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独翎有些担忧,沈慧薇难得说话这般尖刻,分明是心中怒到了极点。可是她一贯沉静稳重之人。怎么突然失却了分寸?面前这个人,不说还有两个人质在他手上。就算没有,单以其人之神鬼莫测而言,亦决不能够一怒而任性对待的。
他缓缓向前跨出了一步,并未挡在她之前,但是那个角度,阴阳老人无论何时、何地出手,他都能替她挡下雷霆第一击。
出乎意料的,阴阳老人并未动怒,只是淡淡道:“有些方法,一次好用,第二次,就是效颦、露拙了。这种激将之法,你师妹用过一次。我很喜欢她,但也看出她福薄命短之象,所以不和她计较,但你不是她。”
“是吗?”沈慧薇轻笑,“我也知道前辈惯于求而不得退其次,当初动了那番心思,不曾得逞,如今换了这个小姑娘,不加趁机威逼百般利用,岂是前辈的风格。”
那仙容道貌地老人终于似乎成功发了怒,冷冷道:“真是个可恶的女子!你难道不清楚,惹我动怒的后果?”
“后果?”沈慧薇笑容里仿佛渗入一丝凄凉,“阴阳老人在冥谷住了很多年,在那里面陪着前辈之人,莫非都是惹怒前辈地后果?”
这么说异常明晰,她是不惜以性命的代价选择与他正面相撼。
为的是什么?真是太疲倦了,不想活得更久了,所以连权变之术都不打算再用,激怒对方,打一场,轰轰烈烈就死,后果不计?
芷蕾就在她对面,一点点摸索她的眼神,一分分探究她的心思。她所为的,不过是让阴阳老人停止那些足以伤到她根本的言语,这对她而言是有着多么深刻的避讳,为此不惜捐弃性命。她脸上有一种异样的凄凉之色,芷蕾恍惚记得四五年前滂沱雨夜,她把她从丑脸怪人手底下救出来,自己也许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表述真实情感,叫她:慧姨。而她回过脸去,答道:我要走了——当时太小不懂得,可是那个眼神、那副表情,如此鲜明地镌刻在心上,这么多年也丝毫未曾淡去,今时今日,复又重见。
记起更多,当初连云岭中险些受辱,是她第一个赶到,那丑脸怪人笑道:你当然会是第一个赶来地。而这一回深陷幽冥谷,又是她第一个赶到,这是必然?偶然?是她没有第二个选择的选择?
阴阳老人对于那个回答也有一丝诧异,还隐隐有一点失望,他本来报复归报复,却未曾动起杀机,毕竟芷蕾那小姑娘人小鬼灵精,他得另外找个人来做番通融,沈慧薇是上上之选,故此一开始就是打算折辱她煞掉她那性子以后再缓缓行事,想也没想到沈慧薇竟用这么简单直接的方式处理问题。心中失望,表面上不动声色:“那么,老夫成全你。”
杨独翎未开口,而是再次踏上一步,阴阳老人终于将注意力转过来:“你?”
杨独翎拱手道:“金风堡杨独翎,向前辈请教!”
阴阳老人如同浸在冷泉里的眸光向他扫视,缓缓颔首:“原来是金风堡杨家的后人,果然盛名无虚。”
“谬赞。”
“你们两个,算是武林中少有能向老夫开口之人。联仅手,理该能挡得下老夫一百招,可惜的是,”阴阳老人笑着垂下目光,“她脚筋挑断了,那个弱点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你们在我手底下,未必能走过五十招。”
杨独翎平生少遇劲敌,闻言反而豪气涌心,缓缓道:“是与不是,过后方知!”
沈慧薇咬住下唇,三言两语激得阴阳老人杀机萌动,最不该的是把杨独翎拖了进来,可是当此时机,别无良谋。好在阴阳老人杀机虽动,事情却尚有转机,这转机,是……在于芷蕾。
她谨慎、而小心翼翼的眼光,终于在成功转移话题之后,与芷蕾相接,恍若心照。
正文 第十三章 渐觉年华堪送目(1)
“不公平。”芷蕾语音清冽。
“呵呵,”阴阳老人并非一语就能打掉他原先想法之人,只是眼下动手实在不趁他的愿,饶有兴致地听着,“两个打一个,哪里不公平了?”
芷蕾侃侃道:“表面上看是两个打一个,加起来他们的年龄尚不如阴阳老人一半,此其一。沈慧薇足有残疾,以完好之身袭其弱处,此其二。阴阳老人事前就很不公平地掳掠芷蕾,打得过好说,打不过必然以我为质,此其三也。有此三宗,何来公平之说?”
阴阳老人咧了咧嘴,忽然大笑起来:“两个丫头在我老人家面前眉挑目语,一个火攻,一个水攻,当老夫是泥胎朽木不察觉?”
以阴阳老人讹为传奇的年龄而论,他无论叫吴怡瑾“小姑娘”,或是叫沈慧薇“丫头”都不算什么,可是将她与芷蕾并列,这称呼无形中透着尴尬,芷蕾叫她的名字,或仅仅是无意,为了如虹气势,然而在她听来,自又别是一番滋味。
芷蕾淡淡道:“这是台上的事实,用得着甚么商量?我们又怎么商量?阴阳老人理屈辞穷,倒这般强辞夺理起来,心虚了吧?”
沈慧薇心中苦笑,原是指着芷蕾能出来做一个中和,化解僵局,不料这小姑娘言辞犀利更甚于她,全不思毕竟自己落在对方手上,已失却主动权。转念此番芷蕾孤身入山,等于是把自行羊入虎口,面对传说中喜怒无常、杀人如麻的魔神毫无惧意,奇怪的是阴阳老人对她似也有点无可奈何,难道说真的有所恃不成?
果然阴阳老人眯起双眼,冷冷道:“小姑娘别多言多语,当年咱们有过约定,我才放了你。如今你毁诺在前,莫不是以为我老人家当真不敢动手杀人?”
芷蕾嗤之以鼻:“我从京都万里迢迢赶到洪荒,为的是践约而非毁约。可是你老人家一见面便将我如此对待,真不知是哪个毁约,哪个弃诺?”
阴阳老人愣了一下,点头道:“说的也对,你算是来了。”
芷蕾昂头冷笑不止。
“可是我要地东西你没有带来。这也算践约?”
“敢问阴阳老人。当初我们地约定是怎样地?”
阴阳老人不耐烦道:“谁记得那么多。反正大概意思。就是待你成人。能够自己作主了。才借我玉和璧?”
芷蕾微笑道:“虽然把约定记得不是特别清楚。总算大意不错。当时我说地是——待我长大成人。如果你要借那件东西。保证不以此做任何伤天害理、且不涉及天下苍生之事。那么。我就可以答应你。”
阴阳老人面色极是难看:“为这个约定。我等了足足五年。你人来了。玉和璧却在哪里?”
“我人来。是准备践约。”芷蕾朗朗道。“但我万万不曾料及。阴阳老人如此盛名地前辈。却不惜拿着自己地名声来毁约。”
阴阳老人大怒:“小丫头!你人来了,玉和璧没来。怎么反说我毁约?”广袖翻涌,显见怒极,一言不合便要动手。芷蕾反而不言语了。
她来来去去,就是这么两句话,把阴阳老人彻彻底底兜了进去,于是阴阳老人也就来来去去这么两句话,沈慧薇却是听明白了,轻轻插口:“敢问前辈,如今是什么日子了?”
阴阳老人一怔:“什么?”
沈慧薇微笑道:“倘若我听得不错,前辈与芷蕾约定在于她及笄之时,芷蕾在她及笄之前特地赶来赴约,只是仿佛如今尚未过年,芷蕾还算不得及笄吧?”
其实芷蕾那番话有个更大的漏子,“长大成人”是个什么概念,永远可以混淆下去,只是面对阴阳老人这样等量级的强手,拖到及笄已属极限,过于强辞夺理便未免流落下乘了。
阴阳老人果然一怔,算算日子,这时方是十一月里,离过年尚有一个月,也就是说,芷蕾年满十六及笄,至少还有整整一个月,原来她绕来绕去,就是把他陷得非得承认是他毁了约不可,气得鼓起双目,瞪着那小姑娘