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殿下!”独孤休本带着个突然求见的医者前往,一撩起帐门,便见那缩在一边瑟瑟发抖,意识恍惚的重雅,吓了一跳两步并作一步奔了过去,“发生什么了?”
“似乎是受了惊吓。”那医者在一边轻道,打开怀中的药箱,从中取了一枚银针,便向着重雅的手三里位置戳了下去。
半晌,重雅终平静下来,眼神聚焦在独孤休脸上,眨了眨眼睛喘息道,“我怎么了?”
“刚刚殿下受惊了,一时恍惚失神。”医者在一边道。
“受惊?”重雅转头看向躺在软榻上的风夭年,浑身打了个哆嗦,却硬要装着没事人的样子哈哈笑了一笑,硬撑着站起来,“是啊是啊,这小子病得太可怕了,我被吓到了……吓到了……我要去外面吹吹冷风,压压惊……”
他胡乱说着,推开独孤休踉踉跄跄奔了出去。
他是想起了什么?独孤休皱眉瞧着玉城公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是与陛下说,还是不让他费心?
中郎将的眉眼之间,便因为那微蹙的思索,而染上了说不出的俊秀美艳。
风夭年觉得自己似乎身处地狱之中,火烤一般灼热难熬。
上刀山,下油锅,他的罪孽过于深重,直到海枯石烂亦无出头升天之日。
失江山,丧至亲,这是他若生还便必须背负的沉重枷锁。
他不断对自己说,应该活下去,必须活下去,可身体和意志却不由自己的控制。
他这般想着,只觉得头顶的明亮天空逐渐缩小,自己仿佛在不断下坠……下坠,向着更热更痛苦的深渊坠去。
就在他已经丧失抵抗意志的时候,只听见上方已只剩圆月大小的光亮之处,传来了如若洪钟的声音。
字字句句敲打在他的心上,好似一把无形的手,将他从那向下的吸力中硬拖拽出去。
喝此杯中酒,黄泉路上好聚首
此别何日再相见?
一叩首
无语只剩泪双流
再叩首
道是世事尚未休
三叩首
剩得残身人间走
不尽天命不回头
风夭年觉得身上散了架一般毫无力气,眼睛和手脚却有了活人一样的意识,那如洪钟一般的声音从耳边消失,刚刚念的几句话却已经记不真切,只让他心脏扑通扑通跳着,突然有了对人间眷恋的感觉。
“他可有救?”独孤休问那医者,从他皱纹满布的脸上看出已是耄耋之年,却仍然黑发,精神矍铄,仿佛世外仙人一般,声若洪钟,腿脚稳健。
“其实皇子病发,身子弱并不是关键,关键还在抑郁心结。现在有了求生之意,便是好了一半。”医者收回银针,一根一根放回随身携带的药箱之中,“另外一半,要看天命了。”他俯□子,凑在夭年耳边沉沉道,“不是不走,未到时候。”
不是不走,未到时候。
风夭年只觉得心头一惊,下意识大吸一口气,涣散的焦距终于定睛在这人间世事之中。
那已经缩小如同绿豆般的光芒,顿然之间在眼前爆炸开,明亮得让自己的泪水猛地涌了出来,伴随着那心中被压抑的痛苦,终于大滴大滴沾湿了头边的枕巾。
他是鲜风国皇族仅存的一支血脉,就算深陷地狱一般的痛苦、永不见天日的黑暗,也必须为了延续这一命脉而硬撑着活下去。
他觉得心头悲戚,却有了歹活的勇气,只是整个人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只能睁着眼睛打量面前的那古道仙风之人。
“草民有个简单的方子交给十二皇子。”那医者看着风夭年已经转醒,从怀中掏出一根竹简,放在风夭年的眼前,让他看清楚上面的字样。
“你给他看什么!”独孤休一惊,从医者手中将那竹简抢了过来。他担忧外界与鲜风国残余兵力相关的势力与夭年接触,哪怕是在小的细节也不能放过,必须谨慎行事。
竹简在手独孤休定睛一看,终于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那竹简之上只写了简简单单两个字:
“核桃”
“只是这么简单的方子?”独孤休有些不敢相信,原以为这病入膏肓之人,要想续命怎么也应该是鹿茸人参之类的名贵药材,没想到竟是这鲜风国南部丘陵地带盛产之物。
“中郎大人信也好,不信也好。”医者捻着胡子笑道,“草民已尽天命,告辞。”他抱着怀中的药箱,拱手行礼,便飘然一般出了营帐,只留独孤休站在帐中,捏着那手中的竹简,心中仍是狐疑。
半晌才想起来,忘记问那医者应该如何吃这方子,再追出营帐,只见外面兵士匆匆筹备启程之事,车毂滚滚,铁戈明晃晃,紧锣密鼓的忙碌景象,哪里再去找那黑发医者的踪影?
3
3、第 3 章 。。。
这夜,风夭年做了个梦。
梦见了他的玩伴——鲜风国大将左冀的独子:左延。
梦里不知身是客,夭年忘记了正是由于左冀的猝死,导致了鲜风的兵力在重烈强击之下节节败退,而左延亦失踪一月有余,毫无音讯。
在梦里,他正与左延策马狩猎,长年孱弱的身子也恢复了健康,变得轻松而有力量。
湛蓝的天空之上,飘着丝丝五彩斑斓的云朵,如同王城之中五彩石铺设的地面一般,如锦帛如珠玉,华丽地无法言说。
草原一望无尽,带着花香的清风拂面,便让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夭年和左延骑马奔走,一路之上并未抽箭射击,便被这眼前的景色迷住,奔着奔着便见前方一条奔腾的大河挡住去路,于是只得下来牵着马远眺迷茫的对岸。
“就到这停下吧。”左延站在身后道。
“不继续往前走?”夭年意犹未尽没有回头问道。
“不走了,殿下时候到了。”左延声音越来越远。
“什么时候?”夭年不解,回头却见左延已经消失不见,原本广漠葱郁的草原慢慢褪色,正午明媚的阳光也突然黯淡下来,时辰快速飞转进入夜晚。
“起夜的时候。”左延的声音消失了。
夭年虽知刚刚是梦,却意犹未尽,迷迷糊糊想要继续睡一会,却觉得憋得越来越厉害。
于是只能坐起身下榻,他虽然梦醒了七八分,意志却不清楚,以为自己还在鲜风国的养年殿,旁边彻夜都会有人伺候起夜,套了鞋子就往床尾方向走。
没走两步,真碰到了个靠着榻边睡的人。
风夭年摇了两下那人,对方却没醒,只是翻了个身露出了抱在怀里的罐子。
那形状看起来和平时的夜壶不一样,口更宽敞些,夭年只以为是宫人换了个新的,也不计较,便解开了裤子对准那容器解手起来。
重雅白日惊惶离去之后便到军备处喝了四坛美酒,醉醺醺摸了个帐子进去,连榻也没爬上去,便靠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