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从天宇里悠悠荡过,黑夜又渐渐向天边退去,灿然的夏日在女孩子们大清早的说笑声中开始。做丫鬟自然要早起的,厨房得准备早餐,采购的更得趁早,打扫庭院虽没具体规定,但主子早上若有心先去花园里转转,你能挥着扫帚在那儿煞风景么?所幸兰尘三年的高中生涯已经习惯了,醒来刚好赶上大伙儿。
拿了扫帚之类的工具,兰尘就随着柳翠儿一起往翡园去,那位威名远播的涟叔已经蹲在一株牡丹花下拿着小铲子培土。是个中年人,直到她们走到他跟前停下,这涟叔才抬头看一眼,那张普通的面容上眉眼冷漠。
柳翠儿赶紧介绍:“涟叔,她是新来的丫鬟,负责打扫翡园。”
兰尘欠欠身,向涟叔道:“涟叔您好,我是兰尘,以后要多麻烦您了。”
涟叔这时已经低下头干活,只冷淡地说了一句。
“不许弄伤花枝树干。”
“是,我知道了。”
再微微鞠一躬,兰尘认真地回答,就跟着柳翠儿走了,然后她们两人也散开,各做各的。工作时间是一天,把那些活儿干了就行,早做完的早休息。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兰尘没多久便对那花园了如指掌,不过除了翡园和雨园,兰尘对苏宅的其他地方完全陌生。
没必要去参观,也不想参观。在苏府,她的身份是打杂的丫鬟,乱跑的话,若是运气不好被管事儿的大娘抓住,或是冒犯了主子,绝对少不了一通责骂,兰尘可受不了。
况且翡园很大,也真的很美,在不耽误正事儿的前提下,兰尘的工作往往会做很久,因为在她眼中,美丽的并不只有大家称赞的固定景色。一棵树,一枚花瓣,一片漱玉河里柔顺的水草,不同季节不同状况下,都有不同的风致,兰尘会安静地欣赏。幸好她的“偷懒”没被苏府的大人物们撞见过,涟叔倒是常常遇到,不过他什么都不说,看见了跟没看见,一个样。
冬天过去将半的时候,兰尘做了涟叔的帮手,这个过程是渐进的。最开始,她只是在打扫完后,偶尔正好看见涟叔工作,就站在一边看,反正回去雨园也是听丫鬟仆妇们东家短西家长地聊天,还不如呆在翡园里。
花无语,风无语,人无语,这样至少让她觉得自在。
后来,她会帮涟叔提提水什么的,再后来,就是在涟叔的应许下,帮他小小地打理一下花草了。
涟叔非常沉默,除了指导兰尘干活,基本上不开口,兰尘也不是个爱搭话的人。于是,苏家的老太爷在某个冬日的暖阳里来翡园散步的时候,恰巧看见兰尘和涟叔两个,一人守着一株梅花树正在剪枝。偌大的园子,从苏老爷走近到最后离开,愣是只闻水语风声。过了半个来月,苏老太爷突然下令给兰尘长了工资,这件事真是惹得合府震动,连苏老太爷的长媳,如今的当家主母苏夫人任氏都特地来翡园看过。
身为昭国宁远侯爷家大小姐的任夫人持家有道,她当然知道这个令向来不问家中琐事的老太爷关注的小丫鬟,凭那不清不楚的身世,当初所以能进府,是因为得到了让她引以为傲的长子苏寄宁的“特许”的。那时,她默许了,儿子的事,她从不会轻易干涉,如今她就得去看看了。毕竟苏寄宁新婚才一个月,娶的是掌控了昭国瓷器市场半壁河山的江南秦家的长女秦宛青。
虽然她不必担心宛青或秦家有什么不满,但于公于私,任夫人所允许靠近苏寄宁的人,都必须是经过细细审查的,尤其是女人。
兰尘那时正打扫架在漱玉河上的小桥,看见有美貌丫鬟扶着一个服饰华贵、气韵优雅的中年妇人迎面走来,她也不认得,只是礼貌地让开了,谁知那妇人却脚步随意地在她面前停下了。兰尘淡然地站在路边,避免事端地朝那妇人做了个暗地里跟柳翠儿学的万福的动作。
所谓无欲则刚,兰尘并不希求在苏家得到多余的财富,以现代人观点看,她工作了,得报酬是应该的,给主人家尊敬,那是在应有的礼貌范围内,她不会付出多余的恭敬。所以对于在翡园里遇到的公子小姐们,兰尘通常是一律淡淡地欠身为礼。
不过遇见贵妇人直接站在面前,这还是头一遭,有点奇怪。
“你,叫什么名字?”
贵妇人的声音温和而雍容,微微的笑容使她打量着兰尘的眼睛稍稍弯起,却没有,也无意掩去那双美丽眼眸中冷彻的审视。
“回夫人,叫兰尘。”
“哦,很脱俗的名字呢,谁给取的?”
“姓兰,庄上的教书先生随便抽的一个‘尘’字。”
“呵,那也真是巧得紧。来我们苏府多久了?”
“还有十天就六个月。”
“你懂得园艺?”
“不,是最近才跟涟叔学的。”
“怎么,喜欢侍弄花草?
“是的。”
“平日里好像也总见你在翡园里做事,没跟别的丫头们去玩么?”
“有的,只是跟着涟叔栽培花草更有意思,所以呆在翡园里的时间就多些。”
“哦——那么,好好做吧。”
“是。”
就这么几句话,妇人问完,淡淡地点一下头,扶着丫鬟走了。兰尘侧目看她们一眼,便低头继续工作。
不消她打听的,那贵妇人一走远,柳翠儿就从后边那排珊瑚树后挤出来,激动地扯着兰尘,压低嗓音连声叫道。
“啊呀呀,是夫人,是大夫人哪!而且还只带了紫晶姐姐一个出来,是特地来看兰尘你的吧,是吧?”
“哦?刚才那位就是任夫人?”
“对呀对呀,这也是我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大夫人呢。以前夫人要是来翡园,都是有一大群小姐丫鬟们围着的,因为都是有宴会或者要招待客人嘛。还有啊,一般我们这样的小丫鬟,连紫晶姐姐也是不常看到的,她可是大夫人最心腹的大丫鬟哩,不过我就给她传过好几次话。”
柳翠儿要表示激动地挥舞双手,兰尘的衣服便终于得以摆脱蹂躏了。拉好衣服,兰尘看看任夫人远去的方向,当然是早已不见人影的。
重量级人物出场了,看来苏老爷子加工资的事儿使得“大公子特许”的流言不止是在底下这些丫鬟仆妇们口中传扬着哩。不过苍天可鉴,她迄今为止压根儿就不算真正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大帅哥,这绯闻传得着实冤!
真是的,老天爷到底编的哪出八点档肥皂啊!
恶俗!
恶俗到让人想狠狠地给这末流编剧泼一盆洗脚水,然后叉着腰张狂大笑:看你丫还敢笔臭……
怨归怨,实际上任夫人走过后,啥事儿也没发生,兰尘也就依然认真地考虑投资的事儿。
她还是没学会什么手艺,针织女工的打算在看见柳翠儿苦练N年后绣出的那朵连牛都不愿嚼的牡丹时彻底放弃。至于其他的,不是太累她不愿意,就是技术含量高,根本浪费她已经不再的青春。想来想去没个所以然,气馁之下兰尘心道,要不就去推广花艺得了,没准儿还真能成一开山宗师呢,而且说不定这就是她万里迢迢穿越而来的伟大目的?
那可好,攒够了银子就能安享米虫的幸福生活了,不用起早床,不用大冬天的还拿着扫帚——唉,这粗使丫鬟毕竟还是辛苦哩!
由于食宿全包,还提供些衣物、被褥,兰尘又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