梅萧赶紧扯了扯他的衣角让他别再说了,可王奇的性格就是这么想说什么必须得说出来,他继续对着沈凯阳调侃,“凯阳看不出来啊,那个B师,要是是在你家周边,就和我们L师都不在一个军区了呢,这可是夸军区调兵啊,你关系还真硬!本事真大!”沈凯阳被说得感觉无地自容,这种调兵情况,任谁知道了都会以为是自己使了什么不得了的手段才能获得的,低头涨红了脸,一言不发。
梅萧倒是有眼力见,他听得出王奇说着说着话锋也是往阴阳怪气上转,忙冲上前补充:“王奇意思是,替你高兴,谁还不想在家门口当兵啊,是不是!”他自顾自地干笑几声,却发现大家都没想顺着台阶将这尴尬的局面打破,识趣地缩回原地。
万小柱甩开抓着沈凯阳胳膊的手,冲出房间。
“小柱你干啥去!”刘话在后头喊,可对方没有理会,沈凯阳示意让自己去和他谈谈,随即也追了出去。
万小柱像头愤怒的猛兽,不管后头的沈凯阳如何急切地唤他名字,只顾攥紧了拳头拱起虎背闷头漫无目的地往前冲,也不看前面有没有路,差点撞上炊事班后头摞起的柴火堆才反应过来自己走进了死胡同,先是一惊,火气又大了几分,对着柴火堆一顿莫名地拳打脚踢,转身想找条别的路,这才让在后头追了一路的沈凯阳终于有机会将他拉住。
“万小柱你干嘛!”沈凯阳抓紧他,想让他冷静下来,可对方这回是一点余地也不留地使出了全力来挣脱,力量上不占上风的沈凯阳被他带得快要脱手,只能上强度用前臂顶住他的胸口推到旁边的墙上才勉强前后夹住不让万小柱挣脱。
“你他妈给我放手!你既然要走,当初又为什么要答应和我在一起!”万小柱被控得急了眼,使出格斗的套路将手插入沈凯阳卡住自己的手臂的缝隙中捏紧手腕向后反拧,疼得对方惨叫一声,心底的不舍又让他回过了点理智赶紧松手,没想到沈凯阳这时也被他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激得火气暴增,反过身就扎实地给了万小柱一拳,正中眉骨,打得他一个踉跄眼前泛黑。
“想打架是吧!这儿没人!来啊!”沈凯阳冲着万小柱叫嚣,握紧双拳摆出战斗准备姿势。自己在这件事上受到的误解与不公已经够多了,没有一个人理解,只有一味地指责,他也到了爆发的顶点。“所有人都这样骂我!搞得我就是个逃兵一样!连你也这样想我对吗!”说罢便挥拳上去,“你以为我想走吗!我有得选吗!我也是刚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逼我!都逼我!”万小柱只是抵挡,没有还手,直到沈凯阳发泄够了,两人都喘着粗气,却无言地望着对方。
见沈凯阳没有了要继续攻击的意思,万小柱缓缓靠近了些,牵起对方的手,拳峰处打得通红,他轻柔地用拇指揉搓:“…你别走…别和我分开…好不好……”万小柱的声音颤抖起来,忍不住红了眼眶,沈凯阳见不得平日里永远在他面前充当保护者的万小柱如此难过,巍邢岚给他的忠告也不想管了,心一横,对万小柱说:“我不走!你等着!我这就去和连长指导员说我不走!我死也死在这里哪也不去!”
沈凯阳嘭地推开连部大门,大步走进去:“连长指导员!我不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崔斐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笑得荒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沈凯阳点了点对巍邢岚说:“这就是你说的已经做好思想工作了?这货一点组织纪律观念都没有!”
“我不走我还有错了?从始至终你问过我的意见吗!”沈凯阳也卯上了劲,对着崔斐开冲。
“好家伙!还指责上我了你?你搞搞清楚!是谁让你调走的?我吗!是我吗!”崔斐重重地拍了两声桌子,“老子辛辛苦苦一个兵一个兵地挑出来,一个兵一个兵地练出来!是我不要你让你滚的吗!”
“你是连长!你就得负责!”
崔斐被气笑了:“连长是什么屁大点官?你瞧瞧吧!调你的是B师的师长!大校!两毛四!”崔斐又将那份调令重重地甩开在桌上,“调令到我这桌上意味着什么你懂吗?你所有的档案、个人被装情况、编制,都已经过去B师了!这张纸一旦出现在这,你已经不是我们L师的人了你懂吗!到这一步,我是两毛四也没有用了!”
见吵得不可开交,龚毅龙忙上前拉住崔斐,巍邢岚也见状过来将沈凯阳往外推,可沈凯阳甩开他又冲回了回来,隔着一张长桌对崔斐说:“我就不走!”
“凯阳,B师接兵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不走也得走的!闹得难堪你以为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儿吗?到时候,我,连长,包括巍排,你班长,通通都得问责的。”龚毅龙还在试图好言相劝,但听他这么一说,一股更强的危机感扑面而来。
“大不了…大不了我藏起来,让接兵的人找不着!”说着就往外冲。
“干什么!当逃兵这种话你也敢说!抓住他!给我抓住他!关起来!关禁闭!”
方仲天反应迅速,冲到门前还不等沈凯阳出去将其擒住,为了不真发生什么意外,巍邢岚这次也没有再帮沈凯阳说什么话,也许现在把他先关禁闭控制住,才是最稳妥的方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样一闹,事情是瞒不住了,全连的人都知道沈凯阳要调兵,但又不肯走,被连长给锁起来了。一开始不明白真相,觉得他只是为了自己的前途选择走人的战友们也觉得沈凯阳是条汉子。
该来的依然会来。
两天后,接兵的干部到了,是个中尉,看他样子也是风尘仆仆,赶上这档子差事。
这两天沈凯阳被单独关在一个房间里,几乎没怎么吃东西。经过龚毅龙和巍邢岚的轮番劝诫,他也明白这不是他能反抗得了的事,而他没有在当下再做出越矩的行为,纯粹只是不想让新兵连里的大家再为难。
被装已经由刘话帮着打包好,放在了连部门口,沈凯阳只需要拎起包,背上被子被褥,就可以跟着这个接兵干部走。
整个新兵连每一个班里都有着些许的声响,却又在合理的安静范围内,似乎这就是这里普普通通的一天。阳光从后门处斜斜地洒进来,在锃亮的地板上反射起金光,唯独照在墙面上的,正好因一班的绿色木门陷进处而缺了一块。这里安静得让人发慌,明明应该每一片脱落的墙皮,每一条地上的裂纹,都已经腌进了这三个月来大家集合、跑操、嬉闹的声音。
“差不多该走了,宁可早点去火车站,免得耽搁。”巍邢岚说。
沈凯阳毫无情绪地拿起地上的携行包,一边的刘话上前,一把将包抢过来提,这一刻,时间似乎又回到了来新兵连的那第一个夜晚,“我来帮你提吧,包是我提进门的,也让我替你提这最后一程。”沈凯阳有些绷不住了。
指导员走在前面,帮他推开了新兵连的大门,随即挥挥手,说就送到这里吧。
沈凯阳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走廊,向停在马路上的军用金杯车走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凯阳!”刚拉开车门准备上车,被身后的声音叫住,回头,一班的兄弟们都向他跑来,他们也顾不得已经明令禁止不许送,在班里呆着的命令,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再往后看去,全连的战友们也都在窗户前注释着自己,投来挥手与微笑。
“我知道你这几天都没有怎么吃饭,今天早上我特地从炊事班那里给你拿的。”万小柱又从自己的各个口袋中一个又一个地变出雪白的刀切馒头,温温热,带着刚发好的面的酸味,他没有抬头看沈凯阳,只是一个、一个地不停地往对方手里,怀里,兜里塞着馒头,“答应我,发生什么事,都不能不好好吃饭……”沈凯阳顾不得所有人都看着,一把将万小柱拥进怀里,使出全身的力气抱紧,就像这样就能不用分开。
回房间的龚毅龙透过窗户看着,回头又打量了眼大白天正课时间竟然躺上床的崔斐若有所指地说:“没想到这小子,人缘这么好,所有人都来送他。”见多方没有反应,干脆指名道姓了,“喂,你,不去送送?这也许就是最后一面了哦。”
“有啥好送的,矫情得一批,我和那臭小子又没有情分。”说着,崔斐将身子往床里边挪了挪。
“哎,你就嘴硬吧,也不知道能让堂堂铁骨崔连长能陪笑脸去求师部给名额的究竟是哪个厉害的兵。”
“你少恶心我!”
龚毅龙出了房间,他知道他在场,崔斐是肯定抹不开面来窗户边看一眼的。
崔斐起身,佯装拿烟,走近了窗边,捎带眼地看向窗外。
他就这样站着,一直看车子开远到路的尽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在回忆中,竟不由地升起了微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黎明时分,山间的雾气还未散尽,五道身影已经伫立在塌方现场。雷啸像尊青铜雕像般立在最高处,铁锹深深插进泥土里,古铜色的肌肤在晨光中泛着金属般的光泽。他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抡起铁锹,狠狠铲向地面,那一声闷响仿佛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分区作业。”沈凯阳的声音在晨风中格外清晰,他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划出四道笔直的线,将整个塌方区域分割成整齐的扇形,“每人负责一段,最后在中间汇合。”这一次,没有人提出异议,甚至连陈昊宇也只是默默走向自己负责的区域,弯腰拾起了铁锹。
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每一天,太阳升起又落下,五个身影在废墟上机械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铲土、装车、推走。手掌上的水泡破了又长,长了又破,最终结成了厚厚的老茧,摸上去像树皮一样粗糙。作训服被汗水和泥土反复浸透,硬得像铠甲,在阳光下散发着刺鼻的酸臭味,却没人有精力去换洗。
沈凯阳的腰伤复发了,每弯一次腰,都像有人用烧红的铁棍捅进他的脊椎,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视线一阵阵发黑,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当项北方温热的手掌贴上他的后腰,他才会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少年的掌心粗糙得像砂纸,却奇迹般地缓解了那种钻心的疼痛。
第五天傍晚,夕阳将整个靶场染成血色。沈凯阳瘫坐在门前的水泥地板上,望着眼前似乎毫无变化的废墟,胸口像压了块巨石。雷啸还在不知疲倦地挥舞铁锹,但他的动作已经明显迟缓,每一铲都带着沉重的喘息,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铁锹把上,在木柄上留下一道道深色的痕迹。
“还剩两天。”陈昊宇蹲在一旁,有气无力地数着指头,他的嘴唇干裂出血,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能解脱了。”
沈凯阳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落在远处——项北方正帮着陆空推车,少年单薄的身板几乎要被那辆装满碎石的手推车压垮,却还在咬牙坚持。推车在泥泞中艰难前行,车轮每转动一圈都发出刺耳的金属声。他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陈昊宇:“所以你这几天没有抱怨一句,就是在等着到了最后期限,看笑话么?”
“其实一开始就是个笑话,没必要到最后期限才能笑。”陈昊宇摘下已经有些破损的劳保手套,露出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掌,他用力甩了甩长时间握着铁锹,早就印上铁锹手柄形状的手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只是想着能解脱,就觉得陪你们继续干几天也不是不可以。”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消极?”沈凯阳的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怒意。
“你不消极只是因为你还在执拗地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而已。”陈昊宇突然笑了,那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刺眼,“其实你要定这个期限,也是想着让自己没有输得太难看而已。”
沈凯阳沉默了片刻,最终没有反驳。他艰难地站起身,拍了拍作训服上干涸的泥块,走向项北方。少年正弯着腰往推车里装碎石,后背的作训服已经完全湿透,紧贴在瘦削的脊背上。沈凯阳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休息一会儿。”项北方抬起头,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一个疲惫却温暖的笑容,那笑容让沈凯阳的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项北方拖着疲惫的身躯坐到陈昊宇身旁,泥浆干涸的作训服随着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陈昊宇侧过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打量着这个少年——他身板瘦削,可那双眼睛却依然明亮如初,仿佛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这不合常理的坚韧让陈昊宇心底涌起一股无名火。
“北方,”陈昊宇的声音沙哑中带着讥讽,“是不是就算你的凯阳哥现在说‘咱们跳崖吧’,你也会二话不说往下蹦?”他盯着少年那双依然澄澈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阵刺痛——那是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
项北方微微偏头,露出一个疲惫却干净的笑容:“凯阳哥不会说这种话。”
“重点不是他说什么,”陈昊宇冷笑一声,仰面躺倒在水泥地上,抬起颤抖的手指戳向项北方的鼻尖,“是你压根不会问‘为什么’。”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火辣辣地疼,“知道军犬和军人的区别吗?军犬听口令是因为它不懂,你呢?你脖子上顶的可是人脑。”
项北方的笑容淡了几分,但眼中的光芒未减,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伤痕的手掌,轻声道:“你见过寨子里的火塘吗?夜里添柴的人从不问这火能烧到天亮吗,只管往里扔。”他抬起头,夕阳将他的瞳孔染成琥珀色,像两簇跳动的火焰,“有些事信了就得做到底。”
“那要是火塘底下埋着炸药呢?”陈昊宇猛地拽过项北方伤痕累累的手,那掌心粗糙得像砂纸,新结的痂和未愈的伤口交错纵横,“你连看都不看就往里跳?”他的声音突然拔高,“这双手写得了试卷,洗得了衣服,就偏偏不会对自己写个不字?”
项北方轻轻抽回手,动作很轻却异常坚定,他望向远处正在争执的沈凯阳和雷啸,平静地说:“你无非就是觉得我在盲从。那你呢?躲在后头冷嘲热讽就不是懦弱?”他转过头,直视陈昊宇的眼睛,“拆台比扛事容易多了——这话可是你诗集里写的。”
陈昊宇瞳孔骤缩,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猛地仰起头:“……你翻我东西啊!”
“怎么还怪我翻你东西了呢,平日里,可是你天天拿着诗集给所有人看的,现在真有人记得你里头写了啥,你倒是不高兴了?”
远处传来铁锹砸在地上的闷响,项北方站起身,拍了拍沾满泥土的作训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陈昊宇突然叫住他:“如果到了期限,他也承认他的决策错了,你会拦他吗?”
项北方的背影顿了顿。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泥泞的地面上。他没有回头,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会比他先跳下去试坑。”说完突然转身,脏兮兮的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但这坑要是真的——我希望你作为我们的一员,能伸手把我们都捞上来。”
陈昊宇呆住了。他望着项北方跑向废墟的背影,少年踉跄的脚步在泥地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远处,沈凯阳正伸手扶住差点摔倒的项北方,那个下意识的保护动作让陈昊宇胸口一阵发闷,他低头看着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手掌,突然觉得那些自以为是的嘲讽,在项北方纯粹的信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光线掠过陈昊宇低垂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远处,四个人的身影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却依然固执地挥舞着铁锹,仿佛在与整座山峦对抗。陈昊宇深吸一口气,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来,拖着沉重的铁锹,一步一步走向那片战场。
第六天清晨,厚重的乌云像铅块般压在山头,闷雷在远山背后滚动,像一头苏醒的巨兽发出低沉的咆哮。沈凯阳抬头看了看天色,铅灰色的云层中不时闪过惨白的电光,他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要下雨了。”他喃喃道,声音被风吹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下就下吧。”雷啸头也不抬地应道,汗水顺着他晒脱皮的后背滚落,在古铜色的皮肤上划出一道道蜿蜒的痕迹,他抡起铁锹的动作依然凶狠,仿佛在和即将到来的暴雨赛跑。
正午时分,第一滴雨水砸在沈凯阳的鼻尖上,冰凉刺骨,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转眼间,暴雨如注,天地间拉起一道模糊的水帘,雨水冲刷着他们辛苦清理的泥土,混成浑浊的泥浆,像无数条蜿蜒的毒蛇,顺着山坡重新流回低洼处。
“他妈的!”雷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扔下铁锹冲向泥流,他跪在泥浆里,用双手疯狂地挖掘那些被冲走的泥土,指甲缝里很快渗出血丝,混着泥水变成暗红色的污渍。陈昊宇冲上前拽住他的胳膊:“你疯了吗?这样有什么用!”
雷啸猛地甩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滚开啊!你们一个个的有谁在真的认真干!”他的声音在雨幕中炸开,“你们心里面他妈的早就抱着七天以后打个电话的事的心态在等!”
“够了!”沈凯阳冲上前挡在两人中间,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现在吵有什么用!”他的怒吼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五个人站在暴雨中,眼睁睁看着多日的劳动成果被一点点冲走,就像他们徒劳的努力被命运无情嘲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回营房吧。”陆空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残腿在泥泞中艰难地支撑着身体,“明天…明天再说。”这句话像把钝刀,缓慢地割断了最后一丝坚持。
这一夜,除了累极睡去的项北方,所有人都难以入睡。雷啸坐在门槛上,沈凯阳躺在床上,听着项北方均匀的呼吸声,却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陆空在黑暗中反复摩挲着左腿的旧伤处,那里正传来阵阵刺痛。
房间里的钨丝灯随着雨势摇曳,投下晃动的阴影。陈昊宇突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知道我现在最想铲平什么吗?不是塌方,是你们脑子里那套牺牲光荣的狗屁逻辑。”他转向沈凯阳,“你腰快完蛋了吧,还硬撑,真当自己是悲情剧男主角?”
沈凯阳猛地从床上坐起,腰部传来的剧痛让他不得不扶住床架:“好了!够了!可以了!”他的声音因疼痛而颤抖,“反对上报已经是事实,当时你要是这么有种,就该坚持上报!现在说这么多风凉话,你烦不烦!”他猛地扯开作训服,露出腰,“我腰伤说破天也是我的军功章!轮不到你在这说三道四!”
陈昊宇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缩回了床里不再作声。雷啸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们都有很大的怨气,我也知道。其实在这里坚持的,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罢了。”他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我们到底在坚持什么?是清理塌方么?还是……只是,每一个人,都有什么想要证明的东西。”
“我可没有什么想要证明的,问问你们几个吧。”陈昊宇闷声道。
沈凯阳望着窗外的暴雨:“我只是在想,我们拼命挖了这么久的泥石流,它真的能被我们几个人徒手铲平吗?还是说,我们只是在给自己一个赎罪的借口。”他的目光扫过雷啸。
“凯阳,别这么说……”陆空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陈昊宇冷笑:“赎罪?这个词用得真妙。雷啸用蛮力折磨自己,沈凯阳用‘正确’折磨别人,陆班长用沉默折磨所有人。我们到底是在赎罪,还是在用新的错误掩盖旧的?”
雷啸猛地站直:“你他妈什么意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意思就是,”陈昊宇不紧不慢地说,“你觉得自己是在替陆班长扛责任,可实际上,你只是在满足自己‘赎罪’的执念。你越拼命,就越证明你过去的错有多深。你根本没放过自己。”
雷啸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那不然呢?难道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种赎罪,真的有意义吗?”陈昊宇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塌方不是我们造成的,可我们却像罪人一样拼命掩盖它。我们害怕处分,害怕承认失败,可这种牺牲,真的值得吗?”
“有些东西,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沈凯阳说。
“那是什么?是集体荣誉?是军人担当?”陈昊宇反问,“可如果连我们自己都骗,这份荣誉还有意义吗?”他环视众人,“别自欺欺人了。我们只是在用集体当遮羞布,好让自己不必直面真正的恐惧——陆班长怕被否定,雷啸怕失去陆班长,你,沈凯阳,怕承认自己其实没那么‘正确’。”
雷啸低吼:“闭嘴!你懂什么?”
陈昊宇耸耸肩:“懂我们都在演一场戏,雷啸演赎罪的野兽,沈凯阳演救世主,陆班长演沉默的牺牲者——可这场戏演到最后,谁都没真正解脱。”
陆空深吸一口气:“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陈昊宇沉默片刻,雨水敲打铁皮屋顶的声音填满了这段空白:“该落幕啦。”
窗外,暴雨依旧肆虐,仿佛要将这一个月来的所有谎言与坚持都冲刷干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明天,总会有一个人,将亲手拨通那个改变一切的电话。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沈凯阳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营房。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他深吸一口气,肺部被这清冽的空气填满,仿佛连日的疲惫都被洗涤一空。他眯起眼睛,习惯性地望向远处的塌方现场——
“这……”沈凯阳的呼吸一滞,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暴雨不仅冲走了他们从山上运下来的泥土,更神奇的是,它带走了斜坡上松软的浮土,露出了底下坚硬的原生岩层。那些他们一个月来徒手搬运的碎石,那些在烈日下挥汗如雨的坚持,那些在暴雨中徒劳的挣扎——原来都没有白费,他们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清理到了塌方的最底层!
“快来看!”沈凯阳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众人闻声赶来,站在废墟边缘,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奇迹。阳光像金色的瀑布倾泻在那片裸露的岩石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那些坚硬的石头表面还带着雨水冲刷后的光泽,仿佛在向他们微笑。
“我们…我们这是算……做到了?”陈昊宇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雷啸一个箭步冲下斜坡,矫健的身影在晨光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他跪在那片岩石上,古铜色的手掌抓起几块石子,紧紧地攥在手中摩擦。当他抬起头时,这个铁打的汉子眼里竟闪着泪光,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他转过头看着陆空和众人,嘴角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他妈算是因祸得福不!”
“这才哪到哪!”沈凯阳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也只不过是算这么久的工作,没有白费力气,还有好多要干的事呢!”他的眼睛在晨光中闪闪发亮,腰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那还要上报吗?”雷啸说着扫视了一圈众人,最终将目光停在了陈昊宇身上,眼神中带着询问和一丝歉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陈昊宇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雷啸身边,弯腰拾起那把陪伴他们一个月的铁铲——木质手柄已经被磨得发亮,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轻轻抚摸着铲面上的凹痕,那是无数次与岩石碰撞留下的印记,然后,他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转身走向了塌方的斜坡。
没有欢呼,没有庆祝,五个人默契地拿起各自的工具,走向已经变得熟悉的战场,但这一次,每个人的脚步都变得轻快,每一次挥铲都充满了力量。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为这些伤痕累累却依然挺立的背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远处,一只云雀突然冲天而起,欢快的鸣叫声在山谷间回荡。沈凯阳仰头看了看那只自由飞翔的小鸟,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突然觉得,这一切的坚持都是值得的。
五人沉默地站在那棵横卧的老松树前,它粗壮的树干深深嵌入泥土,像一把利剑插在塌方的伤口上。这一个月来,他们无数次绕过它,仿佛触碰它就是触碰某种禁忌。但今天,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这棵松树不再是阻碍,而成了他们重燃希望的见证。
陆空拖着那条残腿,一瘸一拐地走向工具棚。当他再次出现时,手中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斧头。斧刃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重重劈进松树的躯干。一声闷响,木屑飞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一斧,劈开的不仅是树干,更是他们心中最后的犹豫。
随着陆空一次次挥斧,松木特有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项北方蹲下身,用手扒开树干周围的淤泥,露出被掩埋的树根。雷啸也上前帮忙,他粗壮的手臂青筋暴起,将松树一点点从泥泞中撬动。沈凯阳和陈昊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入了这场拔刺行动。
五人同时发力,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这棵顽固的老松终于被连根拔起,他们踉跄着后退几步,看着这个曾经的拦路虎轰然腾起,溅起一片泥水。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很快,爽朗的笑声就在山谷间回荡开来。
所有人的心中那团叫做希望的火苗,需要这块松香的柴火来让它燃烧得更旺。
解决了这个最大的障碍,清理速度明显加快,但新的问题随之而来——被雨水浸泡松软的淤泥铲起来容易,运送却成了瓶颈,小推车来回奔波,却始终跟不上铲土的速度。
“要不咱出去外头,租辆铲车怎么样?”陈昊宇突然提议,声音里透着难得的积极。这个曾经最消极的人,此刻眼中竟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凯阳擦了把汗,眉头微蹙:“这不大现实。铲车那么大,先不说哪里能租到,就算租得到,我们有那么多钱租得起这么多天吗?”他环顾众人,“而且,我们这里有人会开铲车吗?”
一阵沉默后,雷啸突然跨上那辆锈迹斑斑的三轮车:“我去村子和镇上看看,总比都窝在这里瞎想要强。”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四人继续埋头干活,却都不时抬头望向大门方向,直到远处传来突突突的轰鸣声,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最后变成震耳欲聋的咆哮。
雷啸威风凛凛地站在一辆老式拖拉机的驾驶座上,笑得分外得意:“不是农忙季节,老乡白借的!”他跳下车,拍了拍这个铁疙瘩,“比小推车能装十倍!不用人推,还能把淤泥运到更远的山坳!”
这辆老旧的拖拉机浑身锈迹斑斑,排气管冒着黑烟,却成了此刻最珍贵的礼物。五人围着它转了好几圈,像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项北方好奇地摸了摸拖拉机的方向盘,雷啸豪迈地揽住他的肩膀:“等活儿干完了,我教你开!”
暮色四合,炊烟袅袅升起,在靶场的上空就着夏天温热的微风,勾勒出温柔的曲线。陆空在伙房里忙碌的身影透过窗户投下剪影,锅铲碰撞的声响和着饭菜的香气。这是许久以来,他们第一次能静下心来好好做一顿饭。
牛肉炖土豆的香气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雷啸站在伙房门口,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这道看似简单的乱炖,却是他魂牵梦萦的味道——牛肉罐头在高温下融化的油脂浸润着软糯的土豆块,红亮的辣椒油在汤面上打着旋儿,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平日里配给有限的牛肉罐头,今天被陆空毫不吝啬地全部倒进了锅里。
“开饭了——”陆空的声音从伙房里传来,带着久违的轻快。
众人捧着碗,在夕阳的余晖中排开在营房门前的水泥地上。雷啸端着满满一碗牛肉炖土豆,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洒出一滴珍贵的汤汁。项北方蹲在他旁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碗里那块最大的牛肉,却还是先夹给了沈凯阳。陈昊宇难得地没有抱怨,只是安静地扒着饭,嘴角却微微上扬。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五个人或蹲或坐,面对着那片曾经令他们绝望的塌方。此刻,在金色的余晖中,那些泥土和碎石不再狰狞可怖,反而像是一幅等待他们挥毫的画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明天先把东边那块清理干净,”沈凯阳用筷子指点着,“拖拉机就可以开到那个位置,这样装铲下来的土就方便些。”
“西边的碎石可以用筛子筛一遍,”项北方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地补充,“底下说不定还能找回些什么原本壕沟里的东西。"
雷啸大口吞咽着美味的炖菜,古铜色的脸庞泛着红光:“等清理完了,我觉得我们还是找块空地种些菜!”他指了指那片裸露的岩层,“种点辣椒,种点土豆……至少可以吃点新鲜的。”
“得了吧你,”陈昊宇难得地没有泼冷水,反而笑着接话,“就你那手艺,种出来的辣椒怕是比子弹还硬。”
众人哄笑起来。
陆空站在四个人的后面,看着眼前这一幕,眼角微微湿润。他低头扒了口饭,却发现碗里不知何时多了好几块牛肉——那是雷啸偷偷夹给他的。
又是一声清越悠长的鸟鸣,从远山深处传来,在晨雾中荡开层层涟漪。沈凯阳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陆空,果然看见他又一次停下手中的活计,怔怔地望向声源处,眼神恍惚而温柔,仿佛穿越了时空。
“又是‘丹顶鹤’在叫咯。”沈凯阳半开玩笑地说,语气里却不再有往日的质疑,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早已学会尊重陆空这个看似荒谬却执着的信念。
陆空没有辩解,只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容,那笑容里藏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怀念,又像是某种隐秘的信仰。
“你为什么一直以来,都对丹顶鹤有着这么强的执念?”陈昊宇难得没有用嘲讽的语气,而是真诚地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空依旧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木头筷子。这些年来,他早已习惯了旁人的质疑与调侃,也习惯了将那段往事深埋心底。但此刻,雷啸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那目光中包含着理解与支持。
“说说吧,”雷啸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让他们听听你和丹顶鹤的故事。”
陆空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远方的山峦,仿佛穿越回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雪天。
“那是在东北跳伞集训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怕惊扰了记忆中的画面,“那天天气很糟,风速超标,但训练任务紧急,我们还是照常跳了。”他的眼神渐渐迷离,仿佛又看到了那片白茫茫的雪原。“我偏离了预定落点,掉进了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大雪封山,通讯设备失灵,我在齐腰深的雪地里挣扎了整整一天…”
众人不自觉地围拢过来,连呼吸都放轻了。陆空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看见林间空地上站着一只丹顶鹤。它的羽毛在雪地里白得发光,头顶那抹红像团燃烧的火焰。”
陆空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当年的震撼:“它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往林子外走。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割断了缠在树上的伞绳…”
夕阳的余晖洒在陆空的侧脸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它带着我走了整整三个小时,或者飞在我头顶,或者在我前面跳跃。最后停在一片开阔地上。我这才发现,那里离最近的公路只有不到一公里。”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等我再回头时,它已经不见了。但我知道,是它救了我的命。”
故事讲完,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远处又传来一声鸟鸣,这次连沈凯阳都觉得,那声音确实与寻常的鸟叫不同,空灵得不似凡间应有。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清理工作逐渐步入正轨,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沈凯阳在泥地上画出细致的进度表,每天清晨都会在上面标注新的刻度。经过这段时间的摸索,他们已经能精确推算出每日能清理的面积——按照这个速度,在九月份军官实弹考核前完成清理绰绰有余。
这个认知像一剂强心针,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原本压在心头的重担突然变得可以承受,每天的清理量被均匀地分摊在漫长的夏日里,不再令人望而生畏。清晨的劳作过后,午后炽热的阳光反而成了最好的休憩信号,他们会躲在铁皮棚下小憩,听着蝉鸣此起彼伏,看云卷云舒。
生活的节奏重新变得丰富起来,项北方又能捧起书本安静地复习,雷啸偶尔会拉着几人一起练体能,在夕阳下挥汗如雨。军体拳的呼喝声和铁锹铲土的声响交织在一起,竟有种奇妙的和谐。
最令人意外的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塌方,反而让靶场的生活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像齿轮般严丝合缝地运转着,清晨的劳作让夜晚的睡眠格外香甜,身体的疲惫换来的是心灵的充实。
陆空又开始精心准备一日三餐,炊烟准时在黄昏升起。陈昊宇的诗集里多了几首描写劳作的诗歌,字里行间不再是从前的愤世嫉俗。就连掌门也找到了新乐趣——它总爱追着拖拉机的影子奔跑,在扬起的尘土中欢快地吠叫。
沈凯阳常常站在半山腰,望着这片渐渐恢复生机的靶场,那些被清理出来的空地已经开始长出嫩绿的草芽,像是大地愈合的伤痕。他突然明白,这场灾难带给他们的,不仅是艰辛的劳作,更是一次重生的机会。现在的每一天,都充满了看得见的希望与成就,这是从前浑浑噩噩的日子里从未有过的体验。
夕阳西下时,五个人会坐在营房前的空地上,看着自己一天的劳动成果。汗水干涸在脸上,形成一道道白色的盐渍,却掩不住眼中的光彩,他们知道,当最后一车碎石被运走时,这片土地将见证的不仅是一次清理工作的完成,更是一群人的蜕变与成长。
午后的阳光毒辣地炙烤着靶场,铁皮屋顶被晒得发烫。热浪在空气中扭曲出细小的波纹,连知了的鸣叫都显得有气无力。进入午休时间,屋内老式电扇吱呀地转着,搅动的热风裹挟着木桌与书油墨与纸张的气味,在狭小的空间里缓缓流动。
沈凯阳用冷水冲了个凉,半倚在床头,汗水浸湿的背心紧贴在腰腹上,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项北方盘腿坐在床尾的地板上,后背靠着床沿,体能服的短袖卷到肩膀上,露出晒得颜色分明的手臂,他正咬着笔杆对付一道数学题,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经过这么久的劳动和体能训练,少年的肌肉线条渐渐清晰起来,褪去了最初的稚气和单薄,添上了一层阳刚的气息。
“凯阳哥,”项北方突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这道题我解出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虎牙尖抵着下唇,笑得灿烂。
沈凯阳俯身去看,伸手揉了揉项北方毛茸茸的脑袋,发丝间传来少年独有的干净的汗味:“厉害啊,这题还是有点难度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项北方仰起脸,阳光透过窗户在他琥珀色的瞳孔里跳跃:“那是因为有你在啊。”他眨了眨眼,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要是没有你教我,我连题目都看不懂。”
沈凯阳心头一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项北方的耳垂:“其实…这段时间,多亏有你在我身边。”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差点就坚持不下去了,每次看到你手上的水泡,我都……”
项北方突然转身,双手撑在床沿,这个姿势让他几乎与沈凯阳平视。少年的眼睛清澈见底,映着沈凯阳微微怔忡的脸:“你知道吗?在新兵连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像个没头苍蝇。”他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直到遇见你,我才明白,原来人可以活得这么…”他歪着头想了想,“这么有原则,板板正正的。”
沈凯阳喉结滚动了一下,项北方的呼吸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他伸手抚上少年晒得发红的脸颊:“这段时间,我做的错事还少吗?”
“但你还是坚持下来了啊。”项北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整个夏天的阳光。
窗外蝉鸣突然喧嚣起来,电扇的嗡鸣混着书页翻动的轻响。沈凯阳望进项北方坚定的眼睛,突然问道:“你说…我们坚持清理塌方,算不算一种自私?为了不让陆班长受处分,让大家冒那么大风险…”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就像陈昊宇说的,我的初衷好像,真的就是自以为是的自私,想逞英雄,扮演救世主。”
项北方思考时习惯性皱以皱鼻头,他认真地说:“雷班长说过,当兵的要讲义气。”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我总觉得,不去做,比这件事最终是对是错,更要不得。”
“那要是我带你走的路,最后发现是错的呢?”沈凯阳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
“那就一起错呗。”项北方笑得没心没肺,却让沈凯阳心脏狠狠一颤,“反正跟你在一起,走哪条路我都开心,对不对的,哪有走这条路就让我开心重要。”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沈凯阳心里激起层层涟漪,他注视着少年被阳光镀上金边的睫毛,忽然觉得喉咙发紧。项北方总是这样,用最单纯的话语,道破最复杂的真相。
沈凯阳缓缓低头,在项北方惊讶的目光中,将一个轻如蝉翼的吻落在他的眉心,这个克制到极点的触碰,却让两人的呼吸同时乱了节奏。“傻子…”沈凯阳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手指穿过项北方的发丝,感受着阳光留在上面的温度,“我明白了,就算做傻子,也要做快乐的傻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自从清理塌方的工作步入正轨,陆空就时常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无论是在劳作间隙倚着铁锹小憩,还是在伙房里准备饭菜,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远方,那眼神既像是在凝视着什么,又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一切,望向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这天中午,炊烟照例从伙房的烟囱袅袅升起,骄阳下,没有风,烟囱里的烟直直地升上云霄。饭菜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飘向正在劳作的众人。雷啸深深吸了口气,正准备招呼大家休息吃饭,却突然皱起了眉头——原本诱人的香气中,不知何时混入了一丝焦糊的味道。
“班长?”雷啸朝伙房方向大喊,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没有得到回应,他心头一紧,铁锹往土里一插,大步流星地向伙房跑去。
伙房里,陆空像尊雕塑般立在灶台前,手中的锅铲悬在半空,目光却穿过窗户,落在远处的山峦上,锅里的菜早已烧干,黑烟从锅边窜起,在空气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可陆空浑然不觉,他的眼神涣散。
“班长!”雷啸一个箭步冲上前,抄起水瓢舀了满满一盆水,哗啦一声浇进锅里,沸腾的水汽瞬间腾起,发出刺耳的响声声,整个伙房顿时白雾弥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终于惊醒了陆空,他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看了看锅里焦黑的残渣,又看了看满脸焦急的雷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呀,走神了……”
雷啸的眉头拧成了结:“你最近到底咋了?”他伸手在陆空眼前晃了晃,“老是心不在焉的,是累着了还是心里有事?”
“没事儿,真没事儿。”陆空摆摆手,转身开始清理烧糊的锅底,动作刻意地忙碌起来,“可惜了这锅菜,得重做了,午饭要推迟会儿…”
“陆空!”雷啸突然提高音量,一把夺过陆空手里的铲子,“连我都不愿意说吗?”他的声音里带着受伤的情绪,粗壮的手指紧紧攥着锅铲,指节都泛了白。
陆空愣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转向案板,拿起菜刀开始切土豆,刀刃与砧板碰撞发出规律的咚咚声,像是在刻意制造某种节奏,好掩盖内心的波动。
雷啸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他把锅铲扔进锅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灶台,可陆空只是侧过头,用一种近乎宠溺的眼神看着他,嘴角还挂着温柔的笑意,仿佛在欣赏什么珍贵的画面,一副自己怎么看,都看不够的画面。
“帮我把锅涮一涮。”陆空轻声说,语气平静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雷啸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可对上陆空那双含笑的眼睛,满腔怒火又莫名其妙地消了大半,他闷声不响地抓起钢丝球,用力刷洗着锅底,动作大得像是要把锅底捅穿。
伙房里只剩下水流声和菜刀与砧板的碰撞声。两个人都沉默着,却在这沉默中达成了某种微妙的默契。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水汽中折射出细小的彩虹。
“雷啸,”陆空手中的菜刀保持着稳定的节奏,在案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他依旧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你为什么来当兵?”
这个问题像颗石子,突然投入平静的水面。雷啸手中的钢丝球停在半空,水珠顺着他的手腕滑落。他依稀记得,多年前刚进部队时,那个意气风发的陆班长也这样问过他。那时候,他挺直腰板,用最标准的军姿,给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标准答案。
“问这干啥啊,”雷啸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目光落在陆空被汗水浸湿的后颈上,那里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让他想起东北雪原上跃动的篝火,“不过要是不来当兵,那我就遇见不了你了。”
“你这油腔滑调的是和谁学的!”陆空捡起一块土豆朝雷啸掷去,对方敏捷地侧身躲开,还冲他咧开嘴大笑起来,洁白的牙齿在黝黑的脸上格外醒目。
案板上的土豆渐渐堆成小山,陆空放下菜刀,双手撑在灶台边缘,目光又一次穿过窗户,投向远方的山峦,阳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连细小的汗毛都清晰可见。
“不过我都记得。”他的声音轻柔得像在自言自语,“记得你刚到我手下时,挺着胸膛说,‘报告班长,我想保家卫国!’”陆空模仿着当年雷啸的语气,嘴角噙着笑意,“还说特别想当飞行员,没考上,但再咋样也要做个能在天上的军人。”
雷啸的脸“腾”地烧了起来,手里的钢丝球掉进锅里:“你…你记得这些东西做什么!”
“我当然要记得啊。”陆空转过头,阳光在他眼中跳跃,像是盛满了整个夏天的温暖,“那时候的你,虎头虎脑的,块头那么大,还会因为没跳好伞,躲在器材室里哭鼻子。”
“班长!”雷啸一个箭步冲上前,粗壮的手臂环住陆空的腰,另一只手慌乱地捂住他的嘴,“别说了,求你别说了。”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少见的羞赧,古铜色的脸庞从脖颈开始泛红,一直蔓延到耳根,像熟透的高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空的笑声被捂住,却从眼睛里溢出来,他轻轻掰开雷啸的手掌,指尖在那道训练留下的疤痕上摩挲:“怎么,害臊了?当年那个哭着说要当最棒空降兵,现在不认账了?”
“那不一样…那…那不一样了嘛!”雷啸的声音闷在陆空肩头,带着少见的慌乱。作训服上熟悉的油烟味钻入鼻腔,让他想起无数个在靶场度过的黄昏。“最棒的空降兵是没可能的事儿,你都比我棒…”他的手臂收紧了几分,“而且我也有更重要的人要守护,不是么!”
“那要是我不需要你守护的话…”他的声音很轻,“你是不是就…怎么说呢,就算是退而求其次吧,回去再当一个很棒很棒的空降兵呢?”
这句话像一记闷雷砸在雷啸头顶,他猛地松开手,后退几步。
“你在说啥?”雷啸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颤抖,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角的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那双总是充满力量的手此刻不受控制地发抖,指尖冰凉。“你听好了,”雷啸一把抓住陆空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我雷啸这辈子就认准两件事——一是跟着你,二是护着你。你要是敢…要是…要是敢……”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喉结剧烈滚动,“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就…”
陆空赶忙转变了话锋:“我只是开个玩笑,我还能去哪里啊,是不是,你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
“这一点都不好笑!今后别再和我开这种玩笑!”雷啸甩开陆空的手腕,气冲冲地出了伙房。
秋意如一场无声的潮汐,悄然漫过山脊,最先浸润了这方低洼的靶场。晨昏的寒气与正午的骄阳在此角力,将昼夜撕扯成截然不同的两个季节。破晓时分,乳白的雾霭自山谷深处升腾而起,缠绕着褪去翠绿的树木。山风掠过时,那些早慧的枫树便抖落几片胭脂色的信笺,在晨光中打着旋儿飘落,像被揉碎了的晚霞。
原本淹没在泥石流底下的靶场,也逐渐显露出了它原本的样貌,那些被掩埋的靶杆重新挺直了腰杆,锈蚀的铁丝网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在朝阳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现在,就欠挖出那条被土掩埋在底下的壕沟,以及清理掉最后一些剩余的部分。雷啸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蒸腾着热气,他抡起铁锹的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每一铲都精准地落在预定位置。项北方跟在他身后,细瘦的手臂绷出清晰的肌肉线条,正用铁耙仔细梳理着沟底的碎石,两人配合默契,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接力。
为了不再给后续留下隐患,雷啸还特地翻出了原本就存在仓库里的加固网。那些落满灰尘的钢网被拖出来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先前一直没有钉上靶场,这次,就顺便把它也加固住。沈凯阳蹲在崖壁边缘,用锤子将钢钉一颗颗敲进岩缝,叮叮当当的声响惊起了灌木丛中的山雀。陈昊宇在下方扶着钢网,仰头时阳光正好落在他眯起的眼睛里——这样一来也算是一劳永逸,他想,至少下次暴雨来临时,他们不必再经历这场噩梦般的劳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山风掠过新加固的崖壁,带着初秋特有的干爽。陆空拖着那条残腿,一瘸一拐地沿着壕沟边缘巡视,手指抚过钢网的接缝处,像是在检阅一支无声的部队。他的目光扫过每个人晒得黝黑的脸庞,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片被他们亲手拯救的土地,此刻正焕发出比从前更坚韧的生命力。
作训科的吉普车毫无征兆地在这天清晨驶入靶场,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刺耳的声响,车身上还沾着晨露,在阳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光泽,他们是来送枪械库的另一把钥匙,并通知干部考核打靶的具体时间。
车门推开,作训科的参谋刚迈出一只脚,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靶场边缘堆积如山的泥土和碎石,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横亘在山坳里。远处,雷啸正挥着铁锹清理最后一段壕沟,陈昊宇和项北方合力装填着运送清理出来淤泥的拖拉机,沈凯阳蹲在崖壁边选着地方检查并敲打着加固网的钢钉,整个靶场虽然已经恢复了基本功能,但那些被清理出来的土方,那些裸露的岩壁,无一不在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参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颤:“这…这是?”他的目光扫过远处堆积成小山的土石,那绝不是一场小事故能造成的破坏。
陆空慢慢走过来,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没错,几个月前,靶场塌方了。”
“这属于重大地面安全事故!”参谋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为什么不上报?”
“当时,有些私心吧。”陆空的目光越过参谋,望向不远处的几人,“不过,也在要用到靶场之前,恢复成原貌了。”他的语气依然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雷啸一直竖起耳朵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直到听到陆空说的这些,后背瞬间绷紧,冷汗都冒了出来,他不知道陆空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但直觉告诉他情况不妙,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两人之间,脸上堆出笑容:“首长,没有特别严重,就是个小事故,我们也没费多大功夫就清理好了。”
“小塌方?”参谋冷笑一声,指着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壕沟,以及远处那座土石堆成的小山,“整个靶场的顶都塌平了!你以为我是第一次来吗?”他的声音越来越严厉,“再者,哪怕是小塌方,有事故就得上报,你们为什么不报?”
陈昊宇见状,连忙小跑过来,脸上挂着谄媚的笑:“想着我们能自己搞定,就没这个必要了嘛!”他搓着手,试图缓和气氛。
参谋深吸一口气,眉头紧锁:“我也不是要指责你们什么。”他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就是,上报了,好歹也可以派些人来帮着清理啊!”他的目光扫过几人晒得黝黑的脸庞和磨出茧子的手掌,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