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燕的传统,不管燕国的男子怎样地从马背上走远,弓都会是紧紧握在手中的。
第三卷 平地风云 第五章 渌水汤汤
沈燏非常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会怎样地牵扯着京城里的那根紧绷的神经,所以,最初他接下“东静王”这个称号的时候,是想安安静静地呆在东边这个叫做临海的小城的,反正这里也还有他的用武之地。
可是,或许他真不该这么厉害!
用一年时间筹备起来的水师才在对东月国的战争中取得小小的胜利,他的皇兄就坐不住了。弘光二年的春末,在他的生日宴会上,那一滴小小的毒,若非楚怀郁在,他差点就要成为废人。
这么说来,皇兄倒也还没那么绝情,至少他还愿意留他一条性命的。可是身为同母所出的至亲的兄弟,皇兄终究是不了解他啊。
对“沈燏”这名男子来说,假如活着的代价是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地等着锦衣玉食伺候的话,那他宁愿纵横在疆场上,马革裹尸还。
可惜,终究还是因为他太厉害了么?每每都是冲锋在第一线,却老是不能给阎王殿里的使者勾去魂魄,只余下大大小小无数的功勋,让他的皇兄,他的皇帝,整日坐卧难安。而他总不能,也不甘愿把剑指向自己的咽喉。
所以,他们现在只能选择一战……
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沈燏的沉思,他没有转过身,只道一声。
“什么事?”
沈珏在门外低声道。
“王爷,陈先生求见。”
“进来。”
“是。”
话毕,门推开,陈良道走进书房,沈珏再把门平静地掩上。
“属下参见王爷。”
“免礼,陈先生,这么早来是有什么事?”
“属下急着禀报王爷一个好消息。”
“哦?”
沈燏回过身来。
“王爷,沈珈在渌州发现了一个人。”
陈良道看着沈燏英姿勃发的脸,笑容满面。
“他叫——严陌瑛。”
这个意外的名字让沈燏也不禁为之诧异,进而露出欣喜的神情。
“严陌瑛?他竟然在渌州?本王还以为他钻到什么深山老林里去了呢,原来竟是隐居在渌州!不过,确定是他吗?”
“确定,王爷,在薛姑娘的风雨台之约上,他以琴师的身份出现了。但据薛姑娘说,他们并不认识,只是严公子的一位朋友在初八那日救了她,并带她去了严公子的住处暂避风头。那位朋友,薛姑娘也不认识,唯是十分风liu。”
闻言,沈燏朗声笑道。
“不消说,那一定是顾显了。”
“想来也是,别人或许不知道,倘是顾公子,理当能找到严公子的。”
陈良道捋了捋胡须,神色较平日轻松不少。
“王爷,沈珈已经打探到了严公子的住处,只是此事重大,她不敢轻举妄动。您认为呢,王爷?要是觉得可以的话,属下愿代王爷前往渌州,请严陌瑛出山。”
“……严陌瑛……”
沈燏没有发话,他在椅子上坐下来,视线落在对面墙上悬挂的海湾地图上。宽阔的天龙海峡以醒目的朱砂标出,突出于天龙海峡下方这片大陆犄角上的临海仿佛是北方那片长长半岛妄图吞掉的龙珠。陈良道只听他喃喃地念了两次严陌瑛的名字,就见沈燏转回目光。
“不,先不要搅扰了他,让沈珈探听好严陌瑛在渌州的一切情况。”
“是,王爷。”
陈良道领命,便退了出去。
留下沈燏一人起身重又走到窗前,看着远处茫茫大海。
从前,还在西北领兵的时候,他的书房也是这样建在最高点。每天,他都会站在窗前眺望那片无垠的任他策马奔腾的大漠。
那时,他还是恣意的平西王,作为昭国最年轻的主帅,他的麾下聚集了众多悍将。而当年方17岁的严陌瑛初来时,给人的印象实在是个文弱的贵公子,就像顾显,让人觉得他似乎是只会呵护美人的风liu少年。
不过仅只一年,他们两人,一个才智卓绝,一个机敏善辩,武艺超群,名声已然撼动朝野,可是这样的荣耀带来的结果让那时的沈燏始料未及。当他由京城再返回边塞的时候,除了一封信,他们什么也没留下。
但却是凭借那封信的建议,沈燏指挥了对西梁的最后战役。
就因为家族握有太大的权力,所以必须收敛锋芒,表现平庸,以免功高震主;就因为身具稀世才华,所以更要谨小慎微,否则便是恃才傲物。由此种种,严陌瑛和顾显终于无法成为昭国储君的肱股之臣。而这在沈燏看来,却实在荒谬。控制臣子权力的方法有多种,弃而不用乃最下等之法,为人君王者,怎么能连这点统御力都没有?
虽然对父皇不敬,但沈燏没法不这么想。
他是在战场上用性命换取生存机会的人,最清楚兵将能力之优劣会给军队的战斗力带来多大的差别。
或许,也有他自己亦属于同等状况的缘故吧。
——他也是皇子,不是吗?
同为皇后嫡子,只不过比皇兄晚了几年出生而已,只不过他不想糊里糊涂的死掉而已。
所以,这一次,他务必要让严陌瑛和顾显成为他旌旗下耀眼的星辰!
燕南见到绿岫的时候,大吃了一惊。
男装打扮的美女倘若去掉了女性那些习惯性的举止,其飒爽英姿会尤为引人注目。而就燕南来说,他一向不喜欢北燕国内部分男子学得昭国那种阴柔习气却反以为是贵族风度自得,到这时他才知道,不是昭国礼仪不好,而是有些人典型的“画虎不成反类犬”。
美丽的容貌固然会带来一定的柔弱感,但温文尔雅却绝不是柔弱的表现。如果说他之前所见的严陌瑛表现出来的疏离会让人觉察到此人不好接近的话,那么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年则是因为神色、语言和举止上的沉稳与朗然而令人知道他绝非泛泛之辈。
当然,燕南不会知道,绿岫的这份表现是以什么代价换来的。遭逢巨创,人如果不被击倒,就必然会有如同新生般的蜕变。
这次见面不能完全算是凑巧。从那日听到的兰尘和严陌瑛的谈话中,燕南知道兰尘是萧门的丫鬟,只是不知她与萧泽的关系。所以,燕南走在街上观赏风景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地注意萧门。再者,燕南来渌州的目的就是熟悉昭国,自然不会整日闷在屋子里——于是,他们会在渌州城楼上再见,实在是件几率非常之高的事。
只是,燕南无从知道,这个叫沈盈川的年轻人,跟萧门有什么关系吗?
站在渌州南边的城楼上,临着脚下澎湃的渌水,春潮涌动,远处是一片片的绿,早先那漫天的金黄已经谢了,春即将过去,就如同这江面上的重重白帆,来了又走了,不息的,只有阵阵呼啸耳畔的江风。
今天这场聚会的主导者依然是曹峻。上次风雨台之约,兰尘打量过他,是个思虑十分缜密的年轻人,颇有继承乃父主天下刑名的意愿,本人与名字比起来也是亲和多了,就不知能力如何?
昭国当今皇帝并不怎么重商,但对异国的商人,昭国民间一向比较优待。尤其燕南身材高健,气宇朗阔,言行举止豪爽却亦有所讲究,又是在北方闯荡过的,更让这群喜登山临水的贵家子弟心生好感,拉着他加入了这次聚会。
果然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吧,这批对未来满怀抱负的年轻人叙了没一会儿,话题就不知不觉地转到刑律上来了。
曹峻的父亲是个十分严谨清廉的人,决狱断案时会严格依照法典行事,在民间享有极高的声誉。但这是一个特权表现得如此光明正大的社会,对法令的遵守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冠盖满京华,皇家更在上头,即使是堂堂刑部尚书大人,也无法做到每一次都能秉公执法。父亲背人时无奈的喟叹,自年幼起就在曹峻心里挥之不去。
当然,那些话,他是不能拿到这里来与人探讨的,曹峻只是闲淡地说起了前朝一桩著名的公案。
“虽然最终还是处死了国公的世子,但那位秦大人却在一年后以通敌叛国罪被斩,实在让人寒心。‘法’之一字,竟如此艰难。”
“官大一级,自可压得人弯腰。”
“那倒也不见得,只要证据确凿,就是拿到圣上面前,你还怕他是谁?秦大人是被冤枉的,可惜当时无人能为他洗清冤屈。”
“所以呀,你能仔仔细细去找证据,但能时时刻刻防备别人在你家花园里埋几封信,然后就被告发了么?”
……
几人各自有理,一时难以服众,曹峻看一眼沉默地垂眼看向别处的绿岫,遂转向燕南。
“不知晏老板那里,是怎生处理这样的案子的呢?”
“都差不多。在北燕,王公贵族胡作非为,衙门里官官相护,能有幸被皇帝知道的,才算可以讨个公道回来。”
“……皇帝?”
绿岫露出模糊的笑容,她声音中抹不去尖锐的讥诮引来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