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单方面的闲聊自然无法构成父子间的正常对话,萧岳跟这个个性淡漠的儿子也实在聊不起什么话题,便挥手道。
“……好了,你回去吧,今晚早点休息。”
萧澈木然地朝父亲鞠一躬,转身离开了母亲的院落。身后,他感觉得到,母亲的目光,炽热得让他几欲纵身跃上墙头,立刻离开这里。
孟夫人收回目光,温婉地看向若有所思的萧岳,关切道。
“岳,泽儿会去哪里呢?我有些担心,这样躲躲藏藏的生活,泽儿从未经历过,身边也没个人可以差遣,会很不舒服吧?”
“没关系,泽儿是个很独立的孩子。就算在家,他也很少要人服侍,你不必担心这么多。”
“嗯,若是这样,就还好了。”
孟夫人端庄地点点头,继而又拢起秀美的眉峰,轻声问道。
“……那这次的事件,岳,你想何时才会平息?”
“说不准,看皇上的动静吧。”
萧岳没有胡乱保证以安慰夫人,但他沉稳面容上勾起的微笑却足以让人产生十分的信赖。孟夫人唇角随之扬起柔美的笑容——这个人啊,总是这样,仿佛天下都尽在他的掌握中,这份气魄,令她甘于沉沦。
第一卷 昭国未知 第十章 锦绣街
胡乱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兰尘扫完了翡园,跟管事大娘打过招呼,回屋拿了些铜钱就出了苏府。
她们这些最下等的粗使丫鬟,最大的好处就是比较自由,只要分内的工作做好了,一个月可以有几次上街的机会。
渌州文具店的位置,兰尘早已熟悉,她没急着去买笔墨,在苏府呆久了,偶尔出来看看这繁华的街市,也是种消遣。在现代就是这样了,兰尘总不太喜欢去问价格、试衣服之类的,她更乐于独自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穿行,最后拿上自己选择的东西,直接付钱走人。
丰富的物资是让人安心的。纵使自己不是富贵之人,但当一个社会拥有足够多的产品供应时,这往往意味着社会的安定。对普通的人群而言,没有什么比安定更重要。
兰尘会这么想并不是悲天悯人,只是有点推己及人罢了。虽然她没经历过乱世,但也许是骨子里还继承了祖先们颠沛流离的那份悲哀的记忆吧,“战乱”这个词,每每会让她毛骨悚然。
五千年历史,其实只刻下了十个字: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今日闲逛,又发现了一点惊喜。
在渌州最繁华,这也意味着是最喧闹的锦绣街上,竟有古色古香的纸伞韵味悠长,尤其那伞面上绘了些香花幽草、远山烟树,衬着几句小诗,尤其显得雅致,让人不禁想起断桥边多情的白娘子。
兰尘慢下脚步,看着那些撑开在路边台阶上的纸伞,不觉温柔地微笑起来。老板是个有几分书香气的人,瞧见有人欣赏,也不上前推销,只在旁边静静坐着,街市的喧嚷似远似近。
可是,早已没有了撑一柄纸伞的背景。这个世界虽然正该在萧萧烟雨里酝酿诗情画意,但那不属于兰尘,亭台楼阁、烟柳画桥,这都需要有足够的生存资本,以及如梦的相遇与刻骨铭心的别离。
而兰尘,既没有,也拒绝。
一个粗鲁的男声突然传来,打断了市集上平和的热闹,和兰尘眉梢那抹略带烟雨色的淡远。
“哎唷,姑娘,到本公子家去歇歇吧?看你疼的这样儿,看这小脸儿白得,哎呀呀,叫人好心疼哪,哈哈哈哈!”
一听就知道是那种最不入流的纨绔子弟公然调戏街上漂亮女孩子的戏码,还伴着恶奴们阵阵谄媚的笑声,完全破坏了兰尘刚才所陶醉的气氛。她皱皱眉,抬头望去。
没多远的路中央,一个肥得十分让人想踩,但总恶心地觉得会脏了你鞋子的年轻男人正垂涎地盯着面前的女生。肥男的服饰很是华丽,又披金戴玉地整得光灿灿的,只是烂泥又怎么扶得上墙?
可惜了那身绸缎上绣女们的心血。
“那是新来的渌州刺史的儿子,整天就会在街上鬼混,有点容貌的姑娘都不敢出门了,今儿这姑娘……怕是免不了一番羞辱的。”
卖伞的老板满脸愤懑,却只敢无奈地低声抱怨,周围的人大概早已知道这烂泥的身份,低着头匆匆闪过。被截住的姑娘躲在一个中年女人身后,那女人狠狠拍开肥男伸向姑娘的手。
“光天化日的,你也不怕被老天爷剁了爪子?”
“老女人,给我滚。”
肥男缩回手,怒气冲冲地吼着,他身边的两三个恶奴立刻上前推搡着那中年女人。兰尘这才看清,那竟是冯家庄的冯大婶和绿岫。
第一反应是自己该上去帮她们,但是腿并没有迈出去,因为脑子里同时漫上来的念头并不止这个。
她最清楚自己其实也不过是个弱女子,尤其是在这个世界里,她更是什么都没有,无权无势,冲上去又如何?对方是这渌州刺史的儿子,嚣张了这么久都没人管,可知是被纵容着。况且古代人命贱如草芥,“尊严”这个词,是你即使付出了生命,也不会得到承认的。所以自己就算去了,一定救不了绿岫,一定也会被牵连……
心里有一根刺苦涩地梗着,兰尘这一刻无比鄙视自己,可是她克制不了自己不那么想。
真是卑劣呵,当初若非绿岫母女相救,谁知自己会遇到怎样可怕的事?
“喂,姑娘,姑娘,你……”
卖伞的老板看兰尘盯着那肥男方向莫名地苦笑几下,便咬咬牙快步朝那肥男走去。他担心地叫了两声,最终还是沉默了。
在伞后的酒楼上,一名气宇轩昂的男子不知何时靠着二楼的栏杆,端一杯酒,嘴角带笑地看着兰尘。
“小姐,小姐!”兰尘急切的呼唤声在她冲到绿岫面前时变成厉声斥责,“你们干什么?放肆!”
她打掉一个恶奴抓着绿岫的手,挥手给了另一个扯着冯大婶胳膊的恶奴一记响亮的耳光,横目狠狠地扫过几人,怒道,“给我退下!无礼的东西,我们小姐是你们这等奴才碰得的吗?”
这招先声夺人让恶奴们面面相觑,胆怯地退开了一步。兰尘便赶紧转身小心地拍拍绿岫的衣服,似乎是嫌刚才那些恶奴的手弄脏了绿岫那身碧色罗衫般,同时她戒慎戒恐地向绿岫俯身行礼,颤声道。
“小姐,对不起,都是奴婢的疏忽,奴婢只顾着查验那些要送给苏家诸位夫人小姐们的礼品,忘了叮嘱码头上杂乱,竟然让丫头们跟丢了小姐。奴婢罪该万死,请小姐责罚。”
“……兰姐姐……”
绿岫一时还没明白,但她这声音叫得软软的,配上美人苍白的脸色,在旁人看来,倒像极了被吓坏的大家小姐。冯大婶迅速反应过来,从前见识过的那个从京城回来的本家大将军家的派头,这会儿正好用上。
“好了,兰姑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小姐的脚扭伤了,我们快走。”
“扭伤——”
兰尘满脸惊惶,双手直发抖,她害怕地看向冯大婶。
“这、这可怎么向夫人交代?夫人、夫人会”
“那我先去叫顶轿子过来,这大街上人多,嬷嬷你快带着小姐退到那房檐下去,小心街上这伙儿混人的浊气熏着小姐。”
兰尘这么说着,便和冯大婶一道扶起绿岫要往旁边去。那肥男这时回过神来,感觉看兰尘这架势,再看看已经优雅地站直了身体,头侧向一边,脸色虽白,却神情冷静而矜贵的绿岫,心内有些发怵。恐怕真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但又不太甘心,如此绝色佳人,错过真是太可惜了。
想了想,肥男便向前迈了两步,只管张口嚷嚷道。
“站住,站住,你是哪儿的丫头,没看到本公子在这儿吗?”
兰尘冷冷回头,不屑地打量肥男一眼。
“你是谁家子弟?好大的胆子,刚才我若不及时过来,你这群奴才要把我家小姐怎样啊?”
肥男吞吞口水,挺胸道:“我乃是这渌州现任刺史大人的公子,刚才只是想请你家小姐上刺史府坐坐。”
“哼,渌州刺史张银忠?”
肥男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面前这女子竟敢直称父亲的名讳,而且,谁家的婢女可以如此顺口地说出刺史大人的名字?
难不成真惹上厉害角色了!
兰尘会知道新任刺史的名字纯属偶然。还是前些天苏老太爷和苏大公子在翡园喝茶的时候,管家来报说刺史登门拜访,就从苏大公子口中听到了刺史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