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丽华当下吩咐安排酒席,收拾安排房间,把清云上上下下都招呼过来,尤其把那位受了点惊的小少爷服侍得舒舒服服,哄得开开心心。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做事如此道地能干,可见所受风霜不少,华妍雪见了,气就更消了几分。
沈慧薇在后院同那位苍举人谈了整整三个时辰,时间从掌灯到深夜,众人从宴饮到枯坐,许绫颜早就陪着品文去睡了。刘玉虹倒底更关心大事,心知沈慧薇这一见面肯定对未来之事产生些许影响,是以耐心等待。而妍雪牵挂慧姨,也不肯去安睡。殷丽华陪着妍雪说笑,眼光偶尔往后堂瞥上一记,目光里似有所期待,妍雪只当她也是存有疑问,但刘玉虹看来,分明知道这姑娘在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沈慧薇终于出来了,面色苍白,神情疲惫,而澄澈眼内微微含有血丝,显是哭过了。
直至今日还能让沈慧薇哭的人和事,还有多少?妍雪大惊,不及问起,听沈慧薇道:“丽华,你爷爷怕是不行了,你到后面去,和他告辞一回罢。”
殷丽华在清云两年,其间未曾见过沈慧薇一面,就算加上前番经过新丰镇那一回,她通共只见到殷丽华两次而已,称呼已如此熟稔,妍雪惊疑不定。沈慧薇默然地坐了一会,道:“我很累,先去睡了。”
刘玉虹和华妍雪分别打了一肚子腹稿,但见她确实是疲惫异常,也就任由她去了。
由着这家的丫鬟将她引到一间卧室,沈慧薇不点灯,不宽衣,就这么楞楞地靠在床上。
其夜无月,若是透过昏暗的光芒看到她手上,便可见她的双手,一直在微微地颤抖。
她很想伏案痛哭一场,而万种苍茫里又生出一点新凉,好似荒涸已久的沧海桑田,缓缓地渗出第一滴露水,又好似铺天盖地的昏黑之下,划过一缕若有非有的希望之翼。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十多年来她不愿意想到,不愿意记起,偶而触及总是愧悔无极,然而那个男人,他毕竟也不是负她到了天尽头。他纵然将她逼至绝境,纵然将她害到了无立足地,可是终究还留着一点点的用于保护她的手段。
“伯欣……”
双唇微翕,轻轻吐出了这样一个名字。十数年来,坚执未曾,唤及一名。
只不过,还来得及吗?那小人儿已非当年襁褓中的婴孩,今时今日她也非复当初的年轻和风华,常有大厦将倾力所不逮之感。而就算完成这一切,她的罪名减轻一些,那小人儿的日子好过一点,但其他呢?伯欣,你暗底下准备了这些,是为了保护我,抑或,也不过就是为了将我藏得更好更深呢?
胸口不可抑止地绞痛起来,浊气涌出,直到喉间,一张嘴,鲜红在地。
又是吐血。吐血对她而言,早成家常便饭,往常甚至有一丝安乐,只想这样一日重于一日,她早些解脱也是很开心的事。今日却有微微惊惧,那么重要的事情等她去做,她的身子,不能垮,绝不能垮下来。
她瞧着地下混沌不明的一团血迹,模模糊糊地想,为什么又会吐血呢?她不是在山里运功,得到了前未所有的发展么,她的境界,该是更上一层了。可是为什么又会吐血了呢?她昏睡前的意识只是维持着这一疑问。
有人悄悄走了进来,轻轻叹息,把她身子搬到床上躺好,盖好被子。她似乎很清晰地感受到那人的一举一动,却全然睁不开眼睛,心里却明明白白地知道,那是谁。那人儿替她做好这一切,也不离开,小小的身子侧卧在她身旁,她可以听见她吐气如兰的细微呼吸,黑夜里亮如星辰的眼眸。
【嗯,所以,到这里为止,沈慧薇的生机是出现了,用不用我还不确定,不知道会不会心软,呵呵】
【写到今天,我不知道如何去归类沈慧薇这个人,有人说,把沈写的太好了,一个有智慧的人,应该同时有黑也有白。嗯,这个世界上这样的人太多了,我是个有道德洁癣的人,所以我写了这样的沈,是一个洁白的人。
关于沈慧薇的能力,或者认为之前表现得太薄弱,而到现在突然厉害起来了。我只想说,在她看来,小我服从大我,内部不起争斗,至少不由她在内部起争衅,这是一个起码的底线。你可以说她是迂腐。前面几节她提到许绫颜手里有线,小妍问她有没有,她回答了一句,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理解,按理我不该跳出书外来解释。我觉得,沈慧薇现在肯定没有这条线,但是她如果需要这样一条线,非常容易,因为每个人都不可能真正掌握一条线,她只要抓源头,或者抓住几个节点,就可以轻松地把这条线抓在手里。但她永远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沈慧薇的致命弱点,我想,正是她信奉的纯白,另外性格弱点她也不是没有,就是软弱,致命的软弱,没有信心。比较没有缺点的,是吴怡瑾吧,嘿嘿,俺圣母了。但沈慧薇不是,绝对不是。】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人生如云在须臾(1)
二十五章
夜三鼓,沈慧薇一向睡得浅,立时便惊醒,但觉大寒天里,冷汗湿背。
妍雪在她身畔,已睡熟了,小小的一张脸洁白晶莹,秀丽双眉之下,浓密的睫毛从未过象这个时候的宁静,小巧的鼻尖莹润可爱,唇角犹翘,似乎梦见了什么很开心。沈慧薇心下伤感,见着她宛似初生孩儿般的洁净,也不觉微微生出喜悦,她再无睡意,便静静地看着这个从小在她膝下挨来挨去不知不觉长成花季少女的孩子。
妍雪终于在一连串“什么声音这么闹?睡觉也没个安宁。”一抬眼迎着沈慧薇双眸,开心地笑了,反而向她挨紧些,“慧姨。”
沈慧薇替她掠上睡到颊上的发丝,取笑道:“就是天生爱说话,人没醒就一个人自说自话。”
妍雪嘻嘻而笑,伸手抱着沈慧薇的肩,低声道:“现时安稳,我觉得不象是真的。”
沈慧薇不语。
“慧姨,从我认识你起,你就是受苦受难。”妍雪低低地续道,“我看多你隐忍的、带着愁苦的笑容,你没有自由,最重要的,你的心也没有自由。”
“小妍。”
沈慧薇感到不安,好象突然听见她的小孩讲着大人的话,可是哪会如此,直白地掀开她内心直视一番。她急欲退缩和躲避。
“慧姨,我很开心。”妍雪柔顺地不再提起,将脸儿贴着她的胸膛,软软地道。
沈慧薇陡然难过起来。搂着她道:“傻孩子。你都嫁人了。”
“所以。我再做一夜小孩。就一夜。”
她不作声。沈慧薇也不作声。但是彼此明白彼此清醒着。
小家伙越多一分温存。沈慧薇越多一分压力。寻思着如何对她开口。不禁头痛不已。
外面院子里有动静。来往进出。忙乱不已。沈慧薇明白那意味着什么。那个老人在以过人地意志力强忍数年病痛之后。终于功德圆满地走了。千年以降苍家并不是故作神秘。而是事实上他们接受地就是最为严苛地命令。苍家。世代相传只有一个人。同时将那个秘密。也只是口口相传地一代代传下去。然而苍举人去后。苍家地历史在时间长河里就此划上终止。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按理是该马上起来去慰问那个失去亲人的女孩吧,那个女孩很快也就要成为她的亲人之一。然而看着身边还在努力装睡的小姑娘,她不想惊动这点安谧。
“夜未逾,慧姨怎么不睡了?”妍雪却反而睁大了眼睛,悄声问。
“我在睡。”沈慧薇道,“你也睡。”
妍雪不应声,院子里声音并不响,显然也是不想打扰住在客房里的这些客人,但静夜之下听得分明。妍雪又问:“刚才那声音岂不是丧音?”
沈慧薇一顿,方道:“是。”
“丽华的爷爷?”
“嗯。”
“丽华的爷爷姓苍?”
“对。”
“丽华爷爷临死之前尚要见你一面,定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